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落離洲

深夜，刷到男友的求助帖。
【兩個女孩都催婚，該選哪個？】
【一個官宣女友，窮但活好，用了七年。】
【另一個本地獨生女，嬌縱任性，但陪嫁車房。】
評論都在噴他，他卻格外坦誠。
【罵我渣我認，誰不想少奮鬥三十年？】
【我女朋友，也很好，真陪我淋過大雨。】
【這樣一眼看不到頭的苦，我捨不得她繼續熬了。】
我沒跟他鬧。
安靜取消婚事，獨自離開了這座城市。
從把我架上天平權衡輕重那一刻，他已經配不上我的愛。

-1-
暴雪夜，出差提前返京。
無意間刷到這個匿名貼時，我莫名多看了幾眼。
博主剛纔的回覆激起了評論區更大的罵聲。
【哥們兒，不想奮鬥了不丟臉，但別把人當傻逼行嗎？】
【說實話，帖子裏這兩個女生你都配不上，渣男就別演出什麼深情了吧。】
發帖人似乎脾氣不錯。
逐條認真回覆，幾乎看不出生氣。
【我是誠心求問的。】
【如果我純渣，又何必多此一舉，直接提分手就好了。】
【以我女朋友的性格，她不會要死要活不放手的。】
【她特別獨立、懂事，結婚連婚房彩禮都不要，反而全力支持我完成了博士學業。】
【來京最難熬那幾年，都靠她工資養我，我也是希望她以後能輕鬆點。】
不知爲何，越看我心情越沉重。
許是經歷相似吧。
我跟男友程洲北漂七年，也陪他完成學業，去年他又考上了事業單位，還順利落了戶。
但程洲絕不可能有別的心思。
過年時我還剛陪他回家，雙方父母也視頻商定好了婚事。
他主頁乾淨，沒有粉絲，只發了這一個貼。
估計只是巧合。

-2-
我合上手機，專心趕路。
折騰到家已是凌晨。
這樣大的暴風雪，程洲竟不在家。
明明兩小時前，他還在微信裏跟我報備，今晚加班累了已經睡下。
微信不回，電話也打不通。
他很少這樣，一向都 24 小時開機的。
我有些擔心，便窩在沙發上等他。
再醒來，是被程洲的開門聲吵醒的。
見我在沙發上睡着，他似乎嚇了一跳。
「你怎麼，不打招呼就提前回來了？」
程洲表情有些奇怪。
隨即又換上了嚴肅語氣。
「南霜，你又在沙發上等我。
「說了多少次，不要總等我，做好你自己的事。
「你這樣，我壓力很大。」
我心虛笑了笑，岔開話題。
「昨晚你去哪了呀，怎麼還關機了。」
程洲眼神有些躲閃，輕咳了一聲纔回我。
「還能去哪兒，昨晚大雪不好打車，索性在研究所湊合了一晚。」
「真的麼？」我佯裝生氣盤問。
其實我沒懷疑。
在一起七年，程洲的人品我還是信任的。
程洲卻突然冷了臉。
手機往桌上重重一砸。
「你什麼意思？
「我發現你現在怎麼愛疑神疑鬼的？
「那你說我去哪了？你覺得我會去哪兒？
「南霜，我們還沒結婚，我有人身自由。」
我僵住了，不知他怎麼會突然發這麼大的火。
「我不是……」那個意思。
我訥訥開口，疑惑看着他。
許是發現自己態度很差，程洲深吸口氣，又緩和了臉色自嘲道：
「我還能去哪，窮人一個，別瞎想了。
「我先去洗個澡。」
說完，他逃似的匆匆進了衛生間。
我點頭應了聲。
轉頭卻見他的手機微信，在不停彈出提示音。
擔心可能是領導找他有急事，我拿起手機想遞給他。
無意間指紋卻碰到解了鎖。
我倆的手機，都添加了對方的指紋。
隨意掃了幾眼微信內容，我卻瞬間如遭雷擊。

-3-
消息全都來自一個粉色卡通貓咪頭像。
【哥哥，昨晚你落在我家的內褲已經洗好了，週一給你帶去單位呀。/憨笑】
【我眼光可真好，昨晚美人在側哥哥都坐懷不亂，給哥哥頒發塊好男人獎章。/可愛】
【還有還有，連我爸媽也誇你優秀呢，說到時候多給我陪嫁一輛車，我們每人開一輛。/愛心】
【所以，哥哥到底什麼時候跟你那位糟糠女友攤牌？】
【……】

-4-
心一下墜到谷底。
這樣熟稔越界的對話，絕非普通朋友關係。
甚至。
連前段時間，程洲微信頭像突然換成了卡通小狗，此刻都有了答案。
腦子裏轟地一聲。
又閃過了昨夜那個求助帖。
可是，怎麼可能呢？
我和程洲兩個人，在這異鄉冷漠的城市，相依爲命了整整七年。
以往也有幾個追他的女生，向他發過示好曖昧的信息。
但他都當着我的面，拉黑了對方。
我整個人恍惚着。
肯定有什麼誤會。
程洲正要從洗手間出來，我回過神，慌忙把手機放回桌面。
手機還在震。
程洲瞥了我一眼，纔拿起手機。
匆匆掃了幾眼，他眉心立刻皺了起來，然後便忙着穿外套。
「你先休息會兒，我出去有點事兒。」
我沒忍住開口，「誰啊？找你這麼急？你不是剛回來……」
程洲煩躁道：
「單位有急事讓去加班。
「你別總問問問，什麼都問。
「給我點空間行嗎？」
我還想繼續說，程洲卻沒了耐心。
手機聲依舊響個不停。
沒等我反應過來，程洲已經「砰」一聲關上了門。
我嚇了一跳，更茫然了。
視線掃過書桌上，程洲的筆記本電腦。
我倆所有密碼，從沒瞞過對方。
但都默契地，不會檢查對方的隱私。
可這一刻，我實在控制不住自己了。
遲疑着打開筆記本。
程洲的微信果然在電腦上掛着。
只一眼，便看到跳個不停的頭像。
正是剛纔那個粉色貓咪。
【哥哥哥哥，怎麼辦？！】
【小迷糊出門倒垃圾，突然被反鎖在門外了，好慌！】
【哥哥，你來了嗎？】
【寶寶只穿了件睡衣就出了門，好冷啊外面。】
【寶寶好可憐，嗚嗚嗚，哥哥怎麼還不來救寶寶！】

-5-
片刻後，程洲的回覆終於出現在屏幕上。
【來了來了，小笨蛋。】
【這樣迷糊，真讓人放心不下。】
我倉皇合上筆記本蓋，不敢再看。
淚水在剎那間奪眶而出。
怎麼都無法相信。
這竟然是，即將和我結婚的對象，和另一個女生的聊天ṱůₔ記錄。
程洲離開得太決絕。
甚至忘了今天是我們七週年紀念日。
昨晚我冒着大風雪也飛回來，就是爲了他答應今天帶我去挑選結婚對戒。
不祥的預感越發濃烈。
我顫抖着手，又翻出了昨晚那個帖子。
發帖人主頁竟然更新了。
【昨晚暴雪，女同事非要載我一程，我拗不過，第一次去她家坐了客。
【本地姑娘就是幸福，父母住另一套別墅，她自己住一套大平層。
【不像我們郊區租的那間主臥，逼仄得透不過氣，根本看不到未來。
【不過我們什麼都沒發生，我還是有原則的。她說惡劣天氣不好打車，我只是在客房住了一晚。
【可今早我匆忙趕回家，女朋友卻提前回來了，她還一直懷疑盤問，很讓我窒息。
【也許最後我會爲了女朋友陪我這七年，就妥協娶了她吧，畢竟她活也確實不錯。
【但說實話，放棄那個本地女孩，我是真不甘心。】
他的熱度很高，剛發帖，評論區又迅速罵了幾千條。
是了，我早該看出看來的。
字裏行間都是程洲一慣的語氣。
一瞬間，我好像失去了所有力氣。
只覺得自己這七年，不過一場笑話。

-6-
當年程洲一句話，我便放下安穩的工作，遠赴京城支持他脫產考博。
那時他沒收入，家裏也沒錢，他也不忍心啃老。
所有壓力都在我一人身上。
最艱難時，我一人兼三份工作，半年累瘦了二十斤。
所有親朋好友，都勸我回老家，別跟程洲在外面漂着了。
大家都說，等程洲考上博了，留在京城工作，人家未必會選我。
當時我信心十足。
那個就算只買得起一個烤紅薯，也會全部分給我喫的程洲。
他怎麼可能。
上岸先斬意中人。
我不明白，整整七年，明明我們什麼未來都計劃好了。
而現在，程洲卻突然在帖子裏說。
在我不知道的平行時空裏。
還有，另一個女孩。
【你女朋友真是倒了血黴，陪你淋雨喫苦，你還揹着她相親。】
淚眼婆娑中，這條評論被程洲回覆了。
他似乎內心很掙扎。
【沒有，我沒相親。
【那個追我的本地女孩，是我單位同事，也是我們領導的女兒。
【不過我從來沒答應過她，這點底線我還是有的。
【坦白說，我已經爲此糾結了好幾個月。
【每天看着我女朋友爲我們未來一點點努力，辛苦籌備婚事，我卻提不起任何興致。
【但還得強打精神，在她面前表現專一，熱情。
【誰懂我這種說不出的苦澀和疲憊，最近都忍不住冷暴力她了。
【我經常控制不住地想，如果我娶的是個本地姑娘，會不會少很多坎坷？
【我女朋友，她是可以陪我淋雨。
【但離開她，外面好像並沒下雨。】
……
評論區十分無語，用盡了難聽的話噴他，但他一句也沒狡辯。
直到，有條新的熱評被頂了上來。
【你就不怕，你女朋友刷到這個帖子嗎？】

-7-
我渾身一凜，關掉了屏幕。
不敢再刷新。
片刻後，還是不甘心。
我深吸口氣，顫抖着點開了手機。
終於，看到了程洲的回覆。
【有時候我也會後悔，當初要是沒選她，是不是她也不用這麼辛苦。】
【如果她看到這個貼，也好。】
餘下的話，不必再明說。
任誰都能明白他的意思。
……
心像被生生撕扯開，疼到不能呼吸。
我很想立刻衝上去質問，爲什麼要這樣對我。
可打了很多字。
良久。
又一個個刪掉了。
有什麼意義呢。
我不喜歡勉強，更不需要憐憫的愛。
電話突然響起，是年前定好的攝影工作室，來電確定婚紗照拍攝細節。
對方聽到我要取消拍攝計劃，喫驚地一再挽留。
「南小姐，您確定嗎？
「我們主創攝影師檔期很搶手的，取消太可惜了……」
我拒絕得毫不猶豫。
「對不起，定金也不要了。」
對方還是不肯放棄。
「您再考慮下，馬上就到春天了，您定țū́⁰的那套外景拍出來野花特別美……」
我打斷她。
「真的不用了，婚我們不結了。」
「……」
對方再無話說。
掛斷電話，我又打了電話給中介，退掉了上週剛看好的房子。
是我花了好幾個週末，腳磨破了皮，跑遍了郊區十幾個小區才定下的。
那個小一居，有程洲喜歡的大陽臺。
雖然目前我們買不起婚房，但至少婚後，不用再跟別人合租。
當時我滿心歡喜，約了房東下週簽約。
而現在，也沒必要了。
程洲以後，想必都不用租房了吧。
離開我這場大雨，他的世界應該都是晴天了。
對了，還有購物軟件。
一鍵清空了所有精心收藏的喜糖ťū⁰盒、敬酒服、喜帖。
那些我翻了幾百頁某寶，糾結了很多天，才挑出的款式。
刪掉時，竟也不覺得可惜。
我沒有想象中那麼脆弱，甚至可以冷靜的處理完這一切。
腦子裏一片空白，枯坐了一整天。
什麼都提不起精神。
程洲再回來時，已是深夜。

-8-
我沒睡着。
這套房是我花錢租的，我以爲他不會回來了。
想着等週一，我去公司辭完職，退掉房子就可以無牽無掛離開了。
我翻了個身，背對程洲躺着，假裝睡着了。
程洲卻似乎心情不錯，輕手輕腳洗漱完便上了牀。
身邊牀鋪被壓下去一大塊。
牀頭櫃抽屜打開又合上。
片刻後，程洲突然整個人向我緊貼過來。
炙熱的呼吸瞬間包圍了我，隨後有隻手覆了上來。
我還沒反應過來，程洲已經把我翻了一面，急切地朝我吻了下來。
他似乎喝了點酒，從未有過的急。
「霜，別鬧。
「還是你好。
「你都出差一週了，我想了。」
我拼命用力掙扎，他卻一點也沒停下來的意思。
我胡亂踢着他的命門，他終於喫痛。
嘟囔了幾句，許是以爲我跟他鬧，又向我撲了過來。
此時他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夜裏聲音格外明顯。
程洲卻沒管電話，繼續往我身上撲。
但他 182 的身高，我根本硬拼不過。
掙扎間，門卻突然被人敲響了。
我們都停了下來。
程洲朝外面掃興大喊了句。
「誰啊這麼晚了？」
門外安靜了片刻。
就當我以爲敲錯了門時，外面傳來了一道嗲嗲的女聲。
「哥哥，是我。
「都到門口了，這次你總不會再拒絕我來做客了吧？」

-9-
程洲臉色突變。
先是恐慌地看了我一眼。
我表情沒什麼異常。
淡淡道：「找你的。」
程洲噎住了，欲言又止半天，外面又催了。
「哥哥，能不能先開開門，人家在外面好冷。」
程洲想起身，又坐下了。
「可能是我同事，找我有什麼急事……」
我先從牀尾爬了下去，披上外套邊往門邊走。
「那更不能讓同事一直在外面，不禮貌。」
程洲還想說什麼，我已經開燈並打開了門。
門外的姑娘愣住了。
她齊耳短髮，小圓臉，渾身 logo。
一看就是那種被養在溫室的嬌嬌大小姐。
有些眼熟，好像他們單位年會我遠遠見過一次。
腦子裏突然冒出個名字，孫朵兒。
當時她高傲地站在舞臺上，是全場的焦點。
程洲這半年來，也不經意提過幾次。
「我們單位新來個白富美，打印機都不會用，一看就是關係戶。」
「白富美天天開卡宴上班，今天被領導看見狠狠批評了一頓，小姑娘躲起來哭了很久鼻子呢。」
「小姑娘沒喫過苦，連 PPT 都不會，哪像我們這些招進來就是爲了幹活的苦力，誒，還得加班手把手教她。」
「單位小美又捅了簍子，我連夜幫她擦了屁股，人家請我們全組去喫日料呢，一頓喫掉一個月工資，真大方。」
一開始是抱怨，再是嫉妒，後來是羨慕。
現在品品，也頗有幾分寵溺在裏面。
在我爲了提高業績拼死拼活的時候，他卻和人家發展上了。
孫朵兒繞開我，對着我身後糯糯喊了聲。
「哥哥。」

-10-
程洲語氣有絲尷尬。
「你怎麼來了？大晚上的我送你回去吧。」
孫朵兒朝他走過來，自然地挽上他胳膊。
「哥哥，人家是不是好聰明，悄悄跟着你過來了。
「誰讓你一直藏着掖着不讓來，原來……你住的地方是這樣的啊。」
程洲臉紅似血，拼命想甩掉她的手。
「租的地方小，沒什麼好看的。」
她還是拉着他的手撒嬌。
「哥哥，其實人家給你送手錶來了，剛纔你掉在我車上的。」
程洲接過手錶，把她往外推。
「行，謝謝，太晚了你先回去吧。」
孫朵兒噘着嘴，像是才見到我似的，抬起下巴向我開口：
「這是姐姐吧？
「謝謝姐姐這七年把哥哥照顧得這麼好，不然我也不會遇到這麼優秀的他。」
「朵兒，別開玩笑了。」
程洲拼命衝她使眼色，示意她別說了。
我卻聽明白了，冷冷問道：
「程洲，不介紹介紹？
「你這位同事什麼意思？」
程洲皺眉：
「小姑娘喜歡開玩笑而已，你大度點。
「同事鬧着玩，能有什麼？
「人家好心大半夜給我送表來，能不能別疑神疑鬼的。」
我氣笑了，正要跟他攤牌，孫朵兒卻突然尖叫起來。
「哥哥！
「那是什麼？！
「你不是答應過我，在做出決定前不會再跟她睡的嗎？」
她幾步跑到我們牀前，從地上撿起個套。
「你們，你們剛剛……？
「你就那麼離不開男人嗎？噁心！」
她的眼淚幾乎在瞬間就飆了出來。
「哥哥，你騙我，你根本對她餘情未了！」
說完，孫朵兒哭着跑了出去。
程洲條件反射就要追出去，被我一把拉住。
「程洲，你不解釋一下？」
他一把甩開我的手。
「南霜，你能不能先別鬧了！人家一個小姑娘大半夜哭着跑出去太危險了。
「是，她是在追求我ƭũ̂ₙ，但我沒答應，沒越界，更沒出軌。
「更何況你現在把她氣跑了，她不會再糾纏我了。
「我拜託你把心放肚子裏吧，我會娶你，會負責的！否則唾沫星子都得把我淹死！
「我先去送下小姑娘，你已經贏了，就別計較這點兒小事兒了吧。」

-11-
我被他的話震在原地，動彈不得。
只覺得三觀都被擊潰了。
原來在他那個絕情冷漠的帖子後，我還覺得他也只是爲了錢罷了。
誰不想安逸躺平，誰又喜歡奮鬥呢。
有捷徑不走，總會覺得可惜。
但原來那些，在我看來是珍貴的相濡以沫共同經歷。
在他看來，卻是我拿捏綁架他的道德枷鎖？
門外冷風不停灌進來。
我被吹得徹底清醒了。
找出行李箱，開始連夜打包。
一分鐘，都不想在這裏多呆。
這裏住了三年。
曾有多少溫暖甜蜜回憶的小屋，如今就有多噁心。
我的行李不多。
這些年在京城搬來搬去，衣服不敢多買，物件不敢多添置，兩大個行李箱就裝下了我所有想帶的。
那些不想帶走的，索性直接扔到了垃圾桶。
忙完一切，我把鑰匙也一起放在茶几上，拖着行李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你看，其實重要的東西真沒多少。
除了自己，沒什麼是放不下的。
凌晨三點。
大雪還在繼續。
我頂着風雪站在小區門口，等着網約車。
晃眼又看見了小區門口那個熟悉的公交站。
無數相似的深夜，加班晚歸的我，只要下了車，一定會看見程洲在站臺等我的身影。
他知道勸我打車我不會聽，便總會帶着暖寶寶和保溫杯來接我。
兩人見面相擁那一瞬，好像再多疲憊也不覺得累。
然後我們再挽着彼此，一起回到我們那破破爛爛的小窩。
那時京城晚上的風，吹起來真真是刮骨。
可那時的心，也是真熱啊。
心揪得有些生疼。
忽然驚覺，不知從何時起。
程洲已經很久沒來公車站接過我了。
「該拼車就拼車，加班就別省這點兒錢坐公交了。」
「太晚了，懶得換衣服出門了，你自己留點神。」
「我不小心睡着了，你回來就好。」
我多會體貼人啊。
這些理由，聽着聽着就習慣了，也沒覺得他變了。
回頭想想，到底是不一樣了。

-12-
我去了公司附近的酒店住下。
等第二天上班，辦完離職，就可以直接離開這座城市。
不知道程洲有沒有回去。
他一直沒再找我。
不過我也把他的電話微信都拉黑了。
既然他發那個帖子是爲了讓我看到，自己失望離開。
那我就如他所願吧。
畢竟我也不想，再回收垃圾了。
可我沒想到，阻攔我離開的，不是程洲。
而是我的上司。
林琳姐是我來京城後遇見的貴人。
她看着我從一個基層銷售，逐漸成長爲銷售骨幹，直到現在的金牌銷售。
得知我因爲程洲，決定辭職後。
她沒說話，默默看了我很久纔開口：
「南霜，如果今天你因爲有更好的發展平臺才離開公司。
「那我絕不挽留，甚至送花請大餐爲你祝福。
「可現在你告訴我，爲了個人渣，你就要放棄在京城奮鬥七年的一切，回到你那山咔咔老家從零開始奮鬥。
「我只會覺得你愚不可及，算我這七年瞎了眼。」
我被罵得抬不起頭，想解釋，但不知說什麼好。
「瞧你那沒出息的樣子。
「他程洲哪一點值得你爲他放棄事業？
「同爲女人，職場奮鬥有多難我很清楚，我只是爲你不值。」
半晌我只說出一句，「對不起，林姐，我只是想換個環境……」
「別跟這兒我慫了，我林琳帶不出這樣窩囊的兵。
「你麻溜收拾滾去海城，那邊分公司空缺個銷售總監，我會推薦你去。
「這邊三天辦好交接，你就從我眼前消失，別讓我再看着乳腺增生。」
我感激地看着林姐，除了感謝，實在說不出任何話。
回到工位，剛開始收拾東西，程洲的母親突然給我打來了電話。

-13-
「南霜，你們家那邊婚事也太繁瑣了，我們這邊不講究這些。
「你通知你父母一聲，你倆也在一起這麼多年了，都不是新人，雙方家長見面環節就免了吧，反正也不在一個鍋喫飯。
「再說從我們家飛去你們老家機票也貴，到時候你們就五一在我們這兒辦一次，端午你再帶程洲回去請親戚喫頓飯，就算走完了過場。
「對了，三金你也不用買了。現在金價貴，我都幫你找好了。
「程洲姨媽的女兒結婚，婆家給了套五金，你借三樣帶回孃家表示下就行。」
「還有，下週我要帶程洲三姨一家上京城看病，你提前早點去排隊掛號……」
程洲媽媽還在滔滔不絕，像以前那樣理所當然安排着。
她一直覺得，程洲是博士，而我只是本科。
認爲我配不上他，打心眼裏不滿意。
只是因爲我養了程洲好幾年，她也怕被人戳脊梁骨，才勉強接受我。
而因爲程洲在京城讀博，她又總覺得驕傲，隔三差五就要來京城旅遊或看病。
我就必須全程安排好一切陪同。
否則就是不孝順。
以往爲了程洲，我還能忍忍，畢竟事後他總會不停安撫我。
而現在，我只想拉黑關於他的一切。
之所以還一直聽着沒掛斷電話，純純是因爲手機早被一旁的幾個同事搶走了。
公司八卦傳得快，得知我被渣了，大家都氣不打一處來，幫我痛罵了一早上渣男。
正好聽到渣男的媽打電話來，她們摩拳擦掌忍了半天，終於再也聽不下去了。
「你家程洲那根鑲鑽嗎這麼欺負人，人南霜養你們矜貴的大博士多少年，你們特麼的心裏沒點數？
「人在做天在看，斷子絕孫的玩意兒……」
「我看你癩蛤蟆追青蛙，長得醜你玩得花……」
許是沒料到會被這樣輸出一頓，那邊搞不清楚狀況，罵罵咧咧兩句飛快就掛了。
同事們還意猶未盡。
我覺得挺爽的，早受夠了。
我請幾個同事喫了頓午飯，感謝她們當我的嘴替。
忽然覺得離開程洲，也挺好的。
以後幾十年，不用再爲了他忍受他那個太子媽。

-14-
有了林姐的加持，交接異常順利。
以致於我最後還有一整天時間，跟好朋友喫頓飯道別。
這些年在京城，除了工作，我都是圍着程洲轉，沒多少朋友。
最要好的一個姚露，也是之前在工作中認識的。
聽說我突然要離開，她比任何人都要難過。
滔滔不絕罵了程洲一個小時後，我們又一起回憶了很多過去。
順便約好，之後等她休假去海城找我。
我們笑了一會兒開始哭，哭着哭着又笑了。
好朋友有時候，比男人靠譜多了。
分開時，她卻突然拉着我最後勸了一句。
「其實京城那麼大根本遇不見。
「像我們都約了很久才能見一次，你不是非要走的。」
我低頭不敢看她，突然又有些哽咽。
但我也不好意思跟她說。
是我太懦弱，沒有留下來的勇氣了。
看着熟悉的城市，熟悉的朋友，身邊卻不再是那個人，我可能還是會忍不住感傷。
我需要新的環境，讓自己儘快走出來。
依依不捨和姚露告別後，轉身我卻遇到了兩個，最不想見的人。

-15-
程洲和他的小姑娘，也從隔壁餐廳走出來。
見到我，程洲立刻放開了孫朵兒纏着他的手臂。
程洲快步走到我面前，冷聲質問。
「南霜，有意思嗎？
「我就跟同事喫個飯，你就非要跟蹤監視我？
「你看清楚了嗎，我們不是單獨來的，剛剛還有其他同事，回去別用這理由跟我胡攪蠻纏。」
孫朵兒也站出來嘟囔了句。
「姐姐，我們還要回單位加班，你不會也要跟着去繼續監視吧？」
我懶得再跟他們廢話一句。
沒給多餘的眼神，徑直從他們身邊走過。
不料，卻被程洲一把拽住。
「南霜，你特意跟來甩我臉子是吧？
「我故意冷了你三天沒回去，想不到你還是沒半點悔意。
「還拉黑我故意不接電話，那天你知道我媽多生氣嗎？你找同事辱罵我媽我還沒跟你算賬，反正到時候她爲這事磋磨你我可不勸着。
「好，很好，你最好一直這麼有骨氣不回答。
「對了，我想我們結婚的事，需要暫停，考慮一下。
「還有，跟你媽也打好招呼，讓她別老是催婚，尤其在我上班時候。」
我抬起頭，冷漠地看了他一眼。
或許，是我見程洲的最後一面了吧。
奇怪的是，我竟出離地平靜。
彷彿眼前是個陌生人，再也激不起一點情緒翻湧。
林姐沒說錯，爲了這樣一個人，的確不值得我犧牲職業生涯。
還好，一切就快結束了。

-16-
程洲被孫朵兒磨磨唧唧拉走了。
我拿出手機，給我媽打了個電話。
她有嚴重的失眠，我不敢直接告訴她真相，怕她又一宿一宿睡不着。
只能告訴她，程洲最近去閉關做項目了，暫時不要聯繫他。
婚事暫緩，我們會跟家裏都商量好的。
我想，等我親自回家跟她解釋清楚，可能會比較妥。
離開京城前一晚，我坐在酒店落地窗前發呆。
大數據好像總不放過我。
又給我推來了程洲的新帖子。
【最近其實還在糾結，沒狠心下定論，好幾天沒回去也是爲了冷下來安靜考慮。
【有時候怪自己優柔寡斷，其實一狠心Ṭũ̂₀，以後就是一片燦爛光明。
【要不是念舊情，我早就……誒，偏偏她不知道我的糾結，只會跟我鬧脾氣冷戰。】
不得不說，程洲的渣很吸流量。
每次發帖都會被人罵到首頁。
評論區紛紛罵他陳世美。
【熬夜玩手機又刷到你的貼是我的報應，深情哥還在演呢。】
【跟別人都睡了吧，還在這兒裝深情呢，你別染病回來給你女朋友。】
程洲立刻反駁。
【沒睡，新的這個，還沒試到那一步。
【我只是在心裏衡量比較，根本沒實際出軌，所以你們罵我其實我也不太認。】
他的新回覆不出意料，被噴得更加狗血淋頭。
我沒興趣再看了。
將要關掉帖子時，突然看見那個粉色卡通貓頭像，居然也出現在了帖子下。
她直接回復了程洲最後那條評論。
【難道就我一個人特別理解博主？他明明就是做出了最理性的選擇，爲什麼都罵他？
【兩個人一起喫苦，不如分開大家都能有好的未來，她不服氣也可以去找個富二代啊。
【誰不想快樂躺平，難道只有喫苦才能彰顯你們愛得偉大？】
孫朵兒的評論成功讓所有人把矛頭對準了她，紛紛指責她就是那個小三。
不過，孫朵兒似乎心理素質也挺強大，一人舌戰羣儒。
【好男人那麼少，我不信你遇到了也不想把握住？】
【你要是知道博主是博士，還又高又帥，腹肌八塊，你撲得比我還猛。】
【誰還沒個過去了？別人調教了七年的男朋友，上手就能直接當好老公，多省事兒。】
【誰當三了？我一沒偷二沒搶，我只是把我能給的條件擺出來，讓他自己選擇。】
【那我的條件比他女朋友好那麼多，爲什麼他不能動搖呢？】
【你們在這站着說話不腰疼，要是看到我陪嫁的房子車子，也會心動吧？每天給我發短信撩騷的人不要太多，只是本小姐不喜歡而已。】
不過估計是她的奇葩言論太吸睛，很快把帖子頂到了熱度第一。
都有人看不下去，想去人肉她和程洲了。
許是害怕引起更大的麻煩，沒過一會兒，帖子竟然被程洲自己刪了。
不過已經不重要了。
遠離渣男，就是對自己最好的救贖。
離開京城的飛機上，我透過舷窗向外望了最後一眼。
華燈初上，萬千燈火亮起。
曾經我也曾真切地，無比地，憧憬其中有一盞，是屬於我和程洲的溫暖小家。
整整七年，好像很久，又彷彿只是一個夢。
除了一身疲憊，我什麼也沒帶走。
到底，這場我以爲的千里爲愛奔赴。
變成了透頂的爛俗愛情故事。

-17-
離開京城一週後，我在海城已經找好了落腳處。
分公司一切都很適應，這邊的朋友也都很友善。
忙碌起來，幾乎忘了在京城的不愉快。
我抽空請假回了趟老家。
跟父母完完全全交待清楚自己的感情後，他們沉默了很久。
一夜沒和我說話。
第二天我起牀，父母在餐桌上，終於點了頭。
「我們一夜沒睡，你爸一句話讓我想通了。
「當初我就不看好你跟他漂着，既然如今人家有更好選擇，咱也不耽誤他前程。
「這樣狼心狗肺的玩意兒，真嫁給他你纔是一輩子毀了。幸好，你還可以挽回，媽喫完飯就出去，重新找人給你介紹個好的。」
我無奈看着我媽，假意聽從她的安排，這樣也算不錯了。
至少比我想的一哭二鬧好太多。
離京半個月後，我突然接到了一個陌生電話。
當時我跟新同事在喝咖啡。
來人劈頭蓋臉就開始數落。
「南霜，你這人怎麼回事？你竟敢把我們全家都拉黑了？你不想嫁給我兒了是吧？」
「不過你放心，你們都在一起這麼多年了，我們程洲也把你拖成了老姑娘，肯定是會負責的。」
「我們程洲是博士，你只是個本科生，三金你就別要了，頂多給你買個金戒指……」
她絮絮叨叨說着，我沒什麼感覺。
「這麼大的福氣，阿姨，我就不要了，你留給別人吧。」
掛了電話，繼續拉黑。
以後他們老家那邊來的電話，我再不會接了。
我以爲一切重新開始，進入正軌的時候，卻突然在分公司樓下遇見了，很久沒見的程洲。

-18-
Ŧū́⁹我見過很多樣子的程洲。
從年輕時的儒雅書卷氣，到志得意滿的傲骨一身，再到後來人情練達的成熟。
卻從未見過如此憔悴的程洲。
從來打理得乾乾淨淨的下巴，冒出了不少胡茬。
他見到我，猛衝過來，抓住我肩膀質問。
「南霜，你怎麼敢的？
「我不過是住了半個月單位，想給你個教訓，你憑什麼離家出走？
「不對，你憑什麼退了租，離開京城？還申請調到了分公司？
「我回到家，家裏什麼東西都沒了！還是問了好多人，才輾轉打聽到你來了海城。
「你什麼意思，不想結婚了是吧？」
我似笑非笑看着他。
「有意思嗎？程洲，你問我這個你不覺得虛僞嗎？
「你真不知道，我爲什麼離開？」
程洲的臉色瞬間變了，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ṱúₜ你，你都看見了？你真的刷到了……那個帖？」
「你的帖子不是說的清清楚楚嗎，你覺得讓我刷到也挺好的。我也知情識趣，離開了啊。
「你的大雨不下了，正好和你的本地姑娘，享受現成啊。」
程洲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似乎掙扎又矛盾。
「不是，你憑什麼拋棄我們七年感情？憑什麼留下我一個？
「我不過是想比較下兩種可能，我從來也沒有做過對你ṭųₒ實質性傷害的事啊？你憑什麼就替我做了決定？
「人生那麼長，難道不允許我開個小差了嗎？」
我嘆了口氣。
「我想不通，一個人的心就那麼大，你怎麼能分的出來兼顧兩邊的？
「並且我現在也如你所願，你可以自由選擇沒有拖累的未來，你所有不甘心，只是因爲我比你先抽身而已。」
程洲被說中心事，有些失控。
「不！不是這樣的！我還在選，我還沒下定論，你不能直接放棄，你不能再爲了我們的七年，挽留下嗎？
「我都已經幾乎要決定迴歸到你身邊了，你卻突然狠心走了，你知不知道……」
我搖了搖頭。
「那些與我無關, 從你把我架上天平那一刻，我已經決定放棄你。」
「我不同意！」
程洲咆哮着想來拉我, 我推拒不開, 反手一巴掌扇了過去。
「這一巴掌, 我早就該打了。
「一巴掌, 換我的七年, 你值了。」
程洲捂着臉，不可置信看着我決絕離開。
我沒有再回頭。
二十二歲的南霜, 會爲了程洲一句話, 就跨越千山萬水遠赴京城陪他七年；
二十九歲的南霜, 用血淚教訓, 學會了掂量, 不會再爲了任何人，放棄自己。
程洲, 也不可以。

-19-
再次聽到程洲的消息，是姚露給我更新的。
本以爲金榜題名時迎娶了白富美，對他來說，應該是完美結局。
畢竟誰可以在剛剛三十的年紀，就擁有了京城的大房子豪車呢。
可是現實也不是像王子公主那樣童話結局。
尤其是上門女婿，並不好當。
伺候白富美的日子，不輕鬆。
程洲的情緒價值必須隨時在線，哪怕他疲憊至極, 哪怕絕大多數時候孫朵兒都是無理取鬧。
爲了贏得岳父的看重, 他必須在單位表現良好，步步向上，然而這與孫朵兒的高陪伴需求顯然是矛盾的。
兩人爭吵不斷。
尤其是程洲家庭貧寒, 孫朵兒一次都拒絕去婆家，甚至連婚禮都沒在他們老家辦。
程洲母親一開始歡喜兒子娶了個白富美, 在十里八鄉都挺胸抬頭走路。
但直到婚禮時, 程洲父母甚至都沒被允許上臺發言，婚禮也是坐在最後一排的備用席時。
她開始覺得事情不對了。
婆媳關係加上贅婿生活，讓程洲整個人, 並沒像他想的那樣風光。
他開始用小號, 到處找機會騷擾我。
不是去我各種社交平臺偷窺，就是時不時發點酸言酸語的短信給我。
有天喝多了，還哭着打電話給我, 問我還能不能回到從前。
「小霜, 我現在才知道, 還是你對我最好。
「我可以離婚, 你原諒我，重新跟我結婚好嗎？」
我還沒發火, 就被我男友搶走手機發了飆。
身爲律師的他，對程洲瘋狂輸出一頓之後，程洲再也沒敢來騷擾我。
許是老天有眼, 沒過多久, 程洲竟然進去了。
孫朵兒的爸媽搞官商勾結, 給家族企業牟利，把程洲也牽連了。
他們的事上新聞那天，我刷到了熱搜。
不過也只是看了眼, 就刷走了。
畢竟，每個人的路，都是自己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