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囚徒

我的繼兄謝禮,喜歡把我打扮成長髮白裙的模樣,還說最喜歡看我哭。
那天他趁家裏沒人,湊在我耳邊說:「秋枳,好想把你關在只有我的房子裏,天天看你彈琴。」
我聽後彎着眉眼笑了,雙手勾住他的脖子問:「謝禮,你是喜歡會模仿的金絲雀還是不聽話的百靈鳥?」
他只俯身親吻。
我笑着低頭回吻他,笑出了眼淚。
可惜我不是金絲雀也不是百靈鳥,我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1-
18 歲的那個夏天,我高考成績斐然,來了 S 城上大學。
跟着我那窩囊父親唐彥入贅到了范家。
「小枳,快來和你範阿姨打個招呼。」唐彥笑眯眯地摸了摸我的頭,叫我哄着那個濃妝豔抹的女人,逗她開心。
「範阿姨好。」我垂下眉眼,睫毛輕顫,心中所想卻一點沒表露在面上,甚至帶了些楚楚可憐的乖巧。
「真乖,長得也機靈。」範蔥微微勾了勾烈焰紅脣,摸了摸我的下巴,「以後就住在阿姨這裏,把這當自家吧。」
正當我想着,下一秒一個站在華麗樓梯上的修長身影就忽然映入眼簾。
那是一個約莫有 19、20 歲的少年,面色冷峻,皮膚白皙地過分,帶着銀製耳釘。
我瞪大了眼,一時間忘了收斂神色就去看那少年,然而他的視線僅僅在我臉上劃過不到兩秒便移開。
「謝禮,過來打招呼。這是你唐秋枳妹妹。」範蔥順着我的視線轉過頭看見個子高瘦白淨的少年,微微抬了抬頭。
謝禮對範蔥的話熟視無睹,轉身便又上了樓梯。
「謝禮!」範蔥還想喊,被唐彥一下按住了手。
「誒誒,孩子不願意就算了吧,沒關係的。」他笑眯眯地道。
範蔥只得不滿地抿了抿嘴:「是我和我前夫的兒子,謝禮。之前一直養在老人那裏,被慣壞了,你別在意。」
唐彥勾着嘴角點點頭,極盡入贅女婿的溫良謙恭。
我卻不住地盯着那抹身影去看。
最後還是唐彥喊了一聲:「小枳。來,讓範阿姨帶你去看看你的房間。」
我才緩過神來。
心裏深吸一口氣,微微勾起一個嘴角,雙眼眯起,露出一個極其乖巧懂事的笑容。
「好的,爸爸。」

-2-
剛來范家的時候,我乖巧得離譜,總是面帶微笑。長達一個月的暑假,我把范家裏裏外外摸了個透。
第一次跟謝禮打招呼,他冷漠地側過臉,轉身就走,那個晚上都沒回家。
範蔥後來氣得砸了一個杯子,在華麗的客廳裏惡狠狠地罵了一句「白眼狼」。
我只當沒聽見,幫她把碎片撿起來,笑眯眯地說:「阿姨,別生氣。哥哥可能只是不適應,我稍微避開一點就好了。」
她冷着眼看我蹲下收拾完,才張口道:「放着吧,讓張姨來打掃。你和他上一個大學,以後學校裏要是遇見了,別理他就是了。」
手裏的白瓷杯子碎片一下沒拿穩,狠狠在我手心劃過一道尖銳的血痕。
我忍住痛,依舊掛着笑點了點頭:「好的阿姨,我知道了。」
晚上範蔥帶唐彥去參加她們貴婦的聚會,說是今晚不回來。正和我意,張姨晚上下班後,偌大的別墅裏只有我一個人。
晚上 11 點,我有些餓了,就像下樓去廚房的冰箱裏拿白天買來的蛋糕。
剛蹲下打開冰箱,突然身後的客廳裏傳來一陣摩擦聲。
我一頓,心裏忍不住開始有些許害怕,剛想站起來,突然一罐擺在冰箱門壁上的汽水被我起身時碰翻,從廚房的炊事臺上咕嚕咕嚕掉下來,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身後那陣摩擦聲頓時停了。
我心中狠狠罵了一句髒話,緊張地腳趾蜷起,頗有些對自己的運氣感到無語。
下一秒廚房裏就響起了腳步聲,走進來一個身材修長的人,在黑燈瞎火中極爲有壓迫感。
我嚇得閉上了眼,緊緊抿着嘴脣不敢說話。
「啪」的一聲,燈開了。
廚房頓時亮如白晝,我眼前一晃,險些摔倒在地上。
「你在這裏做什麼?」
一個極爲好聽的男聲響起,聲音冷漠透着些許厭煩。
我勉強睜開眼,便看見一個皮膚白皙的俊美少年居高臨下地看着她,面無表情,嘴角抿成一條線。
正是那日我在樓梯上驚鴻一瞥的謝禮。
我立刻深呼吸一口氣忍住所有剛剛的害怕、不可置信,忽略掉他質問語氣中的不善,又努力揚起一個善意又燦爛的笑,聲音又甜又軟:「哥哥,我叫唐秋枳,我爸爸和你媽媽結婚,所以我住進來了,咱們兩週前見過一面。」
他冷着臉看了我片刻,也許是我手中捧着蛋糕的樣子太過狼狽,他有些嘲諷地冷笑一聲。
「你倒是很會裝。」
聲音清澈好聽,我聽出了厭煩的意味。
他說完這話毫無留戀地轉身就走,廚房裏又空曠地只剩下我一個人。
我看着他上了樓,好不容易緩過神來,長呼出一口氣起了身。
那時我想,這廚房可真是嚇人,又冷又空曠。
誰知道後來,就是在這裏,謝禮極盡溫柔繾綣地從背後抱住我,把頭埋在我的脖頸間。
「秋枳,不如做我的金絲雀吧。」

-3-
即使是大學的暑假,謝禮也很難得回來住。有那麼幾次都像是商務出行,順帶旅館過個夜,半天就走。
然而不幸的是幾次都讓我不湊巧地撞上了。
那天挺熱的,張姨切完冰西瓜給我端上來,卻在我書桌上放了兩盤。
「張姨,這太多了,我喫不完。」我面帶笑容地說。
她頓了頓,接着綻開一個不太自然的笑:「那剛好,你哥哥還沒喫,小枳,不如你給他送一盤去吧。」
我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沒說什麼,依舊笑着點了點頭:「好的,張姨你去吧。我端給他。」
張姨下去後,我敲了敲隔壁他的門。
沒過幾秒,門開了。謝禮的身軀一下出現在眼前,擋住了我大半的視野。
捧着那盤冰西瓜,我抬起頭綻開一個乖軟無害的笑容。
「哥哥,張姨切了西瓜,嚐嚐嗎?」
我的眼神不敢亂瞟,只能抬着頭跟謝禮對視,餘光卻已經在幾秒之內上下掃透了謝禮的房間,這是習慣性的警惕和敏銳。
非常簡約,非黑即白,似乎也沒什麼被人住過的痕跡。
只是剎那間我在他的牀頭似乎看到了一抹格格不入的鮮亮的色彩,只是還來不及辨認清楚,他寬闊的胸膛就遮住了我的視線。
謝禮聲音也沒有絲毫波瀾:「不用。以後不用找我。」
接着關上了門。
我端着西瓜聳了聳肩,轉身回房。早知道會是這種結果,只不過是爲了維持乖乖女的形象才做無用功,湊上去惹人厭。

-4-
範蔥說我們是同一個大學,會在校園裏相見,果真如此。
不僅同校,我們甚至同專業。他在學校太出名了,想不知道也難。
畢竟連續兩次含金量超高的國際金融建模大賽的大獎,即使是在 S 城本專業最優質的我們學校裏也很少見,自然被奉爲神一般的人物。
我看到校園名人榜上他的名字時還訝異了許久。
原來是好學生。
和同班同學去食堂的校園小道上,我又見到了謝禮。
他依舊是一身乾淨的白襯衫,卻偏偏要戴着張揚的金屬耳釘,葉隙間透過的陽光打在上面泛着刺眼的光芒,表情慵懶中由透着疏離。
即將迎來一個尷尬的打照面時,我在打招呼與不打招呼之間猶豫了片刻,這意味着我在討好所謂的哥哥和保持新同學的形象之間選擇。
最後我選擇了前者。
我在擦肩而過時側過了頭,勾着嘴角說道:「哥哥,嗨?」
他視線在我身上頓了一頓,隨即輕輕帶過,似是完全不認識我一般大步從我身邊擦肩而過。
風也剎那吹過我們倆人身邊,林蔭道上光陰斑駁浮動,傳來夏末的樹葉沙沙聲。
我身邊的女生都驚愕了些許,也許是不明白我哪裏來的勇氣,卻都閉上了嘴沒說話。
我眯着眼笑,微微轉頭目送他高挑的背影離開,心中卻想:果然挺人模狗樣的。
他顯然在防備我,同時又懶得理我。

-5-
上選修課時我用平板記着筆記,突然一條橫幅信息彈了出來。
是舍友蘇丹幫我註冊的校園帖壇。
我本是無聊,託着腮隨手一翻,接着愣住了。
排第三的帖子是一張謝禮的照片。
他正低着頭在花店裏選花,手裏一捧白玫瑰,修長白皙的手指在一簇簇花中尋覓着。
難得沒帶張揚的金屬耳釘,半側着的臉上表情淡淡,眼神中透着漫不經心。
評論區的女孩子都在猜測他的花要送給誰,嘰嘰喳喳絡繹不絕。
我盯着照片看了許久,直到教授的聲音突然提高,打斷了我的出神。
原來他的冷漠淡然也可以化爲溫柔繾綣。
能把這種桀驁的人馴服順從的,定然也是個潔白溫柔的人。

-6-
我們的關係破冰了的那天,是媽媽的忌日。
那天我對老師藉口我生了病,向學校請了兩天假。
因爲是大學生住宿,所以沒有通知家長,範蔥和唐彥都不知道。
我用他們給我的錢買了票,一個人坐了高鐵回了 F 城。
墓園在郊外,我到了高鐵站,又坐了很久的公交,穿着我曾在 F 城買的白裙去給媽媽掃墓上香。
我的手指輕觸冰涼的墓碑,順着那「宋雨盈之墓」的刻痕往下劃。
「媽媽,別擔心,我已經在 S 城交到朋友了,」我柔聲說,「大家都還挺好的,S 城也很繁華。還有一年我就出國了,以後就不能常常來看您了。」
墓園裏沒什麼人,空曠而安靜。
說了些家常話,我沉默了片刻。
想起從前在 F 城過的日子,這座小城有它獨有的煙火氣息,媽媽在的時候,我們母女倆從來都在充滿人羣的歡聲笑語裏聊着家常,而此刻相見,卻在如此寂靜無人的墓園之中,唯有我一人能開口。
忽然聽見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我急忙轉過頭去,卻只看到一個高挑的背影向遠處的墓碑旁走去,在我蒸騰着霧氣的眼中模糊不清。
原來也有人像我這般思念故去的人。
往事不可追,來者猶可憶。
我忍不住鼻頭一酸,卻極力壓制着溢滿胸腔的委屈。
連續三個月以來堆積的壓力和僞裝在剎那間衝破了防線,我蹲在她的墓碑前,無聲嗚咽。
我不常哭,但是隻要哭就是洶湧澎湃的海。
雙眼通紅地站起來,腳有些蹲麻了,甚至站不太穩。
正要離開墓園,我卻意外地撞見了剛剛那個高挑背影的人。
他站在一塊墓碑前,手裏拿着一束花。
我心中不免呢喃:現在快閉園了,這會是誰?
然而走近了,我忍不住側過頭去看。
剎那間我驚呆了。
高挑的個子,白襯衫,背脊微微彎曲,低下頭垂着眼眸去看那白色的墓碑,極其完美的下頜線。
那人竟然是謝禮。
我從沒見過的,乾淨又憂鬱的謝禮。像這座小城市所有的 20 歲少年一般純粹,好似他從沒在那紙醉金迷燈紅酒綠的 S 城生活過。
他一身白襯衫,襯得少年潔白得像一塊玉,在淺淺的橘色夕陽之下,他逆着光,唯美得不可思議。與那張帖壇上選白玫瑰的照片幾乎吻合。
我壓制住驚慌,轉身想逃,伴隨着心臟狂跳的是腦中一片空白。
我沒想到會在這遇到他,更不敢想如果被範蔥知道我要怎麼解釋。
突然一陣微風,我聽見身後一聲輕嘆,僵住了身體。
回過頭去看他在夕陽下略帶了些落寞的背影,忽地發覺,他貌似也和我一樣脆弱。
原來謝禮在風城,也有一個惦念的人。
我看見他把花輕手輕腳地放在墓碑前,面色淡淡。
興許是透過他的單薄背影看到了另一個弱小的人,我竟是沒移動腳步。
然而就在下一秒,他忽地抬起頭來。
我們在剎那間對視。
我猛然間感受到一陣自上而下的戰慄,像是回到了那天半夜在廚房,撞見許久夜不歸宿的他突然回來,燈打開的那一瞬間。
那樣一張清冷的俊美的臉,像是浸透着萬年不變的孤寂,乾淨得好似謫仙不染纖塵,眼神卻又帶着十足的煞氣。
「你怎麼在這裏?」
他走近我,聲音聽上去陰沉得不可思議,帶着絲絲啞。
我心臟狂跳,慌張得站不住腳,卻還在想:他這是哭過了吧?
「說話。」他冷着重複。
壓迫感十足。
「哥哥,沒想到又見面了。」我試圖扯謊,故作淡定地扯了扯裙角的褶子,壓下心頭的慌張,「我來見我的朋友。」
他眼中帶上厭惡。
「朋友?」他停頓了片刻,輕嘲了一瞬,「你在 F 城的墓園有朋友?唐秋枳,你當我傻?」
我張了張嘴,卻知曉此刻的我說什麼都是蒼白無力的。他根本不知道我在 F 城生活過,以爲我是跟蹤他來的。
「說話!」他驟然間變得更冷酷,片刻前在夕陽下看見的帶着些溫柔的側臉彷彿只是一個泡影,眼前的俊美少年眼神中冰冷的好似要將我刺穿。
他是無比厭惡我這種虛僞做作的人,又或者他來看的人對他太重要了,以至於讓我褻瀆半分也不應當。
我忍不住了,委屈霎時水漫金山。
裝不下去乖巧了,我在空曠的墓園裏用哽咽的聲音喊道:「誰會跟着你來啊?你以爲你是誰?我回來是來見媽媽的!」
我指了指身後的白色的墓碑,放了一束新鮮的純白百合。
他震驚的看着我,呆愣了許久。
一陣微風拂過,我白色的裙襬被吹起,連帶着百合花也被吹動了些許。
最後他走上前來,沉默不語地從包裏拿出了紙巾遞給我。
我有些驚愕地抬起頭,看到他的表情有些僵硬。
「走吧,我帶你回 S 城。」

-7-
從那天起他的態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
在我跟着他回 S 城的路上一語不發,坐着高鐵,幫我扔了擦眼淚的紙,又遞給我一張新的。
我也一言不發,用手撐着下巴看向窗外,不願與他有任何眼神交流。
從此往後我那好不容易塑造的乖乖女形象大概是毀了。
那天週末我準備回范家,在校門口等司機來時,被謝禮在校門口攔住了。
他穿了件黑色衛衣,與在學校裏不同,帶上了冷淡風的耳釘,陽光透過他的頭髮,好像隱隱有一點發棕褐色。
頑劣的,又帶着些少年的張揚。
這樣的謝禮,又有些不一樣了。
「你想做什麼?」我面色冷淡地問。
我不想裝了,反正已經被他看見了。
但我更有自信,他不會告訴範蔥。
他勾了勾脣角,伸出手遞給我一個黑色的小盒子,很精緻。
我接過來打開一看,是一條極漂亮的項鍊。
鏤空成飛鳥形的水晶吊墜折射着太陽的光輝,精緻得無可比擬。我驚詫地抬頭看謝禮,心剎那間一顫。
他微微低着頭看我,長長的眼睫毛在眼底投下一片陰影,曾在校園帖壇裏看到的那張低頭選白玫瑰的照片裏的溫柔繾綣,一瞬間在他臉上滑過。
「送給你,以後可以叫我哥哥。」

-8-
後來謝禮在學校裏見到我,會輕輕點點頭。
我也回應。只是當跟他對視的片刻,我會猛然想起那時在他眼底一閃而過的溫柔,令我感到微妙的心悸。
這樣不深不淺的兄妹關係非常恰到好處,連着兩個月都是如此。
我本來以爲就這樣了,維持着和平度過這一年,儘量乖着過去。
有一天我和謝禮又圖書館遇見,那次很特別。
他沒戴張揚的耳釘,反而在高挺的鼻樑上架了一副金絲邊眼鏡,意外的流露出儒雅氣質。
我象徵性點點頭,準備掠過他身邊的時候,他突然叫住了我。
「怎麼了?」我問。
他居高臨下地看了我一會兒,突然伸手摸了摸我的頭,順着我的高馬尾摸到髮尾,最後還似乎帶着些戀戀不捨地鬆開。
「散下來更好看。」他說。
我有些驚愕,呆在那裏沒動。
他的聲音溫柔地好像在對自己的情人說話,我抬眼去看,發現他的眼裏也盪開陣陣情愫。
冰冷如他,也會有眼底如此眉目含情的時候?
我愣了半晌,接着猛然回過神。
笑眯眯地說:「嗯,我知道了,哥哥。」
接着他轉身走了,我留在原地站了許久,腦中反覆閃過他彎着的眉眼。
是陷阱嗎?沒必要吧。

-9-
轉眼到了 11 月。這所學校的元旦聯歡晚會非常盛大,各個社團都彙報表演,爭取在晚會上出彩,獲得更多的經費。
我被音樂社團的老師推薦去彈一段鋼琴獨奏。
我本來再也不準備彈鋼琴了,因爲媽媽是鋼琴家。
只是在轉學上這所學校的時候不小心在簡歷上寫了曾獲過的鋼琴獎,所以被音樂社團的老師逮住,臨時做了合唱團的鋼琴伴奏。
然後就被音樂社團扣留。
這次上聯歡晚會,也純屬是因爲老師覺得音樂社團只有兩個節目實在不合適,又強拉着我報了一個。
演出前一個月,我在范家的別墅裏練那首貝多芬第 10 奏鳴曲第一樂章。
很溫柔的一首曲子,迴盪在空曠的客廳,陽光打在黑白琴鍵上,一如從前的歲月靜好,只是再沒人聽這首曲子。
我彈着彈着,突然一陣陰影遮住了鋼琴。身後有人,緩緩停下了手。
以爲是範蔥或者清掃的阿姨,於是掛上一如既往的燦爛笑容,誰知一回頭,卻看見謝禮。
他沒什麼表情,逆着光讓我看不清他的眼中是什麼情感,只是模糊的一片光暈。
「哥哥。」我乖順地喊。
他聽到我如此叫,微微低眉,與我對視。
瞬間我們之間盪開一種奇異的氣氛,剛剛溫柔而流暢的鋼琴曲還在我腦中迴響。
他勾了勾脣角,說:「彈鋼琴的時候很優雅。」
我笑着說:「謝謝哥哥。」
「你要在聯歡晚會上彈?」
「是的。」
他靠在牆邊,垂着眼睫毛看我的鋼琴,說道:「準備穿哪件晚禮服?」
「沒想好呢,也許是老師準備服裝。」
「既然這樣,我送你一條,作爲新春的禮物,如何?」

-10-
謝禮真的給我送了一條晚禮服,還送了一條無色藍寶石項鍊,與裙子正好搭配。
那是一條白色的露肩長裙,布料是珍珠白的絲綢,摸上去細膩滑嫩,風格很溫婉。演出那天下午是最後排練,我在後臺試穿,在鏡子面前照了照,最後散下柔順長髮,一直齊到腰間。
我戴上白色茶花耳夾和項鍊,凝視鏡中的人兒。
最後走出房間。
門外是學生會會長,原本正在低頭清點着道具,看到門開,順勢抬眼——
接着挑着眉發出驚歎:「哇塞,唐秋枳——這身白裙,仙女下凡?」
我笑了,眨了眨眼:「謝謝誇獎,仙女難扮,只此一晚。」
我本不走溫婉風格,但是偶爾試試倒也不錯。
演出的時候很順利,我身着白裙,在聚光燈下鞠躬,黑壓壓的人羣發出許多驚歎聲。
畢竟是練習了許久的曲子,我在鋼琴前坐下,微微醞釀了一下,溫柔而順暢的曲子便如水般從我指尖流淌。
很久沒在這麼多人面前彈過鋼琴,自從前年媽媽離開我後。
一曲畢,我再次鞠躬,聽到臺下的掌聲轟鳴,夾雜着男生的歡呼聲和攝影機的聲音。
演出結束後我回到後臺,在我的更衣室門口看到了謝禮。
他靠着牆,低頭一隻手玩弄着一隻銀製耳釘,側臉能帥得一大批姑娘腿軟,修長的身材穿上那件勾勒腰身的襯衫,那瞬間我幾乎有點心跳加速。
難怪他是校園帖壇上常年位居高位的紅人。
他似乎注意到了,眼睫毛緩緩掀起,與我對視。
緊接着他笑了,衝我招了招手。
「祝賀你,演出很成功。」
「謝謝哥哥。」我邊走向他邊禮貌道謝,下一秒卻突然頓住了腳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謝禮從另一側抽出手,一朵白玫瑰緩緩舉到我面前,上面沾着朝露般清澈的水汽。
我差點忘了裝出乖巧的笑臉,呆滯地接過玫瑰。
「很美,秋枳。你天生該穿白裙。」他揉了揉我的頭髮,說。

-11-
他一直把我送回范家的別墅,到了門口卻止住了腳步。
「怎麼了?」我抱着白玫瑰,眼中還有欣喜的餘光。
「我就不進去了。」他一直手插着兜,另一隻手揉了揉我的頭,順着我的髮絲一路摸到我的腰間,隨即鬆開手。
我一頓,立刻上前去拉住他。
「別走,跟我一起好不好。今晚範蔥不會回來的。」我幾乎是有些撒嬌意味地哀求道。
那朵白玫瑰徹底化解了我和他直接的生疏,我滿心歡喜,甚至忘記了裝的強大一點。
他訝異地挑了挑眉,接着「噗嗤」一聲笑了。
「家裏沒人,你就不怕我對你做點什麼?」
我不在意,他顯然是在逗我玩。
拉着他進了別墅,我走向廚房。
「哥哥,我來做晚飯。你想喫什麼?」我一邊梳起長髮一邊問。
沒得到他的回覆。
我剛想回頭再問一聲:「哥哥……」
轉頭就看見他靠在廚房門口,雙手交叉在胸口看着我。
「你還會做飯?」他彎着眉眼問。
我剎那間心動了片刻,他在用笑去撩撥我。
「嗯,」我應了聲,「媽媽生病之後我就自己做飯了。」
空氣中靜了幾秒,我難得感受到尷尬,剛想開口緩解這種氛圍,突然身後一暖——謝禮從背後摟住了我。
我渾身僵住,剛準備掙扎就聽他在我耳邊吹了口氣。
然後把頭埋在我的肩上。
頓時我渾身都軟了,差點站不住,心跳劇烈,伴隨着從他觸碰到我皮膚的地方開始蒸騰而上的熱氣,我的臉通紅。我知道自己肯定破功了。
這幾個月以來的僞裝突然崩潰,一瀉千里。
我站在廚房的炊事臺前,腿軟心慌,臉紅得像情竇初開的小女孩。
接着就聽他在我耳邊說了這麼一句。
「秋枳,不如做我的金絲雀吧。」
我一頓,心在剎那間狂跳。
後來我才知道,謝禮爲什麼能夜不歸宿、從不向范家要生活費、說出讓我做他的金絲雀這樣的話。
他早就有一棟這樣的別墅了。

-12-
元旦晚會過去幾個月後,我舍友蘇丹邀請我去參加她的派對。
「秋枳,」蘇丹趴在牀上問我,「你這週六有空嗎?」
「怎麼了?」我坐在書桌前抬頭問。
「要參加我哥慶祝新酒吧開業的派對嗎?我想去但是不想一個人。」她雙手托腮,充滿期待地看着我。
我稍加思索了一下,酒吧我曾在高中畢業後跟同學去過一次,沒什麼太大意思,但是過去散散心也是不錯的,於是勾了勾脣角點頭:「好呀,週六幾點?」
「好誒!回頭我把地址和時間發你!」蘇丹笑着喊,「秋枳你可準備好了,找你要聯繫方式的小帥哥會很多哦。」
我撲哧一笑,接着學習。
那天我穿了一條乳白色的連衣裙,化了個淺妝,披着長髮,儘量顯得單純。
謝禮曾對我說,秋枳,你天生該穿白裙。
出門前幾經猶豫,最後戴上了謝禮送的那條項鍊。
很漂亮,代表冰釋前嫌的水晶飛鳥。
七點半,到了酒吧門口,我給蘇丹打電話。
電話那頭很喧鬧,我聽見她喘不上氣地大喊:「你進來!進來就是了!我就在那個高凳子上坐着!」
我揚了揚眉,抬腳走進去。
強節奏感的音樂剎那間包圍了我,我走到吧檯那一列高凳子前,找到了蘇丹。
她捲了個小波浪,化了個紅脣的復古妝,有點港風美女的味道。
「這位小姐,真美。」我走到她身旁,輕輕撩起她的頭髮一笑。
「秋枳!」她歡喜地叫了一聲,「來來來,坐,你咋化這麼淡的妝?誒呦,小白裙,今兒走清純風?」
我笑着坐下:「不啊,打扮素雅一點,襯托蘇丹小美人嘛。」
「誒呦,我又沒心儀的對象,這全是我哥那羣朋友,我一個不敢談。」她說完似是嘆了口氣,晃着她的百利甜酒,又狡黠地眯起眼看我,「誒,你審視審視,這有沒有你看得上的?」
我聞言轉頭看向熱鬧的酒吧。大多數都是 20 出頭的年輕人,像我們倆這樣的高中生並不多。
我眯着眼說:「暫時沒看到。」
「這都不是最帥的,最帥的都在我哥內包廂,全是咱們城的富家公子,」蘇丹被我的冷淡一下激起了好勝欲,「我本來不想去的怕被我哥罵,走走走,咱現在去湊個熱鬧。」

-11-
本來只是想玩玩,就跟着蘇丹去了。
然而走到那個包廂裏,看到坐在沙發上低頭玩着手機的謝禮時,我一瞬間整個人都不好了。
「誒呦,蘇丹小妹妹來啦?」一個剃板寸的男生拿着個酒杯,笑眯眯地打招呼。很帥,帶着些輕狂的味道。
蘇丹她哥正在跟好幾個人嬉鬧着,看到自家妹妹,皺了皺眉頭,用口型罵了一句:「淘氣。」
「宋哥。」蘇丹衝她哥吐了吐舌頭,順手跟板寸打了個招呼,拉着我坐下。
包廂裏很吵,大概有十幾個人,四五個女生,我卻只能傻眼盯着謝禮。他一直沒抬頭。
我想拔腿就走,但是蘇丹拉着我的手沒松。
「誒呦!」那板寸看到我了,一下樂了,把酒杯一放,「美女我好像記得你,你是和蘇丹一學校的嗎?元旦晚會上臺彈鋼琴的小仙女啊!」
「我朋友,秋枳。」蘇丹笑着拉了一把我的手,幾個男生嬉笑着抬起頭衝我打招呼,我只得揚起一個不深不淺的笑說了聲:「謝謝。」
心裏萬分希望酒吧足夠吵鬧,謝禮聽不見。
然而聽到那聲「秋枳」,我餘光看到謝禮一下抬起了頭。
那雙習慣了浸透寒意的眼向我這裏掃來。
我餘光看到他起身了,剎那間身體都繃緊了。
板寸綻開一個爽朗的笑容:「秋枳妹妹,我是宋若,叫我宋哥就 ok……」
「唐秋枳?」
然而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
宋若抬起頭,看到謝禮,詫異地瞪圓了眼,卻沒再說話。
我維持着笑意抬頭,他臉上似乎還帶了點不爽,挑着眉,居高臨下地看着我。耳朵上帶着那枚金屬耳釘反着酒吧燈的光,充滿了痞氣。
第一次在華麗的樓梯見他時是冷漠而孤高,後來見到他是白襯衫的唯美,再後來在圖書館裏的他還摻了點溫柔。
此時此刻在燈紅酒綠的酒吧再見,又增加了放蕩不羈的張揚和野性。
他一身黑色,我穿着白裙。
像是在無聲對峙着,空氣中瀰漫着不一般的氣氛,卻又充斥着酒吧的曖昧。
他突然笑了,雖然不知笑意真假。
「很巧嘛。」他眯着眼彎下腰,直到與我對視。
我看到在他漂亮的墨色眼瞳中倒映着一張與周圍格格不入的清淡的臉,是我。
我的心不受控制地開始狂跳,連帶着臉頰上也不由得開始發燙。
宋若聽到他這麼說,震驚地抬眼。
「嗯,是很巧,」我理了理披散着的黑色長髮,笑着對他說,「哥哥。」
包廂裏好像安靜了片刻,但是音樂還在吵鬧。
蘇丹眨了眨眼,似乎恍然間想起剛開學時我在校園的小路上遇見謝禮,也是這樣膽大包天地喊了一聲「哥哥」。
她立刻了然地起身,悄悄溜到她哥身邊。
謝禮似乎有些訝異地挑了挑眉,笑了,沒再說話,轉身走回他遠原本的座位。
包廂裏又安靜下來,幾個陌生的面孔在我臉上掃了掃。
剛剛那是什麼反應?我不安地抿了一口蘇丹給我端上的果酒,度數不高,甜味十足。
「秋枳妹妹,我沒想到你和謝禮還真認識。」宋若坐在我身邊交叉着二郎腿,一臉八卦。
「什麼真認識?」我裝傻。
「你長得像曲晚,脖子上那條項鍊也是……我以爲他走過來是想要你的聯繫方式,誰知道你開口叫了句哥哥,哈哈哈哈,那場面真是驚呆了,」他湊近了我,壓低了些聲音笑道,「誰敢叫謝禮哥啊。」
我敏銳地察覺到了他話裏的不對勁。
「曲晚?誰?」
「對啊,不認識?」他驚訝地拿起手機,開始翻相冊,「我認識謝禮有幾年了,他以前在 F 城生活過,後來跟着他媽來這裏了。」
我看到那張照片,一個眉眼很溫柔的女孩子,白裙長髮,她的脖子上戴着的項鍊和謝禮給我的這條很像。只是她那條是魚,我的是飛鳥。
我愣住了。
這張照片的色澤令我猛然間回憶起我曾在謝禮的房間門口看見過一抹亮麗的色彩,與他黑白的房間格格不入。
「他以前生活在 F 城。那個時候他父親去世了,他媽當時就決定搬家,把所有的財產都帶走,在 S 城開啓了新生活。他剛來 S 城的時候很陰鬱,老是跑回 F 城跟他爺爺住一起,後來又認識了曲晚。」
他在我耳邊說。
我聽着,心裏蕩起陣陣微妙的酸澀。
「曲晚比他大 3 歲,給了他很多安慰,他還帶曲晚來過 S 城,我也是那時候認識謝禮的,哦對,我倆打架認識的。因爲我隨口調戲了曲晚一句,謝禮那小子衝上來給了我下巴一拳。嘖嘖,爲美人打架這種事小爺我真是不擅長。」他邊說還邊笑了,摸了摸下巴,像是在回憶那時的傷口。
「後來回了 F 城,曲晚患上了抑鬱症。好像是說家庭問題還是怎麼的。反正謝禮很自責,以爲是他的負能量轉給了他,盡全力對她好。那段時間他老抽菸,我們哥幾個都勸不住。可是最後曲晚還是自殺了。據說接到消息的時候,謝禮跟瘋了一樣,淋着雨趕去 F 城,回來之後變得特別冷淡。」
宋若說這話的時候一直是壓低了音量湊在我耳邊說,我餘光看到包廂裏的其他人都在瞥我們。
我一錯不錯地盯着那手機屏幕上的照片。
眉眼間有一點像我,但神情卻完全不一樣。
她有些憂鬱,柔和。我表面上也是溫柔的,愛笑的,但我的尖銳卻隱藏起來,透露在外面的。只有那一雙閃着光的眼睛。
我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站起身就想走。
「誒,秋枳妹妹,」然而宋若拉住了我的手,略帶痞氣地一笑,「我挺喜歡你的,加個微信啊?」

-13-
走出酒吧想回家,才發現自己的外套落在包廂裏了。
晚上有點冷,但是我真的不想呆了。
腦子裏剎那間閃過許多畫面。我初來范家時在他牀頭看到的那張與他房間格格不入的鮮豔照片、校園帖壇那張謝禮低頭選白玫瑰的照片、在墓園裏聲音沙啞聽上去像是哭了的他、在送我白玫瑰時眼神中本不屬於他的癡狂。
原來都不是我,全都是另一個人。
我越想越冷,忍不住開始發抖。心似乎也冰得不像話。
掏出手機想打個車回家的時候,身後突然一陣風,緊接着一件毛絨外套就披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回過頭,看到謝禮的臉,下頜線完美,漂亮而性感的 m 脣。
「一起。」他說。
我想說不,但是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出來,只能有些不願地點點頭,嘴脣抿成一條直線。
過了三四分鐘,車到了。
在出租車上的時候,坐在我身邊的謝禮突然撩起了我的長髮。
碰到了我的脖子,我忍不住一哆嗦。
「很漂亮。」他用極好聽的聲音說。
最後一次,我心裏想。於是我笑着點了點頭,回應道:「謝謝哥哥。」
回了家我就把白色裙子給收到了衣櫃的最底層,項鍊摘下來放到昂貴的小盒子裏,扔到抽屜裏。
我做好了再也不拿出來的準備。
結束糾纏,及時止損,做回甲乙丙丁,即使我心痛如絞,咬着牙也要把血嚥下去。

-14-
又過了幾個月,離期末考試越來越近。
大一上完升大二的暑假,我就會出國,是我一直想去的新加坡。
媽媽曾在那裏演出過。
這是唐彥答應我的,我早早處理好了留學評估和申請材料,就等着那一天遠走高飛。
有一天宋若突然給我發了信息。
他說:秋枳,出來玩嗎,我帶你去開趴啊。
認識了之後他經常這樣。我都習慣拒絕了。
我:不好意思啊,下週要考試,我今天要複習……
宋若:不是,今天你必須來,這個趴可帶感了。
我還想推脫,然而不管怎麼說,宋若都堅持要我陪他一起去這個派對,還扯上了蘇丹。
我只得答應。
這次是一身克萊因藍,裙子不長不短,正好在膝蓋上方,帶了藍薔薇的耳夾和項圈,妝也化得更濃。
藍色沉穩,同時不乏乾淨。比第一次刻意的清純打扮更適合我。
派對上一直有男生找我要聯繫方式。
我只是垂着眼,淡淡地說:「不好意思。」
宋若一直沒怎麼離開我身邊,還給我倒酒。
我嚐了嚐,抿抿脣。確實很不錯的酒,又甜又刺激。但是度數貌似不低,剛開始喝幾口沒什麼感覺以爲是果汁兌了點雞尾酒,直到最後我喝了一整杯,才發覺有點頭暈。
最後是宋若叫他家司機送我回來。
我醉了,頭又暈,甚至沒意識到他沒問我家的地址,說了聲謝謝就下了車。
上樓的時候發現二樓天台的門開着,迷迷糊糊地走上天台。
看到那裏坐了個人,仰頭喝着什麼。我忍不住湊近了,卻發現是謝禮。
他居然在喝酒。腳下很多瓶子,我看包裝像是紅酒。
他也看到我了。一身白襯衫,醉了的他神色有些迷離,問:「你在這做什麼?」
「你爲什麼買醉?」我走上前去問,鼻音很重,像是哭了,其實只是吹風了有點暈。
我真的喝多了,平時的我從來不會那樣固執地詢問一個人,更不可能拉着一個人的袖子,雙眼通紅地用那樣的語氣說話。
他看到我這副模樣也知道我大概是醉了,慢慢把頭轉過去,看向夜幕。
「可遇不可求的人。」他喃喃着說。
我似乎有一瞬間在他看遠方的眼裏看出了化不開的柔情和思念。
那瞬間心臟悸動,令我渾身顫抖。
天台上牆燈溫暖的光鍍在他的臉上,清晰的描繪出他漂亮的下頜線輪廓,他的髮絲被微風吹起,眉眼都在這黑夜中化爲溫柔。
我剎那間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媽媽,她也曾這樣看過遠方,雙眼裏充滿期待和溫柔。
那還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時候。她沒生病的時候。唐彥沒失業的時候。
曾幾何時我也曾有個正常的家庭,感受過溫暖的氣息。
看着他的側臉,我突然張口,呢喃了一句。
「我喜歡你。」
迴盪在安靜的夜空中。
微風蕩起,我的長髮紛飛。
他微微側過臉,低頭看向我,我們對視了許久,接着謝禮突然笑了。
「那,哭一個給我看看,我就答應跟你在一起。」
我聽了這話,眨了眨眼才回過神來,聽懂了他的意思。
整個人如遭雷擊,臉色唰一下蒼白,酒也醒了不少。
我怎麼會在酒醉的時候說出這種話?
他肯那樣對我溫柔,是因爲我哭起來太像曲晚了。
我看了那張照片,原本眉眼只有五六分相似,風格更是迥然不同。
但是脆弱的時候,大概是類似的。
所以他看我的眼神就像是透過我看到了另一個溫柔的身影,他也被那溫柔浸得軟下三分,失去往日的桀驁與棱角。
他明明分得清我和曲晚,但他就是願意去盡全力讓我更像曲晚。
原來我只是一個替身,更可悲的是,替身永遠無法超越,因爲原身已經永遠離開了。
我恨得牙癢,痛得心顫。

-15-
那天晚上過去後,我們倆似乎陷入了凝固的狀態,彼此之間心照不宣地不提,在學校見面也再不打招呼。
然而當他看向我時,我還是從他眼中看到了莫名的情緒,深不見底。
我看向他的時候,也在努力壓制不讓那又恨又迷戀的複雜情緒流露。
沒關係,只剩半個月我就能出國了。
誰知那個週末他突然回來了,擋在我門前。
「唐秋枳,我們談談。」他說。
我本想退後避開,卻被他抓住了手。
只得點頭同意。
他拉着我上了天台。
自從那晚後,我再也沒來過這個天台。
此刻我站在上面,彎着眼,笑着問:「哥哥找我什麼有事?」
他可能沒想到我還是這麼能裝,微微皺了皺眉,說:「秋枳,你不用這樣。」
「哦?不用這樣,那,哥哥,我怎樣比較合適?是不是應該更溫柔一些,最好散下頭髮?」我還是那個語氣,只是話語裏帶着暗示的意味。
有些俏皮,又帶着十足的狡黠意味。
我可以裝得不恨,這事我太擅長了。只是臉上笑的越開心,我看到他就越憤怒。
他像是有些惱了,抓着我的手有些緊。
我心裏冷笑,想讓我學曲晚,想得美。
獵人想讓我做兔子,我偏要做狐狸。
誰叫他太粗心大意,我差點上鉤的時候卻露餡,我就再也不會靠近那陷阱半分。
空氣中的氛圍有些劍拔弩張,他冷峻的臉像是在審視我。
誰知他突然笑了。
連帶着晃了晃頭,金屬耳釘在陽光下一閃。
「秋枳,還有三天是我的 20 歲生日,」他說,「陪我一起過吧。」
我剛想說不,他就微微俯下身,靠近我,在我耳邊輕輕說了一句:「不去的話,我就捅出去。範蔥最近可閒得慌,你還想做個乖乖女吧?」

-16-
他的生日那天,我選了一條小黑裙,顯身材卻十分張揚。完全不可能相似的風格,完全不搭配白玫瑰。
我很滿意。
我以爲他是要辦生日會,開很多人的派對。
誰知道到了他發的那個酒店地址,卻發現只有他。
月光下,佈置着玫瑰和精緻水果擺盤的長桌,像是要喫燭光晚餐。
我努力不讓嘴角的笑容消失,看向桌子那頭的謝禮,他穿得正式,把痞氣和冷峻全都收斂,19 歲的人,混合着少年與男人兩種魅力,擁有所有女孩都會被帥到腿軟的臉龐。
我能想象幾年後的他是什麼樣子。
「你來了。」他說。
他似乎在笑。
我只想在半個小時之內結束這頓晚飯,然後趕快回去,因爲我怕我控制不住自己做出什麼不可挽回的事情。
比如在他面前哭什麼的。
傷心可以有,自己偷偷藏起來,憤怒也可以有,不要表現在臉上。
一道一道擺盤精緻的菜品上桌,我心想這頓飯可實在不敷衍。
喫到一半,他突然叫了服務員來倒酒。
「我不能喝醉回去。」我皺着眉說。
他抬眼看了看我,似乎想笑,最後開口說了一句:「那我喝。」
「我記得你喜歡這種奶油蛋糕。」他把一盤蛋糕擺到我面前,垂着眼看我,似乎還沾染了些許期待。
若是在三個月前,我肯定是被他低眉順眼的模樣給哄的心花怒放。
只是現在,我心都涼透了,只有漫無邊際的失望與恨火。
按照往常的習慣勾起脣角,我笑眯眯地眨了眨眼,咬了一口奶油蛋糕:「哇,謝謝哥哥,真是好喫呢。」
他頓了頓,抬手灌了自己一口酒。
我不管他現在什麼心情,悲涼與否跟我都沒有關係,只是笑着喫掉蛋糕。
突然黑沉沉的天空中升起一束煙火,緊接着在夜色中綻開極絢爛的一片。
我有些訝異地抬起頭。
他在給自己放煙花?
還沒等我緩過神,他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秋枳,跟我在一起吧。」他說。
我被嚇得一顫,接着有些慌亂地抽出手。
剋制自己用冷靜的聲音回答道:「謝謝,哥哥。但我不太喜歡穿白裙。」
他也站起來,兩步抓住了我的手,力道很大,我險些被他一拽到懷裏。
「唐秋枳,我不是喜歡白裙。」
他似乎醉了,竟然說出這種話來,卻還沒等我反應過來便又說了一句:「別走。」
這句甚至帶上了點委屈的意味,在漫天的煙火中顯得格外勾人。
我剎那間恍惚了。
不記得多小的時候,我也這麼抱着我媽媽說過。
「別離開我,媽媽。」我說。
她很溫柔地笑着說:「不離開,小枳,我愛你。」
最後她還是離開了不是嗎?所以才痛得這麼狠。多少次想起來她的聲音,笑着笑着眼淚掉出來。
我想起那樣的畫面心裏就痛得窒息,但我習慣了。
畢竟除了媽媽,謝禮也這樣對我。
欺騙我,又沒有維持下去謊言,哄着我露出真心,又在上面狠狠澆了一壺冰涼透骨的冷水。
我面上沒有任何波瀾,反而是勾了勾脣角,心下一冷,想出報復的法子來。
緩慢地轉過身,抱住了他。
「我不離開,謝禮。」
很溫柔的聲音。這是我自那天以後第一次試圖去模仿曲晚。
他似乎嗚咽了一聲,把頭埋在我肩頸。
他不就是喜歡曲晚這樣安慰他,給予他希望嗎?
所以謝禮,我現在擁抱你,安慰你。我在毒害你。我給你你求之若渴的溫柔,親口告訴你那是假的。
這就算做報復。
因爲我馬上就要出國了。
那天他醉醺醺的,卸下了一身防備僞裝,褪去了桀驁不馴,一雙溼漉漉的眼反覆端詳着我,似乎要將我刻在眼底。
我心幾乎有些一抽一抽地疼,不知是恨的還是心疼,我想大概是恨謝禮,心疼我自己。
我叫了車把喝醉了的他帶回范家的別墅,剛想把他扔沙發上回房睡覺,突然被他一隻手抓住。
「給我彈琴好不好。」
我剛要拒絕,卻又看到了他那雙溼漉漉的眼。
因爲喝了酒,眼尾有些殷紅。
很勾人,沒人拒絕的了。我笑了一聲,說:「就當鞏固這場騙局。」
一首流暢舒緩的旋律在空曠安靜的別墅裏響起,是門德爾松的夏夜午後之夢序曲。
我餘光看到謝禮的眼中流淌着些許化不開的癡狂。
就這麼迷戀這張臉,哪怕我今天穿了黑裙?
我心裏譏諷嘲笑着,一曲彈完便要起身走。
他突然一隻手拽過我,把我按在餐桌上環抱着我的腰,另一隻手按着我的後腦勺,一個纏綿悱惻的吻便落了下來。
他的吻霸道而深重。
我招架不住,沒到一回合便敗下陣來,生理性的眼淚掛上眼角。
他湊在我耳邊說:「秋枳,好想把你關在只有我的房子裏,天天看你彈琴。」
我聽後彎着眉眼笑了,雙手勾住他的脖子問:「謝禮,你是喜歡會模仿的金絲雀還是不聽話的百靈鳥?」
他頓了頓,眼神一瞬間閃過凌厲的鋒芒,接着又化爲柔和。
「不論金絲雀還是百靈鳥,我喜歡你。」
他拉起我的手,在我白皙的手背上輕輕地親了一下,如同惡魔中的紳士。
我垂下眼去凝視他,這個少年親吻時收斂了周身所有桀驁陰鬱,唯剩虔誠與專注。
就像在透過親吻我來尋求信仰,只是那個信仰是誰,不得而知。
我笑着低頭回吻他,笑出了眼淚。
可惜我不是金絲雀也不是百靈鳥,我是養不熟的白眼狼。
幾天後我就出國了。
坐飛機走之前我跟蘇丹和宋若都說了,去新加坡留學。
蘇丹哭了一場,宋若沒多說什麼,只是感嘆說:「嘖嘖,我可愛的秋枳妹妹也要便宜國外那羣男的了。」
我笑着說:「以後還會有機會回來的。常聯繫。」
「誒,秋枳妹妹,」他拉住我說:「有一天我非要你參加我的派對,那天是曲晚的忌日。」
我垂下眼,沒去看宋若。
我聽他接着說道:「其實我覺得,謝禮已經走出來了。秋枳,也許他需要的是你,不是像曲晚的你。無論如何,他肯定需要你。」
離開的那天,我站在機場的大玻璃前往遠方看。
謝禮是這座城市裏留給我最熱烈而深刻的回憶,也許往後再也遇不到這樣讓我心動的人。
只是我不會成爲曲晚,更不能成爲她。
從此遠走高飛,淡忘這座城和那朵白玫瑰。

-17-
在新加坡,我度過了充實的三年。因爲是大學上到一半出國,很多東西和國內太不一樣,我熟悉了整整一年。
我換了手機號,之前所有的好友都刪掉,只留下了蘇丹的電話,偶爾聯繫。
連唐彥也不知道怎麼找到我,只是打錢在卡里,託我租的公寓的房東給我傳話,那樣的次數也是少的。
最後我還是選了商科專業,在新加坡前十的商學院裏學金融。
有天我穿過租房的那片居民樓,突然在路邊看到一家小花店。
花店的門口正擺着一束沾着水汽的白玫瑰,和那些鮮豔的雛菊、鬱金香擺放在一起,潔白無瑕。
我恍惚間想起從前那朵白玫瑰。
理智又將我狠狠拉了回來,我在心裏惡狠狠地告訴自己:唐秋枳,你給我清醒一點。那朵白玫瑰是假的,不是給你的。
可是離開了那座城,我並沒有淡忘他。
我總是在午夜夢迴時突然想起曾經謝禮給過我的溫柔,他乾淨又清澈的眼睛,桀驁不馴卻又充滿溫順。
於是恨都化作了反覆發作的鈍痛症,它有個很好聽的名字,我不承認,但是它確實在我心底深處。它叫思念。
甚至擦肩而過的每一個男生都像極了在初見時在校園林蔭道上相遇的他。
那時縱使無情,也比虛假的愛意要好。
三年後我大學畢業,拿着畢業證書站在禮堂的頒獎臺上作爲畢生生代表講話時,我恍惚了片刻。
這三年如同做夢,我如願以償地從泥潭中脫身,來到了嶄新的地方,淡忘了過去所有的回憶,好的不好的,與其說步入新生活,不如說逃離舊夢。
但是畢業後,我又該去哪呢?
也許夢醒了,最後還是得面對。
於是媽媽的忌日那天我回了國。
我給蘇丹打電話,她帶着宋若一起來機場接我。
他們倆居然在一起了。牽着手穿着情侶裝,互相看對方的眼神充滿曖昧。
「你總算回來了!」在機場被蘇丹哽咽着抱住,我纔有切實的感受。
是的,我回來了。

-18-
純白色的,安靜的墓園裏。
我蹲下身,把花放在媽媽的碑前。
「對不起,媽媽。三年沒來看您了。」我輕聲說。
跟媽媽碎碎唸了許久,講述我出國後的故事,租房子的奇遇,新加坡的大學,跟我告白的男生,還有獲得了專業的證書。許多企業都看重這個,很快我就能步入社會。
語調歡欣,我像是又回到了三年前那個看上去天真爛漫又乖巧的唐秋枳。
起身的那一刻,微風拂面。
我抬起頭,卻猛然看見墓園的那一邊,一個高挑的身影。
有些清瘦,皮膚白皙地過分,臉型完美,一如三年前的他,卻比那時更陰鬱。
是謝禮。
三年不見的謝禮。
看到我的那一刻,他眼中帶着欣喜與強烈的激動,可是下一刻這欣喜又如同被雨澆透的火光一熄,換成強烈的慾念和瘋狂的憤怒。彷彿發現了獵物一般透着極致的陰狠。
我腳下沒動。
三年前我離開時,狠狠報復了他一把。此時再見面,我能想象他心中的驚濤駭浪多麼洶湧。
於是我勾了勾脣角,露出一個與三年前無異的笑。
「謝禮,好久不見。」
我用口型對他說。
接着便看他向我大步走來。
我恍惚了片刻,想起從前在酒吧意外的碰上我,他也這樣大步向我走來,步調堅定。
走近了。
「唐秋枳。」
同樣的呼喚。
我抬頭與他對視,看到他眼中深不見底的幽怨,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笑着說:「好久不見。一起喫飯,要麼?」

-19-
我想我也沒法拒絕。他顯然是在蹲我。
高級的餐廳,昂貴的食物,他像是個紳士一般爲我倒酒,面無表情地夾菜。
「這幾年過得怎麼樣?」我先笑着開了口,就像與老同學再聊家常。
他先是沒說話,只是抬眼看了看我,然後嘲諷地笑了一聲。
「拋棄家族產業自己創業,這種勵志故事,我想唐秋枳小姐不想聽吧?」
我沒說話,抿了一口紅酒,垂下雙眼。
三年過去,謝禮彷彿還幼稚了許多。這種嗆人的話,像是小孩子在賭氣,
接着他就開始灌我酒,也給自己倒許多。
我本身想着是喝幾口結束,畢竟這頓飯本身也不是我所願,誰知道漸漸不勝酒力,頭開始發暈。
「唐秋枳,你知不知道……我這三年怎麼過來的?」他突然摸了摸我的臉,聲音有些啞。
我張了張嘴說不出一句話,心裏卻嘲弄地嘆了口氣,趴在桌子上裝作聽不見。
明明是要灌我酒教訓我,最後自己先哭了。
原來他等了我三年,每年這天都要來 F 城。
往日那個桀驁不馴的少年完全變了個樣。
突然間他語氣一變,透着極致的陰狠。
「你走了還敢回來,以後別想離開半步,不然打斷你的腿。」

-20-
被他扔上車然後扛着帶回那棟別墅時,我整個人還是懵的。
他把我的腳拷在牆邊,鎖鏈很長,夠我在臥室裏走動,卻也剛剛好到那間臥室的門口便再也走不動半步。
他輕輕拍了拍我的臉,笑着說:「秋枳,乖乖待在這裏。」
我心想:大意了。
但是沒什麼可說的。
我主動招惹了瘋子,還不自量力試圖報復。果然感情是不能用來玩的。
「你以爲你還逃得掉嗎?」他居高臨下地看着我,薄脣輕啓,帶着些嘲弄和玩笑地問。
分明是可恨的玩世不恭的態度,我卻恍然間看出了可憐之處。他裝着漫不經心、裝着不在意,實際上心裏卻在反覆試探。
但是我不憐憫他。我恨的咬牙切齒,因爲我又回想起了當初他是怎麼對我的。
他就是在我這麼可憐的時候,給了我溫柔,讓我恍然以爲終於有個人對我好,卸下僞裝防備,不再試探。
於是我被傷了個徹底,三年都沒緩過來。
當謝禮的身軀慢慢靠近,正要俯身壓下來時,我狠狠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
毫不留情,似乎要將這幾年我心底積累的恨全發泄出來。
他猛然頓住,在跟我對視的片刻似乎因爲在我眼中看到了那濃墨重彩的愛恨交織而驚愕。
他在灌暈我之前問我,我知不知道他這幾年怎麼過來的。
我那時醉了,但我很想說,謝禮,你知不知道我這幾年怎麼過來的?
他沒出一聲等我咬完,直到他的肩膀上被咬出了鮮血,我嘴裏瀰漫一股腥味我才鬆口。他緩緩從我身上起來,穿好了衣服,二話不說離開了我的房間。
我把脣上沾的他的血舔乾淨,悉數融化在嘴裏。

-21-
我以爲我要一輩子被他這樣關起來了。
誰知道在那金絲雀的囚籠裏過的 22 歲生日的那天,他來了我的房間,二話不說摟着我坐在牀上。
我這些日子已經被他抱習慣了,沒什麼反抗,心頭卻還是一如從前地悸動,我心裏看不起我自己。
他喝醉了。
謝禮抱住我,24 歲的高大青年,哽咽着把頭埋在我的肩窩:「秋枳,別再離開我了,我承受不起你的拒絕。」
我的心狠狠顫動。
他說的是秋枳,不是曲晚,哪怕他現在是醉的,說出的話都該是對最愛的人說的,他還是開口叫了我的名字。
沒人愛他,就像曾經沒人愛我。
我孤注一擲,傾盡一切與唐彥做了交易,離開泥潭。
但是謝禮卻離不開。我曾跟他說不會走,讓他在不見天日的泥潭中有一絲期望,又利用他那可憐的期望而狠狠傷透他的心。
桀驁不馴的謝禮,最後也變得脆弱無助,患得患失。
所以我的報復很成功,他也度過了煎熬痛苦的三年。
是不是這是我唯一比得過曲晚的地方了?
哪怕只是黃粱一夢,明日太陽昇起我又將懊惱自己失去了理性心軟又心動,我也願意爲了此刻付出真心。
彷彿 17 歲的我又回來了。熱烈而敏感,願意爲了愛而奮不顧身,沒有失去任何東西。
我輕聲說:「嗯,我不走。」
「別裝了,騙子。」他說。
「真的。」我捧住他的臉,讓他跟我對視,「謝禮,告訴你個祕密,我沒笑的時候,在說真話。」
他頓了片刻,雙眼裏一瞬間閃過星光。
我心一顫,俯下身吻住他。
空氣中一下變得燥熱起來,我伸手觸碰了一下他的臉頰,是溼溼的液體。
「你哭了?」我問。
他把頭埋在我脖頸間,沒說話,我卻感覺他有些哽咽。
我反過來緊緊抱住他,纏綿悱惻。
事後,他開口說:「秋枳,你離開獲得了自由,鎖上你,其實囚住的還是我。你知道嗎,我從沒喜歡過曲晚,我只是對她愧疚得窒息。」
他的聲音那麼嘶啞,我摸了摸他的頭髮,心想,對,這就是報復。
窗外夜空濃郁,這個房間卻燭火暖帳,一夜春風盪開心魄。
原來他是喜歡我的。
是了,那就一直糾纏,掙扎着渴求自我。
我們就互相做對方的囚徒,互相馴服。
直到現在我才知道,我不是曲晚的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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