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棺13張天一番外:術數兩極

我叫張天一。
從我記事起,太爺爺就告訴我,有個未婚妻,叫官九。
是棺鬼傳人與幽冥紫玄君的血脈,身負極陰之血。
這天地法則,無出八字:法於陰陽,和於術數。
她爲陰,我爲陽,是爲陰陽。
我爲一,她爲九,則爲術數。

-1-
始於一,而終於九。
學這個時,明淡她們總笑話我:「那少主,以後是不是要忠於九啊?」
所以十二歲時,一直睡於壽棺之中,奄奄一息的太爺爺,突然精神大振,說要帶我去見官九時,我是有點忐忑的。
父親不同意,帶着雲海衆人勸了太爺爺許久。ẗůₛ
最後怒急,朝我太爺吼道:「你兒子就因爲你說要死守幽冥界,他帶着那三十二部,再也沒有回來。這一去,張家多了多少孤兒?你還記得嗎?」
「我兒子,還沒出生!你就拿他和紫玄做了交易。現在你還要帶他去官家,他去了,可能再也回不來了,是嗎?」父親臉上的怒意,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
可太爺爺還是帶着我,和阿雷出發了。
我穿了自己最好看的衣服和最喜歡的鞋子,下車時,沾了灰,我還特意擦了擦。
太爺爺摸着我頭,呵呵地笑:「官家人都有好相貌,配得上我家天一的。」
棺鬼居於極陰之地,歷代經營,成了一家很大很老的棺材鋪。
那個官九就蹲在地上,刨着一根木頭,臉色白得跟夜間綻開的曇花一般,頭髮有點微黃。
明顯就是極陰血脈,氣血陰滯。
不過她長得也像曇花,幽靜淡然,就那樣悠然淡漠地抬頭,宛如曇花初放。
連看人時,明明很好奇,可雙眼卻還是那樣平平淡淡的幽然,淡到有點癡癡木木的。
太爺爺進去時,講了造人棺的事情,因爲是第一次見面,他特意介紹了我。
跟很久沒見的老友一樣,開着玩笑。
明淡說,女孩子都喜歡乾淨,棺材鋪滿地的木屑,我怕弄髒了鞋,她嫌棄我,就找了根木頭踩着。
雖有婚約,可第一次見,總得留點好印象吧。
她好像不太高興,不停地看我踩着的那根木頭。
她媽還拉着我,從頭往下摸骨。
棺鬼半人半鬼,體質皆陰。
我是純陽金烏血脈,她碰我,本就難受,還以指摸骨,那種透骨的涼扎得我生痛。
可太爺爺朝我看了過來,我只得忍了。
人棺關係極大,我知道的不多,但明顯他們沒有想讓我聽的意思,卻讓官九帶我出去玩。
這樣也好。
可等出來後,她還是一直看什麼都呆呆木木的,只會悶頭朝外走。
我只得主動開口:「你就是爲鬼制棺,以渡生天的那個棺鬼官家這一代的傳人官九?怎麼看上去,呆呆傻傻的?」
這樣總能談下去了吧,我還報了她家的名號,以顯示我對她很瞭解呢。
她也該問我是誰了吧?
可她就只問,什麼是棺鬼,什麼是鬼棺,什麼是人棺,半夜來她家造棺的是鬼嗎?
我有點生氣。
她就不關心我是誰?
和她是什麼關係嗎?
她是不知道我們婚約的存在,還是不在意?
連別人問她,她也只知道濛濛地看着我,搖頭。
她不知道,可以問啊!
我就在她旁邊,爲什麼不問?
我很生氣。
官九,一點都不在意我!

-2-
打人棺要七天,官九帶着我,跟個悶葫蘆一樣,在鎮上轉啊轉啊。
一直都沒有問,爲什麼我叫張天一,她叫官九。
這麼一目瞭然的名字,她就一點都不好奇嗎。
只知道問,什麼是人棺。
這是她們官家的東西,她都不知道,我怎麼知道。
可不問這個,我們話都沒的說。
所以,我只得裝高深……不告訴她。
誰叫她,該問的,一直不問!
在人棺打完的那晚,我父親來了棺材鋪,他要帶我走。
可太爺爺說,會讓我和官九在一起待一段時間的。
她呆呆木木的,我纔開始逗呢。
那張宛如曇花般的臉上,如果有了別的表情,該多生動,多漂亮啊!
她笑起來,肯定很好看!
父親告訴我,人棺已成,雲海會有異動,得我坐鎮。
雲海張家,只有長房嫡系纔有金烏純陽血。
破了純陽身後,雖還可以祭金烏,卻終究不如純陽之身。
人棺可以得永生,吸引力太大,我只得先跟父親離開。
可離開前,他對官九的母親說,只會在官九二十歲時給她一個孩子?
還是做試管的那種!
那一紙婚書呢?
上奏九霄,下鳴地府。
難道是要悔婚嗎?
我不解地看向他,但家裏長久的教導告訴我,不可以當衆反駁他。
回去的車上,父親告訴我,我和官九的婚約,是太爺爺與紫玄君締結的。
官九有他的極陰血脈,與張家純陽之血結合,生出我的長子後,那世間再無金烏純陽血脈,再也沒了真正的雲海張家,再也沒有誰能限制這位掌輪迴因果的紫玄君。
紫玄君答應的條件就是,在我們成婚生子前,不得出幽冥界。
太爺爺到底怎麼想的,我父親也不知道。
他也不想知道。
我爺爺,就因爲太爺爺一句話,帶着張家嫡系三十二部,鎮守幽冥界,所有人再也沒有出來。
張家,因那一戰,損傷慘重。
父親並不想斷了雲海張家,這一身金烏純陽血的傳承。
沒了張家,雲海異界,就再也鎮不住了。
我心裏有點難受。
可我是張家長房長孫,從懂事起,就知道揹負的是什麼。
只是等我回到雲海,父親就告訴我,官九的母親以身祭棺,沒了。
當時我就呆住了。
她外婆沒了,母親接着又沒了,就她一個人守着那棺材鋪了。
她那麼呆呆傻傻的,連話都說不清楚,別人欺負她,也只會呆呆地搖頭點頭,以後怎麼辦啊。
我想去找她。
那封婚書還在,就算以後不能締結,可至少在她成人能自保前,她還是我的未婚妻。
可父親說,她母親祭了人棺,請了一位很厲害的鬼王護她,不用我操心,張家纔是我該操心的。
人棺歸雲海,得我們嫡系血脈鎮守。
有人照顧她,就算是鬼王,也希望她好好的吧。
我知道父親有意阻攔她的消息,我再次聽到她消息的時候,是在兩年後。
棺材鋪丟了具鬼棺,生成了屍魔。
留在鎮子裏的張家人傳回消息,那位鬼王出手,鎮住了屍魔,只死了十幾個人,可暗中有其他勢力在暗湧。
人棺現世,她一介孤女,棺鬼唯一傳人,怎麼會不惹人覬覦。
屍魔厲害,那鬼王也不知道能不能護得住她。
我想帶人前去,至少先保證她的安全。
可當晚,黑門異動,人棺湧血,雲海一片混亂,暗中不知道有多少祕術耳目湧動。
我當機立斷,以血祭,開啓護山大陣,隔絕外界耳目。
等我和父親他們熬了一夜,鎮住雲海,穩住人棺時,才知道,她那一晚,也差點被拉入幽冥界。
九佬居然有意染指鬼棺,暗中派人潛入棺材鋪,佈下祕局,幸好那位鬼王出手。
那棺材鋪是極陰之地,直通幽冥,我想去接她入雲海。
雖然她是極陰血脈,可雲海也有陰地,適應她居住的。
就在我調動人手出發前,父親告訴我,要拉她入幽冥的,不是別人,正是她生父紫玄君。
幽冥雙君,紫玄和墨幽,都於百年前於異界妖魔之戰中重傷。
紫玄君因掌世間因果輪迴,感知太多人心,已經入了魔。
想要人棺才抓了棺鬼傳人,官九在腹中時,他就妄圖吞噬,幸好官九母親逃了出來。
父親沉沉地看着ẗų⁺我:「現在,官九就是一枚結於枝頭,將熟未熟的仙果。她掛在那裏,等果子的人,會等她慢慢成熟,不會妄動。」
「一旦有人先一步摘,或是有人將果子藏了起來,會如何?紫玄君一怒之威,整個雲海張家都鎮不住。」
父親再三向我保證,有那位鬼王在,她不會有事。
黑門異象未曾消除,我不能離開雲海。
「你就見過她一次,你們待在一起七天,說過的話,數都數得過來。就算有那一紙婚書,她血脈至陰,就會反噬吞陽,不一定活得到雙十之數,你怎麼對她這麼在意?」父親眼中滿是疑惑。
我也疑惑。
明明初看上去,是個呆呆木木的人,可她那雙眼睛,呆呆地看着你時,就莫名地讓人想保護她。
就像那曇花……
靜靜地開在那裏,不言不語,卻讓人莫名生憐。
可她不是,她是一枚熟了,就要被吞噬的仙果。
從我知道她陰血噬陽,或許活不過雙十後,我就安排下面的人,去尋些滋陰的藥材,等有機會,送給她,能活久一點,多一天是一天吧。
可等我再次見到她時,已經是九年之後了。
那棺材鋪還是老樣子,我還沒進門,就聽到一個大媽在大聲密謀,想讓一個極爲猥瑣的男人玷污她,佔她家的財產,將她如何如何。
人家都這樣了,她居然還是那樣癡癡呆呆地看着人家。
這是要讓人喫得骨頭都不剩了,連露個牙都不會嗎。
我當時就沒忍住,直接開口道:「官九,好久不見。我是張天一,你還記得嗎?當初我們有婚約的!」

-3-
來前,父親再三告誡我,和官家的婚約一定要解了,還特意讓馬婆婆將那封婚書送了過來。
官九,從頭到尾,都不知道這婚約的存在。
可見她被人算計了,我居然這麼沉不住氣地說了出來。
她還愣愣地看着我。
那大媽瞎了眼的,認爲我是來退婚的,在我耳邊亂叫,我直接讓人架了出去。
她居然連道謝都沒有,就那樣呆呆地看着我。
就不問我,好久不見,來找她做什麼嗎?
我氣得肝疼。
乾脆招呼着人,把鐵棺搬下來。
想着等安頓好,就找個機會先把那些收集來的滋陰藥給她。
她已經十九歲了,熬到雙十,就是極限,先補上一補,等有機會,再找個極陰之地,給她好好養着……
竜靈鼻子靈,聞到了她身上的蓮花香。
我其實也聞到了,可她是紫玄君的血脈,有蓮花香很正常。
可我沒想到,她身上的蓮花香來自於墨幽君。
幽冥雙君,相輔相成,一掌生死,一掌輪迴。
這位墨幽君,就是掌生死的!
父親只說是位鬼王,可這哪是鬼王啊,這是幽冥之主啊!
光是看他們眉言目語之間默契,憑直覺,我就知道那封婚書要解,根本不用我多說什麼。
心頭暗暗發沉,連竜靈跟她造鬼棺的事情,都有點聽不太真切,更不用說怎麼給那些滋陰的補藥。
一直到墨幽君提及,讓我更名。
天一,官九。
連竜靈這玄門之外的人,一聽都知道,這是在取名時,就匹配好的一對。
官九,居然從來沒有想過。
墨幽,更甚至這麼直接了斷地表明瞭在意。
連個名字,他都不允許我匹配,怎麼會讓我和官九締結婚契。
九年前,我走的那一晚,他就來了。
這九年,就是他日夜陪着官九。
他守着這顆仙果,這朵曇花……
看着曇花綻放,守着仙果慢慢成熟……
換成我,也不準別人染指覬覦!
更何況,張家純陽之血,不容有失。
我來,也打算解除婚約的。
又有什麼立場,拒絕。
得不到,又何必佔着一個名呢!
 

-4-
官九答應造鬼棺後,要量身丈魂。
那具立屍太過古怪,沒有墨幽君陪着,我怕她出事,只得抱着炙陽劍在一邊守着。
看她那樣子,柔柔弱弱的,也不知道那立屍會不會嚇到她。
再三提醒,才讓她看。
她倒是膽大,並沒有被嚇到。
不過墨幽君倒是被引出來,兩人相視一眼,那種默契流轉,讓我很難受,只得催他們開始。
可隨着官九量身,她和墨幽君的臉色都不太對,接着,那立屍黑髮如霧般湧起,將她拉了進去。
我幾乎出於本能地,伸手就去抓她。
可那黑髮怪異,連炙陽劍都沒有砍斷,我揪着黑髮,被帶入了幽冥界。
幽冥界有好幾層,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裏。
純陽之身,入極陰之地,每一縷氣息,都跟針一樣,往我身體裏扎,全身每個毛孔都在痛。
我以蓍草占卜,根本就卜不到她在哪裏。
最後不得已,拿出那封婚書。
以臍帶血締結,從我們未出生就綁定的婚約。
她從來都不知道。
我,註定不能履行。
沒想到,還有着這樣的作用。
我想過很多種可能,將這封婚書遞到她面前。
最好的,無非就是手持婚書,迎娶她入雲海。
最差的,也無非就是,拿着婚書,跟她說退婚。
卻沒想,是用來在這幽冥界尋人。
用血祭了婚書,夫妻一體,命理相通,找到她就很容易。
她看到我時,眼中居然有點失望。
因爲先找到她的,不是墨幽麼?
我原本可以瞬間將那婚書收起,可不知道什麼樣的心理作祟,拿着那婚書一直不收起來。
果然,她好奇地問我,這是什麼。
我遞給了她。
想看她知道我們從未出生時,就已經締結了婚約,是什麼表情。
可她並沒有喫驚,更多的是疑惑,到最後或許猜出了張家要退婚,她的表情居然帶着一股瞭然。
心頭說不出的酸澀,胸口悶得難受,連運氣抵擋周身極陰煞氣都忘記了。
她這會兒倒是看出我臉色不好了,要送我出去。
平時,可沒這麼聰明!
或許,她看起來的癡,只是不在意。
不過待在這裏,確實只會乾耗着,救不了她。
看着她以血劃線時,這才知道極陰之血,有多厲害。
可她悶頭畫着血線,又和以前一樣不說話,我心裏ţű₅很不安,總想找點話說。
我跟她解釋了張家爲什麼要退婚,其實更多的,我想說,不想退婚。
可她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到,一直畫着她的登天梯。
我自說自話,宛如一個小丑。
那封婚書,她從頭到尾,都不在意的。
她也沒想過靠張家純陽之血活命,她並不是夜間的曇花,而是空谷中悠然自生的幽蘭。
這樣,對她,對我,都好。
我這纔剛釋然,可問她,怎麼出去時。
她那一直呆呆木木的雙眼閃着星光般地告訴我:「墨幽會來救我的。」
那信任,就宛如墨幽來救她,是必然的,天經地義的。
明明墨幽沒有找到她,更沒有任何許諾。
可她就是這樣信他!
心頭有什麼突然就炸開了,好像有什麼在腦中嘶吼,尖叫。
周身陰氣,化成根根寒針,從毛孔扎入骨髓,讓我整個人都生着寒意。
我怕自己忍不住,都不敢看她,只能抬頭順着那登天梯往上看。
努力壓着那種陰氣灼體的痛,費盡了全部精力,才裝着不在意:「你就這麼信他?」
信到,明明墨幽這幽冥之主找不到她,可她卻願意在這裏,等他來救!

-5-
她並沒有多說什麼,只是輕輕地「嗯」了一聲。
連過多的解釋都不需要,也不需要太多的安慰,好像別人信與不信,都沒關係。
她信墨幽,信到與別人無關的地步。
九年,就會有這麼深的感情啊。
如果當年我沒離開,就不會有墨幽。
那現在……
原來,終究是我錯過了。
我不敢再停留片刻,生怕自己撐不住這極寒的寒氣。
就在登梯時,看着她宛如實質般的血線,還是提醒了她,生父的事情。
又怕她在這裏撐不住,將炙陽劍給她。
一是讓她護身,二是向她保證,我一定會想辦法救她出去的。
在提及炙陽劍會認她爲主母時,那兩個字光是說出來,寒透了的心就有點發暖。
我順着官九畫的登天梯出了幽冥界,立馬封了那具立屍,同時問了所有玄門中人,怎麼將人從幽冥界拉回來,以及這世間真的會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嗎?
可都沒有答案。
連專門走陰的馬婆婆,幾次走陰,都找不到官九。
走陰只能入鬼界,而官九明顯不在鬼界,而是在更下層。
最後馬婆婆告訴我,還有一個辦法,就是靠着那封婚書,只要官九還是我的未婚妻,我就有辦法救她出幽冥界。
這辦法各地神話中都有提及,倒也可以試一試。
就算不成,也就折幾年陽壽。
血祭金烏倒容易,唯一麻煩的是,要讓金烏之光入幽冥,得以不周山的基石爲引。
這東西,存世極少,放在雲海張家,也是至寶。
除了我,父親不會讓其他Ťù₋人搬出來。
我安排艮巽坎離守在棺材鋪外,保證安全後,連夜回了雲海。
父親聽我要以血祭金烏,照幽冥路,就爲引官九歸陽。
沉默了許久,只是輕聲:「就算你折壽幾年,照了幽冥路,紫玄君不放手,她也不一定能從幽冥界出來。就算出來,她也不會知道你做這麼多的意義。你跟她,終究沒有結果!你也要做嗎?」
「我知道,可是我們對不起她!是張家先毀約,是我們失信於人。」我第一次將張家的錯,在父親面前攤開。
有沒有結果,早在九年前,跟父親回雲海的那一晚,就已經註定了。
明明官九,從她未出生,就註定與我締結婚盟。
最後,是我錯過了她!
我帶着不周山的基石回到棺材鋪,搭法陣,布幡旗,赤身盤坐在那曬得發燙的黑石之上。
以血爲符,以身相祭,求金烏之光,照幽冥之路,引妻歸途。
可我不知道,墨幽會不會比我先帶她出來。
更不知道,這金烏之光,是不是可以照亮幽冥路……
萬一墨幽找到她時,她已經被紫玄君吸盡精血。
萬一墨幽都找不到她……
因愛而生憂,因愛而生怖。
日復一日,我身上被曬得脫皮,棺材鋪還是沒有半點反應。
我不知道該不該堅持,可如果她出不來了呢?
紫玄君,從她在腹中時,就想吞噬了她。
入了幽冥界,她這枚已然開始熟的仙果,是不是……
我被金烏之光曬得頭髮昏,他們勸我,再想其他辦法。
可我知道,也就是勸勸。
如果有其他辦法,馬婆婆不會告訴我這個。
官九,一介孤女。
這世間,除了覬覦她棺鬼手藝的,想讓她重歸的也就只有我。這永遠成了不婚的——未婚夫了。
就算沒有結果,我也該堅持到最後。
幸好……
幸好……
她還是回來了。
就算她是和墨幽一起回來的,形容親暱,我還是很開心。
至少,她還活着,沒有被喫掉。
這就很好了!
至少,這次我沒有失ťù⁻信,我答應她,會救她出來的。

-6-
我怎麼昏倒的,我都不知道。
等我醒來時,那封婚書被墨幽拿走了。
我休養了兩天,不敢面對官九,這事涉及太大,我忙亂地安排了其他人,圍守在鎮外待命。
ƭũ̂⁷官九找到我,說知道爲什麼那具立屍量起來跟她一樣了,讓我搭棚再開鐵棺量一次。
我答應了。
可想到那封婚書,還是不自覺地問及墨幽。
她居然在擔心什麼,錯開了話題。
這次開棺,怕她再被拉入幽冥界,我以蓍草爲繩,用黑石綁着她。
這樣,就算共工之力,也拉不動她了。
那具立屍裏面,居然是九佬以剃頭匠,造畜術,蠱術,畫皮……
將一個活人用採生折割之術ṱü⁺,整得和官九一樣的。
我看着那隆起的小腹,胸口有着什麼灼灼地燒着。
立屍那張臉被毀得不成樣子了,那沒毀前呢,是不是和官九一模一樣。
她生前被活活折磨……
還受了孕!
他們怎麼敢!
光是一想到,這世間另一個「官九」承受這樣的折磨,我就壓不住心頭的怒火。
如果七年前,我先一步到這裏來,她就不會被複魂造畜了。
九佬,他們怎麼敢!
早在他們七年前,對官九下手時,就該滅了他們!
他們從那個時候,就開始布這個局了!
張家人棺的異常,說不定就是他們下的手,讓張家無力顧及官九!
蓬勃的怒氣,讓我怎麼也壓不住。
直接讓離宮的人去九佬總部,將這些人都殺了!
同爲男人,墨幽明顯知道我怒什麼。
出言嘲諷:「雲海張家,一怒之威。」
我知道自己失態,只得盡力斂神,讓官九繼續。
可接下來的事情,竜靈的一番話,提醒了我更多的危機。
我讓人佈下天幕,又讓圍守在鎮外的人待令,以爲一切能在掌控中的。
可等官九剖開那具立屍小腹,天地異象時,墨幽提醒我,這天地變色,衝散了用我的血祭來金烏之陽時,我就知道這事和張家血脈有關。
要不然,也不能刻意造一具和官九相同的軀體來裝。
但當看到那小腹中,人首蛇身,胎中金瞳的異神之胎時,我腦袋轟地一下就炸了。
太爺爺說得沒錯,真的有一場滅世浩劫。
看着似乎早有預料的墨幽,我不想向他低頭,可身爲玄門正統,有守衛蒼生的責任,我又不得不低頭。
我握劍行禮,求他相助。
他默不應聲。
轉瞬之間,異象又生,雷電交鳴,妖雨傾盆。
他護着官九到屋檐之下,我站在大雨之中,被滂沱大雨從頭淋下。
這變故,就跟這大雨一樣,來得又快又急,又猛又烈。
別說雲海張家,就算天下玄門全部聚在一起,也不一定能擋住。
憑九佬,翻了天,都造不出這異神之胎。
裏面參與的,就是那位掌管輪迴,入了魔的紫玄君。
更甚至,怕是已經與異界妖魔達成了某種協議! 
除了墨幽,這世間再也沒有誰能制衡他了!
心中萬千不甘,那點男女之情的酸澀,在這滂沱大雨中,都被澆得ŧù⁻透透的。
我是雲海張家長房嫡系張天一,天之一始,生來就不該沉於這些小情小愛之中。
轉過身,我持劍跪於雨中:「浩劫已至,張家少主張天一,代雲海張家,懇請墨幽君救世!」
這一跪,不只我,整個雲海張家,都跪在了墨幽君腳下!
我跪於大雨之中,她被墨幽護在屋檐之下,連發絲衣角,都未曾溼上半點。
從此,我再也沒有任何身份和立場,與她同立。
可更讓我沒想到的是,墨幽居然問她,要不要出手。
男人的勝負欲啊,比女人更厲害。
身後張家子弟,隨我跪了一地。
我不再只是張天一,而是雲海張家少主。
不得不懇求她。
官九拒絕了。
我雖然喫驚,可心中卻有一種說不滋味,只得垂下了頭,任由大雨從頭頂淋下,入嘴苦澀無比。
可墨幽卻並不在意官九的拒絕,說了近乎表明心意的話。
我跪在雨中,求自己的情敵出手救世,卻聽着他情意綿綿的表白……
那雨真的是妖異啊,比北冥玄冰還冷,每一滴落在身上,似乎都要滴穿我的身體,讓我恨不得自己就這樣被雨打得化成水霧,消失了也好。
滅世黑蓮,墨幽聖君,掌毀滅重生。
殺人,必當誅心!
但至少,墨幽還是答應救世。
以白蓮護異胎,讓我送回雲海。
有異胎爲證,張家可以召天下玄門,共商滅世浩劫之事。
只是送消息回離宮的那隊已經遇伏,九佬殺局已經佈下,怕是不會放過官九這顆仙果。
墨幽雖然厲害,可下面那入魔發瘋的紫玄君也哪是輕易放手的。
至少,走完這一程吧。
她似乎對於墨幽的身份,所知不多。
更不用說,她那一直想喫她的生父了。
當着墨幽君的面,我也只能點到爲止地提醒。
同時,爲了讓張家能忠心護着她,我不得不再提及婚約,讓她成爲張家的「少主夫人」。
說出來的時候,我心裏居然有一種希冀,如果她真的是呢?
走前,我還是將炙陽劍留給了官九,能護她一點算一點。

-7-
可讓我沒想到的是,還沒出鎮,九佬就佈下了絕殺局。
沒有任何預兆,招招皆是必殺。
蠱毒,邪術,屍鬼……
一哄而上!
百年前那場浩劫,怎麼不見他們這麼拼命,以致我張家損失一半子弟。
這會兒殺我,倒是拼盡全力了。
我一次次化金烏,帶着人手想衝出去,卻次次被擋了回來。
他們對張家金烏很瞭解,瞭解到以寒冰爲箭,佐以若木。
就在我幾次被射中時,馬婆婆前來馳援。
可她還沒有靠近,遠遠地就被一隻屍鬼,貫穿了身體。
她走陰,來得急,走的陰路,而那些屍鬼就潛伏在陰路之上。
我看着馬婆婆的屍體倒在雨水中,心中有什麼炸開。
先天八宮,按理都該是年輕一輩。
馬婆婆從小養育我長大,這次是送婚書來的,順帶她想看一眼官九。
我跟她說過,官九不會入雲海,不會成爲張家少主夫人。
可她告訴我:「這少主夫人,以後總會見到的。可少主心心念念,又是尋極陰之藥,又是開鑿陰眼,放在心上的姑娘,婆婆我啊,還是想看上一眼。」
她來了,見到了官九,也知道,這樣的人,值得我心心念念。
可她,就這樣走了。
我再次沖天而起,金烏嗜血,這是張家藏於骨子裏的東西。
耳邊九佬那些天殺的,在慘叫,我卻再也沒有顧忌。
直到有什麼從地底湧出,困住了我。
我知道,他來了!
幽冥紫玄君,他既然與異界妖魔同謀,怎麼會讓我再回到雲海。
那樣的力量,完全不是我能抗衡的。
就在我以爲自己就要折在這裏時,突然聽到一聲悶笑,接着全身一輕,那把留給官九的炙陽劍,又回到了我手裏。
墨幽朝我哈哈大笑:「劍還你,人情也還你。本君送你回雲海,記得回去讓張晢給你重新選個名字。」
接着,他以身化黑蓮,沉入地下,與紫玄纏鬥在了一起。
我握着炙陽劍,心頭說不出的酸楚。
拿什麼爭?
他連一把劍,一點人情,都要替官九算得明明白白。
就在我昂着要衝出去時,遠處突然傳來殺意。
我心頭感知不對,忙化金烏,讓官九先逃。
九佬怕我回援,拼盡全力,更是拿出了若木灰製成的黑漆困住我。
我一次次示警,意圖讓墨幽回援。
可墨幽都只是沉笑。
就在我心急如焚時,那棺材鋪中,數萬鬼棺沖天而起。
眼看着九佬又引所有人去殺她,我再次示警。
可數萬鬼棺之中,厲鬼橫出。
這場,膠纏的混戰,在這數萬厲鬼出後,瞬間解決。
連紫玄,也知道失了先機,轉瞬就歸了幽冥。
我褪去金羽,站在車頂,隔着茫茫棺海,看着她和墨幽立於上方,緊緊相擁。
不由得心中發苦,終究是……我不知她,不懂她。
確定她沒事後,翻身入車,護着那異胎回雲海。
責任,終究還是我的責任。
父親看着異胎,以及我滿身的傷時,只是沉沉地嘆氣:「如果百年前,張家沒有損失那三十二部……」
我知道父親的意思——可往不可追。
在雲海休整的那幾天,官九借留守的艮宮傳話,問起那些往事。
我請示過太爺爺後,沒有隱瞞,盡數告訴了她。
紫玄,所謀的事,布的局,都太大了。
墨幽,怕是也制衡不了,只有她了……
官九打好鬼棺,同意和竜靈去全州,同意以身爲餌,引出九佬和紫玄。
我正竭力部署全州時,墨幽找上我,讓我帶他去九佬總部。
那裏雖然重要人員已經撤退,可還是留了些東西,以及一些小嘍囉。
在那裏,我看着墨幽君,一怒之威,萬物成灰。
官九是他從十歲養大的幽曇,他以本源蓮子餵養,等於用命在養着她。
怎麼容忍九佬以造畜那樣的方式褻瀆。
只不過,他城府比我深,裝得比我好罷了。
九佬這裏沒有抓到重要人員,他還不夠泄憤,直上雲海,將那封婚書丟給了太爺爺。
兩人密談了一會,再出來時,太爺爺告訴我,給選了一個字。
日升,爲昇。
等全州事了,退了婚,從此之後,我就叫張昇。
我應了!
墨幽君,言出必行。
既然讓我退婚,想來是找到了讓官九活下去的辦法。
這樣,也好。
可全州絕壁,險象環生,我怎麼也沒想到,官九問及舊事,卻是以血爲毒,經身而養,以命換命,要殺了紫玄。
更沒想到,墨幽讓她活下去的辦法,就是將本源之力,全部給了官九。
她們之間,明明就是那麼平淡地相伴了九年,就這樣超越了生與死。

-8-
我幾乎以最快的速度,解決了眼前的戰事,馱棺上絕壁。
讓官九,以我爲陽料,給墨幽打完那具人棺。
腦中無數的理由,在叫囂着:墨幽不能死,不能死。
可一直等父親,再三逼問之下。
我才正視自己的內心,什麼幽冥不可無主,什麼異界必要鎮守。
其實我知道,如果墨幽死了,誰來陪官九?
我不能陪她。
她也不再希望是我陪着。
可我不想她再和以前那樣,孤寂地遊離在這人世間,或是幽冥界……
她是活生生的官九!
不是半人半鬼的棺鬼!
父親看穿了我的想法,所以提出他以身相替。
他這是在告誡我,張天一,不只是張天一。
是他的兒子!
更是張家少主,金烏之血……
我知道有這一身血脈在,自己不能死。
跪拜父親,轉身準備回雲海,總不能看着官九……
卻沒想她叫住了我。
一斗心頭血,就夠了。
炙陽劍入體,我並沒有感覺到痛。
看向她心口的那個墨錐,似乎她也不痛。
當真是……
爲所愛,皆可往!
異界黑門示警,父親一入雲海,直接就帶着張家剛養起來的三十二部,入幽冥。
這輩子, 他最恨的事,就是太爺爺讓爺爺, 帶張家三十二部入幽冥。
那些張家子弟, 全部喪命在那裏,再也沒有回來。
那年父親,也不過纔出生。
他那一代,張家有上萬孤兒,皆是那一戰造成的!
這次,他自己去了!
沒有誰讓他去, 可他就是去了。
我連攔的機會都沒有,更不知道該恨誰。
因爲我要鎮守雲海。
幽冥無主,雲海就不可無主了。
等我以純陽之血, 祭了人棺,穩住雲海異界後,才讓明淡去開棺。
站在法陣前,看着她撐着傘, 穿雲破霧而來, 我突然就想笑。
九年之前, 我與她說得最多的,就是這雲海。
那時她眼中, 明顯不信。
只是朝我喃喃道:「你說的,那是仙境。」
是啊,雲海張家, 宛如仙境。
可有那黑門在,其實也是地獄。
我引她入法陣,讓她見到了張家最終的祕密。
太爺爺已經沒了人樣, 卻依舊鎮守在這裏。
她果然是聰明的, 不過轉眼就測出了數據,卻要和太爺爺問上幾句。
我知道她要問什麼, 但有些祕密, 太爺爺不會讓她知道。
等她出來時,臉上帶着釋然。
我知道不能再等, 那封婚書,終究得解。
所以我, 承下了所有天譴。
在她許諾,願給我打具棺時,心頭百味雜陳。
原來,所有的一切,她都是知道的。
可知道又如何?
平添負擔罷了!
我停了兩息, 後退一步,不敢看她, 只是拱手行禮:「張家張昇, 恭請官家主,引棺入幽冥, 以鎮異界,救濟蒼生。」
從此往後……
我是張家張昇,居雲海。
她是幽冥之主, 鎮幽冥。
 
法於陰陽,和於術數。
若歸兩極,終不復見。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