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重男輕女,卻在臨死前把唯一值錢的手鐲給了我。
媽媽和哥哥搶走我的手鐲,說要換彩禮錢給哥哥娶老婆。
「這是種鐲,賣了會斷子絕孫!」我大叫。
媽媽不信,把手鐲賣了。
幾天後,哥哥就出了車禍。
1
「死丫頭,快把手鐲交出來,賣了給你哥娶媳婦!」
「那老不死的,不把值錢的東西留給孫子,給你這賠錢貨,真是昏了頭了!」
我媽揪着我的耳朵,兇巴巴地吼道。
「不能賣。」我掙扎道。
我哥拱火:「給小燕的彩禮還差兩萬。有人肯出三萬買這手鐲。你不給,是想我娶不到媳婦嗎?」
我媽氣得一巴掌甩在我臉上。
幹農活的手,力氣大,一點沒收着勁。
打得我頭暈目眩,嘴裏一股鐵鏽味。
我死撐着沒拿出來。
趁着我媽鬆開我,我連忙跑了出去。
我爸在院子裏抽菸。
我很怕我爸。
從小到大,他都沒給過我笑臉。
從城裏打工回來,也只給我哥買禮物。
心情不順,還會打我出氣。
但這時候,已經顧不了那麼多了。
我連忙躲到我爸的身後,急道:
「爸,奶奶說了,手鐲不能賣!」
彷彿我爸是最後的救命稻草。
「這有什麼不能賣的,快給你媽。」
我爸渾不在意道。
我面露絕望,拼命搖頭。
不能賣!
奶奶說的……
2
七天前,奶奶將我叫進了房間。
將一直戴着的手鐲,給了我。
我有些受寵若驚。
奶奶重男輕女,但算起來,是這個家對我最好的了。
據說,我出生的時候,我爸ƭüₗ本來要把我送人的。
奶奶走了十幾公里,到那戶人家,把我給要了回來。
小時候高燒不退,也是奶奶用偏方將我救回來。
但是,好東西,奶奶向來是留給我哥的。
這手鐲,是她最貴重的東西。
我哥也經常撒嬌讓奶奶留給他。
我沒想到,奶奶會給我。
我不敢接。
「丫頭,拿着。」奶奶往我懷裏塞。
我這才接過。
奶奶的臉色變得嚴肅。
「丫頭,奶奶接下來的話,你一定要記住。」
「這不是普通的手鐲,是種鐲。」
「每月十五,你要往這種鐲上滴一滴血。」
「種鐲要至親的血孕養……」
我忍不住問:
「奶奶,什麼是種鐲?」
奶奶的臉色更沉了。
「種鐲就是我們老張家的命根,要是沒了,就會斷子絕孫!」
奶奶的聲音突然變得淒厲:
「春兒,你要是弄丟了這鐲子,我做鬼都不放過你!」
奶奶說完這句話,突然往後倒去。
就像被什麼人掐住脖子一樣。
恍惚間,我看到她身後站着一抹身影。
身形像是個小女孩,頭髮很長,擋住了臉……
我嚇得臉色煞白。
很快,門就被推開了。
那抹身影消失了。
剛剛那一幕,像是看花了眼。
3
「奶奶說了,這是種鐲,不能賣,賣了會斷子絕孫!」
我大叫道,急得眼睛都紅了。
我媽氣道:「你哥娶不上媳婦才斷子絕孫!」
我哥笑了:「你就是想獨吞了這手鐲吧,這藉口找的……」
我爸突然來了氣。
「死賠錢貨,咒老子啊!」
拿起牆上靠着的扁擔,就往我身上砸。
好疼!
要被打死了!
我被打得受不了。
「我交!我交!別打我了!」我叫道。
那天奶奶把手鐲給了我後。
我就小心藏好。
我媽知道手鐲在我這,也沒急。
奶奶下葬後,我媽空了下來,才問我要鐲子。
我從牀板下,拿出一個盒子……
我哥搶過了手鐲,就歡歡喜喜往外去了,嘴裏唸叨着:「這下彩禮夠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
奶奶,春兒盡力了。
但是沒辦法啊……
是他們硬要搶走的。
我摸了摸自己的嘴角。
啊,好像勾起來了。
我連忙捂住了嘴。
4
我哥消失了好幾天。
回來的時候,春風得意。
穿着西裝,做了個髮型,人模狗樣的。
見了我,挑釁道:「什麼斷子絕孫,看我不活得好好的嗎?」
我的目光落在他的耳後。
那有一條紅線,很淺,不仔細看看不出來。
鬼牽線,他已經被盯上了……
他突然湊近:「臭丫頭,你是想換了錢,去找你那個梅老師吧?」
一提梅老師,一股怒意直衝大腦。
我猛地推了他一把。
他沒注意,被我推了個趔趄。
我哥怒了,叫道:「媽,這死丫頭把我新買的衣服弄髒了!」
我媽馬上衝了出來,拿着掃帚,用力往我身上砸。
我哥就在旁邊笑。
我一直低着頭。
要是抬頭,他們就能看到我眼睛裏刺骨的恨意。
5
梅老師……
這畜生根本不配提梅老師。
梅老師是城裏來村裏支教的老師。
和村裏人都不太一樣。
穿着漂亮的衣服,戴着髮箍,臉上總是帶着燦爛的笑。
她很善良,對我很好。
送我鉛筆和本子,教我寫作業。
她給了我前所未有的溫暖。
她讓我知道,原來女孩也是可以得到關愛的。
她讓我知道,生爲女孩不是錯,我沒有錯,錯的是我父母。
那一學期,是我最開心的日子。
我爸礙於面子讓我去上學。
但是我媽抱怨家裏少了個幹活的。
我爸被她抱怨得多了,也顧不了面子,就讓我退學。
梅老師爲此來家訪過好幾次。
都沒說動我媽。
直到有一天,我哥從鎮上回來,剛好撞見梅老師……
「春兒,梅老師給你做嫂子好不好?」
那天后,我哥總嬉皮笑臉地問我。
我假裝沒聽到,不應他。
我哥就是個無賴混混,而梅老師……
是天上的仙女。
那時候,我學會一個詞—癩蛤蟆想喫天鵝肉。
說的就是我哥。
後來,我媽突然鬆口。
肯讓我回學校。
但是得梅老師來家裏一趟,說有事要問她。
我被能重回學校的喜悅淹沒。
將這件事告訴了梅老師。
梅老師也很高興。
牽着我的手往家裏跑。
到了家,我媽說家裏沒鹽了。
讓我去村口的小賣部買鹽。
買完鹽,我像是突然預感到什麼。
轉頭往家裏跑。
用盡了全身的力。
這輩子都沒跑這麼快過。
我跌跌撞撞地跑回家。
在我哥的房間裏找到了梅老師。
梅老師眼中的光彩沒了。
那天的天,特別的暗……
我抬頭看着天空:
「梅老師,惡人會有惡報的,對吧?」
6
第二天,我哥穿着新西裝,頭髮梳得油光發亮。
手裏提着一袋零食。
往我面前晃了晃:「想喫吧?想得美!這是給你小燕姐的。」
說完,就春風得意地走了。
我哥天天往小燕家跑。
兩家婚事差不多談妥。
只等奶奶末七過了,再挑個好日子,訂婚。
我媽很高興。
「這事差不多成了。等小燕進了門,再給我生幾個孫子……」
我媽顯然被自己的兒孫滿堂的想象逗樂了。
幾天都樂得合不攏嘴。
我看着我哥耳後,一天比一天加深的紅線。
也笑了。
7
這天中午,隔壁的嬸子急匆匆地跑來,喊我媽的名字:
「來娣,來娣,不好了,你家明洋出事了!」
明洋是我哥的名字。
我媽正在劈材,驚得柴刀直接砸在了腳上。
「明洋……出事?」
我媽茫然道,臉色煞白,身體一軟,直接癱倒在地上。
過了一會兒,我媽強撐着起來,就往外跑。
我跟了上去。
我哥是在村口出的事。
被一輛小車給撞了。
我和我媽趕到的時候,我哥躺在地上,身體扭曲,身下都是血。
臉色慘白,一動不動,像是死了一般。
我媽一看,直接暈了過去。
我盯着看。
車輪子應該是從他下半身壓過去的。
壓過去的時候,肯定很疼吧。
我幾乎能想象他痛苦尖叫、面色扭曲的模樣。
我連忙捂住自己的嘴。
生怕自己笑出來。
8
我哥沒死。
被送到縣醫院,救了過來。
沒有傷到大腦和內臟。
但是,兩條大腿徹底廢了,以後走不了路了。
而且,車子從下半身壓過去,下半身被碾得血肉模糊。
徹底失去生育能力。
我媽一聽,又暈了過去。
我爸坐在走廊裏,一根菸一根菸地抽着。
背佝僂着,煙霧繚繞中,那張臉似乎蒼老了幾十歲。
護士提醒了好幾次,他也不理。
我媽醒了過來,提起那手鐲的事。
「春兒說的不會是真的吧?那手鐲不會真是什麼種鐲……」
我爸聽到後,突然發怒:
「死丫頭知道什麼!」
「她就是故意的,咒老張家!」
他越說越氣,揪着我就是一巴掌:
「死丫頭,當初就該把你送人,不該把你抱回來!你就是來討債的,老子揍死你!」
很疼。
但是想笑。
要是他們現在信了我的話,把種鐲拿回來,說不定還有轉機。
但是,他們不信。
太好了。
我哥醒來後,知道自己身上發生了什麼。
完全不能接受,鬧着要跳樓。
拼命往窗戶爬。
我媽連忙攔他,喊我爸:
「孩子他爹,你快來幫幫我。」
我爸站在原地沒動,語氣涼薄:
「不能給老張家傳宗接代,死了就死了吧。」
我媽臉上露出難以置信的表情。
我哥也很震驚。
他是我爸從小到大寵大的。
要什麼就給什麼。
簡直疼到了骨子裏。
現在……
他剛的臉色還是白,現在成了灰敗。
我哥還是怕死的。
聽我爸這麼說,他突然不鬧了。
閉着眼睛躺在牀上,似乎很難受,眉頭緊緊皺着,不停地哼哼。
完全沒之前的囂張得意。
9
很快,全村都知道我哥的病情。
一回村,就有人背後對着我爸媽指指點點。
「坦生那兒子聽說不行了!」
「這是造多了孽,斷子絕孫啊。」
「當初拼了命想生個兒子,嘖,養到二十多沒了。」
還有人幸災樂禍:「哈哈哈,坦生家有兩個丫頭了。」
我媽氣得和人幹架。
我爸卻不幫她,還說她丟人現眼。
第二天,小燕家就把我家之前送的那些東西送回來了。
意思很明顯,這親不結了。
我媽不肯。
「你兒子都不行了,要我女兒嫁你家守活寡啊。來娣,你心怎麼這麼壞?」
「我說你就是造孽,流了那麼多丫頭,現在遭報應了。」
小燕媽也是不好惹的,專往我媽心窩戳。
戳得她一句話說不出。
我媽抱孫子的美夢,徹底破滅了。
她將所有的仇恨都發泄在那開車撞了我哥的人身上。
車主是個有錢人。
我媽開口就是兩百萬。
她說有了錢,她要帶我哥去首都治。
她就不信治不好!
然而,車主死不承認。
說自己沒撞過人。
結果一查,撞人的還真不是車主。
而是村裏有名的傻子,偷開了車。
傻子只有個寡婦媽。
孤兒寡母的,住在山上的瓦房裏。
窮得叮噹響。
對方態度很明確,要錢沒有,要命一條。
我爸媽氣瘋了。
夫妻倆拿着鋤頭就往傻子身上砸。
傻子上躥下跳地躲。
我突然看到傻子的耳後根,有一根紅線。
若隱若現的。
鬼牽線。
他也被盯上了。
這傻子居然是……
我忍不住笑了。
好像更有意思了。
10
那傻子被狠狠揍了一頓。
我媽回來,看着病蔫蔫的我哥,氣又起來了。
第二天,又帶着幾個舅舅去傻子家,非要討個說法。
我也跟着去湊熱鬧。
路上看到一男一女在鬼鬼祟祟說着什麼。
再一看,竟是我爸和傻子那寡婦媽。
再聯想傻子耳後的紅線……
雖然聽不到,也能想象他們在說什麼。
我看了兩眼,趕緊往前跑。
這時要是被他看見我,我會被打死的!
我跑到傻子家門口。
我媽帶着舅舅們已經將傻子逼到了角落裏。
我爸一出現,我媽就道:
「孩他爹,你終於來了。我看這事不能就這麼算了,一報還一報,這傻子把明洋害成那樣,我也要這傻子斷子絕孫!」
傻子家沒有錢。
她就要傻子跟他兒子一樣,做不成男人!
我爸深深呼出一口氣,開口道:
「我看,這件事就算了吧,大柱也不是故意的,打也打了,罵也罵了。」
我媽難以置信地看向我爸。
她沒想到我爸居然向着那傻子。
她不甘心。
「二姐,你說怎麼辦?」我小舅脾氣躁。
顯然,我媽點頭,他就繼續動手。
我爸急道:「來娣,你要是再這麼鬧下去,就離婚!哪有你這麼惡毒的女人!」
聽到離婚,我媽就怕了。
只能嚥下這口氣。
但是,這也成了她心裏一個結。
她不懂,我爸的態度怎麼突然就變了。
明明昨天揍這傻子的時候,比自己下手還重。
11
我媽問過我爸。
我爸吼了她一頓。
說她肚子不爭氣,要是多生幾個兒子,就不會讓老張家絕後了。
我媽訥訥不敢言。
只能寄希望於我哥能好起來。
我媽不停地找偏方。
我哥的藥喝了一碗又一碗。
卻沒有絲毫作用。
沒了的東西,怎麼可能長出來呢?
但是,我媽依舊沒放棄。
我哥的脾氣更暴躁了。
他的頭髮很長,眼球突出,眼睛裏全是紅血絲。
我媽不在家的時候,我給他送藥。
他喝着藥,突然將藥碗,朝着我身上砸來。
我連忙躲開了。
我一點都不怕他。
以前,他能揪着我打。
現在,他下不了牀,我可以躲。
「死丫頭,等我好起來,非打死你不可!」
顯然,我哥也發現了,氣得大叫道。
我突然笑了:
「哥,你好不起來了。張家的種鐲被你賣了,張家會斷子絕孫。」
「鬼牽線,你被鬼盯上了。」我的表情肯定陰瘮瘮的,「你就快死了。」
我說完,轉身走了。
不理會我哥發出的怒罵聲。
自從他廢了後,經常莫名發瘋狂叫。
家裏人都習慣了。
除了我媽,沒人在意。
第二天,我媽端着熬好的藥進門。
隨後,發出一聲淒厲的叫聲。
「明洋!明洋!我的兒啊!」
我哥死了。
直挺挺地躺在牀上。
眼睛大睜着。
嘴巴大睜着。
脖子以奇異的角度扭曲着。
死相詭異。
12
我哥被匆匆下葬。
我媽痛不欲生。
我爸卻沒什麼難過的表情。
正如他所言,不能傳宗接代的兒子,沒了就沒了。
誰能想到,那曾經是他當眼珠疼的兒子呢?
很快,村裏傳起了我爸和傻子孃的流言。
我媽像是突然明白,我爸的態度爲什麼變化了。
她絕望又憤怒。
時而哭,時而憤怒大叫。
整個人變得很奇怪。
我爸一回來,就被我媽攔住了。
「張坦生,你和傻子那寡婦娘怎麼回事?」
我爸沒有絲毫慌張。
相反,很冷靜。
「我剛想和你說這件事,大柱是我的兒子,我想讓大柱認祖歸宗。」
大柱是傻子的名字。
我媽失控般地大叫一聲。
瘋了似的撲上去,對着我爸又打又咬。
我爸一巴掌甩了回去,和她打了一架。
女人的力氣怎麼跟男人比呢?
我媽被打得鼻青臉腫。
我爸咬死了要讓傻子進門。
「老張家不能絕後,我不能對不起祖宗。」
在全村看笑話的姿態下。
我爸將傻子認了回來。
傻子進門的那一天。
我爸的臉上,罕見地露出了笑容。
我看向傻子耳後那越來越清晰的紅線。
也忍不住笑了。
13
傻子進了張家門。
傻子媽也經常來我家。
我媽做好飯,傻子媽就直接上桌喫。
「鳳蘭,你要不要臉啊,我做的飯你也喫!」我媽氣得上去撕她。
鳳蘭也不是好惹的,和我媽撕了起來。
我爸就在旁邊默默喫飯。
也不做聲。
鳳蘭是寡婦,孤兒寡母的,撕人的功夫比我媽強。
我媽打不過她。
最後,喫虧的還是我媽。
我媽坐在地上哭:「明洋啊,你怎麼就沒了呢?你要在,媽就不會這麼被欺負了。」
我爸氣得放筷子:
「別提晦氣事!還喫不喫飯了?」
這樣鬧了幾次。
家裏逐漸恢復平靜。
我媽像行屍走肉一樣。
傻子和傻子媽在家裏趾高氣揚。
傻子媽像使喚丫頭似地使喚我。
彷彿有個老張家的兒子,就高人一等。
哪怕是個傻子。
傻子很煩。
比張明洋還煩。
一年前,我去割豬草的時候,傻子突然撲過來……
幸好我跑得快。
從那以後,我就躲着傻子。
傻子進門後,似乎意識到有人撐腰。
我不聽他話,他就發脾氣。
我爸就會打我。
他把張明洋那一套學到了。
我數着日子過。
看着他耳後的紅線逐漸加深。
心情也逐漸好轉。
他真以爲,做張家的子孫是什麼好事嗎?
張家是要斷子絕孫的哦。
我媽也發現了,偷偷問我:
「那傻子耳後的紅線,明洋也有。春兒,告訴媽,你說的那手鐲丟了張家會斷子絕孫,是不是真的?」
「奶奶說的。」我道。
我媽顯然信了。
她又哭又笑的。
「是我害了明洋,要不是Ṫū́₋我搶了手鐲給他……」
我媽瘋狂地抽着自己巴掌。
「明洋,媽對不起你啊。」
「媽該死啊!是媽害了你啊!我可憐的兒啊!」
「我爲什麼要搶手鐲啊!爲什麼啊!」
悔恨的眼淚從眼角落下來。
但是,又有什麼用呢?
我哥已經死了。
是她害的。
她親手害死了自己最寶貝的兒子。
許久後。
我媽突然開口:
「種鐲沒了,張家要斷子絕孫,對吧?」
我點頭。
我媽道:「別告訴你爸。」
說完又大笑起來。
眼中帶着濃濃的恨意。
14
傻子取代我哥,成爲我爸的掌心寶。
家裏什麼好的東西都給傻子。
不僅如此。
我爸還找了村裏的媒婆。
張羅着要給傻子娶媳婦。
好人家的女兒,誰願意嫁給一個傻子呢?
娶不到,我爸又讓我媽把家裏的存款全交出來。
他要給傻子買一個。
然而,還沒等買到媳婦。
傻子死了。
淹死的。
傻子死得很邪門。
溪水很淺,也不急。
他就這麼淹死在淺淺的水潭裏。
眼睛瞪大,驚恐地看向一個方向。
15
傻子的屍體擡回了家。
我爸痛哭了一頓。
他的背更加佝僂了。
白頭髮多了很多。
看起來更加蒼老了。
我媽坐在院子裏,拍着大腿笑:
「死得好呀,死得好呀。」
笑完,又哭:
「明洋啊,我的明洋啊。」
傻子媽癱倒在地,沒力氣和我媽撕了。
很快,村裏傳開了。
說我們家惹了邪祟。
「傻子的耳後有一條紅線,我沒記錯的話,張明洋耳後也有一根。」
「這是鬼牽線,被鬼給惦記上了。」
我爸還沒從再次絕種的沉重打擊中回神。
就看到鏡子裏,自己的耳後出現了一根紅線。
「鬼牽線,被鬼惦記上……」
「明洋沒了,大柱也沒了……斷子絕孫……斷子絕孫!」
他喃喃道。
顯然想到了我的話。
我爸突然瘋了一樣地衝了出去。
16
傍晚的時候,我爸纔回來。
還帶回來一個道士。
「五叔,你一定要救救我,我不想死。」
我爸苦苦哀求道。
我想起來了,我爸有個族叔,做了道士。
五叔在村裏很有威望。
有什麼白喜事,都要叫他。
五叔的目光在房間裏掃了一圈。
突然落在我身上。
很銳利。
看得我很不舒服。
「你就是春兒?」五叔問出聲。
我爸搶先答了:「對,種鐲的事,我媽就告訴了她。」
五叔問了奶奶死那天的事。
我一五一十答了
五叔聽了後,氣道:「那是種鐲,給你們老張家做種的!都說不能賣,你們非要賣,這不是找死嗎?」
我爸氣道:「還不是那死婆娘,非要賣了給明洋娶老婆!」
我想到了那一日那抹小女孩的身影。
忍不住壯着膽子問道:「五叔公,種鐲到底是什麼?」
五叔捋着有些泛白的鬍子,緩緩道:
「種鐲,其實Ṫũ̂₆是供奉的介質。」
「第一步,是請,以小女孩的生魂爲引,請來要供奉的鬼神。」
「第二步,是養,要以小女孩至親之血來養。」
「供養的鬼神,能送來男魂,助生男胎。所以,這手鐲,又稱種鐲。」
「種鐲千萬不能丟。若是賣了,就會觸怒供奉的鬼神,遭到反噬。」
我爸也問道:「五叔,那我耳後這紅線……」
「是鬼牽線,說明被髮怒的鬼神盯上了,時間一到,就來索命。」
我爸嚇得坐在地上。
17
我爸摸着自己耳後的紅線,再次追悔莫及:
「早知道,就不該讓死婆娘賣了種鐲!」
我心中暗笑。
當初我哀求着別賣種鐲時。
我爸可是說賣就賣了。
他在這家裏有絕對話語權。
只要他一句話,我媽和我哥都不敢搶,更不敢賣。
現在倒是全推我媽身上了。
「五叔,現在該怎麼辦?」我爸急切地問道。
五叔道:「先把種鐲找回來吧。」
「明洋好像說過,是賣給在縣裏做生意的老鄉!」我爸回憶道,「我這就去找回來!」
人的求生意志是很強的。
我爸當天就離開了家。
五天後纔回來。
他還穿着離去時的衣服。
身上都是傷。
但是,還是把種鐲帶了回來。
當天,五叔再次來了我家。
五叔拿着那手鐲。
盯着我爸看了好一會兒。
「五叔,我是不是有救了?」我爸急切問道。
「種鐲是好的,但是你耳後的紅線還在,說明鬼神怒氣未消,要仍要你的命……」
我爸變得驚恐:「那怎麼辦?五叔,你一定要救救我,我不想死。」
五叔的目光在我媽和我身上轉了一圈。
在我身上停留得久了一些。
「還有個辦法,替命,就是讓人替你去死,最好是至親血脈。」
我爸的目光也落在我身上。
那瞬間,我感覺自己掉在冰窟裏。
渾身透涼。
18
我不想死。
我想跑。
但是,我爸明顯知道了我的意圖。
將我鎖在了房間裏。
無論我怎麼敲門。
都敲不開。
只剩下絕望。
晚上,我媽來給我送飯。
整整一大碗紅燒肉。
以前,紅燒肉是我哥的。
後來,是傻子的。
我每次看着都流口水。
但是,不敢動筷子。
一動,就會被我爸揍一頓。
現在,滿滿的一大碗。
若是以前,我會無比開心。
現在,卻沒絲毫食慾。
「媽,我不想死。」我哀求道。
我媽的眼眶發紅,輕輕嘆了口氣。
「春兒,媽也沒辦法啊。」
「媽,爸明顯不在意我們。你放了我,我們一起走吧。我們離開這裏,去城裏。我會掙錢,掙好多好多的錢,讓你過上好日子!」
我媽被我說動了。
「好,春兒,把紅燒肉喫了。喫飽了,媽帶你走。」我媽開口道。
我於絕望之中,看見了希望。
眼眶有些發熱。
我猛地點頭:「好。」
我喫着紅燒肉。
喫了一個飽。
喫了一個夠。
「媽,我們快走……」
我話音未落,突然覺得眩暈。
身體變得很軟。
不受控制地往地上倒去。
迷迷糊糊間,聽到我媽的聲音。
「春兒,這就是你的命啊,認命吧……」
19
醒來後。
我就發現自己在堂屋裏。
堂屋的門大開着。
我全身被捆着。
身上披着我爸的外套。
身上貼着各種符咒。
四周點着紅燭。
手腕上戴着奶奶給我的手鐲……
我猛地意識到什麼。
想大叫,就發現自己嘴巴里塞着毛巾。
一陣陰風吹過。
我身上的汗毛,全都立了起來。
沙沙……
沙沙……
這聲音,越來越近。
我甚至不敢掙扎。
眼淚不停地往下落。
糊滿臉,視線變得模糊。
突然,一個冰涼的東西摸上我的脖子。
涼颼颼的。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時間很短,卻又很長。
那涼颼颼的感覺消失了。
我感覺到無比疲累。
迷迷糊糊間。
竟是睡了過去。
20
「又是女孩……怎麼又是女孩?」帶着哭腔的聲音。
熟悉的家。
不,還是不一樣的。
不是現在的磚房。
是更古老破舊的土坯瓦房。
房間裏,一個女人坐在牀上,大哭着。
她身邊躺着出生不久的嬰兒。
突然,門被推開。
一個男人走了進來。
看都沒看那嬰兒。
而是一巴掌甩在剛剛生育的女人臉上。
「死婆娘,討你有什麼用,一連生了五個都是女孩,連個男孩都生不了!」
「你要害我張家絕種啊,死婆娘!」
男人的拳腳不停落下。
女人的哭聲越來越淒厲。
那嬰兒也跟着大哭起來。
畫面一轉。
還是那女人,正和人說着話。
「這麼做,真的能讓我生男孩?」女人的聲音有些遲疑。
「對,記住,要用這根釘子釘進後腦勺……那樣生魂的怨氣更重,鬼神更喜歡……」
女人的手上,緊緊握着一根釘子。
那釘子很長,很長。
很猙獰。
畫面再轉。
女人坐在餐桌前。
她的面前,坐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
「媽,這碗紅燒肉真給我的?」女孩怯怯問道。
看着紅燒肉,流口水,又不敢下筷子。
「巧兒,快喫。」
女人說着,往小女孩碗裏夾了一塊肉。
小女孩這才壯着膽子,喫了一口。
嚐到美味的肉味。
小女孩喫得越來越快。
塞得滿嘴都是。
她像是從來沒喫過這麼好喫的東西。
眼睛亮晶晶的。
「巧兒,媽對不起你。」女人輕輕嘆了口氣。
不久後,傳來小女孩淒厲的叫聲。
21
我猛地睜開眼睛。
渾身都是汗。
身體像是虛脫一般。
小女孩淒厲的尖叫聲,似乎就在耳邊。
外面,天已經亮了。
等了一會兒。
堂屋的門被推開。
幾個人走了進來。
五叔、我爸,還有我媽。
我的目光,徑直看向我媽。
我媽愣了一下,有些羞愧地別開了目光。
我爸盯着我看着,有些期待地問五叔:
「五叔,替命成功了嗎?」
五叔盯着我的耳後看。
「這裏有一條紅線,應該成功了。」
我爸頓時鬆了一口氣。
我爸將我放開了。
「春兒,你已經被盯上了,不管到哪裏都跑不掉了。」
我癱坐在地上。
22
我爸對着五叔千恩萬謝。
並給了他一疊厚厚的錢。
將他送走了。
等死的感覺並不好受。
然而,沒有人在意我。
我媽又開始喫起了偏方。
她快五十了,竟然還想生個孩子。
我又聽說,我爸在鎮上找了個相好的。
爲此,我媽又和我爸打了一架。
「張坦生,你怎麼不去死!」
我媽氣得破口大罵。
當晚,我爸就死了。
死得很邪門。
據我媽說,睡到半夜,我爸突然起牀。
說有人在喊他。
我媽罵了他一句,說他發癲。
我爸起來,穿上衣服就出去了。
我媽睡了一覺醒來。
發現身邊是空的Ṭũ̂⁻。
這才覺得奇怪。
我媽四處找了,都沒看到我爸的身影。
連忙去找村裏人幫忙。
全村人一起找。
最終,在後山找到了我爸。
我爸的嘴裏、鼻子裏,全是泥。
而且,他手上也是泥。
看樣子,竟是自己塞的。
然後生生窒息。
我爸死了,我媽感覺天塌了一般。
又哭又笑的,像是瘋了。
「不是你讓我爸去死的嗎?」我笑嘻嘻道,「他死了,你不該開心嗎?」
我媽看着我,像見鬼一般,後退了一步。
23
五叔很快來了我家。
「五叔,不是替命了嗎?死的不該是這死丫頭嗎?怎麼是坦生?」
我媽崩潰問道。
五叔的表情前所未有地嚴肅。
他湊近我,往我耳後看了一眼。
看完後,臉色頓時變了。
「怎麼可能?紅線居然消失了……明明替命成功了啊。」
我湊近五叔的耳邊。
低聲說了一句話。
五叔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轉身跑了。
24
我爸下葬那一日。
我媽瘋了。
說是我害死我爸。
要掐死我。
這一次,我沒有任由她掐着。
而是猛地將她推開。
笑嘻嘻道:
「媽,你忘了嗎?我哥和我爸都是你害死的呀。」
「是你搶走了種鐲,讓張家斷子絕孫的。」
我媽「啊」地尖叫一聲。
瘋跑開了。
村民們紛紛議論。
「真是造孽啊,這張家怎麼就死光了呢?」
「男丁全沒了,這下是真的斷子絕孫了。」
「這瘋子是誰啊?」
「是五叔!」
「五叔來了!」
不知道誰說了一句。
村民們全都退到了一邊。
五叔在村裏還是頗有威望的。
但是,此時的五叔卻很不一樣。
道袍髒兮兮的,披頭散髮,臉色慘白,跟紙一樣。
形容憔悴,走路晃晃悠悠的。
他看向我,眼中帶着濃濃的恨意。
像是恨不得生吞了我。
我卻不怕他。
而是笑了。
五叔的臉色頓時變了。
他手裏拿着一張符咒。
「快來抓住她」
他說完,突然衝上來幾個人。
將我抓住了。
並拿着紅線,將我捆了起來。
我拼命掙,都掙不開。
五叔拿着符咒靠近,就要往我額頭上貼!
「這不是你該待的地方,去你該去的地方!」
25
突然。
五叔的脖子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掐住了一般。
朝着棺木跌跌撞撞而去。
他的腦袋,直直朝着棺木撞去。
一切都發生在瞬間。
所有人都驚呆了。
他的身體軟塌塌地倒在了棺木上。
後腦勺,剛好對着棺木凸起的棺釘上。
鮮血汩汩地流下來。
他眼睛圓睜着。
死了。
26
他的耳後。
有一條紅線。
鮮紅鮮紅的。
番外
1
那一天。
我湊近五叔,說了一句話:
「五叔,我的後腦勺好疼啊~」
五叔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轉身跑了。
我笑了,我的演技還挺好的。
把他嚇跑了。
2
梅老師離開之後。
我心裏滿是恨意。
我媽總說,這就是命。
女孩的命嗎?
我不想認命。
從那以後ƭű̂₉,我斷斷續續地做夢。
夢裏有個臉色慘白的小姑娘。
她說她叫巧兒。
她說她好疼,要我救她……
3
奶奶死的那一天。
我推門進去。
奶奶躺在牀上,已經沒了氣息。
我看着她手上的手鐲。
這就是巧兒說的種鐲吧。
巧兒就住在這手鐲裏?
我將奶奶手上的手鐲退了下來,藏了起來。
4
巧兒說,要讓張家人自己將手鐲賣了。
而且,還要阻止他們賣。
他們非要賣。
這樣,才更能觸怒供奉的鬼神。
張家人才會更慘。
5
巧兒說,張家斷子絕孫還不夠。
她還有個仇人。
是那個人教她母親怎麼把她的生魂禁錮Ŧú₇在手鐲裏。
成爲供品。
日復一日地被折磨。
6
仇人來了。
但是,殺不死他。
怎麼辦呢?
沒想到,仇人自己找死。
竟然妄圖欺騙鬼神。
那就配合他演場戲。
仇人以爲自己成功了。
殊不知,已經被鬼神標記了……
7
我耳後的紅線是怎麼回事呢?
那只是巧兒的小把戲啦。
嘻嘻。
8
仇人也死了。
巧兒的怨氣消散了。
我的眼前,恍然出現一個小女孩。
她頭髮很長。
扎着一個辮子。
笑着朝我伸出手……
9
我的頭有些疼。
腦袋混混沌沌的。
像是困在一個地方太久。
好像忘記自己叫什麼了。
讓我想想。
太好了,想起來了。
我叫巧兒。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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