離願

懲罰時間結束，陸晏川才吩咐傭人開門。
彼時我已經被關在小黑屋裏整整三個小時。
我聽到他對自己的白月光說：「已經教訓她了，開心點好不好？
「姜願？不用哄她，給她個糖就行了。」
他這麼說只因我反應慢，嫌我呆傻，也嫌我纏着他。
可我已經重生了，這一次的姜願也不會再爲了「那顆糖」磋磨自己一輩子了。

-1-
陸家別墅的客廳中，一羣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坐着，鬨笑聲一浪高過一浪。
「晏哥家的小保姆醋勁真大啊，都敢推言心。」
「一個傻子有什麼資格爭，真是自取其辱。」
「要我說啊，還是怪宴哥太受歡迎。」
陸晏川一邊安撫着喬言心，然後蹙着眉，開口打斷他們，「別提她了，提了我就煩。」
而他們口中的小保姆，就是我姜願。
其實我沒有推，是他們口中的「言心」把我煮給陸晏川的甜湯打翻了。
我蹲在地上撿碎碗的時候，她卻突然往後跌坐在地上。
陸晏川看見，抱起她，就派人把我關在我最害怕的小黑屋。
陸晏川不信我，所以懲罰我，雖然習慣了，但還是會有一點點難受。
而且我好怕黑，我待在小黑屋好久，還做了一個好長的噩夢。
夢裏的我如願以償和陸晏川結婚，但是他好像很討厭我。
開始夜不歸宿，就算回來也是醉得不省人事。
直到懷孕的喬言心上門，我纔開始發瘋一般地哭鬧。
陸晏川連哄的耐心都沒有，他說：「我娶你只是因爲你七歲救我變傻了，我欠你一命，要不然，我堂堂陸氏總裁怎麼可能娶一個傻子做老婆。」
原來他從來就不喜歡我。
可我不是一定要他娶我呀，如果他和我說有喜歡的人，我是不會纏着他的。
我一直哭，一直哭，等醒來的時候卻發現自己還在小黑屋。
夢境裏的一切都是真的。
我只是笨了點，不是傻子，我記得書裏寫過，這是重生。
因爲上輩子做錯了選擇，所以纔給人一個後悔的機會。
我暗暗下定決心，等我被放出小黑屋的時候，就不會跟着陸晏川了。
陸晏川不喜歡我，我以後也不要再喜歡他。

-2-
直到三個小時後，滿臉淚痕的我才被放出來。
媽媽把我拉進房，爲我擦掉眼淚，「別生少爺的氣，少爺也不是故意的。」
她是陸家的保姆，在陸家工作快二十年，在她心裏，有時候我覺得少爺比我更重要。
我繞着手指，低着頭，身邊媽媽似是有些感嘆。
「誰讓我們只是人家的保姆呢，你救了少爺，主家這些年也沒虧待我們。
「媽媽很久之前就跟你說過，你和少爺始終是兩個世界的人，硬是湊在一起，受傷的只會是你。」
其實她說得沒錯，我們是少爺家的保姆，我當初救了少爺，本來就是我該做的。
而且我已經記不清那件事了，只是聽媽媽說過，八歲的少爺因爲貪玩把我帶出Ţù₁去。
又因爲突然的暴風雪被困在一處偏僻的地方，爲了不讓少爺出事，我把外套披在了他身上。
等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被燒得有些癡癡傻傻，耽擱的時間太久，即便是不影響生活，但總歸比正常人都要慢一拍。
陸爺爺覺得是我救了陸晏川一命，又把我害成這樣，於情於理他都要爲我負責。
「媽媽，我以後不會再纏着少爺了。」
我雖然喜歡他，但我也知道愛情的首要條件是得是兩情相悅，不是一廂情願。
所以上一世我們纔會彼此磋磨了一輩子。
我只是反應慢，不是笨蛋，這一世我選擇放手成全陸宴川。

-3-
第二天，我並沒有搭他的車，提前起牀後換乘幾次公交才終於到達目的地。
我在陸氏企業的職位是陸宴川的助理。
可是我腦子不靈光，經常在工作中犯錯，所以助理的頭銜也只是掛名罷了。
這份工作也是陸爺爺強制安排的，當時陸晏川發了好大的脾氣。
既然我已經要成全他，那我是不是也應該辭職呀？
然後我用手機搜索了好久，發現適合我的工作其實有很多。
我雖然遲鈍，但是我愛喫呀，我打算擺地攤賣烤腸！
這麼一想，心裏越來越高興，哼着曲子把手裏的文件都整理好。
「小願，今天怎麼這麼開心啊？」
是人事姐姐，我掏出口袋裏的巧克力給她，小聲湊到她耳邊，「我要走啦！」
她一愣，接過巧克力有些疑惑地問道：「走去哪？」
「我要去賣烤腸。」看見手機上烤腸的圖片我差點沒流出口水，「我不喜歡在這裏上班，我更喜歡烤腸。」Ťṻ¹
人事姐姐有些懵，雖然我沒有按正常流程進公司，但是如果現在離開是不是該和小陸總說一聲？
我並不知道人事姐姐的想法，收拾完自己的東西后，我便提着自己的包包打算離開。
只是剛到門口就恰好遇見了陸晏川。
他似乎很不高興，俊臉上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樣。
看見我，臉色更差了，我害怕地後退一步。
「姜願，你早上連車都不坐了是在跟我甩臉子？
「你昨天把言心推倒，我只關了你幾個小時，你就跟我鬧脾氣了是嗎？」
我垂着頭，直愣愣盯着自己因爲緊張絞在一起的手。
也許是我的沉默取悅了他，他軟下語氣道：「爺爺說過讓我照顧你一輩子，我既然答應了就一定會做到。
「言心跟你不一樣，她從小富養大的，你以後看到她，多讓着她。」
我點點頭，反正我以後也不會再跟着你了。
看到我服軟，他臉色才緩和了一些，越過我徑直向裏走去。
直到看不見他身影，我才攥緊手裏的小熊包，一骨碌就往外衝。
當天，行動迅速的我就對着圖片買好了所有工具，開始了我的「烤腸之路」。
只是理想很豐滿，現實很骨感。
「小願的烤腸」一根也沒賣出去！
我嚼着烤腸，看着人來人往很是惆悵。
突然想起了超市的試喫！
對呀，我也可以這麼學習呀，這樣烤腸還不會被浪費。
等我切成塊，站在路上分給過往的行人。
「你好，可以喫我的烤腸嗎？」
我戳戳那人的後背，他僵住身子，然後轉身。
一時之間，我竟看呆了。
他比陸晏川長得還好看。

-4-
他微蹙着眉頭，輕掃了我一眼，「我沒有電話，也沒有微信。」
我歪着頭，奇怪地看着他，這人好像比我笨。
只是問他喫不喫烤腸，爲什麼要說沒有電話？
「我不要你電話，也不要你微信，我就想讓你喫我的烤腸。」
我把烤腸朝他遞過去，他的Ṱṻ⁰目光終於從我臉上落到那小半截烤腸上。
但也只是看了一眼，並沒有接過。
「我的烤腸可香啦，你喫過一定會想買的。」我不好意思地抿抿脣，「所以你要買嗎？」
他抬起手，眸光微動，終是在我期待的目光中喫了一口。
然後一口氣買下了三十根。
三十根烤腸好多，打包的時候我犯了難，只能用麻繩捆起來。
沈殊看到，默不作聲重新爲我打包。
是的，這個比陸晏川長得還好看的男人叫沈殊。
他的聲音好溫柔，而且還是我第一個大客戶。
我捧着手機眼睛亮亮地看着他。
但手機這個時候卻突然響起，是陸晏川的電話。
只是一接通，陸晏川不滿的聲音透過電話傳入耳中。
「姜願，你是不是又偷跑出去了？
「雖然我沒有強制規定你的工作內容，但是上班期間就可以隨意亂跑嗎？
「陸家發你工資的錢也不是大風颳來的，限你十分鐘到公司，否則後果自負。」
直到電話掛斷，我也沒能說上一句話。
其實小願已經不要工資啦，因爲小願不在陸家上班了，我現在賣烤腸了。
鼻子有些酸酸的，眼淚卻止不住一顆顆掉下來。
沈殊斂起眉，那雙狹長的眸子一瞬不瞬盯着我，然後從口袋裏拿出一張有着淡淡香味的手帕。
「擦擦吧，剛剛是你老闆嗎？」
我點頭又搖頭。
他有些哭笑不得，斟酌着開口：「那要不要來我公司擺攤？
「我公司很大，員工很多，你可以擺攤賣烤腸，我來承包你的烤腸店。」
「我、我願意！」
這邊的沈殊一頓，嘴角微微勾起：「好。」
一番折騰，等完全收拾好已經到了下午。
「小願的烤腸店」擺在了他公司門口，但卻是在裏面。
裏面有涼涼的空調風，就算是賣烤腸也不熱啦。
沈殊是好人，他的員工也是好人。
我的烤腸也差一點點就賣光了！
「姜願？」

-5-
由遠及近的腳步聲有些急促，直到高跟鞋「嗒嗒嗒」的聲音停在我面前。
「真的是你？」
我串上烤腸有些侷促地擦擦手。
「喬姐姐你要烤腸嗎？」
喬言心面色漠然，眼底透着一種嫌棄，「誰是你姐姐，我可沒有智障一樣的妹妹。」
「我不是智障……」我小聲地反駁，然後把手裏的烤腸遞過去。
夢裏面我拆散了他們，陸晏川喜歡她，那我也要對她好。
可是手裏的烤腸被她一把打落，她嫌惡地盯着我道：「你知道這裏是哪兒嗎？
「你這個蠢貨，居然在沈氏公司裏面擺攤？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
她伸出手用力戳戳我腦袋，我的頭被她長長的指甲戳得好疼。
然後她拿起手機撥通電話，不知道說了些什麼，似笑非笑斜瞟了我一眼。
我被這笑嚇得有些害怕，因爲第一次見面她用水潑在自己身上，也是這麼對我笑的。
陸晏川看到就好生氣，罰我晚上不準喫飯。
還有上上次讓我撕掉文件，上次她故意摔跤……
只要她這麼笑，我都會捱罵，小願不想再被懲罰啦！
喬言心湊近我壓低聲音，「是不是上次關小黑屋還不夠，還想被關？」
我搖搖頭，「我不要，我害怕。」
她聽到像是聽到了笑話一樣，「真是傻子，你知道嗎？就算是我不要的東西，你也不配要。」
我沒有要她的東西呀，媽媽跟我說過，別人的東西不能隨便拿。
是不是我撿到了什麼東西，我自己忘了？
我愁眉苦臉，努力地想，到底我拿了喬言心什麼東西？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道熟悉的聲音響起。
「姜願！」
這下完啦！
我躲在小攤後面，兩隻眼睛鼓成鬥雞眼看着面前的烤腸。
陸晏川一手就把我提了出來，他喘着粗氣，滿臉都寫着不高興。
「宴川哥哥……」
「你跑到別人公司幹什麼？」他掃了一眼小攤，「擺攤？你腦子有毛病是嗎？
「我給你掛名工作，讓你待着就能賺錢，你來這裏給我添亂子？」
我擺擺手，我沒有呀，我只是不想在陸家白喫白喝白拿錢。
我只是想證明，小願是可以賺錢的。
我掏出口袋裏的手機想給他看看我今天賺的，卻被他不耐煩地拿過，重重摔在桌上。
「你去哪裏擺攤不好，你來陸家死對頭這裏，你真會挑。」
他用力扯掉我的圍裙，「你就這麼喜歡給我丟人現眼？還不快跟我回去！」
「我……我不要……」
我心裏有些難過，小願只想擺攤，沒有故意要讓他不高興。
「放手。」
所有人都看過去，是沈殊，身邊還跟着前臺姐姐。
「陸總，您來我公司就是爲了跟我搶人嗎？」
他踱步到我面前，不動聲色把陸晏川的手拿下來。
「不要對女孩子動粗。」沈殊側着身子擋在了我和陸晏川之間，「小攤是我讓她進來擺的，小願烤腸味道不錯，我公司的員工都挺喜歡的。
「我的意思是，我也很喜歡。」
他笑得溫潤如玉，可眼底分明沒有一絲溫度。
陸晏川眉頭皺着，脣線也抿得很直，他不知道怎麼就一會兒的工夫，我會和沈殊搭上關係。
「沈總，她腦子和正常人不一樣。
「你玩其他女人我不管，但現在我要帶她走。」
沈殊聽後哂笑，眼神變得比之前更爲冷漠，「抱歉，我不覺得姜小姐和正常人有什麼區別。
「你要帶她走，至少得經過她的允許。」
這話一出，陸晏川眉目舒展開來，一臉的志在必得，對上藏在沈殊背後的我道：「姜願，過來。」
爲什麼只認識一天不到的沈殊不會罵我傻子，但是相處十六年的陸晏川就說我不是正常人呢？
其實小願要求得不多，如果他不說我是傻子，我就跟他離開了。
我看着他眼睛，然後握住了另外一個人的衣襬。
「我，我想留下。」

-6-
他表情微凝，幾乎是瞬間勃然變色。
「姜願，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嗎？」他強壓怒氣，對我伸出手，「快點過來，別讓我生氣。」
攥緊衣袖的手捏得更緊，我搖頭，更加擲地有聲。
「小願想留下。」
無論是前臺姐姐還是沈殊，這裏的人都不會把我當成傻子。
我知道自己的能力，或許不能很好地勝任陸晏川的助理，但是我可以烤出很好喫的烤腸。
小願也想有人誇我，也不會再聽到我是傻子這些話。
陸晏川垂下手，輕嗤一聲，「就因爲昨天稍微罰了你一下，就敢這麼鬧脾氣？
「姜願，你要是不想回來，那就永遠別回來。」
等我再次探出頭的時候，陸晏川只留下一個背影。
站在一側的喬言心底思緒翻湧，只能擠出一個微笑對着沈殊道，「阿殊，你什麼時候和姜願這麼熟了？」
沈殊眼底淡淡斜睨了她一眼，「喬小姐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一個月後的慈善晚會，你如果缺女伴的話，我其實……」
沈殊打斷她，開口拒絕，「抱歉，我還沒想好到底去不去。」
然後轉身把目光投在我身上，「烤腸賣完了？」
我重重點頭。
沈殊忍不住彎了彎嘴角，「那我和你一起收拾，等會兒送你回家。」
在一旁喬言心看着眼前兩人熟稔親密的互動，心裏氣得要死，也只能不甘心地強嚥下去。
但直到收拾完小攤，沈殊都沒再看喬言心一眼，她也只能灰溜溜離開。
滿肚子的憤懣全歸咎在那傻子身上，腦子飛快轉動，她掏出手機，手指翻飛。
「明天什麼時候來都可以，這邊刷個臉就行。」沈殊指了指離我不遠處的電子屏，「小攤就放在這裏，不會擔心被人拿。」

-7-
沈殊開車又穩又快，我把口袋裏僅剩的幾個巧克力球留給了他。
「謝謝你。」
他看着那幾顆巧克力，等紅燈的時候剝開了一顆塞進嘴裏。
「很好喫。」
得到了誇獎，我高興壞了。
他又遞給我一顆，「你也喫。」
我搖頭，「我不能喫，會捱罵的。」
之前小願因爲肚子餓在陸晏川車裏喫麪包，他說會弄髒他的車，讓我下車喫完再上來。
那個時候是冬天，我凍得渾身發抖，麪包喫得太急還噎着了。
從那以後，小願再也不敢在車上喫東西了。
沈殊握着方向盤的指骨有些用力，然後他剝開一顆巧克力，「來，張嘴。」
在我疑惑的眼神中，他笑着解釋，「小願，在我的車裏你可以隨便喫。」
車停在了陸家不遠處，我背上小熊包從車裏下來。
「你住這裏？」
我點頭。
「你是陸晏川的未婚妻？」
沈殊越想越不對勁，結合今天陸晏川的出現。
他好像以前聽說陸晏川的確有個青梅竹馬的未婚妻。
可如果身份是未婚妻，怎麼會有男人對自己的愛人口出惡言？
我趴在車窗前，「噓，不能亂說哦，陸晏川聽到就會生氣。」
沈殊幾近嘔血，他這是介入了別人小情侶什麼奇怪的 play 嗎？
在他大腦 CPU 快超載的時候，只聽到我緩慢開口。
「我只是他家的保姆，我媽媽也是保姆。
「我不是他的未婚妻，他聽到了會不高興的，而且還會打你。」
一年前我聽媽媽的話端上果盤給陸晏川和他朋友，他朋友笑着打趣我是他的小賢妻。
可下一秒，陸晏川就沉下臉，一腳踹在他朋友身上。
聲音冰冷，到現在我還記得那句話。
「別把我和傻子扯一起，要娶你娶，真晦氣。」
想到這裏，不放心的我瞪大眼睛湊到沈殊面前，小聲說道：「所以不可以說我是他的未婚妻哦，我不想你捱打。」
心裏陡然生出異樣的感覺，他淡淡笑着回應，「好。」

-8-
一路飆車回來的陸晏川暴打了十分鐘的沙袋，心口處的鬱氣才消散不少。
但是腦中只要回想起姜願那句「留下」，一股無由來的心煩讓他控制不住暴走。
和姜願相處十六年，就連她第一次來月經的時間他都知道。
姜願當初在寒冬把外套讓給了他，自己燒傻了，他不是沒有感動。
可是時間久了，他真的也有些厭煩比正常人慢一拍的她。
就連爺爺也開始插手他們之間的事，甚至把姜願當成未來的孫媳婦看待。
身爲陸家未來的繼承人，自己老婆是傻子的話傳了出去，有多少人在背後議論他，嘲笑他。
他對姜願有愧疚，有憐惜，就是少了那麼幾分愛意。
喬言心纔是他白月光，纔是他愛的女人。
可是爲什麼，今天看到姜願這麼抗拒的表情，會這麼不舒服呢？
甚至看她躲在其他男人身後，對他卻是一副退避三舍的模樣。
手機屏幕發出亮光，不少消息彈出來。
陸晏川隨意一看，剛剛滅掉的怒火又升了起來。
是言心發的消息，內容是沈殊替姜願收拾好小攤，甚至送她回家。
他氣不打一處來，站在窗戶邊上，還沒多久，一輛庫裏南緩緩停在他的別墅樓下。
姜願鼓着一張小臉趴在車窗上，不知道對面的沈殊說了什麼，她笑得眼睛都彎成了月牙。

-9-
我進來的時候，裏面像是下暴雨。
陸晏川蹺着二郎腿，表情陰鬱，我緊張得不敢呼吸，只能放輕腳步。
「姜願。」
我抬起頭，看到他兇兇的表情又垂下腦袋。
他嗤笑了一聲，「你不是不回來？
「我之前就和你說過，你要是之前不想跟我走，那就永遠別回來。」
「我只是不想回公司，不是不回家……」
他像是聽到什麼好笑的話一樣，「回家，這是你家嗎？」
我沒有說話，直愣愣盯着褲子上的線頭髮呆。
覺得自己話說得太重，陸晏川心煩地撓撓頭，「當初我和你結婚的事是爺爺擅作主張，我喜歡的其實是……」
「我知道的，我知道。」我連忙出聲，「你不喜歡我，我只是陸家的保姆。」
他一怔，然後眉頭緊鎖，「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沒拿你當保姆看。」
「晏川哥哥，我想回房間休息了。」
不等他回應，我加快腳步小跑到臥室，然後反鎖門發信息。
【我已經到家啦。】
幾秒過後，屏幕亮起。
【好。】
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我都早早起牀去沈殊的公司擺攤賣烤腸。
因爲作息時間不一樣，我和陸晏川很長一段時間沒遇到過。
只是今天有些特殊。
手機上是陸晏川的消息，他很少會找我，大部門都是我在說話，屏幕上他也只回過我一個「點」。
我曾經不知道是什麼意思，所以問他，他卻不耐煩說：「因爲我不想回你，懂了嗎？」
正回想以前，微信語音電話響了起來。
「姜願，你看到信息了吧，記得買好送過來，地址我也寫上了。」
說完這句就掛斷了。
我愣愣地看着手機，可是我在參加團建。
是沈殊的員工團建，他們也把我算進去了，我好開心，這是我第一次參加團建。
「小願怎麼啦？」
前臺小姐姐夾了我愛喫的基圍蝦放進我碗裏。
「我，我要走了。」我囁嚅着雙脣開口，又怕他們聽到不開心。
「啊？這纔開始沒多久，現在才八點左右，等會兒喫完再送你回去。」
我搖頭，等不了了，陸晏川生氣很可怕的。
「我，我可以自己回家的。」
我拎起小熊包向門外走去。
「小願，你先別走啊，沈總等會兒就到了，你現在走……」
等她急忙出來哪裏還看到我影子。
手足無措之下，她趕緊打電話給沈總的助理。

-10-
我拿着手機，下車後一路疾跑，來到了一家便利店。
「你好姐姐，我想買避孕套。」
原本身邊有些熱鬧的聲音此刻突然安靜下來。
便利店的姐姐看向我，眼神裏帶着奇怪的探究。
我不自覺緊張地攥緊了手機，再次開口，「姐姐，我想買避孕套。」
「呃，要什麼型號的？」
「我，我不知道，什麼是型號？」
小姐姐臉色一窘，她也不知道怎麼開口解釋，總覺得有些怪異。
「是你男朋友讓你買的嗎？」
我搖頭。
她表情一凝，「你是被人逼着買的嗎？」
嗯，也不算，媽媽是他家的保姆，我也是，所以幫陸晏川買東西也是應該的。
「沒有，姐姐。」我又重複看了一遍手機，「我要這個型號的。」
等我拎起一袋買好的東西往外衝的時候，此刻正好時間到了八點半。
天色已經很黑了，我看着路口不知道該往哪裏走。
我記得剛剛打車的叔叔因爲不能在這裏停車所以在旁邊等我，可是我怎麼沒看見他呢？
不知不覺中走得越來越偏，身後有奇怪的呼吸聲，讓我想起了可怕的妖怪。 
我摳摳指甲，有些不安。
停下腳步，身後也停了下來。
這讓我想起我曾看過的一部電影，裏面的女主角就是這樣被壞人ťúₐ帶走的。
越想越害怕我拔腿往前衝，身後傳來悶哼和摔打的聲音，不多時安靜下來。
我不敢停下，越跑越快。
一隻手，突然搭在我肩膀上。
「有壞人！救命！！！」
我拿起袋子往他身上甩去。
「小願。」
我的手被人輕輕握住，「是我，沈殊。」
我眨眨眼，真的是沈殊。
然後撲進他懷裏，嗚嗚哭起來，「我以爲有大壞蛋。」
沈殊哭笑不得拍拍我的背，不過確實說得沒錯，因爲真的有壞人，還好他及時趕到。
他低下頭，藉着暖黃的路燈看清了地上一大片的避孕套。
他臉色一暗，「小願，你出來就是爲了買這個？
「是陸晏川讓你買的嗎？」
我趴在他懷裏，有些後怕地點點頭。
好半天，才聽到沈殊的聲音，「我們回家。」
「可是這些我要送去給晏川哥哥……」
他幫我撿起來，然後提上袋子。
「不送了，先回家。」
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回我的家。」
他想，既然陸晏川不珍惜，那他來珍惜吧，他很喜歡。

-11-
另一頭在酒店正玩着遊戲的陸晏川略顯煩躁地把手裏的撲克摔在了桌上。
「不玩了。」
其餘人面面相覷，喬言心也有些僵住。
「晏川你怎麼了？」
他看了一眼窗外濃重的墨色，不知怎麼心裏更加鬱悶。
這段時間他感覺到姜願在刻意地避開和他見面，偶爾見到的時候，她都很開心。
有多久沒見過她的笑臉了？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他之前對姜願說的那些話他有些後悔了。
他其實沒那麼抗拒她跟着自己，只是因爲爺爺強制安排，才讓他有了被操控的感覺。
只是不喜歡被人隨意改變，更不願意承認他好像也對姜願動心了。
「大冒險作廢。」扔下這句話，陸晏川打開門向外走去。
他不想讓姜願被當成一個玩笑招之即來，揮之即去了。
手機一遍遍撥通姜願的電話。
沒人接。
他有些害怕，繼續打的時候，接通了，他表情一喜。
可是電話裏傳來的是男人的聲音，是沈殊。
他說，姜願在他身邊，明早會送回去。
纔剛說完，他就掛了。
再打的時候，手機已經關機了。
燈光下的影子逐漸與夜色融爲一體，明明是夏天，卻無由來地讓他渾身一涼。

-12-
沈殊把我帶回了他家，細緻地爲我擦乾了眼淚，就連房間也收拾好了。
「你先穿我的衣服，明天我派人送幾套過來。」他把準備好的睡衣放在我身邊，「等會兒睡一覺就好了。」
沈殊自顧自地安排好，他並未徵得對方同意，就這麼突然地帶她回來。
醞釀好說辭，又溫聲道：「小願，你想回家的話我也可以送你回去。」
我把視線從衣服上移到他臉上，然後劇烈搖頭，「我不想回去，我，我可以留下來嗎？」
「好，別害怕，去洗漱吧。」
或許是因爲當晚被人跟蹤讓我心有餘悸，我一直瑟瑟發抖。
沈殊陪在我身邊，握住我的手，開始講起了童話故事，在他柔和的聲音中，我才漸漸睡去。
等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桌上是沈殊留下的便利貼，粥也是溫熱的。
我刷完牙呆呆坐着，手機上顯示陸晏川十幾個未接電話。
其實我想回撥過去的，但是我突然覺得好累呀。
爲什麼小願已經儘量不去打擾他們，心裏還是會這麼難受呢？
書裏面明明說重生後遠離，就能得到幸福。
爲什麼小願沒有感覺到幸福呢？
是小願不配嗎？
昨天晚上我沒有送到，會不會又要捱罵呢？
可是小願不想被罵，小願更喜歡誇誇。
忽然門被打開，沈殊今天在公司工作一直分神，所以沒工作多久就開車回來了。
「小願。」
他走到我面前。
「喫了早飯嗎？」
「我不想喫。」
他圍上圍裙，「我煮個雞蛋麪給你喫，好不好？
「不喫早飯容易得胃病，就是以後會經常肚子疼。」他手腳麻利打散一顆雞蛋，然後遲疑了許久，還是繼續說道，「等喫完飯，我就送你回去。」
我站起來，有些侷促不安，弱弱地開口，「我……他會兇我。」
他會兇我，會罵我，而我不想回去了。
他下面的動作一頓，「那……那以後回。」
以後是多久呢，他也不知道。
他只知道眼前的小姑娘若是不想回，他可以讓她住在自己家裏一輩子。
得到了沈殊的回答，我忽然覺得下暴雨的時候，每個人都被心疼他們的人接回去了。
只有我，在屋檐下等了很久。
但現在，也有人來接我了。

-13-
我沒有回去，在沈殊這裏一直住了下去。
因爲陸晏川的電話太多，沈殊幫我換了新卡。
我提前和媽媽聯繫過，電話的另一頭，媽媽的聲音似乎有些疲憊。
但是她說，「小願，就做你喜歡的事吧，只要你開心就好。
「我上網搜過沈殊，媽媽讀書少，不懂那麼多，我只知道好多人都說他心地好。
「小願放心，媽媽是不會透露你地址的。
「這些年你跟着媽媽喫了不少苦，我們家的債務快還清了，等我幹完今年，我就辭職，媽媽就有錢養小願啦。」
掛斷電話後，我嗚嗚嗚地哭。
沈殊說我哭的聲音像燒水壺，但是卻溫柔地爲我擦乾眼淚。
我望着他，抽噎着，「媽媽好愛我。」
他笑着捏捏我的臉，「是是是，小願還有人不愛嗎？」
我從他懷裏探出頭，盯着他眼睛，結結巴巴開口：「那，那你呢，你也愛我嗎？」
他一怔，似是沒預料到我會問出這個問題。
我心跳如雷，自己是不是又犯錯了，不該問的，萬一他不高興……
「喜歡。」他握住我的手，「很喜歡。」
他一直想，該在什麼時間點去和眼前的小姑娘聊「愛」這個話題呢？
是因爲對方太過於純真，眼睛太過於澄澈，還是他怕他只是一廂情願，是癡人說夢？
畢竟，誰會對美好退避三舍。
但屬於他的心動就像是仲夏夜的荒原，割不完，燒不盡，清風一吹，野草就連成了天。
聽到了想聽的回答，我瞪圓眼睛，又鑽進了他懷裏。
這就是媽媽說的兩情相悅嗎？
愛沒有距離，話可以無間，心情也會很開心，我不會再捱罵，因爲在他這裏永遠只有誇誇。
我回他，「我也喜歡你，很喜歡很喜歡。」
比他還多個喜歡。

-14-
慈善晚會上，我是作爲沈殊女伴陪同他來的。
我怕給他丟臉，他說不用怕，大家都會喜歡我。
而且這裏好多好喫的。
有幾個爺爺過來和他說話，可我想喫小熊蛋糕，所以他讓我先去那裏等他，他馬上過來。
只是我沒想到會遇到喬言心。
「你怎麼來的？」
她打扮得像個公主，我把手裏的蛋糕遞給她。
「要，要喫嗎？」
在場的都是說得上號的人物，她不敢隨意打翻，只能翻了個白眼兒。
又想起了什麼，然後走到我面前，「姜願，聽說你跟野男人跑了？
「都不回家了，真的假的？」
她的聲音不大不小，但周圍的人還是聽到了，都有些好奇地看着我們。
「什麼是野男人？他不野。」
沈殊不是野人，他很溫柔，而且長得也好看，我臉紅紅的。
喬言心「嘖」了一聲，「還得是傻子，沒什麼腦子纔會跟野男人跑了。」
越來越多的視線落在我身上，但我能感受到哪些是善意的，哪些是惡意的。
我後退兩步，想逃離這些我不喜歡的氛圍，喬言心卻一把抓住我，附在我耳邊小聲說道：
「姜願，你最好死在外面，明明陸晏川之前愛我愛得要死，怎麼你不見了他就發瘋想找你？
「都ţūₜ怪你，你一個傻子憑什麼跟我爭？
「我告訴你，你永遠都不配得到幸福，畢竟誰會和一個傻子過一輩子。」
我臉色煞白，努力甩開她的手，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流。
「不是的，我可以幸福的。」
我可以幸福的，因爲我有媽媽，我有沈殊。
「喬小姐，放開我未婚妻。」
沈殊渾身冒着寒氣，像是神祇一般，強行分開喬ẗų⁴言心死死攥緊我的手。
「小願？」
他抬眼，目光落在喬言心臉上，那雙平日裏都是溫和的狹長鳳眸已染上一層薄薄的寒冰冷霧，凍得對方不由自主打了一個哆嗦。
「喬小姐，我想請你解釋一下爲什麼我未婚妻一會兒的工夫變成了這樣？」
喬言心似是沒聽到沈殊的話，她腦中迴盪的都是姜願什麼時候成了沈殊的未婚妻？
她喃喃開口，「爲什麼？」
在沈殊陰鬱的眼神中想迫切得到一個答案。
「阿殊，我沒聽錯吧，你說姜願是你未婚妻？」
「是又如何？」沈殊冷冷開口，「那是我和小願之間的事，與外人無關。
「倒是你，到底哪來的底氣敢這麼對我的妻子？」
「我不同意！」
「我不信！」
兩道不同的聲音同時響起。
我回頭。
那人臉色頹敗，許是經歷了許久一段不愉快的生活，就連臉上的胡茬都長了出來。
是陸晏川。
他眼裏有痛色，更多的是不可置信。
「姜願，你說他是你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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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湊近一步，沈殊擋在了我和陸晏川之間。
「沈殊，你居然敢碰我的女ƭü₋人！」
他咬牙切齒，揮起拳頭，我一個側身，又擋在沈殊面前。
我抱着沈殊，閉上眼，拳頭砸人可疼可疼了，我不想沈殊變成沙包。
可是過了好久，都沒感到疼，小心地睜開眼，是一臉難過的陸晏川。
「爲什麼？」他看着我，「姜願，怎麼就這麼點時間你就成了他未婚妻呢，你明明，明明是我……」
「我不是。」我堅定地搖頭，「我不是你的未婚妻。
「我知道你不喜歡我，因爲陸爺爺安排後，你和你朋友說了很多很多討厭小願的話。」
「不是的，小願，是我，是我一時糊塗，我是喜歡的……」
我抹抹臉上的淚珠，就算已經過去了好久，只要想起來，就還會難過，還會掉眼淚。
「不是，你不是！如果你喜歡我，一定不會這麼對小願。
「因爲小願也會難過，也會Ŧũ̂²傷心，我很怕小黑屋，但是你每次都會把我關在小黑屋。
「但是我不會怪你。」我不會怪你，「因爲你不愛我，所以我明白的。」
如果愛就是讓對方哭泣，讓對方害怕，那怎麼會是愛呢？
「我其實謝謝你的，晏川哥哥，當初是你收留了我和媽媽。」我破涕爲笑，「如果沒有你，我和媽媽早就不存在啦。」
當年媽媽因爲爸爸重病欠了很多外債，走投無路之下甚至想帶我自殺。
恰好遇到了坐車經過的陸晏川，他說如果你們沒錢那就來陸家吧，陸家養兩個人綽綽有餘。
「可是你也救了我！」陸晏川滿目猩紅，他伸出手滿眼希冀，「我們可以重新開始。」
「所以我們不欠對方什麼了。」我搖頭拒絕，回握住沈殊的手，「現在小願很幸福，小願想一直幸福下去。
「這次我們好好告別吧，陸晏川，再見了！」
沈殊並沒言語，因爲此刻好像已經不需要他說些什麼了。
而現在，陸晏川原本挺得筆直的背陡然彎折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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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夏天到冬天不過短短幾個月的時間。
臨近年尾，媽媽從陸家辭職，盤下了一家小賣部，還買了一套小小的二手房。
她說，「我家小願最愛喫零食了，開個小賣部讓她隨便喫。」
也是在年尾，我和沈殊訂婚啦。
在籌備婚禮的幾天前，我看到了很瘦很瘦的陸晏川，他看起來像是生病了。
「小願, 聽說你要結婚了。」他表情黯淡，「你放心, 我不是想來打擾你的。」
我遲疑了片刻，然後小跑過去, 「我知道的。」
他頓頓, 艱澀開口, 「喬言心做的那些，其實我知道都是她自己做的，是我太享受被人爭搶的滋味, 也是我故意對你那麼狠。
「她現在……」
陸晏川沒說下去，喬言心也不好過。
最近網上有一波爆料都是針對她的, 現在的她就像過街老鼠。
他當然知道對方是誰，但他不會再出手幫她，每個人都要爲自己犯下的錯去贖罪。
思緒回籠, 「當初因爲我覺得你不會離開我, 所以對你造成了很多傷害。小願，我現在只希望你能幸福。」
原來是這樣, 原來他都知道啊, 可是還好那些事情都過去了。
「小願記性不好, 已經忘記了。」
我想了想, 然後從口袋掏出巧克力球塞到他手裏，「喫糖嗎？」
他怔怔地接過。
「小願。」
身後是沈殊的叫喚, 我應了一聲。
然後再看向陸晏川，「你以後要多喫飯，你太瘦啦, 不喫飯肚子會疼, 人也會生病。」
說完這些, 我又「噔噔噔」一路跑向沈殊, 突然想起了什麼，我回頭衝着陸晏川擺擺手。
「晏川哥哥, 我原諒你了。」
沈殊摟過我肩膀, 一個眼神都沒給陸晏川，徑直關上了大門。
陸晏川看着手裏的巧克力球，突然雙手捂住眼睛, 放聲大哭，哭聲裏浸透着失去的絕望。
「什麼聲音？」
我探頭想打開窗戶, 卻被沈殊阻止。
他摟住我的腰把我按在他腿上, 「小願, 今天你應該多看看我。」
溫熱的呼吸灼燙了我的臉, 他輕輕吻在了我的眉心。
「我好看嗎？」
他聲音與平常不同，像是帶着奶油的糖果，是雙倍的甜！
我臉紅紅地點頭，「好, 好看。」
「那喜歡我嗎？」
我繼續點頭，「喜歡。」
他的呼吸越來越近，近到我聞到了纔給他喫的巧克力球的甜味。
到最後，我也能嚐到他喫過的巧克力球的味道。
此刻眼尖的我瞟到窗外有星星點點的雪花飄落。
「下雪啦！」
沈殊點了點我鼻尖, 「晚點再陪你玩。」
好幸福呀，小願終於也能在這個冬天可以看雪，打雪仗了。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