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鬥自救指南

上一世,嫡姐嘴上說着不願入宮,卻又在選秀之日巴巴跑了過去,最後,她如願得了帝王青眼,成了宮中妃子。
臨別時,父親萬般叮囑,要她時刻記得家族榮辱。
可嫡姐入宮之後,整個人卻淡淡的,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
宮中有妃嬪陷害她,她張嘴只有一句百口莫辯。
到最後,嫡姐衝撞聖顏被貶入冷宮。
家中也受她連累,落了個滿門流放的下場。
再睜眼,回到家中商議送誰去做秀女之時,這一次,我主動站了出來請求入宮。
嫡姐不願爭鬥,我便來教教嫡姐,如何做一名合格的宮鬥選手。

-1-
「父親,女兒待當今聖上如兄長一般,從無兒女之情,便不去參與選秀了。」
在流放路上飽經飢寒而死後,再睜眼,我又回到了熟悉的場合中。
這是我與蕭家最爲至關重要的時刻。
前世正是這個時候,宮中來人知會,說是三年一度的選秀日又至,要各家官員好好準備,商議好送誰過去。
早在聖上未登基前,嫡姐蕭如櫻便與他有了情誼,三年前新帝初登基時的選秀讓她推了,只因她說自己並非攀龍附鳳之人。
實則是她知曉宮中太后不喜自己,若是去了保不齊被隨意指給他人。
而今太后仙逝,她再入宮選秀,本是水到渠成。
可她依舊推拒着。
還將府中上下有目共睹的她和司珩的情誼,說成是兄妹之情。
眼見着嫡姐不願去,爹孃頓時犯了難。
眼神掃過我們一衆姐妹,勉強的話卻終究沒能說出口。
誰都知道當今聖上如今正是和嫡姐情深意濃之時,若是府中姐妹誰在此時頂了嫡姐入宮,還不知身上要揹負怎樣的怨懟。
若因此入選,進了宮中,又豈有好日子過。
前世這個時候,我整個人急得不行。
只因我素來知曉我這嫡姐的性子,她想要達成什麼目的、做成什麼事情,向來是不喜去主動爭搶的,一定是要有人求着她,將東西遞來她手邊,她才勉爲其難地收下。
正是如此,京中人都盛傳她品行高貴,不慕名利。
此番選秀,她亦是如此態度,並非她當真對宮中的位置無意,而是她想要的東西,只能由爹孃與我求着,她的少年郎低聲下氣哄着塞來她手上纔行。
可今時不同往日,少年郎如今早已成了高高在上的帝王,成了整個天下至高無上的存在,他的威嚴無人能挑釁。
縱使他們如今情濃,皇帝願意放下身段哄她。
那日後呢,一次順了嫡姐心意,深宮日子那麼長,往後也能依舊事事遂心嗎?
前世也正是如此,嫡姐在選秀前突然擺譜,凹起她人淡如菊的人設。
帝王得知,好幾回修書與她,詢問緣由。
畢竟如今情意正濃,皇帝一開始在信中的態度還是好的,可嫡姐卻端着架子,既不願去,也不開口說,只悶着讓帝王猜她的心思。
時間久了,皇帝也煩了,不再關心此事,只說讓她隨心便好。
言下之意便是她愛來不來。
嫡姐收到信後,倚着窗枯坐了一晚上,一雙眼中是斷不去的淚。
她問我:「流鳶,人心就是這樣容易變麼?明明在不久前,他還拉着我的手,說只想要我陪在他身邊。」
那你還在不久前說你跟他只是兄妹呢。
我在心中腹誹,面上卻不能顯露。
嫡姐悲春傷秋時,總要我們這些庶女在旁伺候。
她說只因我們能理解她的心意,除卻我們,她再也找不到能傾訴的人。
待她傾訴完了,我們還要頂着通宵未眠熬紅了的眼去主母院中伺候。
時間長了,有些姐妹受不住磋磨,去嫡姐院中,能推辭便推辭,若是不行,也只是敷衍着應和。
可嫡姐卻好似完全察覺不到般,依舊沉浸在她的感傷之中。
我們這些姐妹們熬着夜陪她,她卻連託人去大夫人院中知會一聲替我們免去請安、做活的心思都沒有。
她的眼中似乎永遠只有愛情,感受不到他人之苦。
後來她入了宮,依舊是像對待我們這般對待手下人。
再後來,她失了聖心,恰逢有宮中其他妃嬪做局害她。
可她依舊淡淡的,不替自己辯駁,等着別人來替自己解釋。
可她周遭的那些擁躉已被她消耗了個乾淨,再沒有人如往常般按照她心意,跳出來拼上自己半條性命,將她想要的清白遞到跟前來。
於是嫡姐徹底被帝王厭棄,連帶着我們家族受牽連。
父親被政敵彈劾,聖上大手一揮,家中數百人盡數被流放西北。
看守的官兵爲難,去的路上故意磋磨,少我們水和糧,我和衆多姐妹熬不住,病死在了半路。
再睜眼,又回到了當下。

-2-
思緒猛然抽回,我看着眼前彆扭着說不願入宮選秀的嫡姐,直接站了出來。
「讓我去。」我說。
一時間,滿室寂靜,所有人的目光都朝我看來,嫡姐更是直接變了臉色。
「想不到妹妹平時看着不顯山露水,竟然也有這種心思。」她話中帶刺,面上還要裝着一副渾不在意的模樣,着實讓人看着彆扭。
我不理會她,只是目光灼灼朝着爹爹看去:「進宮選秀本是天家賜下的榮耀,女兒從不以爲這是什麼不堪之事,況且深宮似海,姐姐她不願在塵俗中掙扎,女兒也不忍她爲難,爹爹,就讓女兒去吧。」
說着,我直接朝父親深深一拜。
毫不掩飾自己的野心。
嫡姐藏在袖下的手捏成了拳,眼神似是要將我洞穿開來。
可我不在意,是嫡姐自己說的不要,我又如何不能去爭這個機會。
她心裏瞄着帝王身側那獨一無二的位置,卻只想靠着那張清高的嘴得到一切,這可能麼?
這一次,我說什麼都不能再被她拖下水。
果然,父親在猶豫了片刻過後,便在嫡姐與我之間選擇了送我入宮。
他亦是瞭解嫡姐那個性子的,看着爲人淡然,卻比誰都看重得失,本事小脾氣卻大。
若真讓她進了宮中,招來的究竟是榮華還是災禍皆未可知。
況且如今她與帝王有情,若是趁着此回斷了,不放到人跟前去,反而能令帝王時常念着她,家中也能趁機得幾分好。
像是沒有料到父親當真會越過她選了我這名庶女,嫡姐沉下了臉,但她也不吵鬧,只是冷漠地回到自己的院子中閉門不出。
她擺着臉色,等我和父親主動上門道歉。
那幾日,她院中的下人俱是戰戰兢兢,有人求到了我跟前,說讓我去寬慰寬慰大小姐,主動跟她服個軟。
我拒絕了,笑死,選秀在即,誰有空理她。
我既打算入宮,自然要摸清皇帝的喜好,我自知樣貌才情皆不如家中嬌養出來的嫡姐,我沒優勢,更需要用心。
這些時日,我對着父親從宮中請來的教習嬤嬤殷勤備至,又將多年來的積蓄盡數取出,疏通打點了不少。
才從中探得一二口風,皇帝喜歡什麼樣的女子、偏愛什麼樣的鮮花和顏色皆被我打探清楚。
選秀那日,我選了一身天青色衣裳,髮間壓着一朵三色堇,在離家時路過了嫡姐的院子,正逢她守在院前,一副神思不屬的做派。
見我髮間別花,她忽而冷笑一聲:「你不會也喜歡紫堇花了吧。」
我沒應聲,她便直直盯着我,隨後神色淡淡回到了屋中。
我知道,她依舊是打心底看不上我的。
在她的心中,皇帝待她一人是獨不同的,在嫡姐身邊丫鬟的宣揚下,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曾經差人給她煮過一碗白粥,正是這碗白粥,讓嫡姐有了家的感覺。
而今在她的心中,她與皇帝正如尋常夫妻,相知相許。
她自信我在她面前,不過是魚目比之明珠,註定是灰敗難堪。
可一個人是明珠還是魚目,是由自己決定的,有心向好,便是在泥濘之中,亦能開出花來。
我沒理會她話語中的嘲弄,僅僅是朝她端端正正行了個禮。
這些時日我跟着教習嬤嬤學得很是努力,恨不得將前十幾年的虧空盡數補齊。
而今我姿儀端得是滴水不漏,同京中那些嫡出閨秀相比亦毫不遜色。
嫡姐注意到我這點變化,忽而目不轉視地看着我,眼色深深。
而我則挺直了脊背,緩步離開。

-3-
上一世,府中姐妹的擔憂是正確的,選秀之時,帝王目光時不時隱隱朝着隊伍後排投來,似在尋覓嫡姐。
在確認了嫡姐當真不曾來時,他面上的神色變得不悅。
我想起臨出門時,嫡姐在我身後冷笑。
她說我得意也只能是這一時半會了,她的少年郎從來是非她不可,我縱然搶了這個機會,最終也難以入選。
可嫡姐錯了,皇帝留下了我。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當真以爲宮中來人傳話時,她那句只與對方是兄妹傳不到皇帝耳中麼?
事後失了入宮的機會,她又想要皇帝替她出氣,狠狠訓斥我再將我遣回家中。
可從那日到現在,這麼多的時日,她卻未曾半分主動聯繫過皇帝,只是整日坐在自己的院子中流淚,希望對方知曉了她的委屈,自覺將這一切包攬起來。
可她始終意識不到一件事情,如今她面對的人是皇帝,是擁有整個江山的帝王,他成日裏有看不完的奏摺、聽不盡的爭鬧,早已不是能拿出大把時光來關注她喜怒的王爺了。
皇帝會收下我,在我的意料之中。
一是他爲了和嫡姐賭氣,也不會就此遣我回去。
二是我今日一身樸Ṭŭ²素,除卻髮間的三色堇再無半點妝飾,一切盡是按着他的喜好來的,身爲帝王,他或許會欣賞菊花淡然不爭的風骨,但選擇枕邊人,自然是更願意要有眼力見的。
況且據我上輩子的觀察,他忍了嫡姐那麼多年纔將人關進冷宮,其實脾氣也不算差了。
被選入宮中,我面上適時露出驚喜,朝着帝王躬身行禮。
本以爲這場風波到此算是平安過了。
卻不想在選秀快要結束時,嫡姐還是來了。
她一身精心裝點的打扮,到了之後卻一言不發,只是倔強站在原地迎風落淚,隔着請她離場的宮人與皇帝對望。
她就站在那裏,好孤傲,好倔強,好與衆不同,就像一束快要破碎的花。
許久之後,我看見皇帝嘆了口氣,嫡姐最終還是入了後宮,只是身爲嫡女,位分卻比我這個庶女還低。
我甫入宮中,便得了美人之位,嫡姐卻是位階最低的采女。
自此,她又是一副心死之狀,守着窗欞枯坐流淚,面上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卻又倔強着不說。
她做出這副模樣,自然是想讓與她同住一宮的采女們把她傷心落魄的近況傳出去,傳到皇帝耳中。
可這不是上一世了,她不是一進宮便得封號的如嬪,不是這宮中衆星拱月的存在了。
她擺出那副模樣,同住的采女只覺得她有病,紛紛離她遠了些。
可她還在等,等皇上像從前那樣來哄她。
她整日流淚,對着空氣問:「少時情深,難道當真一場錯付?」
她終究是沒有覺悟,皇帝若真的有她自以爲的這麼愛她,那她就不該是第三年才進宮的蕭采女,而是帝王的皇后或是貴妃。
若是不進宮,她自然還能活在那些風花雪月的盼望中,可一旦進了宮了,便不能將皇帝當情郎。
地位不平等時,朝上位者索要情感是最愚蠢的事情,因爲細膩、溫柔、體貼這些感情應當是由我們向他提供,而他會回饋我們相應的報酬,權勢、名分、家族榮耀,只要肯努力,這些纔是我們該去爭的東西。
在這宮中,皇帝就是上屬,在我眼中,他同家中那日日要我去貼身伺候的主母沒什麼區別,不過是換一個地方出賣價值謀求生存罷了,我自能比只求情愛的人做得更好。

-4-
許是一直沒人理嫡姐,她又想到了我,她連夜摸到了我的住處來,想讓我如從前那般通夜聽她念酸詩,我拒絕了。
初入宮中,我正是忙着上下打點的時候。
沒空聽她深夜感傷,察覺到我的疏離,嫡姐冷下了臉,從那之後,她再沒來主動找過我,轉而尋覓他人。
我終於落了個平靜,而嫡姐也終於因着從前在京中的名氣,還是交到了幾個朋友。
她得了新擁躉,自然是懶得再着眼看我,只是整日同她那些小姐妹在一塊,講她與當今聖上是如何的年少情深,她又如何地不屑於爭寵邀功。
畢竟若是真心相愛,她想要的一切,合該都爲她捧來。
她作爲一名剛入宮的小采女,說這話未免太過張揚,她那幾位小姐妹,在聽了幾回之後,也漸漸疏遠了她。
獨剩一兩個腦袋拎不清的,在聽了她的故事之後,分外崇拜她。
其中一位蘭才人,因初入宮時被嫡姐解過圍,便一心認定了嫡姐。
在她心中,嫡姐是這天下最可憐的女子。
畢竟在這深宮中,旁人失去的可能只是權勢、性命、地位,嫡姐失去的,可是她的愛情啊。
有這樣的人在身側,嫡姐何愁死得慢了。
萬幸的是當初分配住處時,嫡姐爲了彰顯自己清高,不顧她帶過來的丫鬟急得快要抽筋的臉,自己請願去了最偏最冷的地方,完全避開了與皇帝會面。
我看着她們那一塊,忍不住嘆口氣,看來家中還是少不得被牽連,我得趕緊把自己撇清纔是。
而今宮中美女如雲,嫡姐入宮那刻起,父親又將寶押回她身上。
我無家中支持,人又不出衆,在這宮中好好活着的方法,就是快些給自己找個靠山。
宮鬥嘛,向上爬嘛,自然是要用最多的精力去討好最值得的上屬。
Ţú⁸最大的上屬皇帝目前是不大看得上我的,偶爾想起我,也只是要拿我去氣嫡姐。
這時候拿全力討好皇帝不見得能得好處,倒可能被針對引火燒身。
好在這宮中除了皇帝,還有一位皇后和一位貴妃。
朝哪個方向發力,我心中已有了數。
很快,便到了新入宮這批人承寵的日子。
皇上翻了嫡姐牌子,一夜恩寵過後,二人關係修復,頗有回到當初情意最濃時的樣子,一連幾日,皆是嫡姐承寵,可就算如此,皇帝也不曾晉她的位分。
起初嫡姐並不在意,依舊是那副不重外物、雲淡風輕的模樣。
她身邊那兩個擁躉更將她捧得是天下地下絕無僅有,在她們的宣揚下,嫡姐成了最真心愛皇上的女子,只要真情,不要其他。
皇帝樂意聽這樣的話,可其他人就未必了。
而今中宮尚在,嫡姐就說她和皇上心意相惜,將皇后這名正妻置身何處。
更別說如今的皇后乃是高門之後,是百年世家專門爲皇帝培養出來的妻子。
皇帝敬愛於她,只要皇后自身行事無錯,那麼皇帝便有責任要維護她的臉面。
畢竟後宮是前朝勢力的投射,箇中牽扯複雜,難以言說,嫡姐在這樣的地方拿她口中的真情挑釁中宮,得到的自然只有她盼望的「真情」。
終於,在第五次侍寢卻空手而回後,嫡姐同皇帝爆發了一次激烈的爭吵。
那一夜,嫡姐是獨自披髮赤腳走回來的,路上偶有小石粒,劃破了嫡姐嬌嫩的足心。
可她彷彿沒有知覺般,回到自己的屋子,又是默默流了一夜淚。

-5-
第二日,中宮那邊發來斥責,說她言行無狀,衝撞聖顏。
她被罰了三個月的份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后是看在皇帝的面子上,已經對她輕罰了。
可嫡姐領了罰,卻並不認錯。
甚至鬧着要自請幽居冷宮,皇帝如今正對她着迷,她鬧騰到這樣,也只是禁了嫡姐足。
嫡姐被關着的這段時間,我去探望她,她本對我不屑一顧,卻驚訝地發現我又升了位分。
再相見時,她還需在衆多宮人的見證下朝我行禮。
我如今又升了位分,在一夜承寵之後成了宮中的蕭貴人。
嫡姐多次侍寢久久未得的東西,如今讓我這名庶女輕易得了,她氣紅了眼,面上卻依舊要扯出一抹淡笑,朝我微微頷首,道一聲恭喜。
是了,在嫡姐同皇帝鬧翻的那日後半夜,我被抬了進去。
還是由貴妃娘娘親自引薦,在嫡姐到處宣揚她不慕名利,入宮只是爲了成全她和皇帝少時情義的那段時間裏。
我花了很長時間摸清楚了後宮中這羣高位者錯綜複雜的關係以及他們的性格喜好。
摸清上屬喜好是宮鬥者的基本素養,後宮中真正有決策權的共三人,皇帝司珩,皇后宋雲秀,貴妃祁忘憂。
皇后出身世家,父親宋丞相是文臣之首,她爲人賢良淑德,更是早早爲皇帝誕下了太子和一位公主。
在這後宮中,她已然是最大的贏家了,是以她爲人寬和,更願意給低位嬪妃機會。
但即便是皇后,也有不順心的時候。
而今的貴妃本是將門虎女,皇帝在還是一名閒散王爺時便求娶了她。
皇帝迎娶她做了王妃,靠着她家的勢力登位,卻又在登基時,另娶了丞相之女爲後。
因着對貴妃的愧疚,這些年來帝王對她非常寵溺,可貴妃依舊心有怨懟,在後宮之中,她與皇后勢同水火。
上一世的皇帝便是被貴妃與皇后間的爭端弄得煩了,故而分外沉迷於嫡姐身上的淡然清高。
以上這些事是稍稍打聽便能知曉的,畢竟也非祕辛。
可更多的消息卻要靠自己去琢磨。比如在每日去未央宮請安時,面對那些喋喋不休告狀的嬪妃時,貴妃偶然朝皇后投去的狹促一眼。
又或者皇后袖下偶然露出來的一方帕角,上面繡着的一點花樣竟像是貴妃宮中種着的望月蘭。
還有她頭上鳳冠壓下的滿頭珠翠下,一支款式別樣的髮簪……
有些事確認下來,是需要靠一點女人之間的直覺。
皇后與貴妃的關係,並非傳聞中那般勢同水火。
這對我來說是個好消息,後宮高位者關係和睦,至少目前還沒有什麼極端的爭鬥,不用擔心自己被捲進什麼太過血腥的陰謀中。
至於低位嬪妃中的那些明爭暗鬥,與從前我在家中服侍主母時所經歷的手段相比,還是過於溫和了些。
秉承着經營小團體不如集中有限資源討好上屬的理念,我開始討好貴妃。
因着我身份低,身家也薄,實在拿不出什麼能入她眼的東西。
打聽到貴妃喜好蘭花,我便主動去她殿中花房日日侍弄,同入宮已經承寵的嬪妃便笑我,說我好歹也是皇上的美人,卻甘願當了貴妃殿中的花奴。
這些嘲笑我悉數接下,不氣不惱。
我做事謹慎,不在別人那留把柄,防人也防得精,從不輕易捲進爭鬥中,她們也只能在嘴上刺刺我。
而這些,都被貴妃派來觀察我的管事嬤嬤看在眼裏,討好上屬,最重要的便是向她展示自己的態度和能力,沒過多久,我便在貴妃那入了眼。
只是那些嘲笑的聲音依舊不斷,我便被她們一路笑着,從笑我給貴妃伺花逗鳥,到笑我給貴妃端茶倒水,最後笑我給貴妃梳髮點妝。
而後某一天夜中,貴妃笑吟吟拉過我的手,同我說:「妹妹是個知情識趣的,這後宮之中難得有這樣通透的人。」
說罷,她又故作一聲嘆息,憐我這樣機敏,卻被țūₚ出生拖累了。
她說,給我一個機會,看我能不能把握住。
後半夜,我被送去了帝王寢宮。
再出來時,我被晉了位分也遷了住處,撥來伺候我的四個丫鬟全是貴妃宮裏的人。
她們既能替貴妃盯着我,也能在別人找上麻煩來時,適當地替我撐腰。
一時之間,我被人恨紅了眼。
到這個時候,總算有人緩過勁了,皇帝雖然擁有最大話語權,但貴妃和皇后纔是這後宮的直接管事者。
嬪妃的位分變遷,既在帝王的一念之間,更在她們的三言兩語之中。
若不能做被帝王專情盛寵之人,討好後者明顯比前者收益更大。
一些出身不高的采女、才人開始效仿我的做法,但更多的是放不下身段做到我這般,她們在家中多是嫡女、長女,自小便被嬌養着長大。
她們既想要討好貴妃,又拉低不下姿態,自然做不到我這般在貴妃ƭű̂ₚ跟前得眼。
久妒成恨,她們開始明裏暗裏擠兌我,說我天生就是伺候人的命,還說這些手段,便是她們知道,也不屑於去做。
說這些話的人中就有我的嫡姐,自從知道是我從她那撿漏承寵之後,她對我越發鄙夷。
甚至還來我住處推心置腹與我相談,她說父親是風骨文臣,家裏風氣素來是好,我身爲家中小姐,若繼續在這宮中奴顏媚色、屈膝討好,丟的是整個家族的臉面。
她這話說的,彷彿一入宮就被訓誡和禁足的人不是她一般。
眼見着窗外有人候着,我直接笑着回絕了嫡姐。
我說:「這怎麼能是奴顏討好呢,嬪妾侍奉貴妃娘娘與皇后娘娘的心,如同當初在家中侍奉主母一樣。且不說娘娘們給得更多,從前在家裏,主母和嫡姐的衣裳要我們一針一線來繡,飲食上的一點一滴也全是我們經手,稍稍不合主母與嫡姐心意,便要捱打接着整日地餓着肚子罰跪。
「那時候的姐姐怎麼不說,做這些事是有辱家風呢?」
見我油鹽不進,嫡姐冷着臉騰地站了起來。
「你要自甘墮落不要緊,只是在外別說你是蕭家的女兒,這也是父親要拖我轉達的意思,從今往後,蕭家和你沒半分干係。」
不管我那貪心狡猾的父親有沒有說過這些,這句話我都求之不得。
我含着笑目送嫡姐出門,心中終於鬆下了一口氣。
可算是和他們劃清界限了。
我知曉,今日的對話會一字不差地傳到貴妃耳中去。
我和嫡姐畢竟是同一個門中出來的姐妹,雖有嫡庶之別,但她在這宮中太過特立獨行,她沉浸在自己人淡如菊、不慕名利的高尚情懷中,自己已活成了靶子而不自知。
上一世,她爬到那麼高的位置,身邊的人還是一個個被她拖累死。
我可不願是這般結局。

-6-
果不其然,嫡姐回去後不久,便再次惹禍上身,起因是她和她的兩個小姐妹整日裏沒事就關起門來在宮中嚼其他承寵妃子的舌根。
那些正常邀寵的手段被她說成是心術不正、手段下作。
這腔調拿的,彷彿她纔是皇上正妻。
她對後宮嬪妃那些爭寵的手段滿心怨氣,說到底不過是她自己守着清高不能爭,又怨旁人。
只這一次,好巧不巧,她唸叨的是跟在貴妃身邊的人,正巧那日貴妃從她們院門前經過。
聽見嫡姐議論那幾個嬪妃又是學舞又是奏樂地討皇上歡心,實在是心思不正、手段不純。
貴妃畢竟是貴妃,在前朝有個身爲大將軍的兄長和手握十萬兵權的祖父,在後宮也向來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當下,嫡姐便被人從院子裏拖了出來,連帶着她身邊那兩個情深義重的姐妹,各自面上都捱了數十下,直接整張臉高高腫起。
若是尋常人到了這個時候,也該是認慫知錯了,畢竟是自己先嚼人舌根招來禍事。
然而嫡姐不是尋常人,她滿心幽憤,自覺受到侮辱,直接頂着紅腫的臉告到了中宮。
嫡姐滿臉的淚水,跪在皇后的宮殿哀聲控訴:「臣妾自入宮以來,素來不與人相爭,可貴妃娘娘單憑几句捕風捉影的話,便要定臣妾的罪,還請皇后娘娘替臣妾主持公道。」
她動靜鬧得大,三宮六院都趕來看戲。
我躲在人羣中,見她一口一個正義公道,不過是仗着區區話柄貴妃無法作爲實證,再則便是篤定了中宮與貴妃勢同水火,她自以爲自己是在給皇后遞刀,卻連最基本的局勢都看不清。
且不說皇后和貴妃到底關係如何,而今前線正在打仗,帝王倚重貴妃母家。
眼下這個檔口,莫說是貴妃打了幾個采女的臉出氣,便是將她們的腿打斷了,皇帝也只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皇后亦是同樣的態度,想着等貴妃走了安撫嫡姐幾句便算是過去了。
沒承想,嫡姐哭着哭着,竟直接暈了過去。
傳太醫來一診斷,才知她腹中已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這下事情不好再拿決斷了,皇后請人叫來了皇帝。
一邊是自己在吵鬧深宮僅有的避風港,一邊是盛寵不斷的貴妃。
皇帝很是頭疼,本想着無憑無據的,讓貴妃鬆口饒了嫡姐。
卻不想在這關鍵的時候,嫡姐宮中的丫鬟跳了出來,主動指認了嫡姐平日裏在宮裏編排中宮。
「她還說,皇上真是可憐,分明是九五至尊,卻在這深宮之中,那麼孤獨。」
那丫鬟說完,瑟瑟發抖地伏在地上磕了幾個頭,眼中含憤帶淚。
我知道她,她是因爲家中母親生了重病纔將自己賣身入宮,本想憑着努力多掙些銀錢,卻被分了嫡姐這位不慕名利的主子。
在她母親病重時,她求嫡姐預支工錢給她。
可嫡姐卻說她市儈,成日將俗物掛在嘴邊不體面。而今她母親去了,今日告發,自是帶了十成十的恨。
嫡姐說的那些話,光是轉述出來,都讓人覺得冒犯天威不敢聽下去。
一時間,皇帝的面色也不好看了,貴妃是一副不依不饒的架勢ŧūₘ,周圍人看戲也看得精彩。
唯有被提及的皇后娘娘,反而Ŧùₙ是老神在在,情緒穩定到令人欽佩。
眼見着局勢陷入僵持,身爲貴妃走狗的我適時站了出來發言。
我跪在地上,求皇帝將嫡姐遷往冷宮禁足直至生產。
我說:「姐姐一時糊塗,衝撞貴人,還請聖上念在她孕有龍嗣的份上,原諒她這一回。」
這話算是給了皇帝一個臺階,也算是合了貴妃意,事後我因此得了不少賞。
而眼下,皇帝搶在貴妃開口前定下了讓嫡姐入了冷宮。
事到如今,他仍在照拂嫡姐,畢竟入冷宮歸入冷宮,在冷宮中是什麼待遇,可是由皇帝說了算。
這場鬧劇至此該結束了,嫡姐卻偏生愛加戲。
當着後宮衆人的面,她跪下身來朝皇帝叩首,雖紅了眼,聲音卻淡淡的:「既然郎心已改,臣妾百口莫辯,就當臣妾不曾來過吧。」
這已是大不敬了,可嫡姐沒有察覺般,
她不再等皇上安排,轉身朝冷宮方向去,臨走時還帶上了她那兩個好姐妹一起。
她說是怕她們留在外面,自己無法保護她們。
那兩個跟班裏的蘭才女聞言一臉感動,但是荷才女神色有些難看了。
她來這宮中,是爲了給自己的族親搏個好前程的。
先前她當真以爲皇帝待嫡姐如此不同,自己死心跟着能分一杯羹。
可如今,前程沒看着,人先進冷宮了。
皇帝大怒,拂袖而走。
留下一衆人面面相覷,此情此景,我又不禁回想起上一世。
上一世我沒有爭着去參與選秀,嫡姐藉着替皇帝掌眼的名義順利入了宮,一去便是帶封號的嬪位。
那時候的她身邊跟着的人可比現在多多了,那時候的她可謂是活得稱心如意,要什麼都有別人替她開口,她只用淡淡接下,就可以在一衆妖豔賤貨中顯得是那麼與衆不同。
皇帝癡迷她,抬舉她,可到了最終,她再步步高昇也依舊沒有當成皇帝的正妻。
有些事,從一開始就是不可能的。
這一世,她起點更低,惹了一身腥臊,還是學不會管好自己。
分明是貪戀權勢進了宮,又口口聲聲要在深宮名利場找真愛。
這樣的手段一時能讓人新鮮,久了難免使人厭煩。
眼見着主角都撤離了,一衆嬪妃也各自散去,臨走時我回頭,正瞧見皇后和貴妃在不經意間交換了一個眼色,我看見貴妃眼中的竊喜,恍若邀功。
我忽然想起今日嫡姐罵的那幾位妃嬪,似乎前幾日故意到嫡姐那處晃悠了一場,說是去觀花。
回來之後,她便一直罵個不停,好巧不巧,貴妃今日也去觀花。
似乎順帶着,也給皇后出了一場氣。

-7-
嫡姐在冷宮待產這些時日,三宮六院也都不閒着,失去了嫡姐這個活靶子,低位妃子間的心思又活絡起來。
各種爭寵邀功的手段不斷。
我也不閒着,我開始討好皇后。
人人都說貴妃宮中出了白眼狼,可貴妃那邊除了明面上對我橫眉冷對,小打小鬧了幾場,並沒有對我做出多麼實質性的針對。
而皇后那邊接納我更是比想象中快上許多,我想我的判斷是沒有錯的,討好了皇后,便是討好貴妃。
眼下我雖被其他人記恨,但左右我是個沒根基的,小打小鬧的手段,皇后娘娘幫我擋了。
眼下皇帝每個月例行來後宮,有皇后和貴妃在,排隊也是能輪上我的。
正當一切向好的時候,變故陡生。
前線喫了敗仗連失七城,貴妃的兄長身爲主帥於戰場失蹤。
皇帝藉故生事,在宮宴上痛斥貴妃,對貴妃的態度也淡了不少,一連半個月,不曾再踏進過貴妃寢宮。
像是爲了報復先前貴妃的打壓,他將被關在冷宮中的嫡姐也撈了出來,還爲她升了嬪位,連帶着當初與她同進冷宮的兩位才人也被升了美人,且他更是放言若是嫡姐能誕下皇子,更要好好升一升她的位分。
宮中多的是些見風使舵的主,貴妃宮中清冷起來。
相對的,入宮後一直憋屈着的嫡姐倒是實實在在風光了一回。
她挺着肚子來我宮裏時,還特意告訴我,家中修書與她,贊她是家門福星,要她好好保重身子。
她面上依舊是那副清高的深情,眼中的貪色卻如何都藏不住。
她說:「你看,真正遺世獨立的人什麼都不需要去做,想要的一切自然會有人遞來。」
「什麼都有人遞來固然是好,可若是有一遭,朝你遞東西的人不再來了呢?」我說着,眼神卻越過嫡姐,徑直看向了站在她身後的荷美人。
她雖在原地不動,可右邊肩頭卻是略矮了一些,由人扶着,姿儀大不似從前。
荷美人從冷宮出來之後便跛了一條腿,聽說是在冷宮做活時不小心踩空摔着了。
一開始是能治的,可嫡姐按下了她要拿去求太醫的銀子。
她說人貴在清高,若是才入了冷宮不久便拿着銀錢這等市儈物去求饒,便等於是在向送她們進冷宮的人服軟,這樣一來,氣節盡失。
可嫡姐卻忘記了,這冷宮,荷美人本是不必要來的。
是她向皇帝討了她來,而皇帝也需要有這樣一位好姐妹在冷宮照顧嫡姐。
荷美人受此無妄之災,本就滿心的委屈,偏生同一道的蘭美人還萬分贊同嫡姐的話。
她說:「人活着最重要的就是體面,這點傷你千萬要忍住,莫要爲了這點事連尊嚴體面都失了。」
自那之後,她便同條狗一般盯着荷美人,冷宮半載,荷美人硬是沒有尋到求醫的機會。
當然,嫡姐也並非什麼都不爲她做。
嫡姐爲她摘來了自己親手種的花,擺在她的屋子裏,還鼓勵她:「縱然身在冷宮,也不要隨意向命運屈服。」
據說這句話將一旁的蘭美人感動得熱淚盈眶,可荷美人笑不出來,她如今是個跛子,不管用了什麼樣的手段去醫,也依舊是個跛子。
她不是沒有求過嫡姐讓她請皇上爲自己找來技藝更高明的太醫看腿。
可嫡姐人淡如菊,不願親自開口。
等後來皇帝到嫡姐宮中,看見了一瘸一拐的荷美人,詢問荷美人的腿是何事。
嫡姐到了此時纔開口,一派關切地說荷美人的罪都是爲她而受,請皇帝務必要爲荷美人尋來最好的太醫醫治。
皇帝感念於嫡姐良善,當夜留在了嫡姐宮中。
嫡姐不能侍寢,這任務便自然落在了荷美人或是蘭美人身上。
論姿容,荷美人自是更容易得聖寵,可她跛着一隻腳實在是讓人掃興,到了第二天,皇帝從蘭美人的榻上離開。
或許是蘭美人這副隨了嫡姐的淡然模樣實在討帝王歡心,沒過多久,她被升了貴人。
後來蘭貴人滿臉愁容地找到嫡姐,告訴她,自己對爭寵根本沒有任何興趣。
話雖如此,皇帝的賞賜她還是一樣不落地接下了。
她和嫡姐二人,一邊嘴上推拒着爭寵,卻又跑得比誰都勤快,沒人注意到荷美人越發陰鬱的眼神。
而此刻,我看着嫡姐身後的荷美人,露出淡淡的笑意。
嫡姐卻似被我這副模樣刺到,她還記恨着我剛纔說的話,此刻一開口便是大聲呵斥:「放肆!本宮是皇上親封的如嬪,你豈敢冒犯本宮?」
看吧,嘴上說着不慕權勢的人,往往最愛用權勢壓人。
她們渴望的,不過是自她以下階級分明,自她以上人人平等罷了。
我淡然地告了罪,便要離開。
臨別時,仔細看了看嫡姐,忍不住囑託道:「姐姐可一定要將這孩子好好生下來啊。」
見我意味深長,嫡姐神色更冷。
「本宮的肚子豈容你說三道四。」
眼下自是不容的,可日後就未必了。
想起這些時日,人人都知貴妃兄在戰場上犯了錯失了聖心,貴妃將要倒臺了,唯有我待她如常,侍奉她時一如從前那般盡心。
前些日子,我在皇后宮中見到了貴妃的身影,二人同坐一席,神色如常,完全不似人前的劍拔弩張。
甚至在貴妃說錯俏皮話的時候,皇后還頗爲嗔怪地抬手點在她額心,嘆一聲:「你呀…」
貴妃也不惱,湊上去將下巴擱置在她肩頭,笑吟吟朝她撒嬌。
見我到來,她們亦不驚訝,也是,皇后宮中向來固如鐵桶密不透風,我能進來,自然是得了她們允許。
兩人神色淡然地閒話家常,時不時也提點我一聲。
臨走時,貴妃抬頭看了看在戶外玩鬧的太子,忽然轉身看向我,綻開笑容。
「有個孩子吧。」她這樣說着,表情如Ŧũₒ常,彷彿只是在向我做最誠懇的建議。
她說:「能有個孩子傍身,這日子自然好過。」
她只說了這些,讓我有個孩子,卻沒說這孩子從哪裏來。
既然沒說,那自然是哪裏來的都可以。
我想了想嫡姐大如鼓的肚子,又想了想荷美人那張陰鬱的臉,笑了笑點頭應允下來。
出門時,恍惚察覺我竟已活過了前世身死之時。
這一世,萬事俱不同了。
我抬首,望着宮牆上一方天空滾濃厚重的烏雲。
我想,要變天了。

-8-
不久之後,前線傳來了貴妃兄長叛國的消息,事情真假未定,貴妃又在宮中衝撞了皇后,隨即便是帝王一怒,將貴妃奪去封號幽禁。
後宮之中,一片風雨欲來,嫡姐便是在這時破了羊水,她生產時,是蘭貴人一直陪着她。
一日之後,她順利誕下了一名皇子。
這是皇上的第六子,同其他幾位皇子一樣,他們的生母皆出身於一些輕弱文臣家中,並無太大權勢。
闔宮上下還來不及道喜,她卻先掙扎着從牀上爬起來,指揮着兩旁的嬤嬤給一直守候着她的蘭貴人灌下三碗紅花。
在她有孕這些時日,全是蘭貴人在代她承寵,嫡姐嘴上不說,心裏卻惦記得比誰都緊。
「你不要怪我。」嫡姐說,「這孩子既然是皇子,將來的路必然是風雨坎坷的,父母愛子則爲之計長遠,我不能讓他的路上多出任何阻礙。」
便是到了這個地步,蘭貴人仍舊對着嫡姐熱淚盈眶,她說她不怪嫡姐,她待嫡姐本就是這樣的心意。
隨即轉身給荷美人也灌上了一碗以表忠心。
玉春宮中的雷聲不斷,荷美人身下的血流了一整夜。
我再見到她的時候,正逢她單獨哄着六皇子,嫡姐去陪皇上了,不知道荷美人是用了什麼手段,讓蘭美人放心將孩子交給了她。
眼見着那雙纖纖素手已經扯過被褥覆在了六皇子的面上,我輕笑一聲打斷了她的動作。
「你想報仇,弄錯了方向。」我笑着看向她,「陪在她身邊那麼久,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她最在意的是什麼嗎?」
我說着,動作輕柔將六皇子身上的錦被掖好,再轉身攀上了荷美人的肩,輕輕附在了她的耳邊:「她在乎她的名譽、她的愛情、她在自己少年郎心中最獨一無二的位置,絕不會在意這個目前還不能給她帶來實際權力的皇子。」
荷美人聞言乾笑了兩聲,直說我弄錯了,她只是來看看小皇子睡得好不好。
可我們都知道,這些時日來,她跑遍了後宮,試圖找能爲她出氣的靠山,她也求到了皇后的宮中。
可是一切都太晚了,沒有人會爲了一個跛了腳的小美人去觸一個剛誕下的皇子的寵妃的黴頭。
哪怕是皇后,也只能細聲安撫她,說若有機會一定替她討回公道。
只是機會這種東西,若是自己不去創造,只等他人的恩賜,便是等上一輩子,也不一定來。

-9-
荷美人回去了,沒過多久,算着時日差不多,嫡姐身子將養好了,皇帝便讓她侍寢。
只是這一回,他沒能在嫡姐的榻上睡下,反而被嫡姐慌忙推給了蘭貴人。
皇帝雖然心裏不悅,但也沒有說什麼。
之後數次,依舊如此,身爲皇帝,自然容不得在這方面被人一再推拒。
那一夜,皇帝強硬留宿於嫡姐寢宮,卻在後半夜落荒而逃。
之後嫡姐的封賞也下來了,她如願成了皇帝的賢妃,皇帝卻再也沒有留宿她的宮中,誰都知道嫡姐侍寢時候惡露不盡,衝撞到了皇帝。
她人淡如菊的殼子再也守不住,發起了瘋。
這一次,她還是故技重施,自願幽居,以退爲進,等着皇帝來替她做主,可是她沒有想到,皇帝這一去,就再也不會回來了,他寵愛起了新入宮的年輕妃嬪。
玉春宮中太醫不斷,卻沒能治好嫡姐惡露不止的問題。
而她在她的少年郎眼中,亦再也不復當初那超脫於世的清高模樣。
第十七日,玉春宮中終於揪出了那名一直往嫡姐膳食中投相剋食材的丫鬟。
彼時我正在皇后宮中,在聽到玉春宮那邊傳來的結果時,人前素來溫和寬厚的皇后娘娘也忍不住嘆了一聲。
「這樣一點事,居然查了十七日。」她感嘆不已,直叫我不要胡亂學。
「後宮之中,只有數十位娘娘,卻有萬千名宮人,打點辦事全要靠宮人。若是薄待了身邊人,他們辦事自然不會盡心;若是苛待,更會招來怨恨。這樣下去,縱使身居高位,也會成爲孤將一枚。」
她說着,眼神卻淡淡飄向了前方,好似透過眼前的垂紗,飄向了更遠的地方。

-10-
給嫡姐投藥的宮人被賜死了,嫡姐養好了身子,終於能夠再度侍寢,可皇帝卻興致懨懨,他嘴上雖然不說,可言行舉止上無不透露着對嫡姐的棄嫌。
似乎嫡姐身染惡露的模樣已經成了他的心理陰影,儘管她是爲了給他生兒育女。
皇帝面上尊重着她,卻對她這個人失了興趣。
新得寵的妃子開始大膽從嫡姐宮中截人,再第四次皇帝被截走後,嫡姐帶着蘭貴人殺到了那名新得寵的嬪妃宮中,當着衆人的面,她斥責了皇帝,罵他言而無信、罵他背棄諾言、罵他自私涼薄。
周圍的宮人跪了一地,個個抖如篩糠,可嫡姐不管不顧,那名妃嬪上來勸和,卻被嫡姐反手擰着趕了出去。
周遭的宮人也在皇帝的怒吼聲中退了個乾淨,只留下嫡姐與皇帝在屋中。
誰也不知道他們爭執了些什麼,只是房門再被打開,嫡姐已鬢髮散亂。
她和皇帝定情的玉佩被擲於地面,四碎開來。
這一次,依舊是嫡姐自請去冷宮,她幾乎是成了冷宮常客。
這次,她沒有帶走蘭貴人,蘭貴人要留下來照顧她的孩子。
她帶走了荷美人,這是她有意爲之。
嫡姐並不是全然沒有手段,既然已經查到了那丫鬟給自己投毒,自然也猜得到誰是幕後主使。
只是她淡然且心善的招牌讓她無法對荷美人出手。
不過等到了冷宮之後,荷美人是何遭遇,外界便無人可知了。
到了這時,嫡姐還在以退爲進,做皇帝早晚會悟過來,迎她回去的美夢。
可惜皇帝在她進去的十日後,便離宮選擇了御駕親征。
此事在朝堂上呼聲已久,貴妃兄長疑似投敵,雖有副將補上,可前線士氣低迷,朝中一直有讓皇帝效仿太祖御駕親征的聲音,只是以皇后父親爲首的丞相一派堅決反對,因爲這天下自是龍體最重要。
可近來,賢妃於後宮怒斥皇帝的消息不知怎地就傳了出去,她出閣前便有清高名聲,而今披髮脫簪,怒斥皇帝縱情聲色不務國事。
一時間,便是連丞相一派也鬆了口。
他們急需要知道自己效命的君主是否依舊賢能,而皇帝也急需挽回自己的名聲。
出征那一日,六宮妃嬪接來送行,便是被幽禁的貴妃也來了。
皇帝先是與皇后惜別一番,隨即目光停在貴妃身上,有了一兩分恍惚。
「若是……朕也不會叫你太難過。」他看着貴妃,終究沒能將話說明。
只是一轉頭,又看見了我,這次面上多的是實打實的嫌惡:「誰讓你出來的?成日招搖,成何體統?」
我被訓斥,只能立即認錯,所有人都知道,他這怒氣不是指向我的,我那在冷宮做着被風光迎回美夢的嫡姐,怕是不知道皇帝如今已然對她厭惡至深了吧。
她終究不明白,再美好的少年郎,終究也是男人。
男人變起心來總是很快,變心的理由更是花樣百出。
皇帝離宮去了,望着他逐漸遠去的身影,貴țúₐ妃忽然湊近,用只有我聽得見的聲音開口:「他回不來了。
「所以,一定要有個孩子傍身啊。」
於是,在皇帝出征的第三個月,蘭貴人照顧的六皇子意外發起高熱,皇后以其撫養皇子不盡心爲由,將孩子抱回了未央宮,並傳了我前去貼身看顧。
在冷宮的嫡姐,不知道爲何燙傷了一大塊麪皮,她整日哭鬧着要出來,要請太醫。
可闔宮上下,唯一肯爲她辦事的蘭貴人已經被皇后禁足思過。
後來,她不再鬧騰了,因爲她的臉和荷美人的腿一樣,已然醫不好了。
且她因爲傷口處理得不及時,染上了熱症,整個人變得越發恍惚。
我怕荷美人就這樣將人折騰沒了,時不時便往冷宮中塞些藥。
久而久之,竟落了個菩薩心腸的名聲。
到了此時,家中對我的態度便又變了,從一開始斥責我在宮中不肯自我犧牲來幫扶嫡姐,到現在千叮嚀萬囑咐要我好好照看嫡姐的孩子。
我自然會好好照看這個孩子,畢竟他以後,可是我唯一的孩子。
只是父親若還做着想要靠這名皇子朝上攀附的美夢,怕是不行了。
五個月後,皇帝御駕親征,卻意外在邊關染上時疫,苦撐了十七日,最終在京中名醫趕到邊關前嚥了氣。
一時間,天下縞素。
宮中妃嬪無子嗣者,盡數遷往皇陵。
我因撫養六皇子留了下來,大公主則被皇后在事後叫來貴妃幫忙照顧。
至於皇后本人,則在一片悲嘆聲中,牽着已滿七歲的太子垂簾聽政。
貴妃的兄長在半個月後,帶着敵方的邊防圖回來了,原來他這些時日,不過是爲了探取情報。
而今臨危受命,不過數月,便將蠻人打得退回了邊關,將失守的城池盡數奪了回來。
這一切事情都來得太快,許多人甚至反應不過來,等他們回過神來,想要治貴妃兄長的罪時。
已是太后的皇后已經下令封賞,大軍凱旋班師,已是太妃的貴妃很高興,她在宮宴上飲酒不少。
宮人扶她回去,我亦一路相陪。
經過荷塘時,她忽然停了下來,眼神癡癡凝視着泛着漣漪的水面。
「終於保下了……」她說。
「什麼?」我下意識回問。
可貴妃不再開口,只是看着湖面,眼神逐漸清冷,再無半分醉酒的姿態。
其實她不說,我也是知道的。
當今天子多疑,貴妃母家兵權過大。
早在將軍出征前,坊間便有傳言,待到邊線戰事凱旋後,天子便要殺將軍,削世族。
貴妃的母家,早在他的清剿計劃之內。
他需要貴妃家的男兒爲他在疆場上獻命,但不容他們活着歸來。
所以他登基的時候,當初本是王妃的貴妃成了妃,而他另迎了丞相之女爲後。
皇帝要她們在後宮中相互制衡,可他不知道,這兩人是少時知交,在她們很小的時候,便已習慣聯手在一起,解決彼此的敵人。
他的死局,從皇后順利誕下太子時便已經註定。

-11-
皇帝屍身被迎回京中那日,嫡姐被三尺白綾懸死於宮中,一同去的還有荷美人。
兩具屍體冷冰冰掛在那裏,無人知曉嫡姐究竟是自願還是被他人所害。
在嫡姐去了的當晚,父親便託人傳了信。
說要抬我已故的生母做正妻,父親說我日後撫養皇子,需要一個更高的出身。
可我心知肚明,他不過是害怕我從此高飛去,失去了和母族的聯繫罷了。
太后垂簾聽政,辦下的第一件事,便是拿着我父親這些年行賄受賄的證據將他削職遣返回故鄉。
這自然是我求來的,比之上一世全族流放, 這樣的結局已然好上了太多。
可父親不滿, 聽聞他在家中日夜痛罵我。
罵吧,他也只能在家中躲着罵幾句了,見了我時,依然還需恭恭敬敬下跪行禮。
我回想起當時的太后本意是要抬舉我家,給父親升上一官半職。
是我堅決不要,只因我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個怎樣的貨色。
太后是重才之人,有用的位置自當留給有識之士, 至於那些蛀蟲, 能剔則剔。
臨別時我去送行,父親老淚縱橫, 指着我字字泣血:「這些世家嫡女送進宮去, 哪一個不是要給家族爭光的,偏你反其道而行之。」
見狀, 我忍不住提醒他:「嫡女自然是要爭光的,只因她們享受家中供養栽培、錦衣玉食, 合該反饋。
「可是父親, 我是庶女呀,我生母給嫡姐母女做了一輩子的奴才, 我也當了十幾年奴才, 家中可是半分沒有栽培過我, 只給我做不完的活和受不完的打。」
說着, 我笑嘻嘻:「所以,我在宮中掙得的情分,憑什麼要用在你身上?」
他指着我,氣得說不出話來。
很快又被拖了下去,我想起嫡姐自盡的前一夜,我去冷宮看她, 她也是這樣生氣。
她問我憑什麼?
憑什麼她與皇帝少年情深反而落到這個地步?憑什麼她這樣孤高出塵、不爭不搶之人反而過得不如我這個奴顏媚色的庶女?
我俯下身去,認真說與她聽, 我告訴嫡姐, 這世上的道理便是如此。
有野心者就去爭去搶, 淡然於世者就從頭回避。
人生有很多路可以走, 出身高貴那便守正求穩,出身卑微便要放得下身段去拼搏。
枝頭凌霄的鮮花和穢土中的荊棘都是一樣的,都是在爲着生存或是更高的目標在努力。
只要在努力,認真遵從本心, 就沒有什麼值得嘲笑的。
唯獨有一點,人不能既要又要,不能夠以染髒他人爲代價, 自己獨白。
不然的話,自會被孤立,落敗。
我不知嫡姐聽懂了沒, 那晚她的哭聲響徹了整個冷宮。
走出冷宮大門那刻, 她仍在身後咒我不得好死。
我會不會好死自然不知,可我知曉,我如今母家無拖累,宮中無仇敵, 膝下撫養着一位皇子。
太后寬容,新帝聰慧。
而我亦還年輕,我的福氣還在後頭。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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