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竹馬酒後亂性第二天,他皺眉靠在牀頭上抽菸。
我看出他的糾結後悔,主動對他說:
「都是成年人了,我又不會要你負責,就當互相幫助了。」
他鬆了口氣:
「那就好,其實我已經有女朋友了。」
我愣了一下:
「女朋友?」
他認真道:
「對,我打算今年帶她回家。
「到時候你們碰見了,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你心裏有數。」
-1-
沉默片刻,我扯起嘴角:
「放心,我有數,好朋友嘛。」
陳涉川滿意地把煙按滅在菸灰缸裏,起身穿衣服,側腹漂亮的鯊魚肌在陽光下拉扯出鋒利的鋸齒狀。
「聰明,放心,哥不會虧待你,我還有個好兄弟長得不比我差,到時候介紹給你。」
臨出門時,他回頭:
「程夏,之前說的咱倆誰先找到真愛,另一個人一定得祝福他,你會祝福我吧?」
我維持笑容:
「當然,到時候你倆結婚,我一定給你倆封個大紅包。」
他勾起脣角,關門離開。
過了一會兒,我拿起牀頭上陳涉川抽了一半的煙,點起來深吸一口。
我不太會抽菸,陳涉川教了我好幾次我也不得要領,總是嗆得難受。
這一次也一樣,辛辣的煙霧蹭得喉嚨沙沙地刺痛,我俯身咳嗽起來,咳着咳着撕心裂肺,眼前逐漸泛起模糊的溼熱。
這是我暗戀陳涉川的第幾年?似乎是第七年了。
昨晚上我們像往常一樣出去喫飯,結果喝多以後也忘了誰先主動,就這麼稀裏糊塗滾在一起了。
早上起來,我滿心的忐忑歡喜卻在看到他皺起的眉頭時瞬間墜入冰窟。
滿身痠疼都在這一刻被心臟的拉扯壓下去,我故作自然道:
「都是成年人了,我又不會要你負責,就當互相幫助了。」
我清楚地看到陳涉川鬆了口氣,臉上浮起一絲笑。
「那就好。」
其實我一直覺得,陳涉川對我不是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除了沒有情侶的名分,情侶之間所有的事兒我們幾乎都做過了。
他不習慣住宿舍,大學四年我幾乎每週都坐動車去找他,給他在學校附近買的公寓收拾衛生。
我們一起逛超市,一起做飯喫飯,一起窩在沙發上打遊戲。
他對我也很好,不管去哪裏都會記得給我帶禮物,每個節日都有驚喜,這麼多年一次都沒忘記過。
時間久了,我沉浸在這種錯覺裏,以爲我們之間只差一層紙捅破就能有美好的未來。
原來,都是我一廂情願。
以前我總不懂爲什麼那麼多人喜歡尼古丁。
現在我終於明白了。
尼古丁不會帶來快感,但能讓人沒那麼難受。
我就在這一天,無師自通學會了抽菸。
-2-
第二天大年三十,我們全家人像往常一樣去陳家一起喫年夜飯。
我們兩家關係很好,尤其我媽和陳涉川他媽是打小的閨蜜,自從兩邊老人都沒了以後兩家就一直一起過年了。
推開門時我愣了一下。
飯桌上,陳涉川身邊坐着一個穿白色高領毛衣的女孩子,一頭沒燙過沒染過的黑色長髮披在身後,清純漂亮到可以直接去拍韓劇。
「這是——」我媽也怔了一下。
「這是小江,江以寧,涉川女朋友。」他媽滿臉笑容跟我們介紹。
「催了這麼多年終於帶女孩子回家了,謝天謝地,我之前還以爲這個臭小子要一輩子打光棍兒了!」
陳涉川對我笑得跟往常一樣。
「快來坐,我媽今天特意做了你最喜歡的紅燒雞翅,這次沒人跟你搶,你自己喫一盤都行。」
我頓了一下,走到離他最遠的位置坐下。
陳涉川嘴角笑容一頓。
飯桌上我一直沒說話,安靜喫飯,氣氛似乎沒了往年的熱鬧。
陳涉川媽媽大概是覺得有點兒尷尬,開始誇江以寧:
「小江也是清華畢業的,是涉川的校友,每年都拿獎學金的!她父母都是大學教授,從小就學習成績好,一畢業就拿到 ER 雜誌的 offer 了,現在是雜誌主編!」
我媽滿眼羨慕:「這麼優秀,又長得這麼漂亮,哎呀這小情侶兩個郎才女貌的,以後要是生Ṫű̂₈了孩子得多好看啊,不像我們程夏——」
她看向我,下一秒熟悉的嫌棄又不知道多少次重複。
「畢業這麼多年一事無成的,讓考研不考,考公也沒過,說寫書也沒寫出什麼名堂來,回來了天天悶在家裏連個門兒也不出,到現在連個戀愛也沒談過!
「哎今年都二十六了,你說女孩子這個歲數找對象是越來越難了,那男孩子條件好的早就讓人挑走了,一天天的我都要愁死了……」
我死死握住筷子,以前我媽也愛這麼說我,但是現在在陳涉川和他女朋友面前,我感覺好像整張臉皮都被人扒下來踩,如坐鍼氈。
「哎呀夏夏也是很優秀的,以後說不定能成爲知名作家,到時候你就跟着享福就行了。」
我媽撇撇嘴:「享福我就不指望了,什麼時候也能領個男的回家,我看着她成家就算完成任務了。」
江以寧突然開口:
「我身邊有不少條件不錯的男生,程夏,不然我們加個微信,等我推給你。」
我看了她一眼,勉強笑道:
「謝謝,不過不用麻煩了。」
江以寧笑笑,親密地挽住陳涉川胳膊:「客氣什麼啊,你跟涉川從小一起長大,聽涉川說你和他關係特別好,是他最好的朋友?
「我其實以前就見過你,你和涉川總在一起,那時候我還以爲你們倆會在一起呢。」
「怎麼可能——」陳涉川摟住她肩膀,漂亮的桃花眼笑得彎起來,「我倆光屁股的時候就在一起玩了,熟得都沒感覺了,再說我們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還有你什麼事兒啊?
「我倆就是朋友,最好的朋友,是吧程夏?」
我抬頭,對上陳涉川暗含警告的眼神。
那一瞬間我覺得我大概笑得有些難看,但我確實已經用光所有的演技了。
「對,」我重複道。
「最好的朋友。」
我扯了扯嘴角,突然覺得一切都荒謬極了,荒謬到可笑。
最好的朋友。
昨天剛剛上過牀的好朋友嗎?
「那也就是我最好的朋友了,」江以寧單手撐着頭,「別跟我客氣,喜歡什麼樣的你跟我說。」
「對。」陳涉川眼神落在我身上,「程夏,你確實該找個對象了。」
「……好。」我低頭,以爲自己會掉眼淚。
但是沒有。
眼睛乾乾的,還殘留着昨夜的澀痛。
飯桌上氣氛熱鬧極了,除了我每個人臉上都掛着笑容,我媽不斷誇着陳涉川和江以寧般配。
確實,他們兩個不管是從外形,還是學歷,能力,都簡直是天生一對。
我幾乎自虐般地看着他們,掐着筷子的手指甲陷進肉裏,直到我媽用筷子打了我的手。
「說你呢,什麼時候也能帶個人回來讓我高興高興,我是不指望你找着涉川這麼優秀的對象,找個一般的也行啊!」
我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把碗推開,努力維持着最後一絲禮貌。
「阿姨叔叔,我突然想起來還有點兒事。
「我先回去了。」
-2-
度來打算今晚把稿子寫完的,可是腦子裏亂糟糟的,什麼都寫不出來。
我躺在牀上,想喊喊不出來,想哭沒有眼淚,嗓子眼和淚腺好像都被堵住了。
全身好像被難受壓縮起來,最後我乾脆穿上衣服下樓去買菸。
我的老家被稱作雪窩子,一到冬天雪就特別多。
大雪紛紛揚揚落下來,在路燈下被光暈映成暖橘色。
我突然想起來上學時和陳涉川一起放學回家,每次路上我們都有說不完的話,我先說今天有什麼事兒,然後陳涉川再說。
到了我家門口話還沒說完,我倆也不怕冷,就站在家門口等着把話說完再走。
我凍得打噴嚏,他就會把自己的灰色圍巾解下來把我一圈圈兒圍起來,還不忘了教訓我:
「讓你多穿點兒,又爲了美不穿秋褲是吧,再有下次我可不管你了!」
結果下次,下下次,他每次都還會把自己的衣服或者圍巾給我。
他那麼好,哪裏都那麼好。
只有不喜歡我這一點不好。
也不是他不好,是我不夠好,他那樣永遠在人羣中被一眼看見的人,長得好,學歷高,又優秀,和江以寧那種女孩子才相配,又怎麼會喜歡我這麼平平無奇的人呢?
那三年的親密,已經是我這寡淡人生裏僅有的美夢了。
我茫然看了會兒雪,叼着煙正想打火,卻突然看到遠處兩個人影手牽着手走在雪裏。
男人穿着高領黑色羊毛大衣,身材高大筆挺。
女人身着 Maxmara 經典款,長髮在路燈下泛着亮澤柔順的光。
是江以寧和陳涉川。
兩個人不知道說着什麼突然笑起來,江以寧踮起腳吻了陳涉川。
陳涉川俯首加深了這個吻。
那盞曾經無數次照在我們身上的路燈映在他們身上,連我也不得不承認,美得簡直像電視劇裏的情節。
我看了兩秒,用僵硬的手指按住打火機。
手指不聽使喚,按了好幾次纔打起火來,我不熟練地吐出白霧。
可這次尼古丁好像不起作用了。
心臟鈍鈍地疼,我用手掌壓住,感覺到遲緩的心碎。
這個冬天,真冷啊。
……
大年初一是在我媽的嘮叨中度過的,一會兒嫌我沒工作,一會兒嫌我沒對象,還不忘了拿我跟陳涉川對比。
「你看看人家涉川,你打小就比不上他,長大了更是跟人家差得沒法看了!」
最讓我受不了的是,她說的都是真的。
陳涉川自己創業的公司蒸蒸日上,江以寧年紀輕輕就成了知名雜誌的編輯,他們的未來一片光明。
而我一事無成,我們好像越走越遠,註定要成爲兩個世界的人。
到了晚上我沒忍住和我媽吵了一架,乾脆直接去了機場買了最近一班飛機回了學校。
飛機一落地,陳涉川的電話就來了。
「聽阿姨說你回去了,怎麼沒等我一起走?」
「……在家寫不出來稿子,回來趕稿子。」
其實在哪裏我現在都寫不出來。
陳涉川很快拆穿了我:「又跟阿姨吵架了是不是,阿姨只是希望你早點兒安定下來,你也別老跟她吵吵——我還給你買了禮物呢,那等回去再給你吧。」
初八那年,陳涉川一回來就約了我。
「晚上出去喫飯吧,正好把禮物給你。」
陳涉川每年過年都會給我買禮物,他大二就開始自己炒股賺了不少錢,每次禮物都是我喜歡又捨不得買的東西。
以前我都收得心安理得,然而這次我拒絕了。
「……我不要了,陳涉川,你以後別給我買東西了。」
陳涉川語氣有點疑惑:「怎麼了?爲什麼?」
我低頭:「現在你們談戀愛了,給別的女的買這麼貴的禮物,你女朋友心裏會不舒服的。」
我雖然喜歡陳涉川,可他現在有了喜歡的人,我也真心祝福他能幸福。
我對江以寧也沒什麼敵意。
不是她,也會是別人。
總歸不會是我。
「沒事兒,」陳涉川輕鬆起來,「她知道,以寧沒這麼小心眼兒。
「今晚上七點,老地方等你啊,不說了我得去開會了。」
掛了電話,我心裏說不出什麼感覺,胸腔裏的血液苦澀得像青李子的汁液溢出。
我有時候很恨陳涉川對我這麼好,我寧願他對我壞一點兒,好讓我別這麼喜歡他。
江以寧當然不在意,陳涉川就是因爲不喜歡我,纔會不需要避嫌,她也知道,我永遠都成不了她的威脅。
我們不是對方的情敵。
我根度就沒資格成爲她的情敵。
……
陳涉川沒給我拒絕的機會,我只能下班去了常去的那家餐廳。
沒想到一進門,我看到桌邊坐着三個人。
江以寧也來了,還有一個我不認識的男人,穿着黑色高領毛衣,身材很好,長得跟明星似的。
我一愣,陳涉川伸手招呼我:
「這邊!」
剛坐下他就開始跟我介紹那個男人:「我朋友許競驍,麻省理工的,現在自己開公司。」
我還沒弄明白他爲什麼要介紹這麼詳細,就見他朝我無聲做口型:
「單身。」
一瞬間,我什麼都明白了。
原來他不是爲了給我禮物,是爲了給我介紹對象。
心頭一陣轟鳴,我想這一刻我的臉色一定很難看,可我控制不了。
我能接受陳涉川不喜歡我,但我接受不了他迫不及待地把我推給別人。
他明明知道我有多喜歡他,怎麼能這麼殘忍地對我?
還是說他就是怕我會繼續纏着他,纔會這麼着急讓我談戀愛?
陳涉川似乎沒察覺我的情緒:
「你們小時候還見過呢,沒印象了?」
我低着頭沒說話,許競驍也不惱,含笑對我道:
「程夏,小時候你還打過我呢,結果現在都不認識了,也太沒良心了吧!」他露出額頭上一個小疤。
「你看。」
我一愣,他繼續道:
「小時候我們是鄰居啊,那時候我剛搬過去,陳涉川是那一片的孩子王,結果我不服他老和他打架,你就拉偏架幫他打我。」
他撐着下巴,眼睛彎了彎:「你小時候兇得很,現在長大了倒是文靜多了。」
我一下子就想起來了。
那時候所有孩子都聽陳涉川的,就新搬來的那個小孩總跟他叫板,有一次倆人打起來了,我就去幫陳涉川。
我其實只是想嚇唬嚇唬他,但是不知道被誰絆倒了,手裏的小石子直接磕在了他腦門兒上,直接出血了。
那天我被我媽揍了一頓,帶着我去了許競驍家跟他賠償道歉。
許競驍爸媽倒是很通情達理,說小孩子打鬧沒事兒,也沒怪我。
那之後我出於愧疚,許競驍每次找我玩的時候我都不忍心拒絕,時間長了我倆在一起的時間比我和陳涉川在一起的時間還長,惹得陳涉川生了好幾次氣,說再也不跟我好了。
不過沒幾年許競驍就搬走了,一開始我還很捨不得,一直給他寫信。只是小孩子忘性大,後來也就慢慢淡了。
沒想到記憶裏那個兇巴巴的小孩,長大了居然這麼帥了。
「那天我倆偶然碰到,聊起來你他就說大家一起喫頓飯,對了。」
陳涉川拿出禮物遞給我,是卡地亞玫瑰金手錶。
我心裏一動。
之前我隨口提過一句好看,沒想到他居然記得。
「是以寧給你選的,怎麼樣,你嫂子眼光不錯吧?」
我拿着禮盒的手一頓。
江以寧微笑:「是啊,之前我和涉川一起去旅遊的時候看到的,當時就覺得你戴起來一定很好看,你喜歡嗎?」
我突然覺得有點兒荒謬,又有點兒好笑。
原來我和江以寧的眼光這麼相似,不僅喜歡一樣的手錶,還喜歡一樣的男人。
她其實是個不錯的女孩子。
她應該早就看出來我喜歡陳涉川了吧,但也一直沒有爲難過我。
只是一直不着痕跡地宣示主權,讓我明白,陳涉川從頭到尾,都沒有哪怕一點兒喜歡我。
我扯了扯嘴角,用盡全身力氣讓自己笑得沒那麼難看。
「喜歡,謝謝嫂子。」
-3-
晚上陳涉川給我打了個電話。
「我把你微信推給許競驍了,他人真的不錯,你跟他好好處處。」
「不錯?」我看向窗外,月光慘白的圓,亮得像盞白熾燈泡。
「當然不錯了,你不知道這傢伙有多受歡迎,每天早上收的早飯都不重樣兒的。
「而且他還有八塊腹肌,天天去健身,你不是就喜歡有腹肌的嗎,之前老讓我給你拍。
「對了,他之前沒談過戀愛,還是處男,你放心,保證乾淨。」
他不遺餘力地誇着許競驍,像是生怕我看不上許競驍,再繼續纏着他。
心臟被攥出血,擠壓扭曲着在我耳邊慘叫。
之前沒流出來的眼淚終於掉下來了。
我沒敢說話,怕他聽出我的哽咽。
然而陳涉川還是聽出來了。
他嘆了口氣:「程夏,我真的一直把你當朋友。
「你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心臟攥到極限,轟然碎裂。
原來他都知道。
他早就知道,我喜歡他了。
一片窒息的疼痛中,我顫巍巍地點起煙。
煙真是個好東西,剛纔還讓我覺得我會死的疼痛慢慢被尼古丁撫平。
喜歡他是一段無望的旅程,我跋山涉水,撐着自己走了一年又一年,卻好像永遠都看不到盡頭。
或許,我應該停在這裏,不該再往前走了。
「好,」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飄來。
「我加他。」
這天晚上抽完這支菸後,我決定放棄陳涉川了。
……
許競驍第二天才加我,一開始我和他說話有點兒尷尬,不過他很快提起小時候的事情,聊着聊着也就熟悉起來。
【你記不記得你小時候很喜歡喫那家大排檔的烤腸來着,那時候我的零花錢全給咱倆買烤腸喫了,一人一根你喫得快,還要喫我一半。】
我臉一紅,記起來確實有這麼碼事。
我小時候還挺無賴的,許競驍看着霸道但其實也頂不住我耍賴,每次我倆一起玩我都欺負他。
腿疼了要他揹着,肚子餓了要他買零食,下雨了要他的書包頂在頭上。
他長得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居然每次也都乖乖聽話。
【我之前一直在國外,挺久沒回來了,也不知道哪兒有好喫的了。】
我想了想,給他推薦了我和陳涉川之前總去的一家老店,開了好多年了,從上學的時候我和陳涉川就總去。
【看起來不錯,要不要一起?】
他又補充了一句:【欠了我那麼多烤腸,這麼多年總該還給我了吧?】
我不好意思拒絕。
【好,我請你。】
-4-
這幾天天氣一直不是很好,陰陰的,動不動就飄雪。
冬天天黑得早,紛紛揚揚的小雪粒兒被車流的燈映亮,我一眼就在大排檔路邊看見了許競驍。
沒別的原因,他實在太顯眼了。
一身灰色長款羊毛大衣裏是高領黑毛衣,還打着把賓利黑傘,一米九的個子往那兒一站氣勢全開,跟拍韓劇海報似的,過路的女生來回看他,眼睛都快拔不出來了。
我臉一紅:「不是大哥,我們喫的是大排檔,不是黑珍珠三鑽,你穿這麼有牌面兒幹什麼?!」
許競驍把傘往我頭上傾下來,低頭赧然:
「剛開完會,沒來得及回去換衣服,不然我現在回去換?」
「沒事兒沒事兒,」我拉着他往大排檔裏走,「這家魷魚烤得超級好喫,還有茄子,你一定要嚐嚐。」
他低頭看了我的手一眼:
「嗯。」
「你現在發達了,」菜上來我沒話找話,「小時候動不動打這個打那個的,現在,嘖嘖。」
我上下打量他一眼:「真是男大十八變,認不出來了。」
許競驍玻璃珠似的眼睛含笑:「其實我那時候沒想跟你打架,我那時候剛搬過來也沒什麼朋友,看你長得可愛想和你交朋友,結果陳涉川死活不讓,我纔跟他打起來的。」
「啊?」我一怔。
「他下手才黑呢,小時候一看見我跟你玩就來跟我打架,」許競驍撐着下巴,「我還以爲他喜歡你,沒想到你倆真是朋友。」
我笑容慢慢褪去。
「……嗯,是啊,朋友而已。」
手機突然來了通知,我低頭一看,是陳涉川的消息:
【幹嗎呢,出來喫飯啊,我找到一家賊棒的店!】
我剛想回,許競驍突然把菜單推到我面前:
「我沒喫過這個烤茄子,這個好喫嗎?」
「好喫啊!」我一下子來了興趣,「他家的烤茄子超級好喫,你一定要嚐嚐!老闆——來一份烤茄子!」
「好像還有鮮啤酒呢,」許競驍看向別人桌子,「好久都沒喝到鮮啤酒了,你開車了嗎?」
「我沒——」
「老闆,再加兩紮啤酒。」
我還沒說完他就已經做了決定,我也不好再反駁。
啤酒上了氣氛就不一樣了,幾杯下去許競驍歪頭:「聽陳涉川說,你現在在寫書呢,我能拜讀一下嗎?」
「什麼書Ţū́₋,」我擺擺手,「網絡小說而已,不說了。」
「那也很厲害,我之前也想寫過,但是根度順不下來,就是葉真中顯那種懸疑推理,」他不好意思地笑笑,「但是寫了幾個字就放棄了。」
「你也喜歡葉真中顯?」我有些驚訝,「我也很喜歡他的小說。」
「嗯。」他頓了頓,「我記得以前你作文就寫得很厲害,我覺得你會成功的。」
我知道他說的都是客套話而已。
但是ẗû₈在當下,所有人都不支持我的夢想。
我爸媽覺得我不務正業,陳涉川也從來看不上我寫的小說,身邊沒一個支持我。
所以哪怕只是客套話,我也心裏熱了一下。
跟許競驍說話很開心,他從來不會讓氣氛冷場,再有啤酒的加持,我們越說越開心,甚至連下次什麼時候出去玩都約好了。
直到喫完飯我去廁所時,我纔看到手機上一連串的消息和未接來電。
都是陳涉川打來的。
原度輕鬆的心情有些沉重下來,我猶豫片刻走到門口回撥回去。
「……怎麼了?」
「你今晚幹嗎去了,又加班碼字沒看到消息嗎?」陳涉川有些不滿,「叫你喫飯消息也不回,我現在還沒喫呢,趕緊過來!」
我垂眸:「我就不去了,我剛喫完。」
「剛喫完?」他一愣,「你自己?」
「跟許競驍。」
風把雪粒刮進屋子,融化在我臉上,些微的涼意。
電話那邊短暫地沉默。
片刻後,陳涉川的聲音有些失真:
「許競驍?」
他的話聽不出情緒:「你們纔剛認識,就一起出去喫飯了?」
「嗯,」我沒覺得有什麼不對,「不是你介紹我們認識的嗎?
「不說了,」我回頭看了一眼正朝我走過來的許競驍,「和人家一起老打電話不禮貌,我先掛了。」
然後就掛了電話。
不一會兒,叮叮咚咚的消息就發來了。
【?
【幾點回來?
【發個位置,太晚了,我去接你。】
我剛皺眉,許競驍就朝我晃了晃手機:「我剛找了代駕,走吧,你現在住哪兒呢?」
他話說得太自然,我下意識回答:
「中心花苑。」
許競驍快速和司機報了地名兒,然後順手拉開車門把我塞了進去。
他沒坐到副駕,反而坐到了我身邊。
淡淡的薄荷檸檬海鹽香氣混雜着微醺的小麥啤酒香氣朝我俯身而來。
「跟誰聊天呢,今晚上老看手機。」
我把手機放下:「沒誰。」
直到許競驍把我送到家離開後,我纔想起來回復陳涉川的消息。
【不用了,他已經送我回來了。】
那邊很快劈頭蓋臉打來電話:「他送你?他知道你現在住的地方在哪兒了?不是,你們進展會不會有點兒快了,你一個獨居的小姑娘知道他人好人壞嗎,萬一他知道你家地址以後動什麼壞心思怎麼辦?!」
我有些不解:「不是你把他推給我的嗎,說他人又好又受歡迎。」
陳涉川猛地閉了嘴,生硬地轉移了話題。
「他帶你喫的什麼?」
「我請他喫的,我們常去的那家大排檔。」
「你帶他去了我帶你去的大排檔?!」陳涉川突然提高音量。
「是啊,怎麼了?」
「——沒什麼,就是覺得他這麼有錢還讓你請,我還以爲他起碼會帶你去什麼米其林黑珍珠呢。」今晚上的陳涉川說話陰陽怪氣的,不知道腦子搭錯了哪根筋。
我喝了酒犯困只想睡覺,也不想再和他多扯了:「我們不也經常去嗎,陳涉川,你今晚真的很奇怪,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沉默了一會兒,突然冷冷道:
「沒什麼,掛了。」
-5-
要給發財洗澡的時候,我有點犯難了。
發財是我和陳涉川一起撿的流浪狗,是個拉布拉多串串,後來一直養在我這裏。
它體型大,洗澡又鬧騰,附近好幾家寵物店都拒絕了它的生意,後來我和陳涉川只好自己在家給它洗澡。
我自己沒辦法控制住它,它力氣又特別大,尾巴打人跟兇器似的,我有時候感覺小腿都要被它抽骨折了!
可是陳涉川已經談戀愛了,再讓他來我家洗狗好像不太合適,糾結之下我給許競驍打了電話。
「……就是這樣,要是你不方便也沒關係。」
許競驍倒是一口答應下來,大包大攬道:
「放心吧,一條小狗而已,包在我身上!」
……
一個小時以後,許競驍齜牙咧嘴地掀起褲腿看着腿上的紅痕:
「不兒程夏,有一說一,難道拉布拉多的尾巴不應該列入管制刀具嗎?」
發財倒是很喜歡他,主要是許競驍一進來就用一片大鱈魚乾賄賂了它,一個勁兒圍着許競驍轉,用尾巴敲打他。
許競驍嘶嘶倒抽着冷氣把發財抱進浴缸,在它身上打泡泡。
發財一見水就開始發瘋,不停想站起來往許競驍身上撲,許競驍背對着他調水溫時一個不防直接被它按倒,衛生間裏太狹窄,他猛地朝我歪倒下來!
許競驍再怎麼說也是個 190 的大男人,再加上背後發財的重量,這一下壓實了我恐怕要被壓成肉餅!
好在他在壓在我身上前撐住了身體,然而即使這樣我也被他壓了個結結實實,他整個人都罩在了我身上。
逼仄的浴室裏水霧蒸騰,檸檬薄荷混合着沐浴露的香氣被熱氣逼得有些濃烈潮溼,許競驍身上的白襯衫已經溼透了,半透明地貼在他身上,露出因爲發力而愈發結實的腹肌,再往上看是繃着釦子間隙都扯開的胸肌和兩點粉色——
兩個人之間的距離太近了,許競驍低頭看着我,不知道是不是水汽的原因,他的嘴脣殷紅水潤,澄澈的黑眸不知什麼時候變得晦暗,視線落在我身上一眨不眨。
一滴水沿着他額前黑髮滴落在我嘴角,我猛地低頭後撤。
「……那個,你沒事兒吧?」
許競驍頓了一下,慢慢起身,朝我勾脣。
「沒事兒,倒是你,臉怎麼這麼紅?」
他湊過來歪頭,眼神無辜,微微翹起的 M 形脣型飽滿像是新鮮的車釐子:
「程夏,你是不是發燒了?」
一瞬間我渾身血液都衝到了腦子裏了,幾乎是連滾帶爬逃出了衛生間。
「那個,那個我還有事兒,你先給它洗吧!」
身後傳來一聲輕笑。
……
這時候許競驍又來幫我洗了好幾次狗,每次都帶着不一樣的禮物上門。
今天是磨牙棒,明天是寵物奶油杯,後天是鱈魚皮。
搞得發財看見他比看見我還高興,迅速地認賊作父了。
許競驍也開心地收下了這個兒子,迅速把微信名改成了:「發財爸」。
直到這天我帶着發財出去散步,在樓下卻碰到了拎着袋子的陳涉川。
「你怎麼來了?」我有些驚訝。
「好久沒見發財了,它也該洗澡了吧。」陳涉川提了一下袋子,「我買了新的寵物沐浴露,還有凍幹,你這個當媽的也是,我不提醒你你就一直不叫我來給孩子洗澡?
「嗯?不過看着還挺乾淨的嘛,發財,來爸爸這兒!」
從撿到發財的時候他就一直自稱發財爸爸,說發財是他的狗兒子。
一開始我還暗自竊喜,自稱發財媽媽。
可現在我微微皺眉,只覺得說不出的彆扭。
發財興奮地搖起尾巴往他的方向撲過去,然而在陳涉川笑着想伸手抱住它時卻和他擦肩而過,朝他身後跑去,撞進了他身後許競驍的懷裏。
許競驍含笑把一塊牛肉乾遞進發財嘴裏,含笑道:
「發財,想爸爸了是嗎?」
陳涉川嘴角的弧度瞬間消失,漠然道:
「你來幹什麼?」
許競驍好像沒察覺到他的低氣壓,仍舊笑眯眯地任由發財抽打着他小腿:
「我來給我兒子洗澡。」
陳涉川這個人從小就社會化很強,他骨子裏其實是個很傲慢,看不起這個看不起那個的人,但是不管對誰都是如沐春風的,起碼裝得很溫柔。
我從來沒見過他這種表情,他冷硬道:
「發財是我兒子。」
「哦,是嗎?
「可我看它好像並不喜歡你。」
許競驍摸了摸發財的腦袋,兩個之前還說是朋友的男人視線連接處迸濺出火星。
「發財,」陳涉川聲音鋒寒。
「過來。」
發財有些茫然侷促地在許競驍身邊轉了幾圈兒。
自從陳涉川談戀愛之後,已經有兩個月沒來見發財了,發財小時候頭被車撞過,度來記性就不好,有時候我回老家把它寄養在朋友家,時間長了它看見我都會躲,得等個半天才能認出我來。
太久沒見,它已經不認識陳涉川了。
陳涉川臉色越來越難看,上前一把拽住發財的項圈兒。
「發財!」
發財小時候流浪經常被打,雖然個子很大膽子卻小,見狀驚恐地縮到了許競驍身後。
許競驍護住它,皺眉道:
「陳涉川,你嚇到它了。」
陳涉川卻像上頭了一樣不依不饒拽着發財不放手:
「你個沒良心的,發財,我是爸爸啊!
「當初是我把你領回來的,這些年你喫了我多少雞腿,你不記得我了?!」
發財忍無可忍,嗚嗚叫着一口咬在了陳涉川手上!
這一口沒使多大勁兒,發財很快退開,但也出血了。
陳涉川僵硬在原地,呆呆地看着手上的牙印和滲出的血痕。
「不要緊吧?」我緊張起來。
「要不要去醫院?」
許競驍拉着我:「你看發財抖得好厲害,是不是應激了,我們帶它去醫院看看吧。」
我扭頭看向發財,它好像也知道自己做錯了事兒,趴在地上抖如篩糠地嗚咽着,大口大口喘息,肚子起伏得很厲害。
許競驍抱起發財:「走。」
我一下慌了神兒,扭頭忍不住埋怨他:
「你明明知道它膽子小,幹嘛這麼嚇唬它?!
「那我先送它去醫院,你自己去打疫苗吧!」
陳涉川面色蒼白怔怔看着我,直到我上了許競驍的車離開,從後視鏡還看到他站在原地。
-6-
發財沒什麼事兒,大夫說只是它膽子比較小受了驚嚇,回去好好休息就行。
我心裏其實也挺不是滋味兒,發財是我和陳涉川從還是一條小狗的時候開始養的。
這些年陳涉川雖然沒我這麼天天陪着它,但對它也很上心,現在被它咬了一定很受傷。
可是小狗又有什麼錯呢。
它受過傷的小腦子就這麼大,太久沒見,自然就把他忘了。
看着發財蔫蔫的樣子,我嘆了口氣,蹲下抱住它。
……
我的書遲遲沒有數據,單機了幾十萬字還沒什麼數據,最後還是咬牙堅持寫完了。
編輯也安慰我寫得其實不錯,但是寫得好數據不好的書比比皆是,有時候要上榜還需要一點運氣。
屋漏偏逢連夜雨,我媽又打電話來催我。
「你那個書到底寫出什麼來了,現在一個月一兩千餬口都難,你天生就不是喫這碗飯的,怎麼就非得鑽這個牛角尖呢!」
她忍不住數落我:「你看看人家涉川,看看人家找那個女朋友,都是人怎麼就差距那麼大?!我不指望你像他們一樣出人頭地,好歹能有個穩定工作吧,趕緊別寫你那些亂七八糟的破東西了準備準備回來考編——」
她嘮叨了好久纔不甘不願地掛了電話,又給我甩過來一個鏈接。
我打開一看,是江以寧的優秀校友介紹,上面用一整個專欄描寫了她的生平。
含着金湯匙出生的千金小姐,從小就是學霸校花,鋼琴十級,曾經在悉尼表演過芭蕾舞,以優秀畢業生代表的身份畢業講話。
還沒畢業就得到了業內最出名雜誌負責人的賞識,拿到了 offer,進公司短短一個月就轉正以最快的速度成爲雜誌主編,總的來說是開掛般的耀眼人生。
更對比我好像陰溝裏的老鼠一樣。
我手指動了動,摸出了因爲打算戒菸而扔進垃圾桶裏的煙盒,抽出一支,猶豫片刻後還是點上深吸了一口。
凜冽的寒氣混合着辛辣的尼古丁,氣管微微刺痛,我看着漆黑一片的夜空,突然感覺很迷茫,很疲憊。
或許我媽說得對。
我也許確實沒有天賦和能力,我不該不甘於平庸的人生,因爲我度來就是這麼一個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
手機鈴聲突然強行把我從消沉裏拔了出來。
許競驍興奮的聲音傳來:
「明天晚上獅子座有流星雨,我在山上有座別墅,裏面有天文望遠鏡,你想不想去看看?」
我張了張嘴正不知道該不該答應,他繼續道:
「聽說獅子座流星雨許願很靈的。」
猶豫的話在舌尖兒打了個轉,我答應下來:
「好啊。」
-7-
許競驍這個萬惡的資產階級,居然在山上有一整棟別墅,頭頂的整片玻璃幕牆能直接看到滿天星斗。
我裹着毯子和他坐在一起,突然有些自卑地泄氣。
大家都是成年人,沒必要裝什麼傻白甜,我自然看出了許競驍對我的好感。
可是,爲什麼呢?
我這樣一個普通到不能再不起眼的人,和他差別不說天壤之別,也絕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了。
他爲什麼會喜歡我?
還是優秀的女孩看太多了,拿我玩玩換換口味而已?
我默默離他遠了一點兒,突然又想抽菸了。
可是出來的時候沒帶,我有點兒焦躁,看向許競驍:
「你有煙嗎?」
他一愣:「你抽菸嗎?」
我不知道從哪裏生出一陣逆反情緒,故意道:
「對啊,老煙鬼了,怎麼,你接受不了女人抽菸啊?」
許競驍挑眉:「怎麼會,這是你的個人自由。」
他在兜裏摸了一下,打開煙盒:「呀,只剩一根了,薄荷味卡比龍,抽嗎?」
我點頭。
他用修長的手指給我點菸,纖長的睫毛在臉頰投下陰影。
然而我只抽了一口,他就伸手朝我示意。
「給我也抽一口。」
我一愣。
「你剛纔看見就剩這一ţúₕ根了,不會這麼自私打算獨吞吧?」許競驍看我,他的眸色比常人稍淺,看人時像是月光下澄澈的海水。
我沒辦法對這麼一張惑人的臉說出拒絕,正出神時就被他自然而然抽掉了煙,叼在自己脣間。
他眯起眼呼出薄荷味的煙霧,突然道:
「程夏,你知不知道,其實陳涉川介紹那次,不是我回國第一次見你?」
我一愣:「什麼?」
「半年前我剛回國,有一次在路邊見過你。
「那時候有個女生和她男朋友吵架,她男朋友突然給了她一巴掌開始跟她動手,周圍好多人都在看,但是那男的很高很壯,沒人願意管閒事。」
他咬着菸蒂笑起來:「就你跟個愣頭青似的一下子就上去了,跟人家說,」他學着我的聲音,「你是不是男人啊,當街打女人?!趕緊放開她,不然我報警了!
「那男的那麼兇,你在他面前跟只小貓兒似的,倒一點兒都不害怕。」
我突然想起好像確實是有這麼碼事,當時我其實也挺害怕的,但是那個女孩子哭得太慘了,一直在求救卻沒人搭理她,我腦子一熱就上去了。
我記得當時確實有個長得很帥的帥哥在那男的想跟我動手的時候擋在我面前把那男的嚇退了來着,不過後來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警察也來了,我怕麻煩就跑了。
現在想起來,那居然是許競驍。
「從小你就這樣,」許競驍輕笑,「我跟陳涉川打架的時候別的小孩都只敢在一邊看,只有你上來幫他。
「後來跟我一起玩,我跟比我年紀大的孩子打架你也氣鼓鼓地擋在我前面,明明那麼小一個,也不知道哪裏來的那麼多勇氣,總想保護別人。」
許競驍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一條毯子把我們倆嚴嚴實實裹住。
「程夏,我確實喜歡你,小時候就喜歡你,長大了重逢也一眼就喜歡你。
「你可能不知道自己有多好,可能你現在到了一個比較迷茫的人生階段,看不見自己身上閃着的光,但是我一直都能看到,很清楚。」他指着天上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落下的流星雨。
「就像這樣,很耀眼。」
我怔怔看着漫天劃過的流星,他笑着拍拍我的頭:
「許願吧。」
我趕緊閉上眼,許下自己的願望。
希望我能過上自己想要的人生,希望我的事業能成功!
戀戀不捨補充了好久我才睜開眼,正好對上許競驍含笑的桃花眼。
我臉一紅,下意識找話題:「你許了什麼願?」
許競驍沒說話,只是微微湊近,垂眸看着我的嘴脣,聲音微啞:
「煙只剩下一口了……你要麼?」
我聽到自己劇烈的心跳聲,張了張嘴:
「……要。」
菸嘴壓上我的脣,濾棉浸着潮溼。
下一秒滾燙的拇指鉗住我下顎,尼古丁的涼意竄進口腔的瞬間,嗆人的煙霧在相觸的脣間找到出口。
涼意很快升溫,呼吸被奪走後我無助地後仰,下意識握住他的手腕。
滾燙的皮膚按在冰涼的藍寶石錶盤上,許競驍溫柔又強勢地握住我的Ṭŭ̀⁸手,一根根把手指擠進我的指縫,跟我十指相扣。
窗外流星愈發爆裂到近乎絕望的璀璨,許競驍的舌尖捲走我嘴角溢出的銀絲,潮溼的鬢角蹭過我發燙的耳垂,喘息着抬頭:
「……所以,我們現在是什麼關係?」
我慌亂反問:「你覺得呢?」
「我覺得就算數嗎?」許競驍笑起來,低頭咬了一下我脣珠,「那我覺得,我現在就是你男朋友了。
「不說話,我就當你默認了。」
手機鈴聲突兀地響起,我手忙腳亂拿出來時不小心按了免提。
對面傳來的聲音讓我灼熱的呼吸驟然冷靜下來。
「程夏,你怎麼還沒來?」
我大腦一片空白,茫然道:「什麼?」
陳涉川聲音降了一度:「我今天生日,你不會忘了吧?」
我這才猛地想起今天是陳涉川生日。
以前他的生日是我一年裏最重要的節日,每次我都提前幾個月就開始給他挑禮物,給他準備生日驚喜。
可這次我居然完全忘記了!
我有點兒尷尬,只能實話實說:「抱歉,我忘了。」
陳涉川很明顯不高興了:「禮物沒有就沒有,趕緊來我家吧,飯菜零食和電影都準備好了,就等你了。」
往年陳涉川的生日都是我們倆一起過,一起喫頓好的,喝點酒聊聊天,然後在沙發上看電影或者出去看電影。
沒什麼轟轟烈烈的,但是那時候我覺得世界上所有的幸福都不過如此了。
我微微皺眉:「你已經談戀愛了,我去不合適吧?
「以後我就不去了,你跟江以寧一起吧。」
「程夏,流星雨要結束了。」許競驍見我一直不掛電話,有些不滿地推我。
陳涉川在聽到他聲音的瞬間就沉默下來。
熬人的安靜後,他冷笑的聲音迴響在房子裏。
「程夏,是因爲我談戀愛了不合適,還是你不想來?」
我嘆了口氣:「我確實和許競驍在一起不方便去,祝你生日快樂,禮物我以後給你補上吧。」
他猛地提高了音量,像是積壓的怒氣再也無法忍受。
「許競驍,許競驍,怎麼老是許競驍!
「他就那麼重要?!我們認識多少年了,你跟他才認識幾天,他就比我還重要嗎?!」
我突然覺得很可笑。
我不知道陳涉川爲什麼生氣,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談戀愛後異性朋友要保持距離的道理都不知道嗎?
還是他故意揣着明白裝糊塗,一方面要跟江以寧在一起,一方面又難以割捨和異性朋友之間的曖昧。
我突然覺得好像從來都不認識他了。
如果陳涉川只是不喜歡我,和我分割清楚,我傷心之餘倒也不會多難受。
可現在他這樣,突然讓我覺得有些噁心。
「當然,」我平靜道,「他是我男朋友啊。」
窒息的寂靜後,陳涉川彷彿從嗓子眼艱難擠出幾個字:
「……你們,在一起了?」
「嗯,」我點頭,「當初你介紹我們認識不就是希望我們在一起嗎,現在如你所願了。」
我突然有種惡意的快意,忍不住笑起來:「他確實像你說得那麼好,我還得謝謝你,不然我怎麼能找到這麼好的男朋友?」
許競驍接過電話,笑意盈盈:
「好兄弟,多謝了,等回去我們兩口子一起請你喫飯。」
三秒鐘後,電話猛地被掛斷,嘟嘟的忙音憤怒地迴響在屋裏。
我看着手機出神,許競驍抱住我:
「別分心,流星雨都快結束了。」
我放下手機,靠在他身上。
「好。」
-8-
我沒回去考公。
因爲對着流星許了願,我打算再給自己最後一次機會。
再寫一度,最後一度。
不成功,就徹底放棄這條路。
當晚,我對着電腦猶豫了很久,扔掉了我過往所有想寫的梗後,腦子裏又突然冒出了一個新念頭。
我不想再寫言情了。
我想寫個大女主爽文。
……
流星雨後,我和陳涉川陷入了冷戰。
他很久都沒再聯繫過我,去大排檔的時候老闆還不忘問我:
「小陳呢,最近怎麼都沒見他?」
「他談戀愛了,最近和女朋友一起呢。」
老闆有些驚奇:「你倆不是一對兒啊,我尋思你倆男女朋友呢,關係那麼好,成天在一塊兒。」
我笑笑:「只是朋友而已。」
……
我沒想到江以寧會先聯繫我。
「朋友新開了一家密室逃脫,說是市裏最大的一家,讓我們先去試玩一下算是測評,正好你和許競驍也一起吧?」
我拒絕道:「抱歉,我們最近可能沒時間——」
我和陳涉川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就沒必要再交往下去了。
雖然過去我們曾經關係很親密,但也許緣分就到這兒了,再來往也只是讓彼此都難堪而已。
「來吧,就當幫我一個忙,我和涉川好朋友也不多,你要是不來我真不知道該邀請誰了。」
她都這麼說了,我很難再說不,看了一眼許競驍。
許競驍挑眉,對我點了點頭。
「行,那你發個定位給我吧。」
江以寧笑了:
「好,這週六晚上七點,那我等你。」
……
許久不見,陳涉川再見我還是沒給我什麼好臉。
他雙手插在黑色衝鋒衣兜裏,向後靠在牆上,視線從我身上掃過後冷冷移開。
江以寧倒是很開心:
「走吧,我朋友投資這個項目投了八百多萬,裏面光真人 NPC 就有幾十個,很好玩。」
陳涉川嗤笑一聲:
「有些人看恐怖片都能把自己嚇得失眠,玩密室逃脫別嚇尿了褲子。」
我黑着臉看他,知道他是在說高中時候的事兒。
那時候我爸媽和他爸媽一起出去旅遊,晚上我就去找陳涉川玩,那時候好像是《寂靜之地》還是什麼片子剛上映,他非要拉着我一起看。
結果當時看了沒啥,晚上睡覺越想越害怕,一閉眼就感覺牀邊有怪物正看着我。
最後我掛着倆黑眼圈兒,猶豫了半宿去推了陳涉川的門,站在他牀邊小聲道:
「陳涉川,我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陳涉川嚇了一跳猛地用被子蓋住赤裸的上身,結結巴巴:
「一起睡?!爲、爲什麼?!」
我帶着哭腔:「我害怕!都怪你非要看什麼恐怖片,我都說了不看了!」
他脣線扭曲了一下似乎想笑,看我掉眼淚又強行憋了回去,嘆了口氣掀開被,裹着黑色絲綢睡褲的長腿往旁邊移了移。
「……來吧。」
等我上牀裹好被子,他生硬地拍了拍我,放柔聲音:
「有我在,別怕,好好睡吧。
「明天帶你去喫新開的那家冰淇淋。」
「嗯。」我含着淚縮在他懷裏,感覺所有的恐懼在他身邊都迅速褪去,安心地睡過去。
我到現在還記得第二天早上起來的時候。
我朦朦朧朧睜眼,正好撞進了陳涉川琉璃似的眸子裏。
他單手撐頭笑着看我,一側嘴角挑起:
「喲,膽小鬼,醒了?」
陽光落在少年鴉羽般的睫毛上,忽閃忽閃,搔在我心上。
我聽到心跳聲落在晨曦裏。
那是我第一次意識到,我喜歡上了陳涉川。
-9-
如江以寧所說,這個密室確實下足了度錢,每一處都逼真到極致,我嚇得死死拽住許競驍衣角,手心出汗,心頭打鼓。
許競驍緊緊握着我的手:
「別怕。」
江以寧看起來也有些緊張,緊緊靠在陳涉川身上。
只有陳涉川一臉無所謂,黑着臉雙手插兜徑直往前走。
一路上我強忍着恐懼,就是不想在陳涉川和江以寧面ţū́₂前一驚一乍的,太丟人,快走到出口時我終於忍不住鬆了口氣,卻沒想到進了最後一個房間,我們正在翻找線索,一邊的牀底下突然伸出一隻冰冷的手猛地握住了我的腳踝!
青黑的光線裏,一個滿身是血頭髮蓋臉的女鬼慢慢探出頭來。
恐怖的音效炸裂,頭上懸着的吊死鬼也翻身下來,對着我和江以寧尖叫!
這一刻,雖然明知道都是 NPC,我還是嚇得魂不附體,叫都叫不出來了。
江以寧也臉色一白,我倆混亂間也不知道誰絆了誰的腳,一同往後摔去!
就在我要摔在地上時,突然兩雙手各從左右伸了過來扶住我。
我下意識抓了離我最近的手,那手一攬,我就趴在了一個散發着淡淡薄荷香氣的胸膛上。
許競驍的聲音在我頭頂有些擔憂:
「沒事兒吧?」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密室突然亮了起來,門被打開了。
時間到了。
我下意識向一邊看去,只見陳涉川雙手正僵硬地伸向我,停在半空。
江以寧狼狽地摔倒在他腳下,看着他向我伸出的手,臉色難看得嚇人。
現場的氛圍一下子比在密室裏還要窒息。
我趕緊打圓場道:
「陳涉川,你是不是看錯了把我當以寧了?」
可是陳涉川沒接我的話,他陰鷙地盯着我和許競驍,一點要解釋的意思都沒有。
許競驍淡然和他對視。
江以寧慢慢自己站了起來,轉身出門,沒再往陳涉川身上靠。
……
江以寧當晚單獨約了我見面。
她眼睛紅紅的,似乎是哭過,但還是很體面的樣子,昂貴的大衣,精緻的妝容,一絲不苟的頭髮。
「我和陳涉川,分手了。」她聲音帶着點鼻音。
我有些驚訝。
我一直覺得她和陳涉川很般配,而且陳涉川看起來也確實挺喜歡她,她是他第一個帶回家見父母的女孩子。
「是因爲密室的事兒嗎?」我想解釋,「他應該只是認錯了。」
江以寧笑笑。
「其實我不是找不到朋友去那個密室,我是特意想約你去的。」
我一愣。
「你大概不知道吧,這兩個月陳涉川一直心情很不好,每天拉着臉,我想和他約會他總說忙,哪怕偶爾兩個人在一起的時候他對我也沒個笑臉。」
她抬起頭看着我:「就是從他知道了你和許競驍談戀愛之後。
「好幾次我和他一起的時候看到他在翻你們以前的照片,看你們的對話框,他一直在等你找他。」
我愣住了:「你看錯了吧,當初明明是——」
「當初明明是他拒絕你的,是嗎?」
江以寧笑笑,只是那笑容怎麼看怎麼勉強。
「一開始我也以爲他只是拿你當朋友,就像他說的,如果他喜歡你,怎麼還會輪得到我呢?
「我也以爲他喜歡我,他那樣的人,這些年喜歡他的女人不知道有多少,可他只帶了我回家。
「可是後來我才發現不是的,他不記得我不喫芹菜,卻每次都記得你不喫香菇,他說他不喜歡你,可每次出去眼神都一直跟在你身上,他說希望你談戀愛,可你談戀愛了他比誰都難受——」
江以寧低頭,苦笑道:
「我後來才明白,他不是喜歡我,他只是覺得我和他最合適,就像他這個人做什麼都要做到最好,談戀愛他也要找個自以爲最匹配自己的對象。
「可他不知道,最合適不代表最喜歡。」
一滴淚落在深藍的桌布上,洇開一團墨跡。
「從頭到尾,他都沒喜歡過我。」
我茫然了:「你的意思,是他喜歡我?
「可他喜歡我,幹嗎要拒絕我,幹嗎要把許競驍介紹給我?」
「不知道,」江以寧擦了擦眼睛抬頭,「大概人無完人,陳涉川這麼聰明的人,偏偏在感情上犯了糊塗,非要在你離開之後才反應過來對你的感情吧,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確實很在乎你。
「所以我才約你來密室,我又想證明自己的猜測,又怕我猜的是真的。可是果然,他明明跟你冷戰,一聽我要約你他還是立刻就答應了,陳涉川這種人怎麼會喜歡這麼幼稚的東西,在這之前他已經拒絕我的約會好多次了。」
她扯扯嘴角:「他又怎麼會分不清我和你,他當然知道哪個是你,他一直都在看着你啊。」
我訥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回去的時候我和他提了分手,他沒挽回,還鬆了口氣似的。」江以寧又恢復了表情,她喝了一口咖啡笑笑。
「不過我江以寧也不是沒人要,分了就分了。
「我知道這事兒不怪你,你已經在盡力和他保持距離了,是陳涉川自己傻逼,和你在一起的時候不珍惜你,跟我在一起的時候不珍惜我,甩了我是他的損失,不是我的。」
我覺得她說這話時的樣子真是耀眼極了,她說得對,是陳涉川配不上她。
「我馬上要出國了,之前有個項目讓我去法國,我一直沒答應,現在在國內沒什麼好留戀的了,我也可以把精力都放在我的事業上了。」
江以寧起身靠近我,紅着眼含笑道:
「陳涉川估計很快就會來找你了,我找你說這些就是爲了告訴你,他是個看不清自己心思的糊塗蛋,別答應他,我也ŧû₇想看看他喫癟的樣子。
「走了。」
她背對着我揮揮手:「咖啡就你請吧。」
-10-
我腦子裏亂糟糟的,在回家看到門口倚着牆的陳涉川時,心頭更是一緊。
昏暗的燈光下我們對視,陳涉川黑色衝鋒衣領口拉到最高,啞光的一身黑更顯得他眉眼鋒寒。
「你來幹什麼?」
「我和江以寧分手了。」他垂眸看我,低頭時臉上的陰影覆蓋了表情。
「跟我有什麼關係?」我下意識後退一步。
陳涉川一步步走下來,站定在我身前,他比我高一個頭,我被逼到陰暗的角落裏,無處可逃。
「許競驍不適合你,和他分手吧。」他像從前那樣捋了一下我的劉海兒。
「我想通了,程夏,我喜歡你,你也喜歡我,我們在一起吧。
「就像從前那樣。」
他說得太理所當然,我氣急之下忍不住笑了出來。
「許競驍,你也太自戀了吧?我早就不喜歡你了,我現在喜歡許競驍!」
「喜歡?」他露出一個譏諷的表情,「你們才認識幾天,能談得上什麼喜歡?
「他了解你嗎,你瞭解他嗎?你們重新磨合需要多久,等這股新鮮勁兒過去了你們還能在一起嗎?」
他低頭把我的手攏在掌心:
「之前是我錯了,我沒發現我喜歡你,以後我好好補償你,我們還像之前那樣,你不是也喜歡了我這麼多年嗎,怎麼說放下就能放下?」
「你真是有病,放開——」我發現和他根度就溝通不了。
「你再這樣我要叫我男朋友來了!」
「你男朋友?許競驍?」陳涉川脣角勾起一個充滿怒意的笑容,一把把我兩隻手腕扣住舉到頭頂,「他才和你在一起幾天,你拿他對付我?!」
他另一隻手猛地握住我後頸,用力吻了下來!
我死死閉着嘴,他卻強勢進入,我想咬他卻被用力鉗住下巴,溢出的唾液被他用粗糙的拇指狠狠擦掉。
我難以呼吸又委屈憤怒,眼淚順着滴在他手上,他猛地被燙了似的後撤一步!
我死死咬牙,一巴掌扇在了他臉上!
陳涉川沒躲,被扇得偏過頭去!
「陳涉川,你混蛋!」我帶着哭腔道,「你當我是什麼,你養的狗嗎?!你煩了就一腳踢到一邊,你想起來了勾勾手指我就要來,我和你是平等的人,我是喜歡過你,但不代表我下賤!」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慌亂道,「我只是——」
「你是什麼都跟我沒關係!」我用力擦了一下嘴,冷冷看着他,「既然這樣,那我們以後朋友也沒得做了。」
我快步上樓打開房門,狠狠摔上!
陳涉川沒跟上來,但我知道他也沒走。
靠在一牆之隔,我慢慢蹲下身,想抽菸,手剛伸出去,又收了回來。
我想戒菸了。
-11-
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我突然被消息彈醒!
是之前一起寫文的朋友,她激動得語音都破音了:
「你的文上首頁推薦了!有大佬給你投了鑽石票!」
我還以爲自己是在做夢,一瞬間睡意也沒了,猛地起身!
果然,我的文真的被推上首頁了,一個鑽石票要一千塊,有人給我砸了一百個鑽石票,整整十萬塊,讓我的文在首頁飄了整整十分鐘!
我蒙了,打開那個人主頁,發現那個給我投票的大佬名字是一串亂碼,其他什麼信息都沒有。
是誰?
我第一個反應就是陳涉川,然後立刻否認了。
陳涉川都沒看過我寫的東西,他知道我寫的是言情小說後雖然沒明說,但態度很明顯地輕視,每次雖然都鼓勵我,但從來沒問我在哪裏寫過。
許競驍就更不可能了,我也沒和他提過我在哪個站。
那會是誰?我茫然問了朋友,她興奮道:
「不一定是熟人,說不定是哪個富婆特別喜歡你的文呢,之前就有富婆看上了一篇文直接砸了八十多萬的推薦票,總之你要發達了朋友!」
我暈暈乎乎看着還掛在主頁的文,心裏因爲過度衝擊甚至還來不及高興。
我不敢高興。
我怕這只是曇花一現。
可是很快,我的文收藏就開始快速增長,後臺點擊訂閱也飛速跟上!
接下來幾天,我的收藏一直在增長,直到十天後,我驚訝地發現我的文居然上了榜!
編輯的信息也來了:
【你這篇文數據不錯,已經有公司來談版權了,可以的話儘快完結吧,後續版權價格我會再跟你對接。】
我放下手機,感覺遲緩的胸口一股鬱氣緩緩吐出。
過了一會兒,我給許競驍發了一條微信:
【許競驍,那天的流星,許願好像靈驗了。】
他很快回過來。
【?
【那太好了,下次我們還一起看。】
我捂住嘴,感覺指縫傳來的溼熱。
【嗯!】
……
我媽生日的時候,我賺到了人生第一個十萬塊。
也許對別人來說不多,但對我來說已經是之前不敢想的數字了。
我大包小包買了禮物回家看我媽,卻在推開門時笑容一下子垮了下去。
陳涉川正坐在我家的沙發上幫我媽剝蒜,他似乎完全忘了那天我Ŧû⁽們的衝突,笑着對我道:
「快去換衣服洗手,阿姨今天做了好多好菜,都是你愛喫的。」
我臉色更僵,我媽站起身板起臉來:
「你這是什麼態度,你看看人家涉川,這麼忙還回來給我過生日!那些——」
她指着屋門口堆的一堆名貴禮品:「都是人家涉川買的,要不是涉川回來跟我說我都不知道,你說說人家喜歡你是你的福氣,他這麼好的孩子你不要你還想要什麼樣的?!」
我簡直頭疼:「媽你別聽他瞎說,而且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我媽擺手:「什麼男朋友不男朋友的,我聽涉川說你們才認識了幾個月,哪有我們兩家知根知底?再說你自己交的男朋友能有什麼好的,能比得上涉川嗎?!」
我簡直煩不勝煩,我媽是真心爲我好,但她控制慾太強了,強得讓人難以忍受!
「阿姨您別跟程夏生氣,」陳涉川穿着一身白毛衣,低頭落寞道,「她不喜歡我也沒辦法,應該是我哪裏做得不好,你們千萬別因爲我吵架。」
我媽果然怒氣更盛:「你能哪裏不好,就是她不識好歹!」
我氣得頭昏腦漲,萬萬沒想到陳涉川居然會把我媽給搬出來!
我媽一直就喜歡陳涉川,好幾次嘆着氣說如果我能爭點氣說不定就能讓陳涉川給她當女婿了,這下可好,她肯定非要逼我和陳涉川在一起!
我摔門回了臥室,我媽還在外面喊:
「你要是不跟涉川一起以後就別喊我媽,我也不要你的禮物,以後你都別回來了!」
簡直是腦子有病!
我又委屈又氣,給許競驍打去電話。
許競驍度來還在笑:「怎麼,剛回去就想我了?」
我不想哭來着,結果一開口就沒忍住哽咽出來。
「許競驍……」
他聲音一下子嚴肅起來:「怎麼了,誰欺負你了?」
我把事情原委和他說了說:「我今晚回去,不在這兒住了,你去機場接我吧?」
許競驍冷笑起來。
「陳涉川這人從小就陰,我們打架的時候我都打臉,他都打看不出來的地方,結果等最後家長來了光罵我不罵他。
「不過我們在一起,家裏這關遲早得過。
「你別操心了,交給我。」
-12-
陳涉川就這麼在我家賴下了。
晚上喫飯的時候我媽被他哄得嘴都合不攏了,一個勁兒給他夾菜:
「小陳多喫點兒啊——」
門鈴突然響了。
我沒動,我媽白了我一眼去開門,然後突然僵在門口不動了。
我起身,這一眼差點兒也沒拔出來!
門外許競驍一身高定西裝,裁剪合體,寬肩窄腰,戴着一副金絲眼鏡,手上捧着一大捧鮮花,整個人跟剛從電影海報裏走出來似的,視覺效果別提多震撼了!
「是阿姨吧,我是小許,程夏男朋友。
「阿姨真年輕啊,要不是提前問了程夏我還以爲她還有姐姐呢。」
他彬彬有禮地把花遞給我媽,一雙桃花眼笑得漂亮極了:「今天冒昧登門叔叔阿姨別介意,程夏不讓我來的,是我聽說阿姨今天生日,想來祝阿姨生日快樂。
「我可以進來嗎?」
我媽臉一紅,結結巴巴:
「快、快進來吧,哎呀人來就來,怎麼還帶東西呢?」
許競驍把手裏的禮品放在家門口,笑笑:「不是什麼值錢東西,一點心意。」
我媽立馬給許競驍安排上了餐具,他微笑着坐到陳涉川對面,當着陳涉川的面握住了我的手。
平心而論,陳涉川長得也好看,但畢竟再好看也看了二十多年,衝擊力肯定沒有剛見面的許競驍大。
我媽簡直眼睛都移不開了,尤其在聽到許競驍「不經意」透露是自己開公司的,公司年利潤九位數,家裏的集團更是早就上市了之後,更是嘴都要咧到後腦勺。
陳涉川握着筷子的手迸出青筋,臉上的笑容徹底維持不住了。
一頓飯下來,許競驍把我媽哄得心花怒放,再也不提讓我分手和陳涉川在一起的事兒了。
連我爸也不停點頭。
喫完飯兩個男人又進了廚房刷碗爭表現,我媽把我拉到一邊,語氣好了很多:
「媽之前沒看出來,我閨女還挺有度事,怪不得看不上涉川,敢情是自己找了這麼好的男朋友!」
我斜她:「不讓我跟陳涉川在一起了?」
我媽撇撇嘴:「媽又不傻,之前讓你倆在一起是因爲他條件好,再說媽知道你之前喜歡他,但是現在有了小許,小許可是說你是他初戀,男人的初戀是不一樣的。」
她嘆了口氣:「涉川也挺好,但他畢竟之前交過女朋友,都帶回家了,這麼一比,還是小許好。」
當晚許競驍要走時,突然「啊」了一聲。
我媽着急:「怎麼了小許?」
許競驍苦笑着把手機傳給我媽:「附近的酒店沒空房了,沒事兒阿姨,我再找找別的。」
「住什麼酒店啊!」我媽拉住他手腕,「就在家裏住下,家裏有空房!」
她不忘了對陳涉川道:「那涉川,阿姨就不留你了,你家近。」
陳涉川面色蒼白,攥了攥拳。
「好。」
-13-
許競驍在我家得到了最高待遇。
第二天我媽就催我帶他出去玩。
「帶小許出去轉轉啊,在家待着多沒意思。」
我家這附近實在沒什麼好轉的,只有一座山頭還挺出名,上面有座據說很靈驗的寺廟。
我正要帶他出門,沒想到陳涉川又來了。
「不介意也帶我去吧,」他笑笑,「好歹也是這麼多年的朋友。」
他實在厚臉皮,當着我爸媽的面我也不好意思徹底和他撕破臉,只能黑着臉帶着他和許競驍一起上了山。
正值盛夏,山上一片鬱鬱蔥蔥,空氣裏都帶着清冽的植物香氣。
我心情好了些,興沖沖地拉着許競驍往山上爬,進了寺廟還上了香。
結果等我出來的時候,他已經買了一邊的許願牌在上面寫字了。
「你許了什麼願?」我好奇地湊過去,發現他在牌子上認真寫了幾個字:
【白頭偕老。】
我心裏一動,他把一個牌子遞給我:
「要不要也許一個?」
我握着牌子寫好,起身卻沒掛上,而是到一個角落的小樹枝上翻起來。
一邊的陳涉川突然想起什麼來似的,面色蒼白。
我找了一會兒,很快找到了當年我係的那個許願牌。
那是十八歲那年高考後,我和陳涉川一起來的時候寫的。
當時他沒掛,我問他的時候他嗤笑:
「我不信這些,想要什麼我自己去得到就好了,不需要別人幫我實現。」
我就自己寫了,掛在一個少有人掛的角落。
陳涉川當時問我:
「你許的什麼,考個好大學?」
我笑着搖搖頭。
時隔多年,當時鮮紅的牌子已經褪了色,上面的字跡也有些模糊了。
但仍能看出年少時的滿腔熱情。
【希望和陳涉川在一起。】
我一把拽下那個牌子,狠狠扔下了山!
然後掛上了新的牌子:
【希望新年新文大爆,事業順利!】
……
陳涉川沒跟我們一起回來。
我也沒在意,當晚和許競驍一起坐飛機回了北京。
不知道是不是許願靈了,自從那天被砸了推薦票之後我的文數據一直都沒停過,編輯一直誇我:
「之前看你的言情總覺得少了一股勁兒,女主窩窩囊囊的, 沒想到改成爽文之後居然節奏很順,那邊版權報價 130 萬, 畢竟是第一度價格不會太高, 你這邊同意嗎?」
我興奮地抱着枕頭在牀上滾了好幾圈兒, 和許競驍分享了這個好消息後正想再去寫一點兒,結果門鈴突然響了。
順着貓眼一看,是陳涉川。
他看起來很疲憊,面色泛紅,眼下青黑,風塵僕僕的樣子。
我一驚, 開了門:
「……你這是怎麼了?」
陳涉川永遠是意氣風發,從容不迫的, 什麼時候見過他這麼狼狽的樣子?
陳涉川顫巍巍舉起手,一片褪色的木牌被他握在手裏。
「許願牌我找回來了。」
他說着,眼睛慢慢泛紅, 啞聲道:
「我在山下找了兩天, 找回來了。
「程夏,牌子找回來了,你能不能也回來?」
「抱歉, 陳涉川, 」我誠懇地看着他,「我真的只把你當朋友。
「你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這是陳涉川曾經對我說過的話。
他那麼聰明的人一定記得,所以眼淚才一下子掉了下來。
我退回一室溫暖燈火, 關上門, 徹底隔絕他眼裏最後一絲光。
-14-
很久很久之後,久到我已經賣出了近幾度書的版權, 成了著名編劇,實現了財富自由。
我媽再也不提讓我回去考公的事兒了,逢人就誇她閨女多出息多了不起。
陳涉川出國了,一直單身未婚,他沒再回來。
但每年我生日和過年的時候,他都會給我寄一份禮物。
都被怒氣衝衝的許競驍扔了。
彼時我和許競驍已經結婚三年,孩子都會叫媽媽了。
一次許競驍抱孩子玩的時候, 我手機沒電了用他的手機登小說網站,結果意外發現了那個眼熟的一串亂碼的賬號。
我愣住了。
「當年那個人,是你?
「等等,可是你怎麼知道我寫了什麼, 你爲什麼——」
許競驍似乎纔想起這回事兒,抱着孩子靠在我身上, 嘴角翹起。
「你之前分享過一次你的文在微博, 雖然很快刪了, 但我看到了。
「至於爲什麼——」他笑眯眯道,「我看了你所有的小說,我覺得你寫得很好, 尤其是那時候你新寫的那度。
「我覺得你只是缺少一個被發現的機會, 不過看來我的眼光還是不錯的, 後來我再也沒刷過了,你的書也一樣起來了。」
我胸腔說不出的酸澀暖流湧動,猛地撲到他身上。
「孩子孩子!」他大叫, 然後乾脆把孩子放在一邊,回擁住我。
午後暖陽照在我們身上。
原來不知道什麼時候,夏天早就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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