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需要苦情戲

再次看到傅臨州,是在澳門。
他西裝革履地從加長林肯上下來。
而我穿着廉價的襯衫蹲在門口前喫着澳門五十元一份的天價豬腳飯。
他看着我眼神冷漠,似笑非笑:
「好久不見。」
「怎麼,周惜安,不是去找有錢人了嗎?就混成這副樣子?」
過了五年,我終於長嘴了,揚起一抹苦笑:
「傅臨州,不要再挖苦我了,我都快死了。」
看在我之前陪了你這麼多年的份上,就不要再挖苦我了。
他捏住我的手加大了力度,冷笑一聲。
「五年前你拋棄我的時候也這麼說。」
「這次又是什麼病?胃癌?」
巧了,真的是胃癌。

-1-
據說澳門美高梅酒店獅子的出現,代表着億萬富翁進場。
比如現在。
獅子在酒店屏幕上優雅走過,傅臨州西裝革履地從加長林肯上下來。
我正蹲在酒店門口吃着澳門五十元一份的天價豬腳飯。
無意中抬頭看見那張依舊帥氣的臉龐,我愣了一下,隨即又低下頭。
旁邊的蘇小玉用手肘撞了撞我。
「看到了嗎?
「億萬富翁進場,那個獅子就會出現。
「你別說,今天這個有錢人長得還挺帥的。」
我開玩笑般地回應:「帥嗎?也就還好,我前男友來的。」
蘇小玉忍不住笑了。
「周惜安,你在開什麼玩笑?
「我們還是想想喫完這頓豬腳飯,找點什麼活幹吧。」
我沒有反駁,只是笑了笑。
沒想到下一秒,人羣就擁了上來。
我在人潮中被撞到,手中的飯菜撒了一地。
有人驚呼了一聲。
一瞬間,時間好像靜止。
所有人的目光齊刷刷地看向我。
包括傅臨州。
我呆坐原地,一時間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因爲我也沒有想到時隔五年的久別重逢會這樣的不體面。

-2-
再轉眼,傅臨州已經站在我面前,伸手拉住我。
他說:「好久不見。」
旁人發出驚呼,隔壁的蘇小玉也瞪大了雙眼。
他們大概以爲自己遇見了一個久別重逢的浪漫愛情故事。
但實際上。
傅臨州用只有我們兩個人才聽得到的聲音說:
「怎麼,周惜安,不是去找有錢人了嗎?就混成這副樣子?」
我絲毫不意外。
傅臨州從來不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人。
那年我走的時候,用了最拙劣也是最決絕的理由。
我和他說,我得了絕症,不想連累他。
他悲痛欲絕,來我家挽回我的時候卻得知我已經前往澳門訂婚。
家裏人去樓空。
他現在心裏,應該恨極了我。

-3-
我抬起頭,揚起一抹苦笑:
「傅臨州,不要再挖苦我了,我都快死了。」
看在我陪你喫了十年苦的份上,不要挖苦我了。
他冷笑了一聲,捏着我的手加大的力度。
「五年前你拋棄我的時候也這麼說。
「這次又是什麼病?胃癌?」
我心上湧出一絲苦楚。
巧了,這次真的是胃癌。
我看着他,突然覺得有些陌生。
他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愛我的傅臨州了。
我也不應該再妄想得到什麼溫暖。
ţū₎於是,我笑了一下:
「你學聰明瞭,我騙你的。」
他怒得發抖:「周惜安,這樣很好玩嗎?」
還沒等我回答,傅臨州就被趕來的跟班匆匆拉走。
「傅總,到時間了。」

-4-
回去的路上,我和蘇小玉走在河邊,吹着澳門 12 月微冷的風。
冷風讓我狂跳的心臟漸漸冷靜下來。
蘇小玉看着我,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小心翼翼開了口。
「你和那個傅總,以前真是情侶啊?」
我點了點頭。
她驚訝地「啊」了一聲。
我笑了一下:「分手之後他出人頭地了嘛,很正常。」
她有些難過。
「要是你們沒分手就好了,這樣他還能幫幫你。
「你治病的錢說不定他動動手指就能出。
「這樣你壓力就不會那麼大了……」

-5-
小玉是個好女孩。
我來澳門的第三年認識了她,那時候我們一起在一家保潔公司工作。
我被上司騷擾的時候,是她挺身而出替我說話。
而結果是,我們一起被辭退了。
那天我們抱着東西一起從公司出來。
我說:「對不起,還把你連累了。」
她笑着拍了我一下。
「什麼連累不連累的,我不僅是爲你,也是爲自己。
「今天他騷擾的是你,那明天呢?」
從那之後,我們一起合租,一起找工作。
就像是在澳門遇見的親人,日子不富裕,也算幸福小滿。
直到半個月前,我查出了胃癌。
知道這個消息的時候,小玉先是笑着打了打我。
「你還這麼年輕,開什麼玩笑?」
在拿着診斷書後面色僵硬了一瞬,眼眶突然紅了。
「胃癌而已,不是晚期,我們還能治的。」
這段時間裏小玉爲了湊夠給我手術的錢。
白天上班,晚上找兼職。
其實我自己都要放棄了,但是她拉着我一步步往前走。

-6-
那天晚上,我睡得並不安穩,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裏回到了很久以前的夏天。
那時候,我和傅臨州纔剛認識。
他是中考的狀元,高中剛開學的時候演講。
我是第一天就要做檢討的差生。
他上一秒做完演講,我下一秒就走上去做檢討。
全校人鬨堂大笑。
我以爲我這輩子就這麼一個機會和學霸擦肩而過了。
直到放學回家,我發現旁邊搬來一個鄰居。
我笑着和那個溫婉清秀的阿姨打招呼。
她看起來很高興,知道我就住在旁邊後,非要拉着我進門喫飯。
一進門,我就看見了在窗邊看書的傅臨州。
他在聽到動靜後轉過身,看了我一眼後突然笑了。
「怎麼,做檢討做到我家裏了?」
我沒有反駁,只是待在原地,看風輕輕吹起他的髮梢。
他清爽好看得像夏天的一汪清泉。
那時候的我,覺得傅臨州是全世界最好看的少年。

-7-
我和傅臨州的故事並不特別。
成績優異的帥氣少年和懷揣心事的懵懂少女。
我爲了傅臨州努力學習從最差的班考到最好的班。
成爲學校一代傳奇。
所有人都說,我是一塊賴皮糖,纏着傅臨州不放。
從高中到大學再到創業,我陪了傅臨州八年。
這八年裏,我陪着傅臨州兼職,把自己的錢攢下來給他創業。
陪他住陰暗潮溼的地下室,和他一起喫難以下嚥的快餐。
所有人都覺得我愛慘了傅臨州。
終於,傅臨州創業有所起色的那年,他向我求婚了。
大家都替我高興,覺得我終於摘下了這朵高嶺之花。
ţū́ₖ而我卻一走了之。
不僅是傅臨州,連身邊的朋友,都覺得我是個沒眼力見兒,嫌貧愛富的女人。
半夜,我起身,盯着窗外一輪皎月。
來澳門之後,我已經很久沒看過月亮了。
我想多看兩眼。
以後,就看不到了。

-8-
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同事們竊竊私語。
「聽說了嗎?咱們公司換老總了!」
「真的假的,之前怎麼一點消息都沒有?」
「聽說昨天剛到的澳門,去美高梅揮霍了好大一筆,連夜買的我們公司。」
「內地來的?真夠有錢的啊!這得給了多少啊!買公司跟買菜一樣。」
我在一旁聽着,心裏隱隱有些不好的預感。
果然,下一秒,我就看到了傅臨州一身西裝出現在門口,身後跟着一堆人。
他看向我,眼中毫無感情。
就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可這一刻,我竟然覺得當陌生人也挺好的。
蘇小玉悄悄拉過我,眼裏滿是喜悅。
「還有這麼巧的事?你們昨晚剛碰見,他今天就收購了咱們公司。」
我知道蘇小玉的意思。
可是我們之間早就沒有了任何關係。
我嘆了一口氣:「他不辭退我已經算好的了。」
她問:「你們當年鬧得這麼僵嗎?」
下一秒,人事就來通知:
「周惜安,去老闆辦公室一趟。」

-9-
我去辦公室的時候,他背對我坐着。
我猶豫着,喊出了那句「傅總」。
他轉過頭,回來看着我。
「周惜安,他們都說你來澳門當富太太了。
「結果,你就在這樣一家公司上班啊?
「怎麼,有錢人不要你了?很失落吧。」
這些話刻薄得不像從傅臨州的嘴裏說出的。
刻薄得我的淚下一秒就要落下。
可我忍住了。
只是強撐着哽咽問他:「傅總,請問有什麼吩咐?」
他站起身來,緩緩踱步到我面前。
「傅總?你以前在牀上可不是這麼叫的。
「哦不對,我們周小姐五年前一走了之,我們早就生疏了。」
我低下頭。
他伸出手捏住我的下巴。
「怎麼?以前喜歡當騙子,現在喜歡當啞巴啊?」
我被迫抬起頭,微紅的眼眶一覽無餘。
他甩開手,別過臉去。
「不要總是一副我欺負了你的樣子。
「周惜安,我沒這麼賤,被拋棄了還眼巴巴往上湊。
「我早就不在乎了。」
Ŧŭ⁺10
傅臨州看起來,是真的不在乎了。
他把我調去他身邊當私人助理。
負責他的行程安排。
傅臨州的語氣聽不出情緒:
「周小姐,我初來乍到,對這裏還比較陌生。
「想讓一個熟人安排我的日程,周小姐不會介意吧?」
他知道的,我不敢有什麼怨言。
因爲在澳門這個揮金如土的地方,有一份工作太重要了。
如果我沒有工作,連去醫院的檢查費都給不起。
我順從地低下頭:
「傅總,您是老闆,讓我做什麼都是應該的。」
他聽到我的回答先是笑了一下:
「真的嗎?做什麼都可以?」
隨後又盯着我:
「周惜安,你對別人也這麼說嗎?
「只要有錢,幹什麼都可以。」
我知道他在說什麼,也知道他在羞辱我。
可我還是點了點頭。
不然的話,我又能做什麼呢?
和他吵起來,妄想他還能像從前那樣包容我嗎?
看到我的反應,他一下抓起桌上的杯子砸了出去。
「滾出去!」

-11-
我出去的時候,整個公司都在看着我。
蘇小玉把我拉到一邊。
「怎麼了?你們在裏面說了什麼?
「動靜大到整個公司都聽到了。
「他們都說你第一天就得罪了新老闆,老闆要炒掉你。」
我拍了拍她以示安撫。
「沒有什麼,沒有炒掉我,只是把我調去當私人助理了。」
蘇小玉聽到後臉上滿是擔憂。
「我本來以爲你們之間還有舊情。
「可是現在這樣,他還要你去當私人助理,這不是想玩你嗎?」
我輕聲安慰小玉:「沒事的,不會的。」
小玉抱住我。
「惜安,不要委屈自己,不能幹咱們就不幹了。
「我還有工作,我掙錢給你看病!」
我笑了一下:「小玉,不要擔心。」

-12-
可晚上下班的時候,我就被傅臨州臨時通知加班。
「等會兒有一個聚會,你準備一下和我過去。」
我欲言又止:「可是傅總,我……」
他把資料甩在我的桌上。
「怎麼?辦不到,早上還信誓旦旦和我說,幹什麼都可以。
「連和我去一個聚會都辦不到嗎?
「一天了,你不查查什麼私人助理該幹什麼嗎?這就是你的辦事效率嗎?」
我吞下了本來要說出的話。
「不好意思,是我不夠專業,我現在就準備。」
他走後,我連忙給我的主治醫生打電話。
「陸醫生,對不起,謝謝你給我特地給我留的檢查時間,但是我今天可能去不了了。」
陸朝西語氣嚴肅:
「周惜安小姐,你真的不想活了嗎?
「不積極採取治療也就算了,現在連檢查都不做了嗎?
「你知不知道,胃癌不是開玩笑的!」
我連忙道歉,承諾自己週末一定會去做檢查之後才掛斷了電話。

-13-
晚上,等我匆忙換好禮服趕到開聚會的酒店的時候。
卻被告知,聚會在半個小時前就開始了,現在禁止入內。
可傅臨州告訴我,明明還有半小時聚會纔開始,讓我在門口等他。
無奈之下,我想給傅臨州打電話,他卻根本不接。
我詢問門衛:「請問傅總進去了嗎?」
門衛面無表情:「抱歉,我們不能透露賓客的消息。」
我急忙解釋:「我是陪我們老闆來參加聚會的,可能ŧü₁他通知錯時間了,我們聯繫不上。」
可門衛依舊是那副表情:「很抱歉。」
我無處可去,只好躲在門口的一旁等着傅臨州。
期待他是真的記錯了時間,晚點就會來到帶我進去。
可是我在門口等了半個小時又半個小時。
12 月的澳門晚上氣溫很低,我穿着單薄的禮服冷得瑟瑟發抖。
終於門衛也有些於心不忍。
「小姐,這外面太冷了。
「如果沒有等到你要等的人,不如先回去吧。」
雖然我已經冷得有點神志不清,還是擺了擺手。
「謝謝,沒事的,我再等一會兒。」
我必須等到聚會結束。
如果傅臨州沒有來,說明他是臨時有事沒有來赴約。
如果他來了,看到我,也就知道我是按照他的指示到達並等到了聚會結束。

-14-
晚上 11 點,終於有人陸陸續續從酒店出來。
我強撐着虛弱的身體努力辨認,可一直沒有傅臨州的身影出現。
我被冷得直哆嗦,卻連眼睛都不敢眨。
生怕一不小心就會漏掉。
我又努力睜大了眼睛看了好一會兒,終於看到傅臨州。
我想小跑過去找他,卻半路摔在地上。
動靜有些大,不少人都看了過來。
傅臨州看到是我後,眉頭皺了皺。
腳步明顯加快,朝着我這個方向走了過來。
就在他即將到達的時候,有人蹲下把我抱在了懷裏。
「周小姐,不好好做檢查,一個人跑來這種地方。
「你這樣的病人,可是要被醫生懲罰的。」
我轉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陸醫生,你怎麼會在這裏?」
他歪着頭笑了一下。
「我不在這裏的話,怎麼會知道我的病人在這裏呢?
「所以,周小姐,穿着禮服摔倒在地就是你今天不做檢查的理由?」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他,傅臨州已經站在我們面前。
聲音冷厲:
「周惜安,你在幹嘛,演戲給我看嗎?」

-15-
我連忙站起來和他解釋。
「傅總,您說聚會七點開始,可是我來的時候卻被告知聚會六點就開始了。
「我打您的電話沒接,又不能進去,所以只能在外面等你。」
他看了一下手錶,笑了一下。
「所以,你從六點等到了現在?
「周惜安,你能不能學聰明一點?
「知道進不去不會走嗎?聚會開始了你等在外面有什麼用嗎?」
話音剛落,他掃了一眼我腿上的傷口。
「我知道了,你等到現在唯一的作用就是在裝可憐,讓我知道你真的在努力。」
他又看了一眼陸時西:「順便用這種方式告訴我,你身邊不缺男人,對嗎?」
我深吸了一口氣,抿了抿嘴,最後也只是說出來一句——
「對不起。」
但陸時西卻聽不下去了。
「我沒理解錯的話,是你讓她在這裏等的吧?
「通知錯時間,自己又不出現,你不是故意的嗎?
「你知不知道,她現在是……」
就在他說出來的那一刻,我阻止了他。
「陸醫生!麻煩不要再說了。」
陸時西沒有再說下去,而是看了我一眼。
「好,我送你回去吧。」
陸時西扶着我一步步上車的時候,傅臨州在背後問了一句:
「周惜安,等待的滋味好受嗎?」
陸時西說:「他有神經病,我確診了。」

-16-
我回到家的時候,蘇小玉還在等我。
她看我穿得這麼少,渾身都在發抖的時候。
淚突然就流了下來。
「我就說,他不會讓你好過的。
「惜安,我們不幹了,你好好休息做檢查。
「等我攢夠了錢,我們就回內地做手術好不好?」
我搖了搖頭。
「沒事的,我再忍一忍,等他覺得無聊了,就不會這樣了。
「而且,我們兩個人,掙錢更快點。」
我知道小玉是因爲把我當朋友纔會願意把她的錢給我花。
可是我卻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錢。
她是爲了逃避家暴的父親纔來的澳門。
因爲學歷低只能在澳門從事最底層的工作。
我曾經問她:「那麼多地方,爲什麼非得是澳門呢?」
那是我難得從樂觀的她身上看到憂傷。
她說:「因爲澳門他來不了,這裏對於我來說,是絕對安全的。」
我知道,她的夢想就是在澳門攢下一些錢。
回內地買一個小房子安安穩穩地過着。
她賺錢不容易,不應該花在我的身上。
她悲傷地看着我。
「那說好了,再受委屈,我們就辭職。」
我點了點頭。
可是沒想到,那天來得這麼快。

-17-
那天傅臨州讓我不用去公司,在酒店籌辦一個聚會。
我花了一天時間準備,走的時候卻被他叫住了。
他讓我陪着他一起。
直到進去之後,看着衆人目瞪口呆的表情。
我才意識到,這是我們高中的同學聚會。
他們都曾是我和傅臨州愛情的見證者。
也知道我五年前曾拋下傅臨州一走了之。
愣了半晌,纔有人打起招呼。
「惜安,好久不見啊,這段時間跑哪去了,也不和我們聯繫。
「臨州,原來你和惜安還有聯繫啊?
「真好,這麼多年了,也算是碰着了。」Ŧű̂¹
我無所適從,也尷尬地打起招呼。
傅臨州毫不在意。
「早就沒聯繫了,恰好收購她的公司碰見了。」
此時我聽見有人竊竊私語。
「真的有這麼巧嗎?他們倆碰上了江羨咋辦啊?」
「對啊,傅臨州和江羨聽說都快訂婚了。」
我聽到的時候愣了一會兒。
江羨這個名字,我並不陌生。
上大學的時候,江羨是我們學院有名的白富美。
不僅家裏關係硬,成績也是院裏拔尖。
開學第一天,她就看上了傅臨州。
哪怕她知道傅臨州身邊有個我,也苦追了他四年。
那時候,大學的同學都說,幸好我的男朋友是傅臨州。
換了別的男的,說不定江羨勾勾手指頭就走了。
現在他們還是在一起了。
少了我這個 NPC,公主終於和王子走到了一起。

-18-
思緒間,有人突然打開門。
「對不起,我來遲了。」
我下意識抬頭看去,是江羨。
她穿着純白的高奢裙子,拎着名牌包包。
保養得當,舉止優雅。
真的很像一個誤入凡間的公主。
幾乎是同一時間,她也看向了我,臉色有微微的僵硬。
衆人紛紛起鬨,她順勢坐到了傅臨州旁邊。
看來,傅臨州早就向我們的高中同學介紹過江羨了。
剛坐下,江羨突然神色一變:
「臨州,我剛剛來得急,我的錢包好像落在樓下了。」
傅臨州淡淡應了一聲,隨後轉頭向我說道:
「周惜安,聽到了嗎?下去幫江羨拿錢包。」
一時間,包間內的聲音都消失了。
有同學說:「不就一個錢包,我下去拿就好了,惜安一個女孩子跑上跑下多麻煩。」
傅臨州回他:
「我今天的聚會沒有邀請周惜安,她今天是以我助理的身份坐在這裏。
「助理幫老闆的女朋友拿個東西,很過分嗎?」
隨即他看向我:「周惜安,你覺得我的要求過分嗎?」
我順從地起身。
「傅總,不過分的,我這就下去拿。」
大家臉色都有些微妙。
他們見過我愛傅臨州的樣子,也見過傅臨州愛我的樣子。
時過經年,這種對比太殘忍了。

-19-
在我準備打開門的時候,江羨叫住了我。
「臨州,我突然想起我的助理還在樓下,我讓她幫我收起來就好,就不麻煩惜安了。」
傅臨州點頭,又看向我:
「周惜安,那幫大家倒一下酒吧。」
那天,我舉着酒瓶,也不知道倒了多少杯酒。
只要有一個人的杯子空了,傅臨州就會立刻讓我續上。
我就這樣站着,像一個沒有感情的倒酒機器。
直到手都在微微顫抖。
有一個男生看不下去,奪過我手中的酒瓶。
「惜安,別倒了!坐下吧。」
傅臨州淡淡地掃了他一眼,轉而看向我:
「既然我朋友都叫你坐下了,你就坐下吧。
「周惜安,你命真好,身邊永遠有男的英雄救美。」
江羨責備地嗔了一聲:「臨州,別這麼說……」
傅臨州聽話地點頭:「好,我不說了……」
可這時候,我已經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我的頭越發沉重。
身旁的同學注意到我的異常:「惜安,你還好嗎?」
可是我已經沒有力氣回應了,一口鮮血噴出,我昏睡了過去。
昏迷前,我看到傅臨州驚慌的神情。
傅臨州,我都和你說,我快死了。
爲什麼就不能對我好點呢,起碼,別對我那麼刻薄。
我現在再也不想喜歡你了。

-20-
再次醒來是在醫院,旁邊是陸時西。
看到我醒了,他鬆了一口氣。
「你終於醒了,你的病情因爲受到刺激正在加速惡化,得儘快準備手術了。」
我木然地點頭,腦子裏還是一團亂麻。
突然門外傳來激烈地爭吵。
「我就想進去看看她。」
「你憑什麼進去看她?你有什麼身份看我們惜安?!」
「我是她前男友,她的人生幾乎一半我都參與了,我沒資格誰有資格!」
小玉很久都沒有說話,直到我以爲她不會回應的時候。
她聲音顫抖着:
「所以,你參與了惜安幾乎一半的人生,還看不出她是什麼樣的人嗎?
「你作爲她的前男友,敘舊的方式就是讓得了胃癌的她在冬天裏等了幾個小時,讓她自己在曾經的同ṭū́⁹學面前難堪嗎?
「我們惜安,真的有這麼對不起你嗎?
「你連一條活路都不想給她,這就是你的所謂的資格嗎?」
一連串的反問,讓傅臨州沒了聲音。
最後,蘇小玉說:
「從今天起,我和惜安一起辭職。
「你不是我們的老闆,也沒有差遣我們的權力。
「麻煩你這個陌生人,離我們遠一點!」

-21-
不久,病房外傳來腳步聲,蘇小玉也走了進來。
看到我醒了,連忙走到牀前一把抱住我。
「惜安,怎麼樣了,還疼嗎?」
我看着她,一臉擔憂:
「你們剛剛的話我都聽到了,你怎麼能因爲我工作都不要了?現在工作多難找。」
小玉拍了拍我:
「工作再難找,也沒有你重要。
「陸醫生說了,我們現在動手術,成功率不低。
「這段時間我們好好休息,把身體養好了,再繼續掙錢。」
在小玉去替我買飯的間隙,我問陸時西:
「陸醫生,成功率不低是有多少?」
他卻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不用管成功率多少,你只要知道不低就好了,知道太多對你自己病情不利。」
我搖頭:「陸醫生,如果你不告訴我的話,我是不會同意手術的。」
他猶豫了一會兒:「如果順利的話,五年存活率還是有 40% 左右的。」
陸醫生走了,我坐在牀上靜靜看着窗外。
我知道,40% 這個數字是陸醫生美化過後的數字。
我確診的時候,查過資料,我的癌細胞是最兇險的一種。
這個概率,不值得小玉拿出所有的積蓄給我治療。
我的人生,已經快要走到盡頭。
可是她的人生,纔剛剛開始。

-22-
深夜,小玉趴在我牀邊睡着了。
我掀開被子躡手躡腳走了出去,剛到門口就碰上了傅臨州。
他看起來,像是等了很久。
面色慘白,嘴脣顫抖。
看到我之後,伸手要來扶我。
「惜安……」
我下意識地躲開他:「傅總,我現在已經不是你的助理了。」
他紅了眼眶。
「惜安,不要再叫我傅總了。」
我苦笑了一下:「你不是說,我最適合叫這個稱呼嗎?」
他跪下,顫抖着手拉住我。
「惜安,像以前那樣,叫我臨州哥哥啊……
「哥哥錯了,不該和你鬥氣。
「我真的知道錯了,原諒哥哥好不好?
「我們好好治病,等病好了,我們一起回蘇城好不好?」
我忍不住落下淚來。
「傅臨州,我和你說我快死了,我不奢求你對我好,我只求你別挖苦我。
「所有人都不理解你的時候,我實打實地陪你了這麼多年。
「你就不能看着這個份上,放我一馬嗎?
「傅臨州,我活該的嗎?」
多年的委屈終於在一刻爆發。
他的手青筋暴起,緊緊地握住我。
「我們好好治病,然後回到從前好不好?」
我低下頭,拉開他的手。
「傅臨州,我們回不到從前了。」
從五年前江羨的父親找上我的那天。
就註定我們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23-
那時候,傅臨州的事業漸入佳境。
他簽下人生的第一份合同,拿到人生的第一桶金的時候。
他在全市投屏了我的照片,和我求婚。
一時間,全蘇城的市民都知道了年輕有爲的傅總是個情種。
也知道他的初戀終於陪他苦盡甘來。
可城市的另一邊,江羨在家割腕自殺未遂。
被家人救下,在家裏奄奄一息。
第二天,江羨的父親找到了我:「給個數吧,離開傅臨州。」
我看着眼前這個爲了自己女兒的幸福要犧牲別人幸福的中年男人:「如果我說不呢?」
他好像早就知道我會這麼說。
「周小姐,我知道您和傅臨州走到現在不容易。
「您也知道傅臨州現在有的成績不容易。
「您也不想耽誤他吧?」
我笑了一下:
「這麼久了我都沒耽誤,怎麼現在就耽誤了?」

-24-
他點點頭,拿出一沓資料:
「周小姐當然不會耽誤,但是您父親呢?
「聽說令尊是因爲您舉報賭博詐騙進去的,判了不少年,最近也該放出來了吧?
「您說他出來之後,知道自己被女兒舉報,而自己女兒又找了一個有錢人,您猜他會怎麼做?
「到時候傅總一邊被自己的未來岳父追着有錢,一邊生意上又被打壓,這多耽誤事啊!」
我冷冷地盯着他:「江總,您這是在威脅我?」
他擺擺手:「周小姐,我是威脅還是真有這個實力,您應該很清楚。」
他起身離開,留我一個人呆坐在原地。
走出門口的時候,他突然像想起什麼一樣回頭:
「傅總的母親最近還生病了是吧?
「聽說傅總從小是被母親撫養長大的,母親是他唯一的親人。
「我倒是認識幾個很好的醫生,但是不一定有空。」
那一秒,我叫住了他。
「江總,我同意。
「我不要錢,麻煩給臨州的母親安排最好的醫生。
「不要讓我父親知道任何關於我和臨州的事,可以嗎?」
他回來坐下,看到我面無血色,難得露出一絲表情:
「周小姐,對不住了,我是一個父親。」
我悽然地笑了,命罷了。

-25-
我看着眼前的傅臨州,好像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氣。
「傅臨州,你怨我突然離開,一走了之。
「但是你有沒有想過,爲什麼我走之後突然有醫學界的大拿來給阿姨看病?
「爲什麼這麼多人給你的公司投資,讓你的事業一帆風順。
「在你眼裏,這全是意外嗎?」
我捂住胸口:「我不告而別,我對不起你,我認了。
「可我也不是什麼都沒爲你做,就當這一切一筆勾銷不行嗎?
「以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
說完,我繞過他準備走出門口。
他從後面追上來,把我一把抱在懷裏。
「惜安,我求你了,你不要說這樣的話好不好?
「爲什麼不和我說呢,爲什麼呢?」
我奮力掙脫他的手:
「傅臨州,我和不和你說,都不是你羞辱我的理由。
「我不欠你的,我倆完了。」
可我再往前走幾步,就突然摔倒在地。
我意識模糊,耳邊只有傅臨州着急地呼喊:
「惜安!不要這樣對我,你又要丟下我嗎?
「惜安,我錯了,求求你……」

-26-
我醒的時候,蘇小玉一邊看着我一邊哭:
「你想死,想一走了之。
「可是我怎麼辦,我沒有家人朋友,我只有你了。
「你能不能想一下我啊!」
我想抬起手安慰一下小玉,卻發現我根本抬不起來。
陸醫生走了進來。
「蘇小姐,您先出去吧,我有些事需要和周小姐單獨聊聊。」
我們兩人對視良久。
最後還是我開了口。
「陸醫生,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你Ŧū́ₛ是真的不想活了是嗎?」
我平靜地看着他:
「可是這個病,你也知道的,就算我們花了錢也不一定能好。
「小玉掙錢不容易,我不想讓她竹籃打水一場空。」
他扶了一下眼鏡。
「小玉沒錢,可門外那個傅總有錢。
「他願意出錢給你治病。」
我剛想反駁:「可……」
他卻擺了擺手。
「周小姐,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不是愛情,也不是尊嚴。
「這個世界上最珍貴的,是生命,只有活着才能好好感受這個世界。
「你們昨天的對話,我都聽到了,也許你比較無私,你覺得你們一筆勾銷。
「但是作爲一個男人,我告訴你,你死了之後,他不會受到任何的影響,也許他會難過一段時間,但是難過完之後他該工作就工作,該戀愛就戀愛,也許還會娶妻生子,然後在某個瞬間想起還有你這麼一個可憐人。
「我知道,你不需要他受到任何的影響,但是他現在動動小手,你就有可能活下去。活下去,然後擁有屬於你自己的人生,而這,是他欠你的。你一定要在這種時候在乎所謂的尊嚴嗎?人死了,纔是真的沒了任何尊嚴。
「生活不是狗血的偶像劇,不會有人因爲一個人的離去耿耿於懷一輩子。
「周小姐,好好愛自己,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
我沉默了良久,終究點了點頭。
「陸醫生,謝謝你。」

-27-
我答應傅臨州的那天,他將我和小玉一起接去京城。
他給我住最貴的病房,找了最好的醫生。
小玉看着奢華的病房嚥了咽口水:「原來病房也可以這麼富麗堂皇。」
專業的醫療團隊替我檢查身體狀況,爲我制定最合理的手術計劃。
醫生走後,傅臨州站在我面前,眼裏滿是憐愛:
「惜安,醫生和我說,他們的技術是國內頂尖的, 成功的機會很大。
「我不奢求你可以原諒我,至少讓我照顧你到你完全康復好嗎?」
這一刻,我突然很感謝陸時西。
如果我沒有聽他的話,恐怕現在還躺在澳門的普通病房, 和小玉抱頭痛哭。
不安焦灼地等待自己的死期。
而如今,對我而言困難的問題對傅臨州不過是抬手間的事。
人生確實沒有必要給自己增加太多苦情戲。
畢竟, 我已經夠慘了。

-28-
手術的前一天, 江羨來找了我。
這次, 我不再像五年前那樣惴惴不安。
她說:「周惜安,你還是贏了,傅臨州根本忘不了你。
「而我,追着他跑了這麼多年, 也真的累了。」
我不解:「你們, 不是已經訂婚了嗎?」
她嘴角勾起一抹笑。
「假的,那天聚會, 是我們第一次坐得這麼近。
「我還以爲,他終於接受我了。
「直到我看見你,我才知道他爲什麼要把我叫過去。」
我低着頭, 不知道該回復什麼。
她繼續說:
「周惜安,你知道嗎?其實我從來不相信有什麼真愛。
「我以爲,只要我喜歡的男人,我都會得到。
「直到我遇見傅臨州, 直到我遇到你, 你們真是給我上了一節課。
「不過我現在想明白了, 我也累了, 那就祝你們幸福吧。」
她走後, 我獨自一人看了好久的天空。
好像,在這場愛情遊戲裏。
每一個人都是加害者, 但也是受害者。

-29-
手術很順利,出院後,我沒有回澳門。
而是和小玉留在了北京工作。
在那個紙醉金迷的城市太久了, 回內地讓我們有一種踏實的安全感。
傅臨州和我提了很多次複合,我沒有答應。
我覺得,我的人生被這場戀愛睏住了太久太久。
以至於讓我看不清一些東西。
陸時西說得很對。
愛情、尊嚴,這些都不是最珍貴的東西。
最珍貴的東西是生命, 是我們自己。
我開始在內地找工作, 一步一步晉升, 旅遊、學習、生活。
好像要把那些年喫過的苦都彌補回來ṭũ⁽。

-30-
再次見到陸時西,是在公司的高級晚宴。
他作爲甲方公司的繼承人蔘加晚宴。
看到我的時候, 眼裏是止不住的欣賞。
他說:「周小姐, 很高興你把我的話聽進去了,你現在看起來在閃閃發光。」
晚宴後,他攔住離開的我。
「周小姐,不知道久別重逢, 我能不能請你敘敘舊。」
可下一秒,就有人攔住了他。
「對不起,我想惜安現在需要休息。」
陸時西打量起我們:「你們在一起了?」
傅臨州的表情頓時有些難看:「還沒有, 但是快了。」
陸時西頓時笑了:「那你的意見無關緊要。周小姐,你的意見呢?」
我笑着和他們揮了揮手。
「大家下次再約吧,小玉在家裏給我做了夜宵。」

-31-
愛情很美好。
可是。
我的人生纔剛剛重新開始。
有更多比愛情更重要的東西。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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