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死後,我嫁給石匠姐夫做續絃,對侄女兼繼女視如己出,甚至爲她殺夫。
可我沒想到,她及笄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擊鼓鳴冤,告我謀害親夫。
我滾釘板,騎木驢,千刀萬剮。
她得褒獎,嫁才子,聲名遠揚。
就連姐姐,原來也是假死脫身,從此母女團圓,傳爲佳話。
再一睜眼,我回到了殺夫前夜。
-1-
「臭婆娘,我打死你!」
鞭子帶着破空風聲,撕開皮肉,劇痛讓我腦中空了一瞬。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李三那張橫肉滋生的惡臉,我下意識地躲避,雙腿間黑血洶湧,髒污了衣衫。
「嘔,好惡心。」
一聲嗤笑從旁傳來,我循聲望去,就見李秀正坐在小板凳上,粉團兒一樣,雙手托腮看着我。
我立刻意識到,我重生了。
我十三歲那年,嫁給石匠李三的姐姐病逝,遺言便是讓我給李家續絃,父母也貪圖李三給的彩禮,硬將我嫁了過來。
李三爲人暴虐無道,常以打老婆爲樂,我進門就捱打,比一日三餐還準時,打得我流產數次,更是被斥責爲「不下蛋的母雞」,往往剛流產完,就被綁在石磨上,牛馬一樣推磨磨米。
而我之所以沒逃跑、不自盡,全都是爲了李秀。
她是我亡姐唯一骨血,是我的侄女兼繼女,我曾在姐姐病榻前,對天發誓,要愛她護她,將她當親生女兒撫養長大。
我沒有食言。這十年間,我喫糠咽菜,也讓她頓頓葷腥;我棍棒加身,也絕不讓她挨哪怕一巴掌;我衣不蔽體,也要她穿着體面……
而這一次,我再次有孕九月,眼看即將臨盆,卻沒想到李秀偷喫家中白糖,被石匠抓住,要將她吊在房樑上打。
我心急如焚,挺着大肚子上前阻止,爭執中,被石匠推倒,當時流血不止,產下一個死嬰。
不巧,是個男嬰。
石匠因此大怒,還沒等胎盤娩出,就將我拖下牀打了一頓,然後就將我綁在磨盤邊,逼我推了整整三日的磨。
這還不算完,他嫌我惡露腌臢,不願碰我,卻又慾火高漲,便要去找村頭的寡婦尋歡作樂。
寡婦向他要錢,他沒有,便將目光投向了女兒。
十二歲的李秀姿容俊秀,正好賣去煙花巷。
-2-
前世,我得知他的想法後,終於奮起,用盡全身力氣,一斧子劈開了他的後腦。
然後帶着嚇壞了的李秀,哆哆嗦嗦,將他的屍體埋進了雜樹林。
對外,則聲稱他晚間進城喝酒,不知所蹤。
鄰居們不乏有猜出真相的,只是都同情我和李秀,無人點破,反而經常給我們孤兒寡母賙濟衣食。
就這樣,我獨自一人,四處給人做零工、乞討,含辛茹苦將李秀撫養到十六歲。
常年操勞,不滿三十歲的我,蒼老憔悴猶如老嫗,更襯托出嬌養少女的如花似玉、細皮嫩肉。
來提親的人絡繹不絕,卻被李秀通通拒絕。
「我這樣的相貌,以後是要嫁狀元的。」
我只當她是說笑,正琢磨怎麼給她挑個最好的,官府的人卻突然上門,說她去狀告我謀殺親夫。
原來,她真的跟狀元郎有了首尾,只是公婆嫌她出身農戶,她便想了這樣一個主意,博取朝廷頒發的孝女牌坊,爲自己增加籌碼。
她贏了。
我滾釘板,騎木驢,千刀萬剮。
她得褒獎,名遠揚,得嫁才子。
我傷痕累累嚥下最後一口氣時;她鳳冠霞帔,跟着狀元郎遊街,風光無限:
「鳩佔鵲巢的村婦,能用自己一條命,換我孝女的名聲,讓我得以嫁入高門,死了也值了!」
前世最後的畫面,和今生李秀稚嫩的小臉逐漸重疊。
三伏天,知了聲聲,我卻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彷彿置身冰窟。
就在此時,破敗小院的門外,傳來一道尖細的嗓音:
「妹子,上次跟你說的,當奶孃的那個活計,你真不去?」
-3-
我從血腥回憶中回神,看向來人。
原來是村頭張牙婆。
我雖然誕下死嬰,但身體已然有了哺乳反應,胸前頗爲豐碩。
正巧縣城有一孫家,主翁年前病逝,主母新近生下遺腹子,偏巧定好的乳母生了病,正在找新乳母,張牙婆看我可憐,便來同我商量過一回。
我當時一口回絕:我走了固然能過幾年安生日子,可我的阿秀怎麼辦?只怕等我回來,她已經被石匠賣了或磋磨死了!
張牙婆這是不死心,還想勸勸我,卻不想正好撞見了石匠在家。
他一雙眼睛都迸發出金光:「孫家?那個家大業大的孫家?哎呦,臭婆娘,你還等什麼,趕緊收拾收拾去上工。」
他兇名在外,張牙婆也只好陪笑:「就是那個孫家呢,只是,你家妹子說放不下阿秀,不肯去。」
石匠的眉毛一下子立起來,順手抄起通紅的燒火棍,就朝我走過來。
前世,我爲了守在李秀身邊,依然不肯鬆口,因此受到一頓好打,燒火棍在臉上留下疤痕,毀了容。
而今生……
我回頭,看看正撥弄着手上瑪瑙鐲子玩、事不關己的李秀。
就抿了抿自己的鬢角,不太好意思道:「我當然想去呀,只是,我連條能穿出門的裙子都沒有,只怕大戶人家嫌我邋遢,還給相公丟臉。」
石匠聞言,轉怒爲喜:「好,算你這臭婆娘沒傻透氣!這是幾個錢,你趕緊扯幾尺花布,做件體面衣裳,這就跟着老張婆子進城去吧!」
說着,他真的從袖子裏摸出幾文錢,扔給我。
可還沒等我撿起來,李秀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衝過來,一把將錢搶奪走,然後滿臉不可思議,衝我大叫:
「姨娘Ṫű̂⁷,你瘋了?你走了,我怎麼辦?」
-4-
原來她知道,我纔是她的守護神啊。
可方纔我捱打時,她分明噙着諷刺的笑,冷眼旁觀。
我沒說話,石匠已經急了,一巴掌將她打到一邊:「小娼婦,還沒輪到你賣呢,你急什麼!」
往日,她這麼沒輕沒重,我會急忙把她推開,自己承受石匠的怒火,所以,她從不知收斂。
習慣成自然,這一巴掌落下,她大約以爲,我會上前阻攔,因此躲都沒躲。
所以,一下子被打成了豬頭。
她捂着臉,難以置信:「姨娘,你也不攔……」
我假裝耳背沒聽到,已經快步跟着孫牙婆去孫家了。
孫家富豪,夫人雖然喪夫守寡,但人頗和氣,見了我,問了幾句話,又叫我擠出半碗奶來隔水燉煮,其狀如豆腐塊一般,她極滿意,當即拍板定下了我,籤三年奶水契,工錢豐厚。
「聽說你孃家姓程,有個乳名叫巧娘?看你也就二十出頭的模ṱū́₋樣,就叫你巧娘子吧。」
這還是出嫁後,第一次有人叫我乳名。
不知爲何,我眼睛一酸,幾乎落淚,急忙應了是,回村收拾行李。
一切發生地極快,李秀整個人都傻了。
她拉着我的衣袖不放,語氣很可憐,眼珠子卻轉個不停:「姨娘,你一定要走,就帶我一起走吧,我也能給孫家當個丫鬟什麼的,運氣好,我還能給他家二房、三房的老爺當妾,好好孝敬姨娘。」
見我只是看着她,不爲所動,她又抓着我的手搖晃哀求:「姨娘,你也知道我爹是個什麼人,你走了,我還有活路嗎?」
我心裏只覺得發冷。
前世,她也知道她爹是什麼人,卻還是爲了孝女牌坊,告我殺夫。
我抬手,堅決地將她的手拍開。
「阿秀,你是大姑娘了,不能這麼自私。」我義正辭嚴,「你跟着我走,誰給你爹做飯?阿秀ẗüₓ,你不能這麼不孝啊!」
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她一下子卡殼了。
正巧石匠喝得醉醺醺回來,我急忙上前,將這件事告訴他,末了,嘆氣道:「我把這孩子寵壞了,我走了,你可得好好管教她。」
石匠聽說李秀不想照顧他,早已經怒火中燒,藉着酒勁兒,揪住李秀的頭髮,就一頓暴打:「死丫頭!白養你了!從明天起,你給我去推磨,每天磨不出半盆面來,就不許喫飯!」
李秀痛得嚎啕大哭,哀求救命。
畢竟是親手養大的孩子,我心中多少還是不忍,正欲勸阻,卻聽李秀哭喊道:
「不,不是這樣的,明明上輩子姨娘沒去當什麼奶孃,明明她殺了……」
-5-
李秀也是重生的!
電光火石之間,我手心已經全都是汗。
也就是說,她已經殺了我一次,不介意再殺我第二次。
一剎那,心中所有的不忍都散盡,我拍了拍身上的灰,回屋睡覺。
第二天,我離開的時候,石匠已經給李秀套上了繮繩,用鞭子逼着她推磨了。
見我出來,她抬頭看我。
那眼神中竟然滿是恨意!
「姨娘,你扔下我,對得起我孃的囑託嗎!」
聲音不如往日清甜,嘔啞嘲哳,想必是捱打時喊劈了嗓子。
我正好假裝聽不見,還囑咐了她兩句好好照顧她爹,然後快步離開了。
孫家大夫人已經給我安排了豐盛的接風宴,讓我喫飽後,有足夠的奶喂小姐。
可我喫了一口,就皺起了眉頭。
「快喫啊。」孫家一個婆子催促我,「鄉下人,不會連豬肘子都沒喫過吧?」
她的聲音裏全都是鄙夷和嘲弄。
我卻抬手,一下子將桌上的菜餚打翻。
「你這鄉下婦人,想幹什麼?」
「夫人,」我指着那些菜餚,對孫大夫人說,「這道肘子極鹹,小婦人給小姐哺乳,若喫了這東西,必然回奶,小姐還沒滿月,萬一餓上一頓兩頓,只怕……」
我撲通跪下,不敢說下去。而上座的大夫人,早已經臉色鐵青:「查!給我查!」
-6-
大夫人雷厲風行,很快,我就得知,原來是孫家二房的二夫人,貪圖大房家產,從中使壞。
她本以爲,我這種沒見過世面的鄉下人貪嘴,見了葷腥,一定無所顧忌。
「多虧你,巧娘子,我就知道我不會選錯人。」夫人一邊感謝我,一邊不住地念佛,當時就塞給我二十兩整的銀子。
卻沒想到,此事之後,二房那邊賊心不死,又找了個江洋大盜,半夜破窗入內,想把小姐偷走。
可他們不知道,我晚上睡覺極輕,稍微有點動靜,就睜開眼睛,一下子瞧了個正着,叫嚷起來,引來一院子的家丁。
賊人供出二房的老爺夫人,隨即傷重而死。
家丁們把他的屍體擡出去時,我狀似不經意地路過,卻從這死屍身上,拽下了一個裝滿碎銀的荷包。
然後,才匆匆忙忙,跟上了夫人的腳步。
這個東西,有大用。
有了賊人簽字畫押的口供,二老爺和二夫人都被送進縣衙,各自治罪,再也不敢蹦躂。
我屢次保護小姐有功,成了孫家的大功臣。
但是夫人卻顧不得給我論功行賞——小姐似乎被嚇到了,一連數日,吐奶嚴重,連宮裏退下來的太醫來瞧過,都無計可施。
我見狀也是心急如焚,顧不得暴露自己重生的危險,找到夫人,口述了一個專治小兒吐奶驚厥的藥方。
夫人也是病急亂投醫,當真按這方子去抓了藥,果然小姐睡安穩了,不再吐奶。
夫人又是喜得連連唸佛,然後轉向我,有些狐疑:「巧娘子,你怎麼知道這樣的方子?連宋太醫都想求呢。」
我含含糊糊說是家傳。
可實際上,是我上輩子被關在監牢裏時,遇到一個同樣殺夫的女人,她是個穩婆,通曉不少女子和小兒的藥方,閒來無事,就跟我說了幾個,還笑着囑咐我下輩子不要忘了,能救命哩。
想到這裏,我的眼睛有點溼潤,她還真說對了。
-7-
我在孫府的地位一下子提升立刻不少,丫鬟們見了我,都恭恭敬敬稱呼一聲巧大娘,
我也慢慢打聽到了府外的消息。
據說,我離開後,李秀洗衣做飯自不必說,疊被鋪牀、篦頭泡腳也要她來做,稍有不如意,就拳腳相加,推磨磨面,捱餓更是家常便飯。
李秀當然不會如我一般逆來順受,她極力反抗,但年幼體弱,每每被打得更悽慘
我默然。
前世,縣官傳喚她上庭作證,她曾經振振有辭地說:
「我爹怎麼算虐待她呢?是她自己不反抗啊。」
現在,她大約明白,爲什麼我「不反抗」了。
至於石匠,我來宋府這三個月,他已經來了五六趟,變着法兒地跟我要錢。
「……聽說,你救了小姐好幾回,夫人給了你不少賞銀。趕緊地,把錢拿出來給老子,老子等着進城去耍呢。」
這樣下去不是常法,我得儘快跟這個畜生斷絕了關係纔好。
正這麼想着,就見那退休的宋太醫又揹着藥箱來給小姐診平安脈了。
我心中頓時有了主意,便叫住他,笑道:「宋老爺,小婦人前日聽夫人說,您想要我那小兒吐奶的方子?」
看着眼睛一下子亮起來的宋太醫,我知道,這事兒成了。
「那方子不值什麼錢。」我徐徐道,「只是請宋老爺出門後,告訴旁人,就說,您在府裏替我也診了脈,發現我流產太多,以後再也不能生養了。」
-8-
自從送走了宋太醫,我便專等石匠上門。
可沒想到,先來的,是李秀。
「姨娘!」她踉踉蹌蹌地撲倒在我腳下,嚎啕大哭,「姨娘,看在我孃的份上,你救救我吧,爹要把我打死了!」
三個多月不見,她從發如烏雲、膚凝玉脂的小美人兒,被折磨成了瘦骨伶仃、膚色黝黑的小猴子。
除此之外,她裸露的手腕、腳腕上,隱約可見密密麻麻的傷痕,就連脖子上,都有烏青的手指印。
而我在孫家好喫好喝地養了這些天,原本枯瘦的身段慢慢顯出婦人的丰韻,臉色也白淨細膩許多,身上更是穿着新做的夾棉綢緞襖子,夫人心善,還給了一個獺兔毛的昭君套。
阿秀身後,還跟着七大姑八大姨,見了如此鮮明對比,一個個都義憤填膺。
「程氏,你好狠的心啊,自己在這享福,把阿秀一個人拋下受罪。」
「李家的,哪有你這麼當孃的,阿秀快被她爹折磨死了,你問都不問一句。」
「就是就是,你家那口子不就是想要幾個錢,趕緊給了他,再求求孫夫人,給阿秀在府裏找個活計,不難吧?」
隨着她們的嘰嘰喳喳,圍觀的人羣越來越多,聽了阿秀的哭訴,也都七嘴八舌地議論起來。
我不說話,只是凝望着李秀。
她的眼神中,分明是掩藏不住的得意!
很顯然,今天,她就是來演戲,來逼我解救她的!
誰讓我是她法理上的娘,是她爹名正言順的妻子呢!
可就在這時,人羣外突然傳來男人氣急敗壞的聲音:
「程氏!你這個臭婆娘,你早就不能生養了,還賴在我李家白喫飯,你不得好死!老子今天就要休了你,今天就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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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沒騙石匠。
這個荷包,就是那日,我從闖院賊人的身上,扯下來的。
荷包內部,不易察覺之處,有個隱祕的標記。
我清楚地記得,兩年後,那賊人的同伴殺了來縣中巡查的大官,因此滿縣搜捕。
然後,就從孫家一個下人身上,搜出了這個荷包。
孫家因此也被視爲逆賊同夥,幾乎鬧得家破人亡。
可那下人,不過是貪圖荷包裏的銀錢,所以佔爲己有而已。
現在啊,這場無妄之災,我替孫家送給石匠了。
他聽聞這個荷包代表着孫家的人情,果然高高興興地收下,Ŧů₈沒再爲難我,抓起還在哭嚎的李秀,找地方快活去了。
一場鬧劇由是落下帷幕。
我回到內院,跟大夫人說了我被休之事,心中難免有些惴惴,生怕她介意此事。
沒想到,她只用銳利的目光看了我一眼:「你這局布得很妙啊,巧娘。」
我心中一驚,看來,我在內院的小動作,是瞞不過夫人的。
不過,我問心無愧,誰說好人不能用心機呢?
我覺得夫人應當能夠理解這一點。
果然,她盯了我一會兒,就笑了:「有這樣的謀略,只做個奶孃,太可惜了。左右再過幾個月,含章便要斷奶,到時候我另尋養娘,你就跟在我身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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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聞言十分驚喜。
夫人是這柳州城內有名的女商,若能跟她學一星半點,我這輩子便受用無窮。
所以,等小姐斷奶後,我便恭恭敬敬地跟在夫人身邊,學她說話做事,眉眼高低。
慢慢地,我便學會了打算盤、記賬目、盤貨物,偶爾替夫人出門收賬談價,也都辦得穩妥。
出門的時候多了,即便我沒可以打聽石匠父女的消息,也還是有風傳到了我耳朵裏。
比如,我被休後不久,石匠就把村頭的王寡婦娶進了門,還替她養活着前夫留下的兒子。
再比如說,這個王氏刻薄得異常,看李秀就如眼中釘、肉中刺,每日磋磨打罵不休。
再再比如說,石匠新添了賭博的毛病,往往在城裏輸了錢,回家便將氣撒在妻女身上。只是,王氏卻不是個肯喫虧的,公母兩個幾番纏鬥下來,石匠佔不到便宜,只能加倍地朝李秀髮泄。
我聽完也只是笑笑,並不妄加評論。
轉眼就是元宵,夫人終於給老爺戴滿了孝,能穿幾件鮮豔衣裳,心情大好,便帶了我和小姐等出門看燈。
燈會上,人摩肩接踵,我正抱着小姐買糖人,突然聽到一陣喧譁。
緊接着,就有個少女撞開人羣,一路跌跌撞撞地朝這邊跑來。
她約莫十四五歲,臉腫得看不出本來樣貌,一身破衣爛衫,露出裏面發黑的皮肉,似乎已經很久沒洗過澡了。
而她身後,一個潑婦般的女人正舉着棍子,一邊追着她,一邊痛打,嘴裏還罵罵咧咧,說些什麼「小娼婦」「小賤貨」「死丫頭」「敢頂撞你娘」之類的穢語。
那少女被打得慘叫不止,哭聲震天,口齒不清道:「你不是我娘,我只認我姨娘是我娘!」
我輕輕吸了一口涼氣——我看清了,這姑娘,分明就是李秀。
恰在此時,李秀也看見了我。
「姨娘?」她驚喜地朝我撲過來,「我不是在做夢吧!我去找了你很多次啊姨娘,孫家都不讓我進……」
她話音未落,我已經微微側身,她便撲了個空,一下子落進糖人攤子上的糖稀里,頓時就尖叫起來。
而我,則抬手護住了懷裏的小姐。
李秀的目光,也隨着我的動作,落在了那孩子身上。
「這是……」她的神色陡然複雜起來,大約是想起,她小時候,每當有危險,我也是這麼護着她。
「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姨娘。」她突然就捂着臉哭起來,「我以後會乖的,你救救我好不好?後孃馬上就要生弟弟了,家裏沒錢,爹就要把我賣到青樓裏去了,價格都談好了……我是要做狀元夫人的,姨娘,你救救我吧,我以後會報答你的,一定會的!」
-11-
她不提「報答」二字還好,一提,我只覺得如同吞了蒼蠅一樣的噁心。
正轉身欲走,忽見一個紅衣婦人從人羣中擠出來,跌跌撞撞跑到我面前,俯身,一把抱住了還在痛哭的李秀。
「阿秀,是你嗎,阿秀,我是娘啊!」
這聲音有點耳熟,面龐也與我頗爲相似……
我一瞬間如遭雷擊:「姐姐?」
李秀比我辨認得更快,她早已經放開我的腿,抱着姐姐放聲大哭:「娘,我還以爲,你再也不會回來了呢!」
而那紅衣婦人——我死了十多年的姐姐,在大庭廣衆下,心疼地撫摸着李秀的面龐,嘴裏吐出的話,簡直令我遍體生寒。
她說:「當年我受不得你爹的虐待,纔不得已逃跑;又怕你沒人照顧,所以跟你姨娘說我命不久矣,好不容易哄得她給你做了後孃。她那個人蠢得很,又抗揍,天生的勞碌命……」
她還沒說完,李秀就哭道:「娘,你看錯她了!她早就撇下我,自己享福去了!」說着,就挽起袖子給姐姐看身上的傷。
姐姐一看,那眼圈演戲似的,瞬間便通紅了,發出一聲淒厲的長鳴:「孃的寶貝女兒啊!」
母女二人,又成抱頭痛哭之勢。
哭了一陣,姐姐便咬牙切齒道:「阿秀,你別怕,現如今孃親嫁給了城東柳大老爺爲貴妾,這就接你去做大小姐,這些賬,咱們慢慢跟程巧娘算!」
說完,她站起來,反手就給了我一個耳光:「程巧娘,你當初明明答應我,會好好照顧阿秀,你這個黑心肝爛下水的毒婦,你不得好死!」
我已然心亂如麻,巨大的衝擊,讓我的大腦一時停轉,竟都忘了還手。
所以。
當年我嫁給石匠,也是姐姐做的一個局。
我前世那悲慘的一生,不過是這母女二人輪番踩踏的墊腳石。
可上輩子,至少在我慘死之前,姐姐並沒有出現纔對。
不對。
我突然想起,在告發我殺夫前的幾個月,李秀經常鬼鬼祟祟的出門,我怕她被壞小子誘拐,曾尾隨她想看個究竟,卻只看到她在跟一個紅衣女人說話。
也就是說,前世,姐姐是悄悄出現,跟李秀見面的。
一瞬間,一切線索連成:前世的李秀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小女兒,如何知道什麼孝女牌坊?
定然是姐姐爲了她們母女的富貴榮華,暗中挑唆的!
-12-
李秀跟着姐姐走了。
臨走前,她們讓家丁捆走了當街虐打李秀的王氏,還大放厥詞說,我這種拋棄侄女、心如蛇蠍的女人,她們一定不會讓我好過。
顛倒黑白,理直氣壯,真不愧是親母女。
而她們「不讓我好過」的方式,竟然是讓那柳老頭出面買通官府,想判決石匠給我的那張休書無效。
「阿秀受過的苦,你也得原樣給我受一遍!」姐姐如是說道。
……
好像我沒受過似的。
我看着柳老頭寫給夫人的信,心如止水地想。
在信中,這老頭哀求夫人,某筆貨款週轉不力,求推延數月再支取。
剛過完年,這筆款項數額也不大,若論以往,我報與夫人,夫人也就應了。
可是今天嘛。
我抖抖那封信,當着送信之人的面,放在燭火上燒了個乾淨。
當天晚上,柳老頭就風風火火地來了,七八十歲的人了,對我這個二十五六歲的小婦人滿臉賠笑,真是世態炎涼。
當他得知,我就是他愛妾要整治的「毒婦」時,腿一軟,幾乎就跪在地上,連連道歉,直說他並不知情。
「是這樣嗎?」我笑着扶住搖搖欲墜的他,「那就等老翁料理好家事,再來求支取寬限一事吧。」
柳老頭抹着額頭上的汗珠子,顫巍巍地離開了。
夫人從屏風後走出來,嘴角噙着笑:「你越來越有模樣了。」頓了頓,又道,「我欲在城東開新鋪子,缺個管事大娘子,你想不想?」
我的眼睛一下子亮起來。
夫人也不看我,只是輕輕搖着手裏的絹扇:「三個月內,你把這幾個人料理清楚了,再談。」
短短几個字,我卻立時明白過來。
她嫌石匠、姐姐、李秀這幾個人厭煩,要我趕緊將他們收拾掉。
當然,這也是,去做管事大娘子之前的考驗。
-13-
柳老頭是個聰明人。
很快,我就聽說,柳家的一個妾室跟石匠前夫私通,柳老爺心眼好,不僅沒有責罰妾室,還將她「物歸原主」,還給了石匠。
當然,那妾帶着的拖油瓶,也一併回到了李家。
還有小道消息,說那妾曾哭求不肯走,柳老爺怒了,指着她大罵:
「不是非得讓那石匠的前妻回去嗎?你不就是他前妻?現在我把你這喪門星送回去,你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我覺得他這話很是入耳,終於替他向夫人求情,暫緩了貨款的支取。
至於姐姐回到石匠身邊,會過什麼樣的日子,我就沒有過問了。
我在忙着另一件事。
朝廷前些日子派出欽差,在各地巡查治安,其他縣市都安穩平遂,偏偏就在我們這柳城縣遭了劫匪,連跟在身邊的兒子都死了一個。
朝廷因此震怒,勒令縣中官員速速查清、從嚴處置。縣官等自然也是不敢怠慢,除了抓獲匪徒,還四處張貼告示,尋找佩戴特製荷包的賊人同夥。
就連舉報賊人藏匿之處者,都能得一百兩銀子的獎金。
一連數日,不少傷人劫財的劫匪鋃鐺入獄,被縣中官員輪番嚴刑逼供。
我叫來一個小丫頭,輕聲囑咐了幾句,然後跟她說了石匠家的地址。
我想,是時候結束這畜生罪惡的一生了。
-14-
半月後,我坐着轎子前往鄉下。
恰好親眼目睹了石匠被抓捕的情形。
他滿臉橫肉的臉上已經被打得血肉模糊,雙手雙腳都被戴上了沉重的鐐銬,目眥欲裂,扯着嗓子喊冤。
「小的冤枉啊,那荷包,是小人第二個老婆,那個程巧娘給我的,她還說什麼,那是孫家死了的老爺的荷包,以後有大用,小人這才一直留着……」ƭū́ₔ
說着,他一抬頭,看見了我的車轎,眼睛裏一下子迸出希望的火星子,嘴裏卻習慣性的污言穢語:
「好你個爛下水的臭婆娘,在老子跟前還敢坐轎,趕緊下來,跟老爺們把話說清楚!」
他話音未落,就被官差一木枷打得頭破血流:「閉嘴!人贓並獲,Ţūₗ是你女兒親自檢舉的你,你還敢無賴孫家的管事大娘子!」
說着,他們還對我露出客氣的笑容:「巧大娘子今兒怎麼有空來鄉下走走的?我們這有公務在身,就不跟大娘子閒話了。」
我也向他們點頭致意。
我知道石匠進了官府,會是什麼下場。
首先,是公堂之上的嚴刑拷打,打板子,夾斷腳骨,是必然的,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等待他的便是嚴刑拷打。打過之後,無論認與不認,都會拖出去戴枷示衆。
幾十斤的木枷戴在身上,烈日暴曬,暴雨澆頭,身上的傷口漸漸腐爛,沒有水喝,只給兩口稀粥,鈍刀子割肉折磨一到三個月,纔會讓他斷氣。
可沒辦法,他是那些匪徒的同夥,他手裏有ţū₈荷包呢,不是嗎?
-15-
等這些人帶着已經被折騰得沒了半口氣的石匠離開,我這才讓人打聽一個名爲「林三姑」的穩婆的住所。
這纔是我來鄉下的真實目的。
如果我記得沒錯,今天,三月初三,林三姑的丈夫將會爲了十兩銀子,逼她伺候過路的小吏。
林三姑不從,反而捱打,激怒之下,便用錘子砸爛了丈夫的腦袋,然後因殺夫罪入獄,跟我一樣,被千刀萬剮。
我是來救她的。
很快,我便打聽清楚了她的住處,便帶人守在不遠處。又過約莫半個時辰的功夫,就見一個小吏打扮的醉漢搖搖晃晃地朝這邊走來,嘴裏唸叨着什麼林三姑的皮膚多麼滑嫩。
我忍着噁心,攔住他:「老爺,你是往林三姑家去?你走岔道了,應該往那邊。」
我手動幫他轉了個身,給指了另一個方向。
那邊,正是石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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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早沒有了石匠,有的只是,懷揣一百兩鉅款的,兩個亟需找個新依靠的女人。
她們對這縣中稍有權勢的小吏,應該是很滿意吧,我冷冷地想。
那天晚上,我帶走了林三姑,並把她引薦給了夫人。
不說別的,單說她一手小兒推拿的本事,就令夫人十分驚喜,當即就把她丈夫叫過來,談讓她留在府內做工的事。
真好笑,明明是女人自己的身體,卻由不得自己做主,就是要賺錢,要勞動,都須經過丈夫的同意。
談妥了衣食,打發走了林家男人,夫人便看着我:「巧娘,你不高興。」
我將心中所想告訴她,她便微笑起來:「那麼,你願意跟我一起,去改變這個世界嗎?」
我心頭一震,竟突然湧上一股難以言述的使命感。
「我們一代人是不夠的。」她又緩緩地說,「但我們還有下一代,下下一代。這是一場令世人發笑的愚公移山,神仙只會因爲你我生而爲女而坐視不理——你願意跟我一起嗎?」
她朝我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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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日起,我做事分外認真,渾身上下充滿了幹勁。
因爲夫人說,新鋪子是脂粉鋪,她想從這個鋪子起,儘可能地多多僱傭女人。
「就連掌櫃和賬房,都要女人。」
而我,將成爲這間鋪子的管事大ƭű̂ₑ娘子,也就是大掌櫃。
開鋪子是件麻煩事,大到高官巨賈,小到門頭小吏,上下都得打點妥當。
近些日子,就有個青衣小吏,時常來找我的茬,言語之間,總想着佔點我的便宜,或要些微薄的好處。
「巧大娘子,咱這幾日新討了個老婆,長得跟你頗有幾分相像,你這禮金,可要加厚吧?」
「那老婆俊是俊,就是帶了個拖油瓶,還要老子給備嫁妝。巧大娘子,這你不會沒有表示吧?」
「不過啊,這拖油瓶倒是挺能幹,這幾日勾搭上了隔壁的讀書人,聽說人家以後要考狀元的,咱也得把丫頭打扮起來不是,那胭脂水粉,巧大娘子,你這店裏不會還收錢吧?」
這小吏姓朱,官職是縣衙主簿,言語輕薄、手黑心貪,着實讓人厭煩。
不過,聽他話語間,那晚我沒有白籌謀,他已然娶了姐姐,也帶走了李秀。既是爲了她倆的色,也是爲了李秀告發石匠得到的那一百兩銀。
只是,我沒想到,在這種情況下,李秀還能勾搭到上輩子那個狀元郎。
那就先讓她得意一陣吧。
但她不該得意得過了頭。
幾天後,新鋪子即將開張,我去店內做最後的歸攏,一出門,就撞見了姐姐和李秀。
這一次,她們濃妝豔抹,氣色回春,見到我時,都笑得得意:
「喲,這不是孫家的管事大娘子。」
「什麼大娘子呀,說白了,不就是孫家一個奶媽子嗎?」
「可不是,快三十的女人,丈夫兒女,一個都沒有,真是可憐喲。」
「給人當下人的,說什麼丈夫兒女,一樣的奴才秧子。」
「是啊,哪比得上孃親你,現在給官老爺做正頭娘子,苦盡甘來。對了,你這奴才還不知道吧,我啊,又得了狀元郎青眼了呢。」
最後一句是李秀對我說的。
她現在得意得忘了形,連聲姨娘也不肯叫了。
既然如此,就別怪我,以牙還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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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朱主簿再來騷擾我時,我不再給他錢,而是引着他去風月所在,每每令他流連忘返。
這樣色迷了心的人,得了更新鮮的,很快就把家裏的忘在腦後。
不幾日,他已經在跟我抱怨家中女人不賢良:
「不過就是喫口外面的,把她醋成那樣,舞刀弄槍地跟我鬧。」
再過了幾日,他顯然怒火更盛:
「什麼娼婦,倒了好幾手,還當自己是黃花大閨女不成,再跟老子鬧,老子明日就把她娘女倆賣那黑窯子裏!」
轉月,他就再也沒來過我店中。
我隨口向來店裏的客人打聽,便知道,他失蹤了。
「有說是他把髒病帶給了新娶的姓程的老婆,那婆娘生了氣,把他……」
客人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我適時地發出一聲驚呼,轉頭,卻輕輕笑了。
該死的人死得差不多了,該收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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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主簿多年斂財,家產頗爲豐厚,他死後,就都落進了姐姐和李秀手裏。
有了這些錢,李秀和隔壁讀書人的情誼日漸深厚。
這一次,她不需要靠孝女牌坊,也能嫁給狀元郎。
她的得意可想而知,沒過幾日,都要來鋪子門前誇耀一番。
「這就是命啊,姨娘。有的人,天生就要給人當奴才,有的人,兜兜轉轉,還是狀元的夫人。」
她說得沒錯。
九月,秋高氣爽,秋闈結束放榜,她的心上人果然高中狀元,披紅掛綵地要接她進京。
車隊在城裏轉了一大圈,最後,停在我的店鋪門前,一羣小廝凶神惡煞地圍了上來,不由分說,抬手就開始打砸,嚇得店內的客人四下逃竄。
「砸,都給我狠狠砸!」姐姐的手搭在李秀胳膊上,雄赳赳氣昂昂地吩咐道。
「姨娘,咱們倆暗中較了這麼多年的勁兒,今日可算能做個了斷了。」李秀也矜持地撫着顯懷的肚子,笑,「我贏了,成王敗寇,你也別怨我心狠。」
我巋然不動,只是微笑着抬起手。
只聽「呼啦」一聲,店鋪後院內湧出許多官差,不由分說,就將馬車上的李秀拉了下來,套上鐐銬。
「你們這是幹什麼,我可是狀元夫人!」李秀又驚又怒,完全不明所以。
官差們完全不理會她,只是客氣地跟狀元郎說話:
「狀元老爺,不是咱們冒犯,實在是這女子前些日子以女告父。咱們大梁的律法,您是知道的,君爲臣綱,父爲子綱,夫爲妻綱,這妻子兒女,狀告丈夫和父親,無論夫、父是否有罪,都是重罪,非得滾釘板、千刀萬剮,不足以贖罪……您看這……」
李秀整個人都懵了,過了好半晌,才爆發出一聲尖叫:
「程巧娘,你害我!」
不錯,生死關頭,她終於想明白了。
這個局,我布了整整十年。
從我算計石匠休我開始。
我知道,他休了我,必然還要我的財產,故而早就準備好給他的荷包。
等待事發的這幾年間,石匠活着的唯一意義,就是折磨李秀。
姐姐的出現我未曾料到,一度被打亂計劃,不過卻正好,利用她解救了林三姑,殺了那好色的朱主簿。
這期間,我原本的計劃如期進行,引導李秀髮現了那個荷包,一百兩賞銀的誘惑下,她怎麼可能不去舉報?
然後,就落入了我的另一個陷阱——以女告父,大不孝,按律當死。
至於狀元郎……如果你是爲了錢,娶這個女人,現在我告訴你,她犯了罪, 馬上要死, 你馬上就能拿到她家所有的錢, 再娶新婦。
你,會不願意嗎?
而姐姐, 她也不是什麼漏網之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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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是李秀以殺夫罪,送我入獄, 換取孝女牌坊。
今生,是我以告父罪, 送她入獄,讓她成爲最大的不孝女。
我不認可這道法律,但是不妨礙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縣太爺開堂審理之日,來看熱鬧的羣衆擠了裏三層外三層。
我也在其中。
李秀受盡刑罰,爲求速死, 已經口不擇言, 說出了她和姐姐聯手殺害朱主簿的事實。
殺夫罪,這不就有了。
她們母女二人必然走向最殘酷的死亡, 我的心情卻並不輕鬆。
這些律法,是無比沉重的枷鎖,能壓死諸如她們這等的惡人,也能壓死諸如我與林三姑這種,不得已而爲之的可憐人。
我並不爲自己的所作所爲而驕傲。
「巧娘,你怎麼了, 好似不太高興。」林三姑就在我身邊, 此刻輕聲問我。
我回過神來,這纔想起另一件事:「你家那男人,近些日子還總是來找你嗎?」
她點點頭, 露出有些苦惱的神色。
「要不要我……」我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姿勢。
可出乎我的意料, 她拒絕了。
「謝謝你, 巧娘。」她的聲音又輕又堅定, 「讓我自己來, 我可以。」
我一愣,看着她堅毅的面容,笑了。
人羣外,夫人正牽着小姐,朝我們招手。
今天, 陽光正好。
後記:
大梁龍熙三十二年,國中有婦人殺夫案, 按律當剮,獨一女訟師姓孫名含章者,據理力爭,言明婦人殺夫有因, 實爲自保, 竟至上達天聽,羣臣沸議,終判婦人誤殺之罪, 罰金釋放寧家。自此,婦人中有以自保而殺夫者,皆不坐死焉——梁史選段。
(全文完)
作者:勇敢狗狗不怕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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