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價租了一套「凶宅」後,我意外穿越到八年前,遇見了「凶宅」的主人。
房主是個小帥哥,奈何一心求死。
我往返過去和未來,穿越幾次終於救下他。
八年後再見,他客氣卻疏離,「何小姐,我們認識嗎?」
-1-
看遍了 A 市的各種疑難雜症房源,我用白菜價租下了高檔小區的三室一廳。
籤合同前,中介再三強調,「這裏死過人,你真不害怕?」
我麻溜簽好字,把合同推給她,「不怕,窮能治癒一切矯情!」
而且這裏環境好,治安好,離公司近,簡直是我的夢中情房。
屋裏裝修簡約,可能太長時間不住人,空氣裏都散發着一股陳舊的氣息。
我簡單收拾之後去超市採購一些生活用品。
晚上回來的時候,門口站着一箇中年婦女,大概五十歲左右,看着我的門口發呆。
她身體有點佝僂,面容枯槁。
看到我拿鑰匙,眼眶先紅了。
「阿姨,您怎麼了?」
「沒事,」她抹了一把臉,聲音帶着哽咽,「不好意思,我是這的房主,我聽說這裏租出去了,過來看看。」
我想起來,中介說,自殺的是一個大一的學生,應該是她的兒子吧。
「那,您要不要進來坐坐?」
她搖搖頭,「不打擾你了。」
-2-
洗完澡躺下,翻來覆去睡不着,腦海裏都是剛纔那個阿姨的臉。
爲了防止自己胡思亂想,我乾脆起來工作。
寫字檯的牆面上貼着一張世界地圖,時間太長有個角翹了起來。
我把它擦乾淨,黏上雙面膠,怕不牢固,還用力拍了兩下。
地圖沒粘好,從地圖和牆的縫隙裏掉出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少年,看起來十八九歲。
大概是年代久遠,照片泛黃嚴重,上面也有輕微劃痕。
但不妨礙上面的人眉清目朗,讓人過目不忘。
輪廓似乎跟剛纔那個阿姨有幾分相似。
那個自殺的大學生難道是他?
我忍不住感慨,長得這麼帥,還這麼年輕,自殺真是可惜了。
我把照片收好,打開電腦開始畫圖。
-3-
再睜開眼,上午九點。
我「騰」地起牀就往門外衝。
「完了完了,遲到了,要死了……啊!你是誰?!」
我驚魂未定地揉了揉眼睛,清楚地看到餐桌旁坐着一個十八九歲的男生,正慢條斯理地喫着早餐。
「你怎麼會出現在我家?」
少年淡淡看了我一眼,「這是我家。」
我大腦宕機了幾秒,難道,我夢遊跑到別人家了!?
也不對啊!
我圍着屋子轉了一圈,臥室,衛生間,廚房。
確認這是我租的房子。
冷靜了幾秒,我發現眼前的少年跟昨天晚上我看到的那個照片長得一模一樣。
他不是自殺了嗎?看着也不像鬼啊?
我腦子有點懵,遲疑地走近了些,弱弱地問,「現在是幾年幾月幾日?」
他像看智障一樣掃了我一眼,沒有說話。
我跑回臥室,一點屬於我的痕跡也沒有。
我又跑到餐廳,在他面前站定,「我手機找不到了,現在幾點?」
他指指牆上的電子日曆,2014 年 6 月 29 日。
我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很疼,沒在做夢。
看來,我是穿越了。
我正沉浸在穿越的迷茫中,少年突然開口,「你是我媽新找來的心理醫生?」
心理醫生?
我抬頭看他,一臉茫然。
見我不說話,他又說,「你走吧,我不需要。」
小小年紀的,說話倒是老氣橫秋。
我拉開椅子,在他對面坐下,「不是,大哥,不對,弟弟,我不是心理醫生,我說我不是這條時間線的人,你信嗎?」
他冷哼一聲,「沒用的,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我知道他不信,我甚至都不信我穿越了。
聽說強烈的外力刺激可以穿越。
於是,我哐哐撞牆。
少年對我的詭異行爲不爲所動。
他自顧喫着麪包。
嘗試了幾次未果後。
我不折騰了。
-4-
我拿了一片面包,挨着他坐下,「弟弟,我真是從未來過來的。」
他喝了一口牛奶,看都沒看我。
我繼續說,「我是你家房子八年後的租客,別問我一個剛畢業的社畜爲什麼能租得起這麼高檔的小區,問就是便宜。」
他仍然不理我。
「爲什麼便宜,因爲中介說這房子是凶宅,沒人敢租。」
他拿着杯子的手一頓,很快又恢復了剛纔的默然。
我又湊近了幾分,「這個房主的孩子,是個大一學生,聽說因爲抑鬱症自殺了。」
話落,「啪」地一聲,少年手中的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沒喝完的牛奶灑了一地。
他雙拳緊握,身體也在輕微顫抖。
「你就是那個學生吧?」
他緩緩轉過頭,眸光好像隔了一層霧,無聲卻沉重。
良久,他忽然笑了,「這是新型脫敏療法嗎?」
「……」
我放棄溝通了。
蹲下身剛要撿地上的玻璃碎片,他伸手握住我的手腕,「我來。」
我聞聲抬頭。
那張棱角分明的臉在我眼前放大。
洗髮水的清香縈繞在鼻端,青春的氣息撲面而來。
但是他手指冰涼,雙眸沉寂。
似乎早就沒了少年該有的恣意和張揚。
我忽然覺得可惜,忍不住問,「你爲什麼要自殺?」
他熟練地把玻璃掃進垃圾桶,轉身回了房間,「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5-
我是被一陣手機鈴聲吵醒的。
周扒皮的聲音嚇得我一激靈,「你的設計方案客戶不滿意,現在重做,明天上班前發給我!」
掛了電話,我揉了揉痠痛的胳膊。
設計方案做了一半,我眯着眼看了一眼右下角的時間,2022 年 6 月 1 日,下午 20:00。
怎麼?我回來了!?
梳理了剛纔發生的事情,冷靜了幾分鐘,我起身去了次臥。
房間空曠的有點慎人,一張牀,一面牆櫃,還有一個書桌。
翻箱倒櫃一番,沒有尋到任何有用的線索。
倒是書桌中間的抽屜,怎麼都關不嚴,總是出來一塊。
我推推拉拉半天,感覺裏面有一股阻力。
拿來手電筒往裏面看,才發現裏面卡了東西。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把裏面的東西拿出來,是一個泛黃的日記本。
我擦去上面的灰塵,看到扉頁上寫着三個字,溫嘉銘。
原來,他叫溫嘉銘。
本子已經缺頁破角,泛黃的紙張在微弱的燈光下幾近透明,好像稍一用力就會破碎。
我撣去灰塵,小心翼翼地翻開……
2014 年 5 月 1 日 天氣陰
凌晨三點,半夜醒來。
記不清從什麼時候開始。
習慣了這個時間醒來。
坐在窗前,看着凌晨的城市。
從沉睡,到甦醒。
……
2014 年 5 月 12 日 天氣陰
爸媽說我沒病,只是焦慮。
他們給我請來了心理諮詢師。
日夜照料我。
我也說我沒病。
2014 年 5 月 28 日 陰
我好像無法集中精力。
以前輕而易舉就能算出來的公式。
現在要想好久……
2014 年 6.8 陰
我發現生活好艱難。
僅僅是活着,就已經耗費了我的全部精力。
2014 年
很抱歉,終究還是選擇在今天離開。
我已無遺憾。
還是要跟你們說一聲對不起。
……
我又往後翻,後面再沒有別的內容了。
來回看了好幾遍,依稀能看懂他大概是從 2014 年 5 月開始抑鬱。
只是時間太長,字跡有點不清楚,時間也不連續。
如果最後一頁是他的遺言,那他又是哪天自殺的呢?
-6-
改完方案發給組長已經是凌晨兩點。
我洗漱完躺下,很快就沒了意識。
睡夢中聞到一股燒焦的味道。
我起身,尋着味道跑到衛生間,看到溫嘉銘拿着打火機正在燒什麼。
我幾乎是瞬間衝過去奪下他手裏的東西,「溫嘉銘,你發什麼瘋!想死能不能不要連累別人!?」
溫嘉銘愣了一下,遂轉頭看我,「這些都沒有意義了,處理掉。」
我看了看,是他參加一些國家級大賽的獎狀,「怎麼沒有意義,這是你的榮譽。」
「我不需要榮譽。」溫嘉茗垂頭,眼神也暗淡下去。
「管你需不需要,它是真實存在的,是你憑自己努力得來的,它是你在某一段時間的成就,你可以燒了它,但是你無法抹滅它!」
溫嘉銘打火的姿勢一頓,我看到他羽翼般的眼睫顫了顫。
我打開水龍頭,澆滅那團火,「就像即使你自殺了,也無法抹去你存在過的痕跡。」
溫嘉銘不再理我,轉身往外走。
「我看過你的日記了!」
溫嘉銘猛然回頭,「你什麼時候進了我房間?」
我搖搖頭,又點點頭,「我是進去了,不過不是現在,是在 2022 年。」
溫嘉銘身形一鬆,似乎是不信,順勢倚靠在門上,臉上顯出少有的漫不經心,「那你說說,我是哪天自殺的,怎麼自殺的?」
「你是……」
我卡住了,作爲一個從未來穿越過來的人,一問三不知,不怪溫嘉銘不信我。
溫嘉銘看我喫癟的神情,又恢復了以往的漠然,「我跟你說過吧,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哎!」我一把拽住他的胳膊,「你怎麼才能相信我呢?你家裏憑空出現一個大活人不奇怪嗎?誰會忽然出現又忽然消失呢!」
溫嘉銘輕輕拂開我的手,「來這的每一個心理醫生,都住這,你不是第一個,但,有可能是最後一個。」
「對,我是最後一個,因爲我會把你治好!」我信誓旦旦地說。
溫嘉銘不再跟我理論,轉身回了房間。
聞嘉銘生活的很單一,基本不出門。
每天會有新鮮的水果蔬菜送來,他喫的極少,大部分進了我的肚子。
我有時候做飯,廚藝極差。
溫嘉銘也不嫌,總能面無表情地喫完。
晚上我在客廳溜達,隱隱約約聽到溫嘉銘的聲音從臥室傳出來。
好像是在跟誰打電話。
聲音不似對我時的冷漠,「我從來不期待你們回來,你們總是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去做就好,不要有負擔,更不用愧疚。」
好像是他的父母,我偷偷摸摸地靠近,想要聽得更清楚一些。
他們一定不知道自己的孩子有自殺的傾向吧。
或許只是覺得溫嘉銘學習壓力大,以爲找個心理諮詢師看着他,就能解決問題。
我不禁想到溫嘉銘的媽媽,那個 8 年後的媽媽,一定是悔恨交加,纔會把自己折磨成那個樣子。
如果可以,她也想回到今天,甚至更早之前,回到每一次溫嘉銘對她說沒關係的時候,來到他的身邊,抱緊他,告訴他,其實她一直很在意吧。
房門突然被打開,溫嘉銘皺眉看着我,「有事嗎?」
「呃,」偷聽被抓到,我輕咳一聲,「那個,我沒有換洗衣服,能不能借我一件,我明天再去買。」
「我沒有女士衣服。」溫嘉銘拒絕得很徹底。
「那個,男士的也行,隨便一件 T 恤就行,我這衣服真的餿了。」
我也沒想到這次能穿越兩天。
溫嘉銘打量了我半晌,確定我不是在開玩笑後,轉身往裏面走。
我探着頭往裏看,發現這房間的佈局和 8 年後基本沒差,就是東西多了些。
溫嘉銘遞給我一件寬大的 T 恤,「乾淨的,你可以出去了。」
說完作勢要關門。
我伸手擋住,「溫嘉銘!」
溫嘉銘垂眸看我,眼底無波無瀾。
我看着他的眼睛,「你媽媽,其實很愛你,她比任何人都在意你,她沒有你說的那麼灑脫,她只是有點後知後覺,她沒想到你會離開,她後來過的也很……煎熬。」
溫嘉銘靜靜地看着我,空洞的眼底似乎有光慢慢流轉,隱約之中,泛起不易察覺的漣漪。
關上門之前,我看到他紅了的眼眶。
-7-
似有眼淚從眼角滑落,我睜開眼睛,臉上一片潮溼。
鬧鐘響了,我伸手關掉,起牀,洗漱,上班。
周扒皮帶我去見客戶,以防客戶跟他深究細節他回答不上來。
客戶對第二版的方案很滿意,簽了合同。
我的設計順利成交,卻只有一個設計助理的署名。
周扒皮拿着合同去邀功,我們小組的人都習以爲常。
誰讓他是皇親國戚呢。
我無力地趴在桌子上。
同事阿詹在旁邊嘰嘰喳喳說個不聽。
她是本地人,吳儂細語像在唱歌。
我問阿詹,哪裏能找到 2014 年的舊報紙。
阿詹帶我找到了一個老舊的報刊亭,「這的年紀比我都大,如果這裏沒有,那 A 市別的地方更不可能有了。」
看報亭的是一位老爺爺,他問我,「要 2014 年的舊報紙作甚?」
我說,「想弄明白一件事。」
老爺爺轉身找了找,扔給我一摞,「不知道有沒有你想找的,都在這了。」
有半米高了。
前半年的直接跳過,我從 6 月份開始找。
排除一些專業性報紙,從晚上一直找到深夜,最後在《A 城晚報》的一個實時新聞欄目找到了這則新聞。
刊登在 8 月 2 日,是一名記者寫的,關於天才少年抑鬱自殺事件引發的思考。
我生怕落下什麼重要信息,來來回回讀了三遍。
溫嘉銘,17 歲保送 A 大物理系,被稱爲天才少年,大學期間患嚴重抑鬱症,服用安眠藥自殺,死於 18 歲。
溫嘉銘在自殺前已經休學了。
如果他的父母能在他身邊陪着,或者帶他去醫院治療,說不定他不會自殺。
他那麼聰明,善於僞裝自己,所以來的心理醫生都被他騙走了。
他是在 8 月 1 號自殺的,有什麼特殊的意義?
帶着滿腹疑問,我把報紙裁剪下來,整理好,最後放在了衣服內襯口袋裏。
這樣,證據就能被我帶到過去吧。
-8-
「咚咚咚!」
恨不得用盡全身的力氣,去敲開那扇緊閉的房門。
過了很久,溫嘉銘開門,晨光穿過縫隙打在他蒼白的臉上,他無力地閉了閉眼。
「我找到了!」我喘着粗氣說。
「什麼?」溫嘉銘睜開眼睛。
「舊報紙,2014 年的舊報紙。」我一邊說着,一邊伸手往衣服裏摸。
溫嘉銘被我這莫名其妙的舉動弄懵了,有點不知所措,「你……」
「奇怪,我明明放裏面的,怎麼沒有呢?」
我急了,作勢要把外面的襯衣釦子解掉。
溫嘉銘伸手擒住我的手腕,語氣也變得嚴肅,「你到底要幹嘛?」
我反手握住他,「你在 8 月 1 號自殺,服用足以致死的安眠藥,送往醫院時搶救無效死亡。天才少年,溫嘉銘,我說的對嗎?」
溫嘉銘不聲不響地注視着我,他寂靜的墨眸深處彷彿有光湧動,剎那間變得洶湧。
「溫嘉銘,現在我說我來自未來,你信嗎?」
「我每次都是突然出現,突然消失,你都不覺得奇怪嗎?」
溫嘉銘慢慢抽回自己的手,「所以,你如此執着地循環往復,爲了什麼?」
「爲了救你!」我脫口而出。
溫嘉銘突然笑了,「救我?我們不熟。」
那是我第一次看見溫嘉銘笑,帶着一點自嘲的,無奈的,轉瞬即逝的笑。
像折翼的鶴。
令人不忍。
「我不會放棄的。」我說。
「隨便你。」溫嘉銘抄起手邊的鴨舌帽戴上,關上門往外走。
我跟在他身後,「我不知道你爲什麼抑鬱,像你這麼優秀的人,有這麼好的天資和家境,即使你生病了,積極治療肯定會好的,自殺是最愚蠢也最傷人的方法了。」
溫嘉銘沒有理會我,自顧往外走。
我跟着他來到了大街上,「你想想你的親人,朋友,你死了他們怎麼辦。」
溫嘉銘打斷我,「你說你來自 2022。」
我點點頭,「你終於信了。」
溫嘉銘眼神空洞看着不遠處,「八年後什麼樣?」
「我也說不上來,就是城市越來越繁華,科技越來越發達,生活越來越便捷,手機支付基本代替現金,你看現在人們手機支付還是少,你出門還帶現金。」
溫嘉銘上了出租車,「我去拿個東西,你……」
我躥了進去,笑嘻嘻地對他說,「我跟着你!」
「你去拿什麼,這麼遠?」車上我忍不住問。
溫嘉銘看着窗外,沒有回答。
車子在上午的城市穿梭,兩邊的建築都淬着金色的光,像極了記憶中的模樣。
我忽然有點興奮,拽着溫嘉銘說,「好像回到了上高中的時候!」
溫嘉銘不動聲色地抽回自己的手。
車開了一個多小時。
下車後我有一種強烈的不適感,形容不上來,一種未知的從未有過的感覺。
有點缺氧,感覺心跳也在漏拍。
溫嘉銘在一個小超市取了快遞,我強忍着難受問他,「什麼東西?」
他這纔回頭,大概是被我的樣子嚇到了,疾步走過來,「你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中暑了?」
我搖搖頭,「應該不是,你拿完東西,咱們趕緊回家。」
兩個穿着校服的學生過來買水,胸牌上寫着「第六中學」。
那不是我的高中學校嗎?
看着他們走遠的方向,我才反應過來前面不到 200 米就是「第六中學」。
他拿快遞爲什麼會送到這?
溫嘉銘在我面前蹲下,「上來,我送你去醫院。」
我虛脫地擺擺手,「不用去醫院,我感覺我離你家越遠越難受。」
溫嘉銘不再聽我說話,拽着我的胳膊摟上他的脖子,往上一提,把我背起來。
我順勢趴在他肩上,聲音虛弱,「可能我不是這個時空的人,不能離開那個屋子。」
溫嘉銘揹着我到路邊打車,我看着六中的方向,人羣中有一個瘦小的背影吸引了我的視線。
穿着寬大的校服,扎着高高的馬尾,孤身一人沉默地走着,像極了 17 歲的自己。
我看着那個背影越來越遠,最後隱入刺眼的光暈裏。
溫嘉銘小心翼翼地把我放到沙發上,遞給我一杯溫水,「有沒有好點?」
少年白皙的臉頰染上紅暈,胸口劇烈起伏,碎髮被汗水浸溼貼在額頭上,就像剛纔球場上下來的陽光少年。
這樣,才更像一個活生生的人。
見我不說話,溫嘉銘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看着門口的快遞,問他,「那是安眠藥,對嗎?」
溫嘉銘任由我抓着他的手,不回答,也不否定。
「你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收到一些,一直積攢,直到量大到能致死,然後結束自己的生命是嗎?」
「溫嘉銘,我知道我沒有資格指責你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但是我真的不希望你死。我不知道我爲什麼會穿越到這裏,我現在有了答案,可能你真的不該死,所以我纔會出現,連老天都想要挽留你,爲什麼你還這麼堅決呢?」
溫嘉銘抽回自己的手站起來,背對着我深吸一口氣,「別管我了。」
我起身,猶豫地抬手搭上他的肩,輕輕拍了拍,「搬進這裏的第一天,我看見你媽媽了。她很不好,憔悴,無助,好像隨時會倒下一樣,8 年了,她仍然是沒有放下。」
溫嘉銘聲音悶悶的,「我以爲她不在意,一直以來,他們想要的,不過是天才溫嘉銘,不是兒子溫嘉銘。現在我廢人一個,還有什麼資格做他們的兒子?」
「怎麼會,還記得上次我跟你說的嗎?她只是有點後知後覺。」
我忽然想起什麼,「今天是幾號?」
溫嘉銘看了一眼日曆,「28 號,7 月 28 號。」
我拉住他的手臂,「溫嘉銘,我不會再走了,我不會讓你死的。」
溫嘉銘輕嘆一聲,聲音帶着一點無奈,和妥協,「你真是執着的有點傻。」
-9-
喫完飯溫嘉銘一個人在臥室,時不時發出一些響動。
我敲門進去,才發現他正要把一個獎盃扔進垃圾桶。
我攔住他,「溫嘉銘,不燒獎狀又改扔獎盃了嗎?」
他聲音很低,「摔壞了,擺着佔地方。」
我這才發現獎盃上面的兩個角已經掉了,下面也有了裂痕。
我從垃圾桶裏面撿起那兩個角,「粘上就好了。」
溫嘉銘伸手製止我,「壞了就是壞了,粘不好的。」
我俯身靠近他,聲音篤定,「溫嘉銘,我們打個賭吧!」
溫嘉銘定定地看着我,表面不爲所動,我分明聽到他有點紊亂的呼吸。
我接着說,「如果我把它粘好,你答應我一個條件。」
溫嘉銘眉心動了動,聲音帶着暗啞,「什麼條件?」
「你答應我好好活着!」
小時候跟外公外婆一起住,老人節儉,喜歡縫縫補補,粘東補西。
看的多了,對於這樣的事情我做的也得心應手。
什麼材質用什麼樣的膠水,怎麼粘,粘多久,我總結出了一些經驗。
我找來鑷子和 UV 膠,開始了我的大工程。
溫嘉銘默默站在一旁看着我忙碌。
的確不是簡單的事情,房間裏空調呼呼吹着冷風,不一會我卻渾身是汗。
正煩躁時,一隻骨節分明的手伸過來,輕輕用紙巾幫我擦掉額頭的汗。
我轉頭看他,「謝謝。」
溫嘉銘卻說,「算了吧,粘上也不牢固。」
我頭也沒抬,「不試試怎麼知道。」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我一動不動地坐在書桌前,溫嘉銘也寸步不離地在旁邊守着。
從下午一直到晚上,我感到自己的身體越來越乏,眼睛也快睜不開了。
強忍着睏意把最後一塊碎渣粘好,不小心把膠水粘到了手上。
溫嘉銘先我一步反應過來,拽着我去了洗手間,放在水龍頭下衝。
已經有些凝固了,溫嘉銘在膠漬上敷上溼毛巾,又找來酒精棉片,一點一點地擦拭乾淨。
我看着他認真得有點嚴肅的表情,說,「溫嘉銘,我成功了。」
溫嘉銘低頭不語,重複着手上的動作,像是在逃避。
我抓起他的手走回臥室,把獎盃放到他手上,「溫嘉銘,願賭服輸!」
溫嘉銘遲疑地接過去,目光卻停留在我臉上,「爲什麼?」
我不解,「什麼爲什麼?」
「五個小時,就爲了粘好這個破獎盃,浪費五個小時的時間,有什麼意義?」
「當然有意義!」我堅定地說,「我就是想證明給你看,你覺得不可能的東西,試一試,它就有無數的可能。」
「爲了喜歡的東西拼盡全力,結局無論得失,我都接受。」
溫嘉銘靜靜地看着我,幽潭般的眼眸裏彷彿有光跳躍,一點一點炸成了煙花。
我終於抵擋不住睏意睡了過去。
我感覺溫嘉銘把我抱到了房間。
潛意識裏我想抓住他,伸出手卻什麼也抓不住。
我想睜開眼,睡得卻越來越沉。
溫嘉銘,不要離開。
失去意識之前,我這樣想。
-10-
被一股強烈的窒息感驚醒。
看着灰舊的天花板,心裏沒有來的一陣鈍痛。
爲什麼我又回來了,難道我真的不能改變什麼嗎啊?
不行,我必須要回去。
我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入睡,卻怎麼都睡不着。
躺在牀上感受着自己的脈搏一蹦一蹦,心臟好像快要跳出來了。
不行,我猛地起身,再這樣下去,溫嘉銘會死。
我去了藥店,買安眠藥。
店員只給我兩片安神的,說能緩解焦慮。
我喫了,還喝了一杯紅酒。
我睡着了。
再睜開眼,我有一瞬間的恍惚,看着熟悉的天花板,意識漸漸回籠。
突然,房門被打開,溫嘉銘站在門口,無聲地看着我。
反應過來後我跳下牀,跑過去一把抱住他,「溫嘉銘,你沒死!太好了!」
溫嘉銘動了動僵硬的身體,伸出手安撫似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開始語無倫次地碎碎念,「你知道嗎溫嘉銘,我差一點就回不來了,我好害怕,害怕我來來回回這麼多次還是不能改變結局,我害怕意外,害怕遺憾,我真心希望你有好的人生,好的未來,我還想在未來見到你!」
情緒太過激動,以至於眼淚都落了下來。
溫嘉銘輕柔地擦去我臉上的淚痕,低頭凝視着我,
「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何知念。」我愣愣地說。
「好聽。」溫嘉銘摸摸我的頭,「別哭了,二十幾歲的人了怎麼像個小孩子。」
「二十幾歲就老了嗎?就不能哭嗎?」
「不是。」溫嘉銘搖搖頭。「不老,別哭。」
「我今晚要跟你睡。」
溫嘉銘的手僵在半空中,神色也有一絲不自然。
我解釋,「我只要在這間屋子睡着,就會穿越回去,我不能回去。」
溫嘉銘笑了,「好。」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的安眠藥找到,然後扔掉。
我翻了很多地方,牀頭櫃,書桌抽屜,衣櫃,鞋櫃,廚房。
最後在衛生間的儲物架上看到。
他藏得那麼高,是生怕我看到嗎?
我搬來一個高腳椅站上去,手剛碰到最上面,溫嘉銘就出現在門口,「你在幹什麼?」
我一驚,失去重心摔了下去。
幸好溫嘉銘眼疾手快地接住了我,不然我可能也死在 2014 年了。
我順勢摟住他的脖子。
臉貼得很近,我看到他因爲擔心而放大的瞳孔。
他心跳很快,隔着薄薄的衣料,我能感受他逐漸升高的體溫。
有一瞬間,我的心跳似乎與他同頻。
-11-
溫嘉銘從來沒有承諾過,他會好好活着。
即使我把安眠藥都倒進了馬桶沖走,還是各種不放心。
洗澡的時候,我讓他守在衛生間門口。
這樣還不夠,我在雜物間找到一個紅繩,分別綁在我們兩個的手腕上。
溫嘉銘哭笑不得,「我答應了你不走,就不會走的。」
我不理他,自顧在他的手腕處打結。
他任由我胡鬧。
我抻了抻繩子,滿意地點點頭。
溫嘉銘莞爾一笑,「月老才牽紅線。」
「怎麼,不樂意嗎?」
他笑而不語,也學着我的樣子給我係好。
我關上門,眼眶熱熱的。
晚上睡覺,我在牀上,他在地上。
夜裏,我側身打量他,月光映在他的眉目間,溫柔得不像話。
我說,「這個世界還是很美好的。」
他閉着眼睛,我知道他沒睡。
「你長得真好看,像阿姨,阿姨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個大美女吧!」
他眼睫毛輕顫,「不記得了。」
我往邊上湊了湊,伸出手,摸摸他的頭,「溫嘉銘,你可以把我當成一個樹洞,嚴格意義上來說,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你有什麼煩惱,可以告訴我,我離開這裏就不記得了。」
「沒有意義的事情,又何必開口給別人徒增煩惱。」溫嘉銘突然開口。
「我都看過你日記了,你還有什麼不能說的。」
溫嘉銘不自然地抿脣,神色稍有鬆動。
我乾脆跳下牀,躺在他身邊,握住他的手,「只要你想說,我一直都在。」
紗簾被風吹起一角,月色傾瀉而下,地板上樹影斑駁,虛虛實實。
溫嘉銘側身面向我,沉吟許久,終於開口,「半年前,我最敬仰的導師,一直鑽研的學術結果與理論相悖,他無法接受這個結果,自殺了。」
心裏猛地一悸,手指不由得發緊,我柔聲安慰道,「這不是你的錯啊。」
溫嘉銘眉頭擰在一起,「只要我閉上眼睛,眼前浮現的就是老師的臉,明明前一天他還欣慰地跟我說我們馬上就成功了。」
「我不明白爲什麼,他廢寢忘食,日以繼夜地研究了這麼久,說放棄就放棄,甚至還……」
溫嘉銘雙手撐在額頭上,深呼吸來調整自己的情緒,「後來導師最器重的學生,我的師哥,也因爲無法按接受這個結果退出了。」
「我不甘心,那段時間把自己關在實驗室,他們說我着了魔,但我只是想用自己的成功證明他們的懦弱,最後才發現平庸如我,什麼也改變不了。」
「後來我開始失眠,反應過來的時候感覺自己已經無法像正常人一樣上課,生活。」
「我常常想,或許老師選擇的路也是我最後的歸宿。」
我起身抱住他,把他的頭埋在我的肩膀,「你無法左右別人的選擇,但是也不要讓別人的選擇影響你。我知道你們這樣的高智商人羣總是習慣被世人的盛譽和對自己的超高要求禁錮住,但是誰規定天才就不能有失誤,天才也是人。不要對自己太過苛責。」
溫嘉銘抬頭凝我,墨眸裏湧動着些許歉意,「我很感激,你這麼不餘遺力的想要挽救什麼,但是很遺憾,你救不了我。」
我急了,伸手握住他的手,「我知道我不能,但是醫生可以,只要積極治療,一定會好的。」
溫嘉銘搖搖頭,聲音低啞晦澀,「如果我能早一點遇到你……」
我打斷他,「不要說如果,沒有早一點,也沒有晚一點,我現在來了就是剛剛好。我不僅要認識 18 歲的你,我還要認識 26 歲的你,溫嘉銘,我不要這次是永別。」
「何知念,你上一次離開的時候,我想過結束生命的。我當時想,還有沒有什麼遺憾?我想再見你一面。」
「早就知道你離開了,但是站在那扇門前,我居然渴望奇蹟發生,你會不會突然打開門,跳到我身邊,說你回來了。」
「沒想到,最後一次打開門,你真的在裏面。」
「所以這一切都是宿命,溫嘉銘,給自己一個機會吧,一個去遇見更好的自己的機會。」
溫嘉銘看着我,目光灼灼,彷彿有千言萬語,最後卻隻字未提。
他輕輕把我抱到牀上,「何知念,睡吧。」
再睜開眼睛,我發現我在一個熟悉的懷抱裏,我抬頭看見他熟睡的臉,無聲落淚。
他察覺到我動靜,睜開眼,「怎麼哭了。」
我哽咽着,「你沒死,我沒穿越回去。」
他摟得我更緊了。
溫嘉銘去做早餐。
我準備起來洗漱,下牀的時候,一陣天旋地轉。
我強忍着不適開了臥室的門,一束強光照得我睜不開眼睛。
我失去了意識。
-12-
溫嘉銘篇:
溫嘉銘到那一刻才明白,橫亙在他和何知念之間的,是現在和未來,是八年的時空差距。
即使早就知道她不屬於這裏,在她突然消失的那一刻,還是極度的慌亂和恐懼。
他甚至欺騙自己,何知念只是出去買東西了。
他瘋了似的跑出去找她。
一陣刺耳的剎車聲在耳邊響起,溫嘉銘覺得自己飄了起來。
短暫的沉寂後,他的世界開始混亂。
嘈雜的呼喊,擁擠的人羣,以及救護車此起彼伏的長鳴。
他想告訴何知念,這次他不是故意離開的。
「……」
「何知念!」
溫嘉銘猛地睜開眼睛,去尋找聲源。
他剛纔好像聽到有人在叫何知念。
眼前是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
是一個高中的教室,課間時間,學生們三五成羣,嬉戲打鬧。
他旁邊的人伸手杵了杵他,「蘇清和,你昨天通宵了?睡了一節課了!」
蘇清和?
溫嘉銘轉頭看看旁邊的人,一張稚嫩的,陌生的臉,一臉調侃地看着自己。
他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校服,以及桌子上的卷子。
上面寫着,高二 8 班蘇清和。
「何知念,英語老師叫你去辦公室!」
思緒被一個尖銳的聲音打斷,溫嘉銘轉身望去,後排一個扎着馬尾的女生,站起來,從教室後門走了出去。
臉上帶着一點嬰兒肥,五官已經出落的清麗動人。
溫嘉銘的心臟又開始狂跳起來,那是何知念,是 17 歲的何知念。
此時是 2014 年 5 月份。
他穿越在了一個叫蘇清和的人身上。
溫嘉銘根本沒有機會靠近何知念,她總是喜歡獨來獨往。
嬌小的身體,卻坐最後一排。
溫嘉銘問同桌,「她怎麼坐最後?」
同桌說,「你傻了?她是轉校生,前面沒有座位了只能坐後面。」
溫嘉銘一點也不瞭解何知念。
17 歲的何知念,很安靜,臉上又一股倔強,沒有朋友,不喜歡說話。
當然,也不認識他。
六中是私立寄宿學校,溫嘉銘和幾個同學回宿舍的路上,看到了幾個女生圍在一起,對着裏面的人拳打腳踢。
不顧旁邊人阻攔,溫嘉銘快步走過去。
隨着那幾人一鬨而散,蹲在裏面的何知念抬起頭。
高馬尾辮被抓得鬆散,白皙的臉上有一道清晰的血痕,校服被扯得皺皺巴巴,裙子下襬也被撕破。
狼狽嗎?一點也不。
何知念緊緊攥着拳頭,不服輸地看着走遠的人。
像一朵帶刺的野玫瑰。
溫嘉銘把校服脫下來,披在她身上。
「還能起來嗎?我帶你去醫務室。」
何知念有一瞬的怔愣。
但她並不領情,把校服還給他,跑了。
幾個人嘲笑他,「蘇清和你喫錯藥了?以前也沒見你這麼熱心。」
溫嘉銘恍然大悟,原來,癥結在這。
這個叫蘇清和的男生,和大部分的人一樣,面對校園霸凌,是旁觀者的態度。
溫嘉銘在人們茶餘飯後的談論中得知,何知念高二才轉學過來,因爲口音問題一直不受待見。
一次寫家長姓名時空了兩欄,被同學們議論是孤兒。
她們喜歡大庭觀衆之下明知故問,「爲什麼你不寫父母的名字?」
何知念沒有爭論沒有反駁,後來他們變本加厲,說她是沒人要的野種。
再後來,那些言語上的攻擊,上升到行動。
孤立她,在她校服後面寫字,凳子上沾膠水,書桌裏藏老鼠。
對於他們的惡作劇,何知念總是泰然處之。
她的淡定和漠然卻激怒了霸凌者,她們沒有看到她驚慌失措,可憐無助的模樣,這不是她們的預期。
於是,她們會在無人的角落毫無理由的對她拳打腳踢,何知念越是反抗,她們越是過分。
室友給溫嘉銘看了何知念被毆打的視頻,她被一個女生扯着頭髮,兩個女生架着她威脅,「只要你跪下求饒,我以後就放過你。」
何知念冷笑一聲,一口啐在那人臉上,「你有本事就打死我,或者保證永遠不落單。」
溫嘉銘沒有看完,室友的笑聲太刺耳。
他躺在牀上,想起 25 歲的何知念。
她曾說,我上高中的時候也很辛苦的,很多的不如意,但是我從不妥協。
原來,她一直在努力的跟這個社會的不公平抗爭,從未放棄。
於是,溫嘉銘開始跟着何知念。
在她去教室,進食堂,回宿舍的路上,始終保持着五米的距離。
在她們欺負她的時候出手制止。
帶頭的女生警告他,「蘇清和,你不要多管閒事。」
溫嘉銘只是笑,他纔不是蘇清和。
「不要覺得自己有個好爸爸就可以爲所欲爲,如果你不知悔改,我不介意把那些視頻曝光。」
那女生到底不敢賭,消停了幾天。
一個週五的下午,何知念爬上了辦公樓的天台。
溫嘉銘也跟着爬了上去。
何知念只是看着夕陽的方向發呆。
察覺溫嘉銘走過來,何知念沒有回頭,「蘇清和,謝謝你,不過我不需要你的可憐。」
溫嘉銘也坐下來,「我沒有可憐你,我只是做我覺得對的事情。」
何知念笑,「就算你一直坐視不理,我也不會怪你,你捲進來對你沒有好處。」
溫嘉銘目光幽遠,「如果我坐視不理,跟施暴者有什麼區別?」
何知念低下頭,小聲說,「我怕連累你。」
溫嘉銘轉移了話題,「你上來做什麼?」
何知念指了指天邊,「看夕陽啊,思考一下人活着的意義。」
溫嘉銘不由得攥緊拳頭,「想清楚了嗎?」
何知念苦笑,「沒有,沒什麼意義,但是要考大學,離開這裏,目前也沒有別的選擇 。」
「人生的意義不是在荊棘裏悟出來的,是走出黑暗看到光明之後的豁然開朗。」溫嘉銘如是說。
何知念轉過頭來打量着溫嘉銘,像在看一個從沒見過的陌生人,「爲什麼你總是忽冷忽熱的,讓人捉摸不透?」
溫嘉銘無奈低頭,「你就當我人格分裂吧,可能我身體裏住着兩個靈魂。」
何知念也笑,笑着笑着突然沮喪,「但是我感覺你這個靈魂遲早會走的。」
溫嘉銘愣住了,何知念說得對,他遲早要走的,他終究不是蘇清和。
「如果哪天這個靈魂不見了,未來你就去年華里 10 棟 2 單元 1701 找我。」
何知念問,「那是你家嗎?」
溫嘉銘看着沒入地平線的夕陽,「是……我的家。」
-13-
馬上升高三,繁重的學業壓得人們喘不過氣。
夏天到了,溫嘉銘開始嗜睡,每次醒來都要放空好長時間。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可能要離開了。
溫嘉銘代表學校去參加物理競賽那天,很熱。
何知念抱着一摞英語作業,艱難地下樓梯。
不知道誰在背後推了她一下,何知念一腳踩空,摔下了樓梯。
鑽心的疼痛從腳踝處傳來,她疼得站不起來。
本該去參賽的溫嘉銘從人羣中衝出來,抱起她往校外跑。
市醫院,拍了片子,肌腱損傷,醫生說需要用石膏固定半個月。
溫嘉銘用輪椅推着何知念,邊走邊囑咐她醫生說的注意事項。
急診門口,一輛救護車急剎。
混亂的人羣自覺讓出一條通道。
幾個醫護人員推着擔架車往急診跑。
生死時速之間,旁人也流露出幾分慌張。
擦身而過的瞬間,溫嘉銘看到了躺在擔架車上的人,睡得一臉安詳。
他不由停下腳步,那個少年,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
那是 18 歲的溫嘉銘,被抑鬱折磨一心想要解脫的自己。
他恍惚記起早上學校廣播站裏說,今天是 2014 年 8 月 1 日,天氣晴……
旁邊的人議論:聽說是喝藥自殺,年紀輕輕的怎麼就想不開。
溫嘉銘手心冰涼,原來,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親眼見證自己的死亡,遠比死亡本身更加可怖。
搶救室的門被重重關上,何知念望着那個方向出神,「蘇清和,你說他疼不疼。」
溫嘉銘感到胸口一陣鈍痛,他想起在車上何知念問他的問題。
「蘇清和,好好活着怎麼就這麼難啊?」
17 歲的何知念,也曾質疑過活着的意義。
人生至暗時刻,不屈不撓的掙扎。
他卻輕易地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嚎把溫嘉銘的思緒拉回。
他順着聲源望去,看到自己的母親趴在地上,不顧形象地嚎啕大哭。
記憶中,母親一直是得體的,端莊的,模糊的,若即若離的。
她總是很忙,總是推脫,她的愛剋制,她不愛表達。
就是那麼一個人,竟然此刻跟眼前哭到暈厥的人重合。
原來她跟全天下的媽媽一樣,一樣愛自己的孩子。
溫嘉銘想上前,腳卻像灌了鉛一樣挪不動半步。
後來,他就沒了意識。
-14-
溫嘉銘睜開眼,空氣中滿是消毒藥水的味道。
他有點恍惚,不知道此刻是溫嘉銘還是蘇清和。
媽媽見他醒了,眼眶發紅,「你終於醒了!」
溫嘉銘嗓子沙啞,「我怎麼了?」
媽媽眼淚流下來,「你出車禍了,幸好及時被人送到醫院,現在沒事了。」
車禍?
溫嘉銘記起來了,他是去找何知念,路上被車撞,然後穿越了。
這麼說自己是回來了。
腦海裏殘存的最後一幕,是在醫院的生離死別。
溫嘉銘倏地起身抱住媽媽,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他慶幸,那一切都不會再發生了。
他也失落,何知念真的離開了。
媽媽給溫嘉銘聯繫了國外的心裏醫生。
行程是一週後。
未來能不能再見何知念,一切未知。
日記本上最後一頁還寫着遺言,他撕下來,燒掉。
想了想,在後面寫道,2014 年 6 月 29 日,是我第一次遇見你。
這個日記本,是他和何知念之間唯一的紐帶了。
他不能去找 17 歲的何知念,她的世界還沒有溫嘉銘。
溫嘉銘把日記本藏在主臥牀頭的暗格裏。
走之前他叮囑媽媽,這個房子八年內不要往外租。
讓它一直空着吧,直到對的人的人住進來。
-15-
何知念篇:
「你怎麼又哭了?」
我睜開眼睛,三三站在一邊看着我,一臉擔憂。
我抬手抹了一把淚,是啊,我怎麼又哭了。
「做噩夢了嗎?昏睡一天一夜,哭了五六次,枕頭都給你換了兩個。」
我看着窗邊的吊瓶,大腦一片空白,「我怎麼來醫院了?」
三三忍不住翻白眼,「大姐,你忘了,你喫安眠藥還喝紅酒,我以爲你自殺,把你送到醫院洗了胃。」
「現在是 2022 年?」我猛地坐起來,我記得我昏迷之前,溫嘉銘沒有自殺!
那就說明最後一次穿越,我成功了?
三三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你不會是腦子壞了吧?我去叫醫生。」
我一把拉住三三的手,「三三,有沒有 2014 年的舊報紙,當年有沒有大學生自殺事件。」
三三覺得我腦子不正常,跑出去找醫生。
我剛想上網查,手機收到一條短信提醒:尾號 5863 信用卡還款失敗。
我一臉懵,查看銀行卡餘額,不足兩千?!
不對啊,我明明還有存款啊。
我查看了最新的交易記錄,一個禮拜以前,支出肆萬元。
我想不起來這筆錢是花在哪,找通話記錄,看短信,微信聊天記錄。
最後在和中介的聊天記錄裏看到了它的出處:年華里小區 10 棟 2 單元 1702,三室兩廳,押一付三,一共肆萬元。
我往上面捯了捯,發現這個房子是我拜託中介找的,當初是我執意要租這一套,不管租金多少。
因爲我改變了溫嘉銘的過去,他沒有自殺,這裏不是凶宅,所以租金是正常市價。
我給中介打了電話,問她關於這個房子的情況。
她只告訴我,這個房子空了七八年,房主最近才往外租,至於別的,她也不知情。
辦好出院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找那個日記本。
屋裏設施擺放和我印象裏也有很大區別。
原來在書桌裏的日記本,最後在牀頭的暗格裏找到。
被包裹的很好,沒有印象裏那麼破舊,前面的內容都差不多。
不同的是最後一頁被撕掉了,背面寫了一句話:2014 年 6 月 29 日,是我第一次遇見你。
我記得我第一次穿越,就是 2014 年 6 月 29 日,所以,這是他給我留的線索?
我喜極而泣,這是溫嘉銘寫的,他一定沒有死!
我雖然找不到溫嘉銘,但是隻要想到他好好的生活在這個世界的某個角落,心裏就被填得滿滿的。
三個月後,我搬離了年華里,找了一個便宜的小區。
生活工作,平靜又充實。
周扒皮喫回扣的事情敗露,皇親國戚的身份也沒能保住他的職位。
公司又聘請了一位設計總監,叫蘇清和。
-16-
這個名字,我總覺得在哪聽過。
直到他站在我面前,我纔想起來,蘇清和,是我的高中同學。
不同於上學時候的高冷,此時的蘇清和外向健談。
公司上上下下都很喜歡這個新總監。
包括我。
因爲他給我們最大的創作自由,他清楚我們每個人的風格,給我們專業上的建議,從不會抹滅我們每一個人的努力。
在他這裏,沒有苦勞,只有功勞。
可能是老同學的緣故,我感覺他格外器重我。
很快我就從助理設計師升到設計師。
我做的第一個獨立項目,是一棟別墅的裝修設計。
聽說這個客戶很難搞,有好幾個資深設計師的設計方案都被他 pass。
我看了他別墅的圖紙和照片,很喜歡。
抱着試試看的心態設計了一個方案。
第二天蘇總監找到我,說方案過了。
客戶說讓我們直接去別墅,跟我們當面談談細節問題,沒問題的話就籤合同。
到了別墅,阿詹說四處溜達溜達看看環境。
我打開圖紙,聽到樓上有人在談話。
我抬頭往上面看,兩個身材頎長的身影順着樓梯緩緩向下,因爲逆着光,我看不清他們的臉。
我聽到有人問,「你就是喬瑞的設計師?」
這個聲音,很熟悉,我不由的呼吸急促起來。
愣神的期間那人已經下樓走到我跟前。
他穿一身剪裁得體的定製西裝,頭髮向後梳起露出光潔的額頭。
高挺的鼻樑上架着一副金絲框眼鏡,清晰利落的下頜線使原本就立體的五官更加精緻。
鏡片閃着細碎的光,不知是夕陽,還是他眼底的星河。
這人,我認識。
「溫嘉銘?是你嗎?」
大概是久別重逢的喜悅,開口間我已經帶了哭腔。
-17-
「不好意思,我們認識嗎?」
眼前的人眉頭輕皺,一臉疑惑。
我曾無數次幻想過重逢的場景,唯獨沒想過,他可能已經忘了我。
眼淚不受控制的落下來,我胡亂抹去,「對不起,是公司提供給我們您的名字,冒犯了,溫先生。」
被我的莫名其妙弄懵了,溫嘉銘倒有幾分不知所措,他遞給我一包紙巾,安慰道,「你別哭,只是一個稱謂,隨你高興就好。」
我深吸一口氣把眼淚憋了回去,自我介紹道,「我是您房子的設計師,何知念。」
「何知念。」
溫嘉銘低聲重複了一遍,他不着痕跡向右偏了偏頭,閉着眼睛像是在努力回憶什麼。
我以爲他想起來了,激動地抓住他的手,「對,是我!」
溫嘉銘輕咳一聲,禮貌地回握我,「你好,何小姐。」
我頓時泄了氣。
站在溫嘉銘身邊的人突然開口,「何小姐,我們來說說您的設計吧,有幾個小細節,溫總有些想法您聽聽。」
阿詹聞聲過來,我們一邊商討一邊去了二樓。
溫嘉銘對於調整過的方案很滿意,等簽完合同,差不多就可以動工了。
結束時已是晚上,阿詹去開車的空擋,溫嘉銘的助理走了出來。
「何小姐,之前認識溫總嗎?」
我愣了一下,「爲什麼這麼問?」
他看了一眼別墅裏面,確定溫嘉銘看不到我們,繼續說,「我看你剛纔的反應,應該是認得溫總的,如果您以前是他的朋友,還請您多諒解。」
我不解,他接着說,「溫總以前抑鬱過,去國外接受了一年多的心裏治療,忘記了很多事。」
「溫總的心理醫生叮囑過我,最好不要跟他提起以前,畢竟,那段記憶是痛苦的。」
心理醫生還說,選擇性失憶,是大腦在身體受到傷害時的一種應激反應,也是一種自我保護機制。
……
車子啓動後溫嘉銘從別墅走出來,助理不知道在跟他報備什麼,他看着我們的方向出神。
我看着溫嘉銘越來越小,最後變成一個模糊的黑點,消失在夜色裏。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對於溫嘉銘來說,我跟他之間,已相隔八年。
自始至終我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讓他活下來。
他能忘掉過去,我應該高興啊。
可是爲什麼心裏有個地方空空的,像被利刃剜出一個洞,往事如風一樣呼呼往裏鑽,爭先恐後地提醒着我的後知後覺。
-18-
蘇清和搬到了我的隔壁。
開始我覺得只是巧合,直到他第 n 次在樓下等我要順路送我去公司。
我覺得有點不對勁。
於是我開門見山,「蘇總監,你不會是喜歡我吧!」
蘇清和被我問愣了,反應過來「噗嗤」一聲笑了,「我表現的那麼明顯嗎?」
我訕笑一聲,「挺明顯的,不過蘇總,我有喜歡的人了。」
「哦?」蘇清和訝然,「沒聽你提過。」
我點點頭,不知道怎麼回應。
他突然嘆了口氣,「看來我還是晚了一步。」
「其實我晚了不止一步,」蘇清和自嘲地笑了,「如果我上高中的時候也這麼勇就好了。」
我明白蘇清和的意思,卻無法共情他此刻的惋惜。
「蘇清和,可能你對我不是真的喜歡,只是爲了彌補年少時的遺憾。」
「整個高中時代,相較於別人,你幾乎是我最熟悉的人,但是我最看不懂你,你總是忽冷忽熱,若即若離。」
「高二那年我崴了腳,在家裏養了半個月,再回學校後你就變了,變回了之前那個高冷的蘇清和,那個對我而言陌生的蘇清和。」
「我還是感激你,陪我做了一個彩色的夢 ,儘管短暫,它足以支撐我度過那段黑暗的時光。」
「所以,蘇清和,我曾經喜歡過你,也從未怪你。」
蘇清和在車上放空了很久,似乎是在消化我說的話。
上樓的時候他突然叫住我,欲言又止,一臉糾結,我等了又等,最後他只說,「算了。」
-19-
溫嘉銘的別墅開始施工,他公司忙不常過去,全權委託給了我。
我基本每天都往返於別墅和公司之間,跟工人們混了個臉熟,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跟我商量。
籤合同的時候溫嘉銘加了我的微信,我平時跟他彙報進度,徵求他的意見。
他說的最多的就是,「按你的想法來。」
我不理解,這房子到底誰的,這麼不上心,還是有錢人都這樣?
我一般下午過去,溫嘉銘的助理有時候過去監工,順便帶過去一些甜點飲料。
他說這是對我辛苦工作的犒勞。
想着這段時間我來回奔波,下午茶我享用的心安理得。
熬到週末休息,三三約我去逛街。
逛累了我們隨便找了個咖啡店休息。
我沒想到在這會遇到溫嘉銘。
他不是一個人,他的對面,坐着一個明媚張揚的女孩。
似乎是在相親。
我坐在他們的斜後方,聽不見他們的對話。
只能看到溫嘉銘的半個側臉以及那個女孩臉上毫不掩飾的笑意。
「你怎麼了?」
三三把我拉回現實,她指着溫嘉銘,語氣調侃,「你認識那個帥哥?」
我低頭喝了一口咖啡,「怎麼會,不認識。」
「那你剛纔盯着人家看那麼久,那表情,就好像是自己的白菜被豬拱了……」
「打住!」我瞪她一眼,「他是我的甲方,我給他設計別墅,談不上認識。」
三三還想亂說,被我用眼神震懾住才閉嘴。
出門的時候看見了溫嘉銘的助理。
這段時間跟他混得特別熟,他直接攔住了我的去路,「何小姐,你在裏面看見溫總了嗎?」
我看了一眼咖啡店內,兩人相談甚歡,「看見了,想不到溫總也相親。」
助理無奈一笑,「是溫夫人給溫總安排的,世交的女兒。」
我點點頭,「挺般配的。」
「我也覺得很般配,」說到這他嘆了一口氣,「但是溫總不喜歡啊,溫總一直在等一個人,等了 8 年了。」
「咚」地一聲,好像平靜的湖面丟進一顆石子,我聽見來自心底的悶響,泛着一圈一圈的漣漪,悠遠綿長。
我嘴角微微抽動,聲音是自己都未察覺的緊張,「溫總,真是一個長情的人。」
「在聊什麼,不知何小姐說誰長情?」
我心裏一悸,回過身才發現溫嘉銘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我的身後。
他挑了挑眉,饒有興致地等着我的回答。
我微微仰頭,一動不動地看着他。
烈日當頭,光影交錯在他硬朗俊逸的臉上,他同樣一動不動地注視着我,從容沉靜。
我恍然發覺,我們之間早就位置顛倒。
他不再是那個 18 歲的需要我去拯救的偏執少年。
偶爾的漫不經心和舉手投足之間的氣定神閒都散發着一股成熟男人的魅力。
相反我變得侷促,面對他時沒有了之前的遊刃有餘。
「嘉銘哥!」一道甜美的喊聲打斷了我的神遊,和溫嘉銘相親的那個女孩走過來,對着溫嘉銘說,「那我就先回去了,咱們改天再聯繫!」
她做了一個打電話的手勢,上了車,揚長而去。
自始至終,溫嘉銘只是微笑點頭,禮貌又疏離。
我嘴賤地問了一句,「溫總親相的怎麼樣?」
溫嘉銘睥我一眼,神色莫辨,「就那樣。」
我訕笑一聲往後走,「那,溫總,我就不打擾了,改天見?」
他不搭理我的話茬,自顧問道,「何小姐似乎對我的感情生活很感興趣?」
我連忙擺手,「絕對不是,我不是有意打探客戶隱私,這不是剛巧碰到,跟你助理聊了兩句。」
誰能想到你這人偷聽呢,我心裏嘀咕。
溫嘉銘似乎有讀心術一樣,笑得狡黠,「我也不是有意偷聽,只是剛好走到這聽到罷了。」
我乾笑兩聲,不敢說話。
本來走出去的溫嘉銘又折了回來,「對了,何小姐,下次想知道可以直接問我。」
-20-
這幾天天氣不好,出門的時候天氣預報說有雨。
原本今天不打算去別墅,誰知施工隊聯繫我說那邊出了點問題,溫嘉銘剛好出差,我只能過去一趟。
好巧不巧,問題解決了,果然開始下雨。
施工的師傅說開車載我一程,他們車裏人滿了不說,要去的地方也跟我家南轅北轍。
我不想麻煩別人,乾脆坐在別墅裏等雨停。
天色漸漸暗下來,我裹了裹身上的風衣,刷新着打車軟件上的訂單狀態。
在我昏昏欲睡的時候,一束白光照在我的臉上。
我站起來看着門口的方向,一輛 SUV 在雨中緩緩駛入院裏。
車門打開,溫嘉銘撐着傘走下來。
踏着滿地的潮溼和雨霧,一步,兩步,三步……
走到我身邊。
我看着頭頂的黑傘,愣愣地問,「溫總,你怎麼來了?」
溫嘉銘語氣一如往常,「太晚了,我送你回去。」
坐進副駕駛,繫好安全帶,車子平穩地開向市區,我還在糾結一個問題。
他是特意來送我回家嗎?還是剛好過來看看裝修進度湊巧看到被困在這的我呢?
「你家住哪?」
「啊?」被溫嘉銘的問題拉回思緒,我報出詳細地址。
雨勢越來越大,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敲打在玻璃上,路不好走,車速也越來越慢。
我正想找點話題打破這尷尬的氣氛,溫嘉銘的電話響了。
他想都沒想,按了免提。
「兒子,媽媽做了你愛喫的菜,在你門口,你是不是換密碼了,我進不去。」
溫嘉銘邊打着方向盤邊回應,「20140629。」
我裝作刷視頻的手一頓,心臟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爲什麼是那一天,我不相信只是巧合。
「這串數字,有什麼特殊的意義?」
溫嘉銘疑惑地轉過頭,似乎沒想到我如此冒昧。
我小聲解釋,「你上次說,想知道可以直接問你。」
溫嘉銘嘴角勾起一個若有似無的弧度,他說,「我最近總是做一個相同的夢,夢醒了什麼都記不住,只能記住這串數字,我想它一定對我很重要。」
他的話好像觸碰了我的眼淚開關,我又開始抽噎。
溫嘉銘等了 8 年的那個人,會是我嗎?
溫嘉銘靠邊停好車,看着我無奈地笑了,「你在別人面前,也這麼愛哭嗎?」
我搖搖頭,抽搭着說,「我不是個愛哭的人,但是自從遇見你,我的淚點就變得很低,高興也哭,難過也哭,看見你想哭,看不見你也想哭。」
「很抱歉讓你情緒低落,我……」
「溫嘉銘!」我撲進他懷裏,兩手在他背後攥緊,使出渾身力氣摟住他,「溫嘉銘,你就是我認識的溫嘉銘,我不管你記不記得我,我求你不要再離開我了!」
溫嘉銘身體僵住,就那麼一動不動地任由我抱着哭了很久很久。
後來我哭夠了,從他身上起來,才發現他的上衣溼了一片。
溫嘉銘似乎習慣了我的失態,重新發動車子。,
我紅着一張臉看着窗外,心裏一陣懊惱。
-21-
溫嘉銘送我回家後,我好幾天沒見過他。
我有意躲着他。
只要想到那天雨夜自己的失態,我就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以前他不常去郊區,最近倒是去的很頻繁。
我儘量跟他錯開時間,以免尷尬。
公司進入了旺季,我手上又多了兩個項目,溫嘉銘的別墅基本步入正軌,我去的次數更少了。
中午跟阿詹在公司旁邊的餐廳喫飯,剛扒拉兩口,就看到迎面走來的溫嘉銘。
想躲,已經來不及了。
他走過來,意有所指地說,「何小姐,最近好像很忙,想見你一面好難。」
「呃,」我艱難地嚥下一口飯,差點噎死,「怎麼會呢,是溫總太忙了,我去別墅都見不到您。」
溫嘉銘笑了一聲,「是嗎?我這一週每天都去,怎麼不見你?」
自知理虧,我趕緊轉移話題,「溫總您找我是有什麼事情嗎?」
溫嘉銘手指叩了叩桌子,聲音極淡,「明天上午去一趟別墅。」
溫嘉銘走後,阿詹一臉八卦,「你倆有情況?」
我給她一記暴慄,「多喫飯,少喫瓜。」
第二天蘇清和跟我一起去別墅。
他說老闆問過這個項目,好像很重視。
溫嘉銘比我們到的晚,蘇清和認識他,主動上去打招呼,「溫總,久仰大名,我是喬瑞的設計總監,蘇清和。」
溫嘉銘身形一頓,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他向象徵性地伸出手,視線落在蘇清和身上,不知在想什麼。
那感覺,好像他倆之前認識。
我走近了些,仰着頭問他,「溫總,您今天叫我過來有什麼吩咐?」
溫嘉銘微微側身,墨眸中閃過一絲猶疑,他睫毛輕顫,沉聲喚我,「何知念。」
我還沒應,他就暈了過去。
……
醫生說溫嘉銘作息不規律,加上低血糖,把身體熬垮了。
溫嘉銘的助理告訴我,最近溫嘉銘頭疼病又犯了。
他如果一直想以前的事,就會頭疼。
我很自責,如果我能剋制一些,不對他說點有的沒的,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確認溫嘉銘沒事後蘇清和回了公司,溫嘉銘的助理也去公司處理工作,拜託我在醫院守着他。
我坐在病牀旁,忍不住伸手描繪他的眉眼。
溫嘉銘感受到了我的觸碰,睫毛顫了顫,我還沒來得及收手,他就醒了。
想到他的助理跟我說的那些話,不想再給他什麼心理壓力,想也沒想,撒腿就跑。
「何知念!」溫嘉銘叫住我。
我愣住那裏,沒有回頭,我怕我控制不住又做出什麼出格的事情。
身後窸窸窣窣的響動,溫嘉銘下了牀,我到底是不放心轉過身來。
溫嘉銘慢慢走過來,伸手將呆呆的我拉進他的懷裏,顫抖卻清晰的聲音從頭頂飄來。
「何知念,你是來自未來的何知念嗎?」
他終於回來了。
我額頭抵在他的胸口,只覺得一陣心酸,默默流淚。
不,他一直都在。
番外
蘇清和篇:
我又遇到了何知念,她跟高中的時候很不一樣。
現在的她活潑開朗,喜歡笑,有很多朋友。
她跟高中時候也很像,最起碼我一眼就認出了她。
我搬到了她的隔壁。
我想着近水樓臺先得月,但是她告訴我,她有喜歡的人了,她不喜歡我。
那晚我喝了很多酒,不是因爲她拒絕我。
她告訴我,她曾喜歡我,喜歡過那個默默陪伴她支撐着她熬過低谷的蘇清和。
但是她不知道,她喜歡的,從來都不是我,而是突然闖入我身體的那個人。
高二那年,我無意中知道了爸媽的祕密,原來他們早就感情破裂,等我高考過後,他們就離婚。
那時候我心灰意冷,原來自己引以爲傲的美滿家庭一直都是假象。
我開始厭學,通宵打遊戲,時間久了,我開始嗜睡。
白天大部分時間,我都是昏昏沉沉的。
那天在求知樓的走廊上,我看到了剛轉過來的何知念。
她穿着簡單的白 T 長褲,扎着馬尾,一甩一甩的上了樓,在二樓轉了半天,也沒找到自己的班級。
於是她走過來問我,知不知道高二 18 班怎麼走。
我隨手一指,從此,我們成了同班同學。
班上的同學排外,對於轉校生有莫名的敵意。
何知唸的日子不好過,班裏幾個女生孤立她。
我提醒過她們幾次,她們反而威脅我,早就知道我晚上偷偷翻牆去通宵,要想不被記過就別多管閒事。
我承認我是個怯懦的人。
更多的時候,我冷漠。
於是我繼續晝夜顛倒,有些事情看不到,就不會糾結。
後來我感覺有個意識進入到了我的身體裏。
他操控着我的身體,做着一些我想做但是不敢做的事情。
比如,保護何知念。
何知念喜歡的,其實是他吧。
那段時間我的思想是混沌的,感覺自己被困在一個密不透風的屋子裏。
又感覺自己跟何知念很近,近到眼裏都是她。
我甚至希望,這個意識能永遠在我身體裏。
他的消失很突然。
他給我留了一個 U 盤,是他收集的那些校霸施暴的證據,還有一份同樣被霸凌的同學的聯合發聲。
以及一份千人簽字的集體反霸凌簽名。
那些名字密密麻麻,有的我認識,有的不認識。
或許,他們也是像我一樣的不想袖手旁觀又怕把自己牽涉其中的,普通人。
後來,我把這些證據備份,又匿名發到了校長的郵箱。
那個校霸的爸爸是個職位不低的大官,我怕學校不作爲,留了備份。
出乎意料的是學校採取了嚴懲措施,情節嚴重的甚至被關進了少管所。
何知念回學校後找過我,確切的說,她找的不是我。
那個人已經走了。
我不知道怎麼面對她,選擇了逃避。
很可惜,十幾歲喜歡一個人,卻沒有能力保護她。
二十幾歲再見,她的心裏眼裏,已經都是別人。
如果我那時候勇敢一點,是不是就不會再有遺憾。
可惜這個世上,沒有如果。
(全文完)
作者名:歲太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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