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硯庭訂婚的第二天。
他的助理遞給我一張機票。
「你走吧,以後別出現在北城了。」
「否則,周總有的是手段毀了你。」
我跟他這些年,人人追捧、風光無限。
最後離開時,卻狼狽到令人發笑。
我說:「好啊。」
可當晚,這趟航班就從一萬多米的高空墜落。
-1-
我沒想過自己會死。
在我的設想中。
我拿了周硯庭三千萬,又遠赴海外,離那些糟心的人和事遠遠的。
往後半生,有數不清的好日子等着我。
然而,飛機墜落的這一瞬間。
什麼都沒有了。
我好恨。
周硯庭讓人給我訂的這張機票,原來不是送我去過好日子的。
而是送我去死的。
我突然想起,我跟周硯庭見的最後一面。
那時我們已經兩個多月沒聯繫過了。
他忙着讓人辦阮酥的離婚官司,安頓她跟她前夫的女兒,忙了好久好久,纔想起來自己其實還有一個女朋友。
於是他專程抽出一個小時的時間,來了我家。
其實也不算是我家。
北城最豪華的地段,寸土寸金,如果沒有周硯庭,我這輩子都沒辦法踏足這樣的地方。
不久之前,我們還躺在一起,他摟着我的腰。
我故意使壞,在他的背上撓出一道道痕跡。
可是很奇怪,只是一段時間沒見面,這樣兩個人,突然就變得很生疏。
我們坐在桌子的兩端,隔得很遠。
他說:「你想要什麼?」
很直白的一句話。
我也沒客氣。
三年青春,我要了他三千萬。
當然,我承認我愛過他。
可那些愛,早就在知道自己其實只是個替身的時候,消失得一點不剩了。
他點頭,說好,表情很冷漠。
「但北城,你不能再待了。她不喜歡跟你在同一個地方。」
哈。
我能怎麼辦?
我當然只能低頭。
就算我不同意,以周硯庭的脾氣,他多的是法子趕我走,到那時,我只會更狼狽。
他說了個地方。
「我在那邊有房產,隨你挑,看中哪個,我送你。」
真大方。
我笑,「好。」
他微微頷首,又問,「以後別見了,能做到吧?」
我的存在,確實挺膈應他們這對未婚夫妻的。
「當然。」我回。
我是個孤兒,三年前好不容易讀完大學。
聽說北城賺錢機會多,我就來了,當了幾天模特,我挺喜歡,也享受,可沒多久,就碰到了周硯庭。
他大張旗鼓地追了我半個月,我們就在一起了。
他不喜歡我拋頭露面,我就努力縮小圈子,小到最後只有他。
小到在一起後這些年,認識的所有人,都是他的朋友,不是我的。
我在這裏,沒Ţũ⁹有任何牽掛。
我巴不得遠走高飛,不回來了。
也不再見他。
可天不遂人願。
我死都死了。
居然又見到了周硯庭。
不過,他看不到我,因爲我只是個魂魄而已。
-2-
我生前最愛美。
登機前專門找人做了造型,還化了個淡妝。
我已經很多年不化淡妝了。
因爲周硯庭不喜歡。
我那會兒天真。
所有的一切,全部都迎合他的喜好。
可後來我才知道,所謂的不喜歡,只是因爲,我只有化上濃妝,眼尾拉長,顧盼生輝時,才最像阮酥。
衆所周知,影后阮酥,大波浪、明眸紅脣,風靡一時。
而現在,大概是老天垂憐。
我還維持着死前的樣子。
沒有任何傷口。
站在周硯庭的辦公室裏,我在鏡子前面端詳了好一會,才舒服地嘆了口氣。
我看了眼四周。
嗯……
這裏、那裏……
都做過。
實在是,不堪回首。
最後,我終於把目光挪到了周硯庭身上。
他今年二十七,年紀輕輕、財權兩收。
平生栽過最大的跟頭,就是看着自己最愛的女人嫁給了別人。
而現在,覆水可收、破鏡重圓。
倒也不失爲喜事一樁。
於是,就連他的助理進門時,臉上也自然而然地帶着笑意。
「周總,兒童房已經佈置好了。」
「阮小姐昨天看上的那些衣服和首飾也都取回來了。」
周硯庭輕輕地嗯了一聲。
他放下手上的合同,揉了下眉心,然後拿起手機,看了一眼。
這一眼,周硯庭看了很久。
我有點好奇,正想湊過去看看他正在看什麼,他就已經摁滅了手機。
然後我聽到他開口。
「她現在怎麼樣?」
陳助理愣了愣,連忙開口。
「阮小姐這會在片場拍戲呢,離這不遠,您等會要去看看嗎?」
我看過阮酥演的電視劇。
是一個亡國公主。
美貌聰慧、敢愛敢恨。
劇中,她靠着自己的智謀,一點點收攬人心,運籌帷幄。
最終成功地復了國。
如果我真的只是一個普通觀衆。
我也會愛上她。
可惜,我不是。我見她的第一面,實在難堪極了。
因爲她問我:「你知道自己跟我很像嗎?」
我點頭,說知道啊。
大明星嘛,很多人說我像她,我都當作是在誇我。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下,「你跟他在一起快三年了吧。」
我說是。
她輕輕地挑眉,「這麼跟你說吧,三年前,他就喜歡我。」
多可笑,我跟他在一起三年。
沒有任何一個人告訴我這件事。
我傻乎乎地當了這麼久替身。
當然,我也是後來才知道,她演的那些劇,都是周硯庭精挑細選過,才輾轉送到她面前的。
他捨不得她受任何挫折。
所以,在他的保駕護航下,阮酥的演藝生涯,可以說是順風順水。
而我呢?
我一事無成,這麼多年,我看起來很風光,實則在外人眼裏,只配被稱作「周總身邊的那個女人」。
-3-
陳助理說完,周硯庭ŧù⁹很久沒有說話。
他用手上的鋼筆在桌上點了點。
好一會,纔開口。
「她應該已經到了吧?」
這話,可以說是有些莫名其妙。
可陳助理不愧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他看了眼手腕上的表。
「是該到了。」
我也反應過來了。
周硯庭問的是我。
還算他有點良心,不過很可惜,我沒能成功抵達大洋彼岸,就在昨天晚上,我已經死了。
周硯庭聽到這話,沒什麼反應,他只是又按亮手機,看了一眼。
這回,我正好就站在他旁邊,看得很清楚。
屏幕上,居然是我跟他ẗù₄的聊天界面。
我看到,半小時前,他給我發了條微信消息。
【以後有任何難處,都可以聯繫陳助理。】
放在以前,我絕不會超過半個小時不回他消息。
周硯庭聽完陳助理的回覆,冷笑了一聲。
他往後靠了靠。
「挺好。」
「她有聯繫過你嗎?」
陳助理搖了搖頭,「沒有,那天給她送完機票,我們就再也沒有見過了。」
周硯庭沉默着,臉上沒什麼表情。
可這一瞬間,空氣卻彷彿突然凝滯下來。
陳助理見狀,猶豫片刻,開口,「周總ẗûₜ,需要我去給宋小姐打個電話嗎?」
周硯庭掀眸,目光很淡。
看不出在想什麼。
好一會,他開口。
「不用。」
「她的事,以後都不用告訴我了。」
說完,他又看了眼我跟他的聊天框。
對面靜悄悄。
依然沒有回覆。
他的手在屏幕上方停頓片刻,最後刪掉了我的所有聯繫方式。
-4-
看到這一幕,我才反應過來。
他剛纔根本就不是想關心我。
那兩句話,只是跟我徹底斷絕關係前的問候罷了。
我好氣!
我怎麼就死了呢?
我原本也打算,一下飛機,住進他送我的豪華大別墅以後,就拉黑他的。
可現在,這事被他先做了。
我就覺得很沒勁。
想到這裏,我抬腿,踢了下週硯庭的大腿。
之前感情還不錯的時候,周硯庭對我挺好,也沒什麼架子,我這人嘛,慣會蹬鼻子上臉,還愛使點小性子。
他惹我不高興了,我就會這麼踢一下他。
所以,這動作,我做起來非常行雲流水。
可不同的是,那會,踢重了,會有點疼。
現在,卻什麼感覺都沒有。
我根本就碰不到他。
得,更氣了。
等助理走後,周硯庭又工作了很久。
而這段時間裏,我也試着想走出過這間辦公室。
可還沒等摸到門把手,就又回到了周硯庭身邊。
兩次以後,我就明白,我沒辦法離周硯庭太遠。
可能因爲,是他間接害死我的吧。
只可惜我沒能變成厲鬼。
不然還能找他索命。
就在這時,我腦海裏突然出現了一道聲音。
【可算找到你了。】
我一驚,「你是?」
【我是地府的,我們部門出了點故障,你們那批墜機死的人,這段時間,都只能在生前最親近的人身邊逗留。】
我連忙開口。
「那你快帶我走吧,對了,我這輩子好多錢沒花,能不能挪到下輩子啊?」
天知道,我多想當個真正的富婆。
這位地府的工作人員有點爲難。
【這我也不太清楚,不過,你這輩子死得慘,下輩子可以死得好看點。】
……
「那好吧,那你現在快帶我走吧,我趕着投胎。」
【現在還不行,得等你葬禮辦完。】
「爲什麼?」
【你這段時間,魂魄已經跟現世有羈絆了。辦完葬禮,這羈絆也就沒了。不過據我所知,別人都已經開始辦了。你有點可憐,好像沒人在乎你的死唉。】
殺人誅心……
交代完這些,這道聲音就從我的腦海裏消失了。
我嘆了口氣,把認識的人在腦子裏翻了一圈,最後確認。
我大概要當一輩子孤魂野鬼了。
過了很久,周硯庭終於準備離開了。
因爲兩分鐘前,阮酥給他打了一通電話,讓他去接她。
我跟着他下了樓,上了車。
我沒看周硯庭。
我在看窗外的風景。
高樓大廈、車水馬龍,繁華得像是一場夢。
不是不遺憾的,我大好年華,就因爲談了場失敗的戀愛,就落得這個結局,我好不甘心。
那三千萬分手費,我還一分都沒花呢。真是的,太過分了。
我有點想流淚了。
到地方後,周硯庭下了車,沒一會,阮酥就從裏頭出來,撲進了周硯庭懷裏。
周硯庭的身子僵了僵,然後很輕地笑了下。
「怎麼樣?累嗎?」
阮酥點頭,然後跟他說起最近發生的事兒。
她聲音很好聽,再枯燥的事,從她嘴裏說出來,就瞬間變得生動起來。
他們十指緊扣着。
手上還戴着同一款訂婚戒指。
阮酥出道這麼多年,有過無數大熱的 cp,可此刻,看着她跟周硯庭,我必須得承認,他們實在很般配。
就在這時候,有人從裏頭出來。
邊走邊說話。
「你看熱搜了嗎?昨晚上,有趟航班墜機了,一百多個人,無一倖免。」
「看到了,我本來也準備出國玩的,票都訂了,就是這趟飛機。幸好臨時接了這戲,沒去成。我真是福大命大。」
-5-
我一瞬間振奮起來。
周硯庭這人,其實挺大方的。
他如果知道我死了,說不準會幫我辦個葬禮的。
果然,聽到這兩句話,周硯庭上車的動作僵住。
他緩緩轉身,鬆開阮酥的手,往過走。
他看着那兩人。
神色挺平靜。
他開口。
「昨晚?」
那兩人點點頭,「是啊。」
周硯庭聞言,還要再問,阮酥卻突然從車上下來,走到他身邊,嬌嗔道。
「你不是從來不關心這種事嗎?」
「我都餓了,我們先去喫飯吧。」
剛纔,阮酥離得遠,又戴着墨鏡。
那兩人沒認出來她。
這會,她一出聲。
她們愣了片刻,臉上立刻流露出驚喜,「阮酥姐!這位就是你那個未婚夫吧……」
阮酥跟她那個前夫,是隱婚。
跟周硯庭的這段戀情,卻很轟轟烈烈。他們訂婚的消息被人發到網上,人人都說是天作之合。
可恨的是,我也因此被扒了出來。
網友們纔不管是非對錯,阮酥跟周硯庭認識在先,他們有很多校友可以證明。
於是,我就成了人人喊打的小三,仗着一張相似的臉插足別人感情的壞女人。
那段時間,我甚至不敢看手機。
阮酥微微一笑,很坦然地承認。
「對。」
「哇,好帥啊,你們真般配。」
「什麼時候結婚啊?」
「阮酥姐,我們就在你隔壁劇組,喜歡你很久了,就是一直沒機會碰到,能不能給我們籤個名啊?」
阮酥爽快地答應了。
周硯庭被打斷,也沒了繼續追問的意思。
我的希望一瞬間被澆滅,不過,我並不意外。
我早就知道了,在周硯庭心裏,任何事,都得排在阮酥後面。
她笑、她哭、她鬧離婚……
甚至她餓肚子。
他都會投入一百二十分的關心。
果然,阮酥簽名的間隙,我就看到他打了通電話,讓助理把原先訂好的餐廳取消掉,訂個離這裏近一點的。
我跟着他們一起喫完飯,然後回了家。
整個過程中,周硯庭一直很耐心。
如果我還喜歡他,我應該會很難過,恨不得變成哭死鬼。
可我已經不喜歡他了。
我只是覺得麻木,甚至,有那麼幾個瞬間,我還會想,我一生積德行善,也沒做過任何壞事,怎麼臨到頭,死了都沒人在乎呢?
進了門,我看到,別墅已經大變樣了。
跟我和周硯庭還在一起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王媽從樓上下來,手上還牽着個小女孩,看起來只有三四ẗůₙ歲。
她穿着蓬蓬裙,頭髮是天生的自來卷,眼睛大大ƭū́ⁿ的,很漂亮。
頭髮上還彆着個鑽石髮卡。
阮酥招手,「小奚,過來。」
她跟阮酥的前夫姓,叫溫奚。
溫奚跑過來,撲到阮酥懷裏,然後抓着周硯庭的手,「周爸爸!」
周硯庭蹲下來,摸了摸她的頭髮,很有耐心地問,「今天乖不乖?」
真是其樂融融的一家三口。
誰能想到,叱吒商界的周大總裁,居然能爲愛低頭到這一步,替別人養孩子?
溫奚連連點頭,「乖的!」
就在這時,門鈴響起,有點刺耳,打斷了這一切。
王媽過去開門,過了會兒,拿了份快遞進來。
她欲言又止地看了眼阮酥,過了會,纔開口。
「這好像,是宋小姐寄過來的。」
我恍然片刻,死後被刻意遺忘的記憶,就這樣浮現在腦海中。
是了。
我走之前,給周硯庭寄過一個盒子。
裏面裝着兩樣東西。
這個盒子的出現,讓別墅一瞬間安靜了下來。
直到溫奚在周硯庭的懷裏大哭起來,指着王媽手中的盒子。
「扔掉!這是壞阿姨的東西,嗚嗚……」
她這麼一鬧,阮酥瞬間手足無措起來。
她低下頭,溫聲哄着自己的女兒,「好好,聽你的,媽媽現在就丟掉。」
說完,她給了王媽一個眼神。
王媽會意,臉色有些爲難。
她看了眼周硯庭,「先生……」
男人垂眸,盯着王媽手上的東西,看了好一會。
最後開口,「扔吧。」
王媽嘆口氣,只好轉了身,出了門。
過了會,她再回來,手上已經空了。
阮酥看着,隨口說了一句。
「你這小替身還挺陰魂不散的。」
我咬牙,爆了句粗口。
靠。
我還真就是陰魂不散。
我就是壞阿姨、小替身。
他們有本事就去請人作法,辦場法事,讓我徹底從這世上消失啊!
-6-
聽到這話,周硯庭的神情並沒有任何波動。
也沒反駁。
他只是說:「是嗎?」
阮酥笑了下,讓王媽把溫奚帶回了房間,然後自己依偎到了周硯庭的懷裏,帶了點傷感的意味。
「奚奚很可愛,對吧?」
「如果她真的是你的女兒就好了。」
我見過阮酥的前夫,是個很知名的企業家,成熟穩重、風度翩翩。
阮酥家庭並不富裕,她又自小要強,像是言情小說裏的女主一樣,她在大二那年,最風華正茂的年紀,先後邂逅了周硯庭和她那位前夫。
周硯庭那會不過是個學生,在學校裏又一向低調。
阮酥對他是有好感的,可那點好感,遠遠及不上她的未來。
她的前夫爲了追她,給她投資了一部劇,等周硯庭知道這事的時候,他們已經領了證。
同時,阮酥也知道了周硯庭的身世。
她自然是後悔的,可她驕傲慣了,在那之後,再也沒聯繫過周硯庭。
直到幾個月前,她發現自己的丈夫出軌。
這才重新求到了周硯庭面前。
我美好的愛情也因此落幕。
阮酥仰頭,「你知道的,我生奚奚的時候傷了身體,後面不一定……」
「我不介意。」周硯庭打斷她,沉聲道。
阮酥鬆了口氣,眼睛看了眼門外,用撒嬌的語氣開口,「話是這麼說,可如果……我是說如果,你那個小替身懷了你的孩子,你還會這麼幹脆地送她走嗎?」
周硯庭蹙了蹙眉,「我從來不做這種假設。」
「哎呀,說說嘛,我聽聽你怎麼想的。」
還能怎麼想?
肯定是讓我打掉孩子啊。
雖然、哪怕,我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其實也跟我提過結婚的事,陪我一起做過情侶對戒,商量過,如果我們將來有了孩子……
可都是如果罷了。
現實就是,阮酥一回頭,連句分手都沒有,他就立刻疏遠了我。
後來還冷眼旁觀我遭遇的一切。
然後用錢打發了我。
而此刻,周硯庭沉默片刻,卻只是推開了阮酥。
他聲音很冷,又好像帶了點疲憊。
「不要再提她了。」
阮酥,「可你們在一起那麼久,你這兩天,就從來沒有想起過她?」
周硯庭抿着脣,冷冷地低頭,看了阮酥一眼。
「她都已經走了,你還不滿意嗎?」
原本,周硯庭準備在他們訂婚前就送我離開的。
可阮酥不樂意,「我們訂婚那天,也請她過來看看唄,小姑娘好歹跟你一場,也該見證這一天,不是嗎?」
就是這一番話,我離開的日子推遲了半個月。
他們的訂婚宴,我坐在臺下,目睹了全程。
好巧不巧,溫奚就坐在我旁邊,她看着我,甜甜地叫我姐姐,讓我給她夾了一筷子菜。
可我剛抬起手,她就從凳子上摔了下來,被打碎的玻璃杯扎到了胳膊。
她哭起來,「姐姐,你爲什麼要推我?」
人人都鄙夷地看着我。
他們想,這女人,真是惡毒,上位不成,居然要害一個孩子。
我還沒反應過來,周硯庭就打了我一巴掌。
打完,我抬頭,就看到阮酥得意地看着我。
她說:「早知道,就不讓你來了。」
而此刻,我成了鬼,聽到這番對話,才恍然明白,我是不是無辜的,對周硯庭來說,根本就不重要。
他做的一切,都是希望阮酥高興罷了。
阮酥抿脣,然後突然伸手去解周硯庭的襯衫紐扣,湊上去親他。
周硯庭沒拒絕,卻也沒主動抱住她。
就在這時候,他的手機響了。
阮酥有些氣悶,把手機搶了過去,按了免提。
我蹲在角落裏,聽到那邊的人說:「您好,請問您認識宋知意小姐嗎?」
周硯庭的眸光微動,正準備開口。
阮酥已經先說了句,「不認識。」
說完,徑直拉黑了這通電話,還關了機。
「我不管,我今天好不容易休息一會,不管有天大的事,你都得先陪我。」
他們上了樓。
-7-
不過好在,這個距離算不上遠。
我可以在樓下自由活動。
不用跟着上去。
就這樣,我又在周硯庭身邊呆了好多天。
第一天,他們一起去看了電影,是一部比較老的片子。
是阮酥選的。
周硯庭全程沒怎麼在意,正在低頭跟陳助理發消息。
那邊彙報完工作以後,屏幕上又出現了很久的對方正在輸入中。
可消息卻遲遲沒過來。
周硯庭蹙了蹙眉,打字,【你想請假?】
陳助理很快發了條消息過來,【不是,周總,您看熱搜了嗎?阮小姐快要上新電影了。】
【是嗎?到時候記得提醒我。】
我嘖了一聲。
這位陳助理,還真是會說話。
電影院人多,我剛纔湊在別人旁邊,看了幾個短視頻,兩集短劇。
還看到了熱搜。
過了一天,航班失事的熱搜還掛在前面,居高不下。
只要周硯庭點開,就能看到。
陳助理想問的,或許就是這個。
可週硯庭前面又交代過他,不用再告訴他,關於我的消息。
所以,陳助理才這麼婉轉地問了一句。
回完消息,周硯庭再抬頭,愣了很久。
他這才發現,這部電影,是我最愛的片子,我纏着他看過好幾次。
看着看着,我們就在沙發上做起來。
年輕氣盛、不分晝夜。
過了會兒,周硯庭忽然起身,阮酥戴着墨鏡跟帽子,低聲問:「怎麼了?」
「我出去一趟。」
他出了電影院,又出了商場,站在外面,不知不覺,就抽了一地的煙。
第二天,阮酥去了劇組,溫奚發了燒。
是周硯庭親自帶她去的醫院。
好不容易把溫奚哄好,周硯庭站在角落裏,望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什麼。
有護士經過,沒看到他,閒聊道:
「這個發燒的小孩,前幾天來過的,你記得嗎?」
「記得,陣仗真大,院長親自來接的,不過我記得就是劃了道口子吧。」
「誰知道呢,小孩子嘛,哭起來就不得了。」
「不過我記得有個姑娘,跟着來的,在最後面,聽說就是她故意害的孩子。」
「我知道,長得挺漂亮,嘴裏一邊罵晦氣,一邊說勞斯萊斯。說着說着就哭了,我還給她遞了張紙,挺禮貌,跟我說謝謝呢,不像壞人。」
-8-
是的,這個人就是我。
我答應推遲離開,參加訂婚宴。
條件是勞斯萊斯。
兩輛。
我窮怕了,被周硯庭刻意疏遠的那兩個月,也嚐到了不少苦頭,挨完那巴掌,本來想當場發火,想到豪車,才忍了下來。
況且,我確實拿他們沒有辦法。
而此刻,周硯庭站在一旁,聽到這話,竟然笑了下。
可下一瞬,他就笑不出來了。
因爲另一個護士接着開口。
「我想起來了,在那之前,我見過她的,我去對面送東西,撞見過她來做產檢。」
我很難去形容,周硯庭此刻的表情。
他的脣微微張着,背有點彎了,放在身側的手虛虛地握了一下,神色有點茫然。
就在這時,裏頭傳來溫奚的聲音。
她說:「周爸爸。」
周硯庭進去了。
他站在牀邊,看着燒得迷迷糊糊的小女孩,突然開口。
「那天,真的是那個漂亮姐姐故意推你的嗎?」
溫奚不過是個小孩子,又難受得厲害。
結結巴巴地說了好半天,最後,終於編不下去了,癟着嘴說。
「是我自己摔的。」
當晚,周硯庭在病房外,望着對面的婦產科,站了一整夜。
我看着他的背影,也想起來了。
我死的時候,還懷着孕呢。
我之所以那麼幹脆地答應離開,除了見錢眼開。
還有,就是我想生下這個孩子。
如果被周硯庭知道,他一定不會答應的。
其實倒不是因爲我愛他。
只是因爲,他基因夠好。
我想得很明白,我有他給我的那筆錢,再養個孩子,日子簡直不要太美好。
晨光熹微的時候,他打了院長的電話。
掛斷電話的時候,他已經知道,我是懷着孩子離開的了。
他收起手機,竟然靠牆抵額,很短促地笑了下。
「宋知意,你真行。」
-9-
兩分鐘後,我看到他熟練地輸入了一串號碼。
是我的。
可他也不知道在想什麼,竟然遲遲沒打。
過了好一會。
他才點進微信,找到我的號碼,點了添加好友。
我有點不明白,他這是什麼意思。
想逼我打掉孩子?
唉。
不用他逼了。
我一屍兩命,死得十分乾淨。
當天下午,溫奚就出了院。
可週硯庭沒在家守着,也沒去公司。
而是開車,去了我之前住的地方。
這是他送我的房子,分開以後,他也沒提這事。
我就很自覺地轉手賣掉了。
還是高價賣的,我高興了好多天。
可現在,我卻親眼看到他輸入密碼,打開了這扇門。
?
他走進去。
裏頭的陳設沒怎麼變,跟我離開的時候,一模一樣。
那個買家,原來就是他啊。
就這麼喜歡這套房子?送給我了,居然又從我手裏買回去。
有錢人的腦回路,我是真搞不懂。
他在屋子裏轉了一圈,最後坐了下來。
有人給他打電話,是陳助理的聲音。
「周總,剛纔已經約好了拍婚紗照的時間,就在後天,您這邊沒什麼問題的話,我去通知阮小姐。」
周硯庭沉默了很久。
一直沒有說話。
我也有點累了,在沙發的另一側坐下來。
下一瞬,周硯庭的目光居然突然一偏。
落到了我身上。
我一愣,差點就要以爲他看到了我。
可他卻慢慢收回了視線,然後終於開口,「取消吧。」
「啊?可是後天我看過了,您和阮小姐的時間都是可以的。那……下週?」
這幾天,我已經知道了。
他們結婚的日子,就在兩個月後。
「不是,我的意思是,婚紗照,不拍了。」
我有點看不透周硯庭了。
說完,他又開口。
「幫我訂張機票,今晚就走。」
這句話落下,周硯庭像是終於想通了什麼一樣。
他往後靠了靠,神色中居然有點溫柔的意味。
他說。
「我要去找她。」
「她走得太匆忙,我們有很多話還沒來得及說。」
「你說,她會怪我嗎?當時把事情做得那麼絕。」
我怔怔地,周宴庭口中的這個她,是我?
周硯庭嘆氣,捏着手機的手很緊。
他素來冷峻,很少這樣推心置腹地跟人說話,這麼幾句,已經是破天荒頭一遭了。
他一直以爲,阮酥纔是他心頭摯愛。
可這麼幾天,他才恍然發覺,這可能只是執念而已。
他總不能爲了年少不可得,失去他的知意和孩子。
-10-
然而,對面的陳助理,並沒有直接答應下來。
他猶豫着,最後說:
「周總。」
「幾天前,宋小姐就已經去世了。」
「那趟航班……失事了。」
我瞬間來了精神。
周硯庭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面色變得很蒼白。
這幾天,被他刻意忽略的一切,就這麼浮現在眼前。
沒有人回覆的對話框。
被反覆提及的熱搜。
一樁樁、一件件。
但凡他多留心一點,都不會到現在才知道這件事。
陳助理的聲音在另一邊響起來。
很是小心翼翼。
「周總?」
周硯庭的嗓音變得有點啞,「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出事沒多久……」
他停頓片刻,又補了一句。
「就您讓我不用再告訴您宋小姐的事那天。」
我默默點頭。
確實是這樣,我可以替陳助理作證。
周硯庭這人,最是不通情理、手段果決,他決定的事,底下人從來只能照辦。
或者說,在陳助理心裏,我在周硯庭這,不值一提。
他往後也不會想起我了。
更別提問我的動向。
他一個做助理的,又何必喫力不討好,得罪未來的周夫人。
周硯庭沉着臉。
我在他旁邊,都覺得他現在的狀態很不對勁。
下一瞬,他站起身,狠狠地踹了一腳面前的茶几。
我的心疼了一下。
這茶几,是我親自挑的。
還挺貴呢。
周硯庭起了身,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把之前被阮酥拉黑的那個號碼從黑名單放了出來。
然後回撥。
他的指尖顫抖着,另一隻手不受控制地從茶几上的煙盒中抽了根菸出來,點燃。
「宋知意,她死了,是嗎?」
那邊沉默片刻,最後開口。
「先生,請節哀。」
-11-
掛完電話,周硯庭獨自坐了很久,纔開車回家。
他一進門,就只有一句話。
「你早就知道了,對不對?」
阮酥敷着面膜,正在看電影,聽到這話,下意識開口。
「什麼啊?」
「你怎麼回來得這麼晚,奚奚下午一直在問你去哪了,你趕緊去樓上看看她。」
周硯庭扯了扯脣,走到阮酥面前。
他的眼神很冷。
我還從來沒見過這樣的他。
更別提阮酥了。
她往後退了退,說話的聲音也有點大起來,「好好的,你發什麼瘋,我可跟你那個小替身不一樣,我脾氣大着呢。」
這話落下,周硯庭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突然笑了起來。
笑着笑着,就流了淚。
「我記得,她脾氣也很大,那天我打了她一巴掌,我還以爲她會大鬧我們的訂婚宴呢,可她沒有。」
被偏愛的纔有恃無恐呢。
那時候,我都已經知道自己在他心裏到底是個什麼地位了,哪裏還敢啊。
阮酥的臉色猛地一白,「宋知意?她的事,你知道了?」
「是。」
「怎麼?你不會告訴我,她現在死了,你才發現你愛的人其實是她吧?」
周硯庭抿脣,「對,婚禮取消,我不娶你了。」
阮酥猛地站起來,「不行,你答應過的,會娶我,會把奚奚當作自己的親生女兒,一輩子對我們好,怎麼能不算數呢?」
周硯庭斂眉,一字一句道。
「如果不是你一定要讓她留下來參加我們的訂婚宴,她不會死。」
阮酥愣住,然後笑起來。
「你怪我?你居然怪我。」
「要不是你心裏放不下她,我至於這樣嗎?你自己恐怕都不知道吧?你晚上睡覺,經常會喊她的名字,我們一起去商場買衣服,你總是一眼看中她喜歡的款式和尺寸。」
「你明明就喜歡上她了!」
「依我看,虛僞的是你,害死她的人也是你!」
「而且,我說讓她參加完訂婚宴再走,你明明就鬆了一口氣。你也想多見見她,不是嗎?」
周硯庭沉默地聽完這些,手在身側緊握成拳。
我在旁邊站着,有點懵。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外頭下了雨,雷聲轟隆隆的。
裏頭的兩個人面對面對峙着。
樓上傳來溫奚的哭聲:「媽媽,爸爸。」
周硯庭抬眼,眼裏全都是紅血絲,指着大門,對阮酥說:
「滾。」
「現在就滾。」
-12-
阮酥母女連夜離開了。
看完這場鬧劇,說實話,我並沒有覺得暢快。
我覺得很荒謬。
這時候,我倒希望,周硯庭心裏的人一直就是阮酥。
不然,倒顯得我的死十分可笑。
後知後覺的愛,不要也罷。
等別墅徹底安靜下來以後,周硯庭靠在沙發上,目光空落落的,過了好一會,我聽到壓抑的嗚咽聲。
說起來,我還沒見他哭過呢。
過了好久,我都快打瞌睡了。
周硯庭卻突然站了起來,像是瘋了一樣,往外跑去。
他去翻垃圾桶了。
雨水打到他身上,不一會,他就狼狽得不成樣子了。
幸好,我是鬼,感受不到這些。
他喃喃,「東西呢?我錯了,當時不該扔的。」
哦,他原來是在找我寄給他的那個快遞啊。
他找了整整一夜。
可什麼都沒找到。
他失魂落魄地坐在門口,好在這片是別墅區,周圍沒什麼人,看不到他這副樣子。
王媽晚上不在這睡,第二天過來的時候,被嚇了一跳。
「先生,您這是……」
周硯庭的臉上終於恢復了一點神采。
他開口,「她寄來的東西,當時是你扔的……可我找不到了。」
王媽一愣,臉色變了變。
過了會,說:「其實我沒扔。」
周硯庭抬眸,目光亮得驚人。
「在哪?」
王媽往她的房間走,周硯庭就在後頭,亦步亦趨地跟着。
王媽嘆氣。
「宋小姐是個好姑娘,沒什麼壞心眼。一個人去了那麼遠的地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再回來。」
周硯庭的步子頓了頓,喉頭滾動。
「她不會回來了。」
王媽沒聽懂這話的意思,只以爲周硯庭鐵了心一輩子把我留在外頭。她搖了搖頭,「可惜了,她之前啊,還老跟我打聽你愛喫什麼,要做給你喫呢,還說她其實不喜歡那麼濃的妝, 不過你喜歡,她就喜歡。」
「她還問過我呢, 說她是不是跟阮小姐長得很像,一樣漂亮。小姑娘笑嘻嘻的,我沒敢說實話,我說她比阮小姐還漂亮一些。她聽完, 可高興了呢。」
周硯庭側眸,手在身側抖得不成樣子。
差點就又要落下淚來。
-13-
那個盒子, 最後還是到了周硯庭手上。
他像對待寶貝一樣,把盒子拿回了自己的房間。
他的手放到上面,手上有灰, 很髒。
他連忙用旁邊Ţũ⁸的抽紙把盒子擦了擦, 也沒敢再碰了, 而是先去洗了個澡, 換了身乾淨衣服。
這大概是他洗過最久的一次澡。
我看着這些,覺得很無聊。
人死如燈滅,什麼都是空的。
他打開,神色卻慢慢僵硬起來。
裏面, 是一張他們訂婚宴的請帖。
我在背面寫了一行字。
【喜糖很難喫,我沒推人, 去死!】
好吧,最後死的人是我。
我這也算是惡言有惡報了。
還有一樣, 是我們當初一起做的情侶對戒。
他的那個, 不知道無心還是有意,早就丟了。
他也沒怎麼戴過。
我是在我家小區樓下的草叢裏撿到的。
現在, 跟我那個放在一起,一塊還給了他。
畢竟,當時是他付的錢, 也算ṱų₄是物歸原主了。
周硯庭看了好一會,才抬手,把手上跟阮酥的那枚戒指取了下來。
戴上了盒子裏那枚。
這天以後,他消沉了很久。
他跟阮酥解除婚約的事傳出去沒多久,阮酥就被爆出了耍大牌、欺負新人,口碑一落千丈。
不過這次,周硯庭沒再幫着處理了。
他甚至說:「再添把火。」
男人真可怕。
眼看着一天天過去, 他還是沒有想起來給我辦葬禮。
那個地府的工作人員都忍不住來催了。
【要不我找上面通融一下, 讓你跟他說句話。】
可當天晚上, 周硯庭就因爲太多天沒有睡覺,開車的時候出了車禍。
他快醒來那天,陽光很好, 我站在窗前,突然開口。
「周硯庭。」
他的眼睫微顫,似乎想睜眼,卻怎麼也睜不開。
我說:「我沒親人,也沒朋友, 看在相識一場的份上,你幫我辦場葬禮吧,熱鬧點,下輩子我們就不見了。」
說完, 病房裏安靜了很久。
好一會,我才聽到一聲很低的嗓音,「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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