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友兄弟問他:「結巴叫牀時會結巴嗎?」
我既難堪,又怕男友和他打起來。
正要推門,卻聽男友說:
「好奇?你自己試試不就知道了。
「殘疾人一開始玩着是挺新奇,但久了也沒什麼意思。」
-1-
傅皆的話如同一根極長的鋒利冰刃。
從上至下精準地刺穿我的骨骼,直抵心臟,再將我像傀儡一樣死死釘在原地。
室內詭異地安靜了。
下一秒,鬨笑聲如驚雷一般炸開。
「結巴怎麼不算殘疾呢?!」
「咱皆少陪那小殘疾玩了三年,真是被她賺到了。」
另一人立馬附和:
「就是!
「不過許霜下個月就回來了,皆少不是老早要甩掉她給白月光騰位,怎麼還沒分?」
傅皆的語氣透着無盡煩躁:
「提了無數次分手,她都像狗一樣纏着我,我能有什麼辦法。」
心臟破了個碗口大的血洞,一呼一吸都痛得窒息。
傅皆一生氣就小孩子似的拿分手做威脅。
我一直認爲,愛人之間不需要計較太多。
他脾氣急,我就耐着性子哄了一次又一次。
卻沒想到,他是真想分手。
也是真的,從沒喜歡過我。
傅皆卻似乎還嫌我不夠疼,執意往我血肉模糊的心口上撒鹽:
「這樣吧,你們誰能把她從我身邊撬走,我給這個數。」
起鬨聲此起彼伏:
「皆少大ẗûₖ氣!不過這錢不好賺哦。」
「那小殘疾愛你愛得要死,怕是一分眼神都不會給別人呢。」
……
愛意被肆意當成笑料談資。
我再也無法承受更多的言語羞辱。
渾身發抖地逃離了現場。
-2-
回到家,關上門。
壓抑許久的情緒鋪天蓋地地砸下來。
我癱坐在地,終於痛哭出聲。
小時候我媽喝了酒就會打我。
說我是阻礙她幸福的累贅。
敢哭一聲,就甩一巴掌。
所以自此之後,就算強忍到把下脣都咬出血,我都不會哭出聲。
可在傅皆爲了救我,一人和六名醉漢對打,被捅刀進 icu,躺了幾天才醒來。
看着一向意氣風發,臉色卻慘白到近似透明的他時。
我再也忍不住,撲在他身上,劫後餘生般地號啕大哭。
因爲沒哭過,所以不會哭。
我的哭聲怪異極了。
傅皆「嘖」了一聲,「別哭了,難聽得像仿賽摩托車。」
語氣嫌棄,手卻撫在我背上輕拍。
是我小時候羨慕過的,大人哄小孩子的那種很溫柔的拍法。
我哭了多久,他拍了多久。
好像真的,很愛我一樣。
在這時,專屬傅皆的鈴聲響起。
明明只是一個點擊接聽的動作,卻好像耗盡了我所有的力氣。
他的語氣並不愉悅:「在幹什麼?沒看微信?」
和平時一樣。
自從那次我差點被醉漢欺負,但凡只要我沒及時回覆,他就會立刻給我打電話。
快要完全熄滅的希望如同死灰一般瞬間復燃。
以星火燎原的姿態,鋪天蓋地席捲了我。
心跳快得都發痛,我可悲又急迫地張口:「傅、傅皆。」
他不耐煩地打斷了我:「去看微信,掛了。」
微信界面裏。
傅皆:【胃不舒服。】
新好友添加請求:【你好,我是單崇洲。】
原來他刻意發微信、打電話,是生怕我看不到好友請求。
我顫抖的手指停在半空。
對傅皆的最後一絲感情,消失了。
-3-
其實對這位單總,我印象深刻。
不是因爲他從小生活在國外,皮相身材堪稱男模卻不近女色。
也不是因爲他一回國就以狠辣手段震驚商界,霸佔各大財經新聞。
而是因爲,我陪傅皆看新聞的時候,說了一句「好厲害」。
傅皆就冷下了臉。
我結結巴巴說了一下午:
「傅皆最厲害。
「我只喜歡傅皆。」
才勉強把他哄好。
當時我以爲傅皆是在乎,是喫醋。
現在看來,不過是他太自傲,聽不得我誇別人而已。
況且,這些人是得多看得起我對傅皆的情義?
那麼瞧不起我,居然還說動這位傳聞中的單崇洲來勾引我。
「那小殘疾愛你愛得要死,怕是一分眼Ṫü⁽神都不會給別人呢。」
人生第一次。
被羞辱的委屈和難堪鋪天蓋地朝我砸下來。
令我理智全失。
我沒有回傅皆的消息。
點擊通過了單崇洲的好友請求。
-4-
傅皆半夜纔回。
一回家就朝我發了火。
「爲什麼沒做銀耳羹?!」
從前每每他說胃不舒服,無論多晚,我都會給他做。
我躺牀上,難受得半闔着眼:「你可、可以點、點外賣。」
可能是從來沒被我這樣對待過,傅皆顯然愣了下。
隨即伸手來探我的額頭。
他擰着眉,語氣裏的那股子火氣卻奇異消失了:
「嗓子啞額頭燙,你這是發燒了吧。」
我不想跟他說話,順勢閉上了眼。
許是真的太累了,我竟然真的睡着了。
起初渾身發燙,半夢半醒間發了一身的汗,但醒過來時卻神清氣爽。
睡衣換過了,身體很乾爽,額上還有一個毛巾。
傅皆抬着下巴,小孩兒求表揚似的:
「早餐我做好了,起來喫吧。」
餐桌上。
慘不忍睹的煎蛋,過稠的小米粥。
一看就是傅皆親手做的。
要是從前,我一定會很感動。
畢竟傅大少十指不沾陽春水,下廚實在是世間罕見。
可我什麼也沒說,只平靜地喫起來。
傅皆顯然不大高興,「林佳書,你沒什麼話跟我說?」
我抬眼,像是剛想起什麼似的。
「對、對了。你爲什麼把我的微信推給單崇洲?」
傅皆表情一鬆,又立刻反問我:
「你不是老說我不帶你見朋友麼?
「現在真介紹你認識了又在不滿意什麼?」
我垂下眼。
從前的我太傻。
傅皆那羣兄弟總在微信羣起鬨許霜和傅皆。
再加上他從不帶我見他的這些兄弟。
讓我很沒有安全感。
我試圖和傅皆溝通,可他發了很大一通火。
「你這麼開不起玩笑,就算我帶你認識他們,你能跟他們處好關係?
「能不能別老那麼敏感,我真要和許霜複合還輪得上你?」
那些舊事像一把暴雨天裏用過的傘。
雖然當時倉促收起。
但直至今日一打開,那股發黴的氣息還是劈頭蓋臉地迎面撲來。
「叮」的一聲。
桌上的手機屏幕跳出一條新消息。
單崇洲:【你好,我是單崇洲。】
傅皆也看到了。
他手支着下巴,事不關己:
「多聊聊唄。
「你不是早就想和我的朋友們認識認識了。
「F 國有緊急業務,我下午就得出國,需要待一個月。
「你要是無聊,可以讓他多帶你玩啊。」
-5-
傅皆走得急。
連平板上的微信都沒退。
消息全部來自他兄弟新拉的羣聊。
有人在羣裏發了張朋友圈截圖。
是許霜的動態。
文案:【某人特地飛來陪我。】
配圖是傅皆的背影。
原來這就是他口中所謂的緊急業務。
傅皆被瘋狂 :
【中國速度!複合了?!小殘疾甩了?】
傅皆:
【沒。
【甩不掉呢,煩。】
他的兄弟們炸開了鍋。
【我艹,單總都拿不下?誰敢拉單總進羣,趕緊催他發力啊!】
【催那位?誰敢???】
【這小殘疾挺難辦啊,要我是女的,被單崇洲追,我秒同意!】
【關鍵是小殘疾愛皆少愛得要死,嘖嘖嘖——】
【別說單總了,信她能喜歡上別人,不如信九十歲老奶能上樹!】
指甲掐進肉裏,我卻渾然不覺得疼。
等我回過神,居然已經回覆了單崇洲的問候消息。
【你好,我是林佳書。】
下一秒,單崇洲的微信電話彈了出來。
我嚇了一大跳。
手忙腳亂地拿起手機。
卻不小心按到了接聽鍵。
對面的聲音不徐不緩,意外地好聽。
「傅皆走了麼?」
我們又沒什麼不正當關係,這問句簡直莫名其妙。
可我腦子一片漿糊,像被老師點名答題的小學生。
「走、走了。」
「嗯。」單崇洲很輕地笑了一聲。
「聽我說,我之所以來加你,是因爲跟傅皆打了賭。」
-6-
一句話如同一道驚雷劈開了我混沌的腦子。
他居然自爆了?
「什、什、什麼意、意思?」
可能是我太着急,短短一句話說得比平時更磕絆了。
一般這種時候,傅皆老早打斷我了。
可單崇洲沒有半分不耐。
他的態度令我的心緒漸漸平復下來。
單崇洲坦誠了那晚打賭的事,繼續道:
「我討厭傅皆,正好你也是。
「既然敵人一致,不如合作?」
從小到大,我從來就不敢跟別人起什麼衝突。
別說報復了,連跟人吵架都幾乎沒有過。
心裏有個聲音尖叫着讓我ťṻₕ逃跑。
可過往回憶像密密麻麻的針一樣刺進我的腦子裏。
那時我被相熟的畫友抄襲。
被倒打一耙,遭受網暴。
我哭着跟傅皆傾訴,卻被他狠狠罵了一頓。
「怎麼人家不抄別人的就抄你的?
「還不是你像個軟柿子一樣,捏起來沒成本?
「都說家書抵萬金,我看你林佳書倒是廉價得很。
「要是我,我也選擇欺負你。」
當時我只以爲傅皆是恨鐵不成鋼。
卻沒想到,他是真的這麼想的。
心一陣一陣抽痛。
因痛苦聚集起的一腔孤勇像不斷漲大的氣球。
我勉強穩住聲線:
「好。」
-7-
雖同意了合作,但連要做什麼都不知道。
單崇洲當晚便給我發了個簡筆畫。
我嚴肅地看了好久:【這是什麼?】
單崇洲:【在開會,這是下屬的鳥窩頭。】
我沒忍住噗嗤一聲笑出聲。
很難想象新聞裏那張英俊、嚴肅的臉有這樣稚氣的時候。
我回:【靈魂畫師。】
又下意識加了一句:【不忙嗎?】
單崇洲:【忙,但有空和你發消息。】
我愣了一秒。
想起傅皆無數次的已讀不回。
我小心問起,他就理直氣壯țū́ₐ地發脾氣:
「我忙啊,你以爲人人跟你一樣,是無業遊民麼?」
我弱弱反駁:「不是無業遊民,我是漫、漫畫家。」
傅皆冷嗤一聲:「就賺那麼點錢,還要經常熬夜。
「林佳書,乖乖用我的錢不好嗎,你到底在倔什麼?」
我在倔什麼?
無非是知道你我之間,天壤之別。
只想能離你再近一點,能更配得上你一點而已。
傅皆的電話在這時候打來。
「喂。」他的語氣乾巴巴的,「幫我看下房間抽屜裏有沒有一個文件。」
我打開抽屜,「沒有。」
「哦。」他順口問,「你在做什麼?」
要是平時,我大概要自作多情以爲他在想我。
但現在我不會那麼蠢了。
我答:「沒做什麼。」
空氣沉默了兩秒。
傅皆的聲音聽不出語氣:「哦,挺忙。」
電話掛斷了。
莫名其妙的。
我百無聊賴地打開朋友圈。
發現單崇洲發了第一條動態。
是一張聊天截圖。
只截了我的回覆【靈魂畫師】。
配文:【被大畫家誇了。】
傅皆點了個贊。
-8-
我的頭有點痛。
可能是上次發燒沒怎麼好全。
我沒當回事,可到了凌晨,卻實在疼到受不了。
打車到了醫院,卻在大廳幾乎暈倒。
渾身又冷又熱,還想吐。
骨頭帶着錯位的劇痛。
志願者嚇了一跳,衝上來扶住我。
「我幫你掛急診,你家人電話呢?」
我一張口就吐了出來,手機摔在一旁地上。
還好手機沒鎖屏。
志願者嚇得趕緊掏起來,馬上撥號長按 1。
電話竟然馬上接通了。
「您好!我是醫院的志願者。
「你是機主的親友吧,這裏是 xx 醫院,她現在不大好,麻煩你儘快過來。」
明明頭部劇痛,傅皆的嗤笑卻那樣清晰:
「演得還挺煞有其事啊。
「林佳書,你上哪找的蹩腳演員?
「我不就和許霜喫個飯,你至於麼你?
「你看,我就不介意你和單崇洲相處,別那麼敏感,行嗎?」
電話掛斷了。
我暈了過去。
-9-
睜開眼,入眼是病房。
拿起手機。
屏幕裂了。
觸屏反應大概壞了。
一不小心點進了傅皆的朋友圈。
他的動態大剌剌地擺在我面前。
在我病倒昏倒的時候,他在和許霜喫飯。
法式燭光晚餐。
很浪漫。
讓我想起我剛開始工作時。
攢了好久的錢,滿心歡喜帶傅皆去的那家高端法式餐廳。
他只喫了兩口就皺眉丟了刀叉:
「討厭法餐,難喫得要死。」
或許生病時身旁無人,人總容易脆弱。
可現在,我卻討厭這種脆弱。
有什麼好難過的?
反正就算沒有人陪在我身邊,也有志願者幫忙。
我還是好好的啊。
可爲什麼眼淚還是猝不及防地掉了下來。
我試圖抹去,卻越擦越多,越擦越多。
淚眼矇矓間,病房的門被打開。
一個人來到我面前。
我怔怔抬眼。
新聞裏的人就這樣出現在我面前。
鼻樑高挺,輪廓鋒利。
是比視頻裏更具衝擊性的英俊長相。
可單崇洲的聲音卻很輕,很溫柔。
像是怕稍微大聲一點就會弄碎什麼寶貝。
「可以哭出聲,不要咬下脣。」
「可、可是。」我呆呆的,「我、我哭起來像、像一輛仿、仿賽摩托車。」
他愣了下,精緻的眉眼一彎,湖藍色的眼睛像一汪湖泊。
「那很酷了。」
他說。
-10-
單崇洲無可挑剔的臉上有淡淡疲倦。
原來是在我暈過去後,我的微信正好彈出他的消息。
志願者病急亂投醫給他打了微信電話。
是病毒引起的發炎和嘔吐。
他立刻趕到,爲了照顧我,一晚上都沒睡。
我覺得很惶恐,從小到大,我都很怕欠人情。
更何況,我們充其量只算得上是網友。
「謝、謝,麻、麻煩你了,我、我請你、你喫飯吧。」
單崇洲將我被子掖了掖,說不麻煩。
「我必須保證我盟友的身體健康。」
我以爲他需要我偷什麼文件,在業務上打擊傅皆之類的。
但他讓我什麼都不用做,在合適的時機和傅皆提分手就行。
合適的時機?
這也太寬泛了。
況且傅皆一點也不喜歡我,我不認爲這能打擊到他。
單崇洲沒答,只笑了笑。
我在醫院住了幾天,單崇洲就來了幾天。
還老是不厭其煩地跟我說話。
我們漸漸熟絡起來。
他跟我分享了很多他小時候回國探親,因中文不好鬧出的笑話。
「我對我外公說他不是個東西,被揍出家門。
「跑到一個小公園躲起來哭,卻碰到個也在哭的小孩。
「她看我哭得那麼慘,還把手裏唯一的糖給我了。」
大概是我從來沒有過朋友,抑或是談話氛圍太好。
我也手舞足蹈地跟他分享:
「小時候,同、同學抓、抓住我的頭髮問我有沒有偷錢!
「我很難過,沒做過,但、親、親口承認了。
「因爲我說:有、有、有——
「我太結巴了,他、他們都不聽下半句——
「有你、你們這樣誣衊人的嗎?
「哈哈!」
說完我像是突然反應過來,猛地捂住了嘴。
我也和傅皆說起過類似的事。
當時他立馬斥責我:
「你那麼窩囊,被欺負不是自找的嗎?」
我一次次自欺欺人地將他的惡語相向美化成恨鐵不成鋼。
但他卻好像真的不知道。
任誰一次次被這樣說,都是會難過的。
可單崇洲的眼底沒有任何的輕視和嘲弄。
他說:「林佳書,這不好笑。」
他靜靜地看着我,眼底有我從沒見過,所以也看不懂的情緒。
「叮——!」
專屬傅皆的手機鈴聲猛然響起。
我的心跳忽然跳得很快。
莫名其妙慌張地去看單崇洲。
他淡淡一笑,伸手點了接聽,開了免提。
傅皆的聲音滿是煩躁:
「發你微信怎麼一直不回?林佳書,你到底在忙什——」
單崇洲的聲音慵懶至極:
「傅皆,是我。」
-11-
沉默瞬間蔓延。
半晌。
傅皆的聲音才繼續傳來:
「單崇洲?
「大晚上的,林佳書的手機怎麼在你這兒?!」
單崇洲挑眉,答非所問:
「不是你讓我多照顧照顧她麼?」
重音落在「照顧照顧」四字上。
手機瞬間傳來刺耳的聲音。
像是什麼椅腿猛地劃過地面的聲音。
護士推門進來:
「2479 號,林佳書,該打點滴了。」
同時,一個嬌俏的女聲從聽筒傳來:
「阿皆,幫我拿一下浴巾。」
這好像是我第一次聽到傅皆這樣慌亂的語氣。
「她真病了?!現在怎麼樣了?!!」
好像很關心我一樣。
我自嘲着垂下眼:
「發燒而已。要、要打針了,掛了。」
「林佳書?!等等——!」傅皆叫我,「我和許霜沒什麼,你別胡思亂想。
「昨晚是因爲——」
「沒、關係。」我打斷他。
傅皆語氣錯愕:「沒關係?」
這是傅皆一直以來想要的,大度的女朋友。
可他卻氣沖沖地掛了電話。
事到如今,我當然不會再覺得傅皆這種表現是因爲喜歡我。
所以怎麼也沒想到。
傅皆居然第二天就飛了回來。
-12-
爲了感謝單崇洲在醫院的幫忙。
我請他喫飯。
都做好自己要破產的心理準備了。
沒想到他只點名要喫家常菜。
嗯,還說我親手做的最好。
這是明示了。
我帶他回了家。
單崇洲只喫了兩口,便毫不吝嗇地誇讚了我的廚藝。
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畢竟我上一次下廚都已經是很久之前了。
當時傅皆生日,我煮了一大桌菜。
但他喫了口,就乾巴巴說:「難喫,以後別做了。」
自此我再沒下過廚。
「叮」的一聲,Ṭú₍微信消息打破了我的胡思亂想。
我正要看手機,單崇洲不小心將橙汁灑在了白襯衣上。
我趕緊進房間給他拿衣服。
正好,家裏有一件全新的男式睡衣。
是我之前買給傅崇的。
他既嫌圖案幼稚,又嫌ƭùₗ材質不舒服,從沒穿過。
單崇洲進衛生間換衣服時,門口突然傳來按密碼的聲音。
我一怔。
本該在國外的傅皆開了門,出現在我面前。
風塵僕僕,表情難看。
傅皆掃了眼桌上的菜。
緊繃的肩線突然鬆了下來。
「笨蛋。」
他輕輕彈了一下我的腦門。
「都說難喫了,幹嘛又偷偷給我做菜。」
「啊?」我捂住額頭,「不、不是給你做的。」
先不說我早就不可能再爲他下廚了。
也沒人知道他今天會突然回來啊。
傅皆的眉眼沾染笑意。
「又喫醋。說反話是吧?」
他低頭,湊近我,輕笑:
「不做給我喫,想做給什麼野男人喫?嗯?」
「咔噠。」
是開廁所門的聲音。
傅皆疑惑地抬頭,看過去。
單崇洲從衛生間走了出來。
穿着他的睡衣。
-13-
我從沒喫過這樣詭異的一頓飯。
單崇洲給傅皆夾青菜,很綠:
「佳書手藝很好,多喫一點。」
傅皆黑着臉,嚼菜像嚼仇人的血肉。
終於,他「啪」地一下把筷子砸在桌上。
我從沒見過傅皆臉上出現這樣壓抑的表情。
他的家世背景、性格能力,賦予他有火就發的底氣。
哪曾需要這樣極力壓制怒氣:
「單崇洲,我們聊聊。」
單崇洲慢條斯理地夾起一塊魚肉:
「等喫完吧。
「佳書做菜很辛苦,不要浪費。」
傅皆手背的青筋暴起,看了我一眼,還是擰着眉坐下了。
飯後,他們在書房聊完。
單崇洲的助理正好將乾淨的衣物送來了。
他換下睡衣,朝我道謝。
「清洗好還給你。」
「不用麻煩啦。」我有些不好意思。
「傅皆本來就不要了。
「你給我,我拿來扔了吧。」
單崇洲低下頭看我:
「既然如此,我能自行保留這件睡衣嗎?」
據說單崇洲連睡衣都是私人訂製,至少六位數。
我詫異地睜大眼睛:「爲、爲什麼?這很便宜,不是什麼好睡衣……」
「睡衣好不好,和價格無關。它材質舒適、樣式簡約。在我看來——」
單崇洲脣角一揚,笑意便像風掠過他那雙湖泊一般的眼睛。
「是很好很好的睡衣。
「所以送給我,可以嗎?」
那漣漪鬼使神差地蕩進我心裏,令我莫名耳根發燙:「可、可以——」
「不行!」傅皆像炸毛了的貓一樣,奪過了那ţű₇套從前他嫌棄到不想穿的衣服。
單崇洲挑挑眉,很有風度地笑:
「那好。
「傅總,不要忘了按約打錢。」
傅皆慌亂地看了我一眼,含含糊糊答:「知道。」
他開了門,幾乎是在趕客:
「太晚了,慢走不送。」
趁着傅皆去洗澡,我看單崇洲發來的微信。
先是一張轉賬截圖。
他居然把傅皆打賭的錢全轉我了。
【他後悔了,中斷賭約。
【分不分手,你來決定。
【林佳書,跟着心走。】
-14-
傅皆進房間的一瞬間,我立刻鎖了手機屏幕。
只一眼,我瞪大了眼睛。
傅皆穿着,單崇洲剛穿過的睡衣。
他乾咳了兩聲:
「這睡衣挺舒服啊。」
又彆彆扭扭地不看我:
「……你眼光不錯。」
我沉默了兩秒,實在不知道說什麼:
「我、我去洗澡了。」
可被傅皆從身後抱住了。
他低下頭,像只大型犬一樣把頭埋在我的頸間。
「好了。別生氣了。
「我和許霜真的沒什麼。
「那天雨太大了,她沒帶傘,衣服全溼了,所以纔會在我那兒洗澡。
「嗯,就像單崇洲的衣服『不小心』被你打翻的果汁弄髒那樣。
「我知道你喫醋,所以才故意靠近單崇洲氣我。
「下次不許這樣了。」他悶聲說,「我原諒你。」
不知爲什麼,他又低低重複了一遍:
「林佳書,我原諒你了。」
傅皆站直,將我像煎蛋一樣翻個面。
看着我的眼睛,低頭,慢慢地靠近我。
我正要躲,他的手機鈴聲猝然響起。
傅皆煩躁地抓了下頭髮。
在看到屏幕上的「許霜」兩字後。
像是要證明什麼,當着我的面接起電話,還開了免提。
許霜的聲音很甜:
「傅皆哥哥,我打算提前回去了,後天到家~
「你說好的專門爲我安排的盛大歡迎會備好了吧!」
傅皆打斷她:
「是兄弟們一起給你辦的。
「我會帶上我女朋友。
「到時候記得叫嫂子。」
-15-
歡迎會開在海灘。
我第一次真正見到了許霜。
和照片上一樣漂亮。
從前我總是活在她的陰影之下。
在傅皆和他兄弟的隻言片語中,拼湊出一個完整的她。
驕縱的、活潑的、可愛的。
是那種泡在糖果和愛意里長大的。
只需站在那裏,什麼也不用做,就能獲得很多很多愛的那種女孩子。
同她截然相反。
從小到大的經歷教過我,想要得到什麼,必然要付出什麼。
希望爸爸媽媽不要天天吵架,就得學會察言觀色,乖乖聽話。
希望媽媽打我打得少一點,輕一點,就得學會不哭出聲。
後來希望大舅母不要棄養我,就要假裝自己喜歡喫剩菜、睡雜物間。
所以當傅皆強硬地進入我的生活。
兇巴巴地保護我。
說喜歡我,要和我談戀愛時。
像乞丐突然中了頭獎。
我第一反應是惶恐。
得到了這樣好的一個人。
我能給出些什麼呢?
我什麼都沒有,而他又擁有的太多。
甚至連愛都不大需要。
於是自卑無時無刻不裹挾着我。
我甚至爲此可恥地撒過謊。
那次我被噩夢嚇醒,動靜吵醒了傅皆。
大概是我說了什麼夢話。
傅皆的聲音聽不出情緒:
「林佳書,你媽是不是對你不大好?」
我想撲進他的懷裏,大哭說是的。
她甚至連死了,都不曾停止對我的施暴。
一次一次出現在我的夢裏。
可我不合時宜地想起了許霜。
和傅皆門當戶對、家庭幸福的許霜。
感謝黑暗,藏住了我的淚光。
我故作輕鬆地說謊,說自己的家庭很圓滿。
總之,這些年,許霜早就長成了我心裏拔不掉的一根刺。
如今這根刺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頻頻和傅皆親密互動,我卻沒任何感覺了。
現在,我有自己困惑的事情要處理。
也是我來這個聚會的原因。
單崇洲幫了我,還把賭金全部轉給了我。
我轉回去,他拒收。
這樣一個分秒比很多人的命都貴的商界大佬。
浪費時間地幫我。
不爲錢,不爲利益。
那到底要什麼呢?
我想不通,也實在不想欠人。
只想當面轉賭金回去「逼」他接受。
環顧四周,找人。
驚喜發現單崇洲確實來了,正站在不遠處。
他似乎在接工作電話。
神色很淡,眉骨鋒利深刻,有種久居上位的疏離壓迫感。
我正要走過去,可手腕被拽住了。
傅皆蹙眉:「馬上就要玩摩托艇了,去哪?」
我一心只想把錢還給單崇洲,「我、不玩,你、你和許霜玩吧。」
傅皆卻握得更緊了,不放我走。
掙扎間,單崇洲走到了我們面前。
這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展露這樣的表情。
是新聞裏冷肅無情的樣子:
「傅皆,你弄痛她了。」
「我和女朋友玩鬧,不勞單總掛心。」
傅皆用力攬過我的肩膀。
「來都來了,跟我們一起玩海上摩托艇。」
看向單崇洲的眼神近乎挑釁:「比賽,敢嗎?」
-16-
我不知道事情怎麼會發展成這樣。
傅皆載着我。
單崇洲載着許霜。
在起鬨聲中,比賽就這麼開始了。
更沒想到,意外發生了。
迎面撞來一艘極快的摩托。
許霜尖叫一聲。
電光石火間,我們四人都被巨大的衝擊撞下水。
我們這輛車還好,可單崇洲的車被正面撞倒了。
我迅速游上前,果然看到了受傷的單崇洲。
急救艇及時趕到。
我剛幫着將單崇洲扶上車。
許霜的哭聲在不遠處溢出來:
「你們快幫幫傅皆,他的手在流血!」
我一轉頭,對上傅皆的眼神。
大概是真的傷得不輕。
因爲就連之前被那羣醉漢打進 icu,我都沒見過他這樣的眼神。
單崇洲和傅皆被一起送去救治。
兩個病房。
許霜亦步亦趨陪着傅皆。
我漸漸放緩步調,轉身進了單崇洲的病房。
「爲、爲什麼不收我錢?」
單崇洲語氣低落:
「佳書,我在受傷。
「你不先關心我嗎?」
我有些焦慮地握緊拳頭。
「不、不是,我、我是真的覺得很、很奇怪。
「你、你沒理由幫我。」
單崇洲握住我的腕骨,輕輕掰開了我掐進手心無意識自傷的手指。
「不奇怪。
「我有我的私心。」
心跳聲像在我耳邊打鼓:「什、什麼?」
他湖泊一般的雙眼倒映着我的身影。
「因爲——」
-17-
「嗙!」
門被人踢開。
我嚇了一跳。
傅皆臉色陰沉,右手掛着石膏,大步走過來。
左手一拳砸向單崇洲!
青筋暴起的拳頭只差一點就砸在我臉上。
被單崇州的手掌硬生生擋住,狠狠推開。
我慌張地去看單崇州的手,「你、你沒事吧?」
「沒事。」單崇州沉着臉,捧住我臉頰,視線檢查一番才鬆口氣。
被甩在地上的傅皆不可置信地爬起來,先看我沒事,才嘶吼出聲:
「林佳書,你他媽瘋了?!
「你替他擋拳?!你不知道多危險?」
我倍感荒唐:
「傅皆,是、是你瘋了。
「你莫名其妙、打、打人、幹什麼?」
傅皆的眼睛紅得快滴血:
「我莫名其妙?!
「我他媽是你男朋友!
「剛纔我也受傷了,你沒看到嗎?
「你看到了。但你滿眼都是這個臭傻逼!
「艹!」他重重踢倒一旁的椅子,聲音隱隱崩潰,「艹!
「林佳書,你就這麼蠢?啊?
「別人隨便撒點魚餌你就上鉤?!」
「是啊!」我一張口,壓抑許久的憤怒和委屈像泄閘的洪水噴湧而出。
「我是蠢。
「所、所以蠢到聽到那句話的第一反應居然是替你找補,是不是我、聽、聽錯了。」
或許是因爲在我腦子上回放了成千上萬遍。
這樣長的一句話,說出來竟然沒有結巴。
「畢竟殘疾人一開始玩着新奇,久了也沒什麼意思。」
-18-
傅皆的表情瞬間空白。
錯愕地僵成一座衰敗的石像。
單崇洲看向我那雙眼盛滿了關切。
我卻說:「我可以。」
單崇州微微頷首:「我在門口等着。」
簡簡單單幾個字,給人以莫大的安全感。
門被關上。
傅皆像是才回過神過來。
竟然連聲音都發抖:「……林佳書,你聽我說。」
我點點頭,平靜地坐在牀沿,抬頭看他:「你說。」
可傅皆毫無血色的嘴脣顫抖着,一句話也說不出。
從前只要看他不開心。
無論自己多難過,我都會毫無原則地退讓。
因爲不捨得。
可現在,看到他這樣,居然一點感覺也沒有了。
我和傅皆這場戲,終於要由我來宣佈落幕了。
「傅皆,我們分手吧。」
傅皆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得一乾二淨。
或許,他也想起了從前我說的話。
「傅皆,你不要動不動把分手掛嘴邊好不好?
「這是很嚴重的事情。」
他當時還在置氣:「你不爽你也提啊!」
我很認真地說:
「我纔不要!
「如果哪、哪一天我提分手,那就是我真的不要你了。
「我們可、可是要在一起一輩子的。」
……
「不要分手。」傅皆用力搖頭,「不要分手!
「對不起,對不起。」
他蹲在我面前,用力地攥緊手,連指節都發白。
「我當時只是一時鬼迷心竅、口嗨。我、我沒有真的想分。
「我早就中斷賭約了!」
我垂下頭看他,聲音很輕:
「不、重要了。
「傅皆,這、段日子,我、我想清楚了。
「你和我,本、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一開始就不應該相遇的。」
「不是,不是的。」
傅皆語無倫次,眼眶裏的眼淚砸了下來。
我從沒見過傅皆哭。
原來他哭起來,和其他人也沒有什麼不同。
他眼淚決堤,像是在祈求我的憐憫,反反覆覆叫我的名字。
「林佳書,林佳書。
「你不能這麼對我。
「你不是很愛我嗎?再給我一次機會,就一次,好不好?
「以後我會好好愛你的。
「真的。」
傅皆聲色潰敗,像一無所有的人掏出最後的砝碼:
「我愛你,我愛你。你知道的吧?」
在一起整整三年,連表白時都沒說過愛的傅皆說愛我。
我應該感到暢快的。
可卻沒有。
心臟像破了個大洞,風呼啦啦地吹過去。
或許這些日子,讓我最痛苦的,並不是傅皆從沒愛過我。
而是在夜夜失眠,輾轉反側、自虐般地回顧時。
我發現,這些年,他是真的愛我的。
所以罔顧自己的安全爲我擋刀。
所以一次次罵我窩囊卻一次次替我擺平一切。
所以每次我做噩夢時,偷偷抱我,很輕很輕地吻去我的眼淚。
可他的愛。
如同他次日罵我睡相不好,不願承認是他主動擁我入懷一樣。
在他的潛意識裏,是羞恥的,是不能見天日的。
他是真的愛我,卻也是真的看不起我。
像冬天裏溼透的棉襖。
我費盡全力穿在身上,自欺欺人地用來保暖。
可刺骨的寒意卻循着四肢百骸,痛得我寸步難行。
我看向這個我全心全意愛了三年的人:「我知道。」
傅皆愴然的眼神如死灰一樣瞬間復燃,「你……你知道!」
我和他對視,朝他笑:
「但你知道嗎?
「你的愛,和你的人,一樣糟糕。
「你讓我覺得,我是一個,很差勁、很差勁的人。」
「是、是我的錯,我從前對你不好。」傅皆的嘴脣幾度開合,聲音啞得像生着重病,「如果我有理由呢,能不能、能不能再給我一次機會——」
他面無人色,像一個等待劊子手施刑的死刑犯。
我的眼神落在窗邊搖搖欲墜的黃色葉子上。
那一年春天,我紅着臉。
認真又莊重地同意做他女朋友:
「以、以後,我會好好愛你的。」
春天會過去,深秋已至。
枯黃的葉子墜了下去。
我一字一句道:
「無、論你有什麼理由。
「我都不想再愛你了。」
-19-
後來的日子,我與傅皆再無交集。
連帶他那羣兄弟, 都像雨滴入海,盡數消失。
除去某一天深夜。
我接到一個陌生來電。
只一聲, 我便聽出了是誰。
「林佳書, 對不起。
「……真的對不起。」
我掛了電話。
換了號碼。
卡里卻憑空出現了五億。
令我什麼也不用做, 便能很輕鬆地過一生。
你看,他們這些人,連歉意都是昂貴的。
愛情對他們來說,實在是很微不足道的東西。
失去我,對傅皆來說,不會造成任何影響。
我以爲我會恨的。
但我已經不在意了。
我ṭů⁴和他們, 本來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可那個時常出現在財經新聞裏的人。
卻出現在我新小區樓下。
「倘若你非要還我那半份賭金,不如再請我喫頓飯。」
單崇洲站在樹下, 什麼都不必做,一張臉便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連午後的陽光也偏愛,透過樹的縫隙, 爲他本就脫俗的臉鍍上一層柔光。
他面色如常, 好像在談一宗生意。
媒體常贊他不似常人,冷靜到恐怖。
像一段精密、嚴謹、永不出錯的數據。
永遠不做賠本的買賣。
卻站在這裏,拿幾千萬換一頓家常菜。
我垂下眼, 看到他蜷曲成拳的手, 在微微顫抖。
恍然之間,我窺見了他那所謂的「私心」。
可那些抽筋剝骨的愛恨終究是在我心裏留下了痕跡。
一個玻璃杯被摔得粉身碎骨。
縱使花了很長時間修復好。
這輩子都或許很難再盛水了。
我低聲道:「對不起,我現在已經不想再下廚了。」
單崇的聲音像風一樣柔和:「沒關係的。」
我抬眼, 對上那雙眼睛。
那汪澄澈的湖泊裏, 只映着我一個人。
他說:「我正好很擅長等待。」
(全文完)
傅皆番外
-1-
傅皆的桌前擺滿了資料。
是林佳書小時候被多次家暴的傷情報告。
心臟的反應最快。
像被一把鋒利的刀捅穿,痛意順着四肢百骸迅速蔓延。
傅皆想抽根菸。
卻發現自己手抖得連最簡單的點燃打火機的動作都做不到。
怎麼會是這樣的呢?
傅皆想。
那他這幾年來的報復算什麼呢?
從小他便活在一個女人的陰影之下。
那是父親爲了前途不得不拋棄的白月光。
母親因爲這個名字生了病。
用平時那雙爲傅皆做甜湯的手拿着刀。
試圖挖掉他那雙和父親相像的眼睛。
可她終究沒捨得。
所以把刀捅進了自己心臟。
她凸着眼睛死死拽住小小的傅皆。
逼孩子看親生母親的死狀:
「記住了, 殺我的是許之敏和你爸。
「阿皆,要爲媽媽報仇啊。」
後來傅皆長大,掌權。
父親卻癌症去世了。
許之敏也很早就死了。
他們很幸運。
但這不公平。
於是他找到了林佳書。
母債子償。
他想,要怪只能怪她太窮。
窮得只剩下一顆不值錢的真心。
正好等着傅皆來打碎。
可傅皆發現。
她好像過得也不大好。
很蠢,總被人欺負。
這怎麼可以呢?
林佳書的真心只能由自己來糟踐。
於是他憤怒、煩躁地一次次擺平。
傅皆堅信自己是討厭她的。
所以討厭她爲自己學做菜燙出的水泡。
討厭她爲帶自己去喫昂貴餐廳而捱餓。
討厭她哭起來難聽奇怪的聲音和泛紅的眼睛。
直至她那雙眼裏再也沒有自己。
他才知道。
原來,那些奇怪的討厭叫作愛。
林佳書向來很怕欠人人情。
傅皆卑劣地想。
如果她知道她媽媽欠了他這麼多。
一定會回到他身邊。
不愛他了也行。
只需要回到他身邊。
可眼前的報告像滾燙的鐵鉗箍緊他的心臟。
令他再也無法自欺欺人。
他將自己的行爲美化成一場受害者反擊加害者的正義之舉。
實際上,卻像他母親一樣, 理所當然地傷害了另一個受害者。
傅皆的道歉電話被掛斷了。
他跪倒在地,終於崩潰地,痛哭出聲。
-2-
失去林佳書的第五年。
她變成了別人的妻子。
他想,這沒什麼。
如果單崇州對她不好, 他會馬上把她帶回家。
可單崇洲沒有給他這個機會。
他給足了她尊重和底氣。
甚至將全部財產劃至她名下。
婚禮盛大,賓客如雲。
他附上一份沒寫名字的禮金。
給自己夢裏的新娘。
-3-
失去林佳書的第十年。
他被診斷出胃癌晚期。
遺囑很多年前就寫好了。
就當是他最後爲她做一件事吧。
縱使她幸福到根本不需要這些依仗。
宴會上, 他偶遇了她的孩子。
小女孩粉雕玉琢, 搖頭晃腦地在背詩:
「牀前明月光, 疑是地上霜。
「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
另一小朋友在考她。
「烽火連三月——」
小女孩露出爲難的表情。
傅皆走上前,摸了摸她的頭髮。
低頭, 對上那雙同故人一模一樣的眼睛。
「下一句是——」出口時, 連自己的聲音都在抖。
「家書抵萬金。」
她歪頭, 笑意狡黠可愛:
「謝謝叔叔,不過我會背的!我只是在想,要說哪一個答案。
「爸爸告訴我, 在我們家裏,烽火連三月的下一句叫作——」
她大聲而自信:「佳書勝萬金。
「叔叔,你怎麼哭啦?!你沒事吧!」
「沒事。」
只是傅皆太遲才懂這句詩的含義。
遲到他們就這樣。
錯過了彼此的一輩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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