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九天之上,冷眼望着墜下誅仙台的我,面無表情。
對了,他是我師父,親手把我推了下去,動作又快又狠厲,彷彿百年來的師徒之情就是一場空。
「火蓮之身屬魔,你本不配得此仙根,爲師不便動手,便讓誅仙台替你除了罷。」
師父依然是一襲白衣,直披的長髮已用白玉簪綰成雅逸的髮髻,寬袖在風中輕輕飄擺,清絕如玉的手腕從袖中露出一截,手心還殘留着法術的痕跡。
那一掌拍在心口,還挺疼。
-2-
「阿辛,留你一命,勿要有怨。」
師父的聲音自上空悠悠而來,盤旋許久,然後化在虛空之中。
慢慢地,誅仙台的戾氣纏繞着我,寒氣絲絲入骨,凜冽得讓人喘不過氣。
耳邊也充斥着千萬年來無數怨靈亡魂一起憤怒的嘶吼,那是被抽取仙骨時的絕望和痛恨。
隨之就是痛徹骨髓的疼痛,貫徹全身。
爲什麼勸我不要怨?
我有怨,長久怨,放不下,不報不快。
-3-
我重重地下墜、跌落,血汨汨地流着,雪地看起來就像是貪婪地吮吸着血液,直至染紅一大片,然後再如密密麻麻的血管一樣向四周擴散。
昏迷之際,我死命抓住了一抹天青色衣角,這是修道之人常穿的寬大衣袍。
「救我。」
路過的人腳步一頓,卻是沉默。
頭頂上久久沒有傳來回應,只剩下呼嘯的風在耳邊劃過,冰寒得讓人如墜冰窟,漸漸麻木。
正當我以爲沒戲的時候,聲音再次響起:
「救你,有什麼好處?」
我憑着最後一口氣,喫力地道:「我能,助你成神……」
-4-
此處乃是苦寒之地,三月陽春,仍存白雪,青冢並立。
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以不算優雅的姿勢趴在山洞的石塊上,背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
洞外已經停了雪,陽光灑入,靜謐得一時間讓人有些恍惚。
丹田之中已經感受不到半點靈力,我一時間覺得十分不忿。
紅蓮屬魔,但我依舊在師父身邊修煉百年,悟性極佳,得了仙根。
對了,天宮有幾種品質上乘的綠茶,師父都很喜歡,比如說碧螺春、雲霧、毛尖,還有白蓮仙子碧凌。
當日明明是她失手打碎地府的輪迴鏡,卻要構陷於我,我便直接送她誅仙台一日遊。
關鍵時刻師父出現,以爲我入魔,便親手將我推下誅仙台。
誅仙台上,師父勸我莫有怨氣,他是個聖人,我不是,至少從被他推下去那一刻就不是了。
-5-
我掙扎着坐起來,看着那邊拿着書卷在讀的男子。
他一身天青色道袍,不知是哪家修仙門派的弟子。聽聞凡人修仙之路極其坎坷,只有萬中之一的人能真正大徹大悟,一腳跨入南天門。
許多情況下,走修仙之路的人還沒踏出第一步,就先走上了黃泉路。
我在天庭的時候,時常會蹲在南天門看剛剛飛昇的小仙們,他們臉上無一不是笑容燦爛。
「按理來說,修道之人當選靈氣充沛之地修行。此地戾氣極重,何故在此?」我忍住背上的疼痛,開聲打斷了他的思緒。
此處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連通誅仙台,誅仙台的戾氣,十萬年不散。
他抬起頭來,側臉沐浴在陽光之中,眉眼英挺。五官算不上極其精緻,但整體是一股子張揚的帥氣,天青色的樸素道袍也掩蓋不住的那種。
「我根骨絕佳,既得同門嫉妒,也遭多人暗算,所以被流放到這個破地方。」
說這話的時候,他滿不在乎,語氣更像是嘲弄和不屑。
「所以,你就這樣撞到我了?」我有點不敢相信就是這麼的……巧。
他放下手中的書卷,「糾正一下,是你撞到我了。當時天空一聲巨響,你就閃亮登場了。」
我:……哈?
-6-
他叫裴季凌。
他說他是爽文男主,金手指在身,根骨絕佳,有天帝之姿。
我當場就笑了,且不說別的是什麼屁話,很不巧,我師父就是天帝。
看着他意氣風發的樣子,我不禁感嘆了一下,真是個傻逼,可惜是個帥哥。
「你說剔你仙骨還推你下誅仙台的王八蛋是天帝?還是你師父?」裴季凌不可置信道。
我沒說話,就當是默認了。
「操。」他罵道。
「不能文明點?」我皺眉,這貨要是不說話,會更有魅力的。
裴季凌睨了我一眼,一本正經道:「當所有的不屑、憤怒、激動、狗血和無語都能用一個『操』字來表達的時候,我爲什麼還要說這麼多話?」
……好有道理哦。
-7-
「不如這樣吧,我看你也不算善類,這仇你必須是得報的。不如你助我成神,我幫你報仇?」
裴季凌聽我說完事情的來龍去脈之後,眼睛亮了亮。
雖然他說話不算好聽,但句句都是實打實的。
「助你成神可以,仇我喜歡自己報。」我一攤手道。
我看着他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男人的好看分很多種,一種是像我師父,第一眼看上去並不驚豔,但耐看;裴季凌這種是整個人散發出讓人眼前一亮的氣質,目光漫不經心,脣角那點笑痞氣卻不乖戾,漫不經心和少年氣結合得還不錯。
「你進存神了嗎?」我隨口問道。
修仙之路共有九境,也稱爲登仙九重天。
前三個階段,練氣、築基、存神。這基礎的三境,只要下功夫即可修到存神之境,只是時間多少而已。
再者便是第四階段,也稱爲蛻凡階段,修仙者將自身的精氣神融爲一體,從此蛻去凡胎肉體。但這個階段開始便要看悟性和機緣,大多數人終此一生都無法進入此階段。
「你瞧不起誰?」裴季凌微微眯眼,稍有不滿,「實不相瞞,我卡在蛻凡了。」
啊?我就稍微那麼一問而已。
本想拿靈力去探探他的深淺,但是我抬起指尖才發現沒有這東西。
我不禁斂眸嘆氣。
「那你呢?」
裴季凌忍不住問我道,順便還站起來繞着我轉了一圈,仔細看了看我背後的傷口,確認沒出血之後才重新坐在我對面。
「我本不屬凡體,不需要這些有的沒的。」我無奈擺了擺手道。
「那你的意思是,你真的是神仙,而且動動手指尖就能以一敵百?」
我搖搖頭,自嘲道:「不行,沒有了仙骨,也沒有了靈力。」
「以爲能鎮宅,沒想到是廢柴。」他也很無力地感嘆了一下,「其實不應該啊,上一個自稱爲神的,墳頭草都長了兩百多萬字了。」
雖然我聽不懂他獨自唸叨的是什麼玩意,但半晌之後他終於反應過來了,大手一揮,豪氣道:「沒關係,一根骨沒有了,還能再長;靈力沒有了,還能再生,總有一天都會回來的。」
再生……被他這麼一說,我突然頓悟,心生一計。
「你運氣真好。」
我欣慰道,只要進入蛻凡,我便有個辦法讓他走捷徑。
至於走不走得通,就得看他的天賦和運氣了。
「我不是說了,我是有金手指的人。」裴季凌又強調了一次。
「金手指是什麼?」我終於忍不住問了。
「就是,某種能預知未來走向和其他的特異能力。比如,我預測到我能當天帝。」他還是那麼自信。
……
挺好一帥哥,可惜是個傻逼。
-8-
我看了看山洞外的太陽,日上中天,有些刺眼。
「所以,現在能告訴我你口中所說的助我成神,到底是什麼嗎?」裴季凌終於問到了點子上。
「極西之處,有座招搖山,其中封印的赤霄長戟,它的氣和力能讓馴服它的人修爲一步到位,強行突破瓶頸。如果你運氣夠好,一柄長戟登天,絕非天方夜譚。」
裴季凌面上沒有驚訝,臉色有點沉,明顯是存疑了的。
「如果有這寶物,爲何世上欲成仙的人都不嘗試去得到它?這不合理。」
不錯,還有點頭腦,不至於被人忽悠到。
他想的方向是沒錯的,考慮也是很周全的,只是忘記把我作爲變數考慮進去了。
「用來封印赤霄長戟的是紅蓮印。想強行解開這個印記的人,都被山底的幽蓮獄火燒得七魄只剩一魄。這樣他大概就能直接跳過黃泉路,進畜生道去了。」
……
「紅蓮,印記。」
沉吟半晌,裴季凌很快就抓到了兩個關鍵詞,看着我的眼神頓時多了些複雜的情緒。
「不過,這不比白蓮花有趣?」他旋即輕笑一聲,關注點又跑到了一個奇奇怪怪的地方去。
但他有他的私心,我有我的打算。
赤霄長戟我不在乎,我要的是幽蓮獄火,這至寒的火能助我重長靈根,徹底恢復被壓抑了許久的靈力,只不過這次不再是仙力而已。我這叫墜魔嗎?當然不是,我本來就是魔。
師父讓我修行百年就是爲了阻止我走上這條道,但沒想到最後還是他老人家親手送我上路的。如果不是百年師徒情分,我早該這麼做了。
「對,我能解開封印。但你的運氣需要足夠好,赤霄長戟,桀驁不馴。」
思索再三,我還是又提醒了他一下,否則反噬的時候,誰都幫不了他。
-9-
我和裴季凌走了將近一日才見到個邊陲小鎮,總算是有了些人間煙火氣。
這個傷口需要養,主要是憑裴季凌現在這點靈力,不足以讓它恢復,能止血就不錯了。
這個小鎮修道之人也不少,大概是因爲這個季節雪山上的雪蓮長了,人們都來碰運氣。
「陶辛,爲什麼天上這麼多雞飛來飛去?上面還坐着人?」裴季凌像一個剛剛出村的人,不停向我問東問西。
我嘆了口氣,「那是飛雞,尋常修道之人的坐騎而已。」
「那山腳下那塊綠色的草坪,好像是專門給這些雞降落的,不會就叫停雞坪吧?」裴季凌一臉不可思議地望着我道。
我點了點頭,這小夥難道沒見過世面?
他的表情一時間有點怪異,眼角狂抽。
「你現在與常人無異,傷口需要上藥對吧?」裴季凌問我。
我點了點頭。
他摸了摸口袋,頓時面露難色,「完了,我忘了剛剛穿過來沒錢!」
啊?這……這場面,我還真沒遇到過。
「不過你放心,賺錢沒這麼難。」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自信地道。
「怎麼說?」
「這件事情關鍵你要用頭腦,比如說剛剛客棧裏面喝酒的人和喫飯的人吵起來了,腦袋捱了一酒瓶,對方頓時賠了三百兩。你看,用頭腦賺錢就是這麼簡單。」他一本正經道。
我朝他微笑了一下,差點就抬起手給他腦袋來一掌。
「裴季凌,錢沒有可以賺,但良心沒有了……」
「那就能賺更多錢了!」他打斷我的話,興奮地道。
操。
-10-
我發誓,裴季凌絕對是我見過含狗量最大的人。
「你打算怎麼賺錢?」我問道。
他四處張望,似乎正在尋覓目標,「所謂智者一時三刻,成者胸有溝壑,智者不入愛河,年輕人不講武德……我知道了。」
裴季凌的目光落在了不遠處的賭場上面,脣角弧度有點壞壞的感覺,顯然是不懷好意。
「你不會是,打算去搶吧?」我試探性問道。
「搶多累,去撿錢。」裴季凌一挑眉,示意我跟着他進去。
賭場門口掛着的旗子隨風飄搖,裏面時不時傳來吆三喝四的人聲。走進這個昏暗的賭場裏面,賭徒三五成羣地聚在賭桌面前。銀錢的撞擊聲、骰子在碗裏滾動的聲音十分不協調地傳進我的耳朵裏,中間還夾雜着人們或歡呼或嘆氣的聲音。
有些人手上沾滿了銅鏽,手拿酒壺,賭贏了喝酒,賭輸了更要喝酒。
「有這麼好玩嗎?」我第一次見這場面,實在理解不了有些人爲什麼寧願壓上最後一塊銅板也要贏一把。
裴季凌不知道從哪借來了一塊碎銀,在一張賭桌前站定,「不好玩,但迫不得已。」
隨後,他垂着眼看着搖骰子的那個夥計,只見那個夥計右手端起瓷碗,左手一揚之後骰子相互碰撞的稀里嘩啦聲就起來了,半晌之後猛地放下瓷碗,碗底砸在桌面的聲音沉悶悶的。
「他爲什麼搖這個碗?還搖得這麼快?」
我看着裴季凌很瀟灑地把碎銀塊丟在桌上寫着「大」字的方框裏,然後負手站在旁邊看。
「可能是,怕你看清楚吧。」他半調侃道。
我估摸着,這東西就是玩個運氣,我還真不信了,這貨運氣這麼好?
「押大押小,買定離手,各位大爺們別再猶豫了!」夥計的聲音有點尖銳,催促着人們。
等到人們紛紛地放下銀子,夥計才掀開碗,三個骰子加起來十二點。
我不可思議地看着裴季凌,他無所謂地聳了聳肩,然後開始了第二把,第三把……
到了最後,人們都發現了這個幾乎每一把都中的人,紛紛跟着他下注。
搖骰子的夥計臉色越來越難看,看裴季凌的眼神也越來越憤恨,第十把的時候,他額上冷汗已經止不住流下臉頰。
「你的運氣,過分了。」我嚥了咽口水,看着堆起像小山一樣的銀子。
「這叫開局一把刀,裝備全靠撿。」
他也沒貪戀,說完之後見好就收,抓起銀子就往門外走去。
但可惜的是,我倆還沒走出小巷,就被三五個大漢扛刀攔下了,賭場老闆站在前頭,凶神惡煞,殺氣騰騰。
「那這又叫什麼?」我問。
「這叫……是兄弟就來砍我。」裴季凌道。
-11-
「你這小子,老夫開賭場將近十載,從來沒見過敢出老千的!把銀子交出來,還能留你一條狗命。」賭場老闆昂着頭,就像打了勝仗的公雞。
我看了看裴季凌手上鼓鼓的錢袋子,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
主要是那個老闆有點兇,我們可能打不過。
「證據呢?血口噴人!」裴季凌卻不怯場,站在原地微微頷首質問。
老闆身後的其中一個大漢走上前,臉上的刀疤顯得有些猙獰,「從來就沒有人在賭場連贏十把,若非出老千,怎麼可能?」
我暗搓搓地戳了一下裴季凌,「你看我們是破財消災,還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他涼涼地掃了我一眼,「虧你還是個神仙,就這麼幾個人不是動動手指的事情?」
我沉默了,天宮的人都是表面笑嘻嘻背地捅刀子的,哪有像這樣一上來就扛大刀的?
「你們這不是和尚打架扯斷辮子嗎?」裴季凌說着,把那袋碎銀丟給我,捲起了袖子。
這架勢,難道直接開幹?
「什麼意思?」那個大漢愣了愣,下意識問道。
「沒有的事,瞎扯唄。」
裴季凌這個語氣,別說前面幾個大漢了,連我都很想揍他。
「跟這種黃口小兒廢什麼話!給我上,狗命不留!」賭場的老闆臉色一青,直接揮手示意。
幾個大漢拿着刀就上前一頓胡砍,反正刀刀都朝着裴季凌的臉上去,他橫刀一立擋住了一擊,不退反進,橫刀一抖,劃出一道弧線攔住了迎面殺過來的刀光,同時還砸向對手的手腕。硬碰硬哐噹一聲,震得其中一個大漢頓時丟掉了手中的刀,手臂發麻。
另外一個大漢雖然也被彈開,但立馬又拿着刀繼續上前,裴季凌微微一個側身,一步斜跨,刀就刺入來者的右肋骨。
刀鋒過處,鮮血淋漓。
賭場老闆見情況不妙,親自上陣,只是他不拿刀,而是揮手掐了一個訣,竟然操控三把小飛刀直奔前方,但由於修爲的問題,速度在我眼中跟老牛拉破車似的慢慢吞吞。
我忍不住笑了一聲,一把拉着裴季凌躲過三把小刀,這個老闆連同時控制三把刀都做不到,這個氣勢也只能用來唬住凡人而已。
「石頭打他手腕,阻止施法就行了吧?」他問我道。
我讓他趕緊的,主要是再慢一點,那三把飛刀就成功掉頭了。
最後的最後,三五個大漢攙扶着他們的老闆,顫顫巍巍地放了狠話,跌跌撞撞離開了小巷口。
「真的是,什麼西語俄語日本語,都不如他們讓我無語。」裴季凌撿起刀,嘆氣道。
-12-
「我剛剛大意了,沒有躲。」
我們一起坐在醫館裏,他看刀傷,我看後背傷。
街角的醫館冷冷清清,只有一個大夫,就先行幫他包紮,我看着他的傷口調侃道。
褪去了衣裳的累贅,他上半身完美的線條流暢而誘人,每一分都很勻稱,實在是看得我有些臉紅心跳。
「我大概有點知道你爲什麼能這麼自信了。」我調侃道。
「假如我年少有爲不自卑,妹妹肯定一大堆。」很快藥上好了,他穿好衣服後自顧自地道。
我求他閉嘴十二個時辰。
輪到我的時候,是一位身着粗布麻衣的大娘來幫我上傷藥。
等到大娘粗糙的手指碰到我後背的時候,我終於感受到那股疼意席捲四肢百骸。
只聽「咔嚓」幾聲,紗薄衣衫在傷口中被撕裂,扯起一陣劇痛。
「姑娘,你經歷了什麼?怎麼傷成這樣?」
大娘驚呼一聲之後,連帶着問我的語氣都有點發抖,拿藥的手哆哆嗦嗦。
裴季凌以爲發生了什麼,連忙推開門進來,當場怔住。
他握緊了拳,呼吸似乎有點重,不知道是不是震驚得說不出話。
我也猜到了,傷口很難看,外加剛剛打了一架,凡人的身體就是如此樸實無華不耐打。
可惜,我連用靈力自愈的機會都沒有,師父就是這樣留我一命的嗎?
我笑了笑,「沒事啊,一副軀殼而已。」
「姑娘,會很疼,可千萬要忍住了。」大娘暗暗嘆了口氣,心疼道。
然後,燒燙髮紅的尖刀一點一點將傷口凝固的血漿剮去,萬劍穿身,又如無數白蟻在傷口處撕咬,極癢極麻,漸漸疼得麻木了。
我比我想象中的要能忍,忍不住的時候死死掐住被子,手上早就青筋暴起了。
生而爲人,我不在意,但可惜我還真不是個人。
-13-
由於我實在是累得走不動了,只能選擇在這個小鎮上多逗留一日。
小鎮日落很好看,山山嶺嶺都被豔麗的晚霞籠罩着,沐浴着金色的光芒。
我看着天邊最後一絲夕陽消失,一時間有點唏噓,等我回去了,一定要把那朵小白蓮丟下來,讓她體驗一下在人間看着天上卻不能歸去的感覺。
「你以前是做什麼的?」我問裴季凌,他也正看着夕陽。
「學法的。」他就回答了我三個字。
「法師是吧?那你會燒紙人下詛咒嗎?」我追問道。
他看了我一眼,眼神複雜,欲言又止。
「我擅長的是,有理有據以德服人,把罵我的人罵到再也不敢來罵我。」
他最後還是解釋了一句,雖然我也沒太聽懂。
「你是不是覺得這個世界很陌生?」
等到月亮漸漸升起來的時候,裴季凌似乎有點感觸,問我道。
他的目光之中有種難以形容的東西,像是懷念,像是疲憊,看上去很惆悵。
我實誠地點了點頭,其實這相比起天宮,確實是樸素了點。
「我也是。」他笑了笑,看着天邊的月亮,「你看,咱們同是天堂淪落人。」
我瞥了他一眼,不屑道:「別把我跟你混爲一談。」
「爲什麼?」
「我是墜落人間的仙子,你是螺旋昇天的沙雕。」我毫不留情道。
裴季凌:……
除了看日落之外,我們還看了一場好戲,裴季凌將其命名爲:
慈母手中劍,遊子身上劈。
「你個逆子,有本事出去修仙了便別再回來!踏踏實實做人不好嗎?非要念着些有的沒的。」
「娘!等我長生不老了,一定回來!」
一個年輕人揹着行囊,後面跟着中年母親,母親拿着刀在街上大喊道。
據說這種戲碼每個月都有,太多年輕人會想修仙一事,背井離鄉,投入修仙門派拜師學藝。
「不會真有人覺得修仙簡單吧?」我感嘆道,「你要不去勸勸他?看這樣子,像是被迷了心智。」
「不去,干涉這裏任何人的人生軌跡我怕遭天譴。」他走開了,話裏多了幾分無奈。
我站在窗邊看了許久,最後還是忍不住嘆了口氣。
明天就能回到招搖山了,馬上就是一個新的開始。
-14-
我發現裴季凌手上經常會出現一卷書,他時不時會翻開看看,然後陷入沉思,眉頭緊皺。
「這裏面寫的什麼?」某一次,我終於忍不住湊近問道。
他把書合上遞給了我,「我說的金手指,就是它。」
這厚厚的一卷,裏面小字密密麻麻,翻了幾頁之後我就沒耐心看下去了。
「你直接跟我說吧。」我把書還給裴季凌,搬了小凳子坐在他的對面。
裴季凌順手給我倒了杯熱茶,可惜是綠茶,我在猶豫要不要喝。
「簡單來說,這講述的是一個天賦過人的靚仔鬥兄弟鬥同門、鬥天鬥地、鬥神鬥魔直至鬥破蒼穹的勵志故事。」
什麼玩意?我的注意力落在了「靚仔」兩個字上面。
要是我沒理解錯,他說的是他自己。
「那你折起來這一頁是爲什麼?」我又翻開了他的書,有一頁是被專門標記過的。
他拿過看了看,「我到的時候,進度條剛好是讀到這裏,」說這話的時候,他手指放到了書中「流放」二字上。
我思索了一下,當時在雪山見到他的時候,他就說因爲遭人嫉妒被師門流放到雪山。
莫非這本書所記載的,就是他的過去或者以後將要經歷的事情?
正在我意圖從那一頁往後翻的時候,他制止了我的動作。
「怎麼了?」我只是想看看後面會發生點什麼。
「沒必要了,」他搖了搖頭,「從這一頁開始,劇情就都對不上了,而且偏離得越來越遠。」
我猛地抬頭,疑惑地看向他,就差把爲什麼三個大字寫在臉上了。
其實這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明知道在冥冥中一切都安排好了,人不得不按照這個方向一條路走到黑,但某一天因爲某些變數,讓人有機會掙脫了這個所謂的「天註定」。
只不過這個掙脫是好事還是壞事,實在不好說。
「舉個例子,按照正常故事發展,我現在是不可能會遇到神的。但如果你真是墜落的神,那你就是把這一切攪亂的變數。」
他看我的眼神多了幾分銳利,我心底驀然一驚。
頓了頓之後,他繼續道:「我不願意去改變這裏任何人的人生軌跡,也不會干涉他人或對或錯的選擇,因爲我不想這一切變得越來越不符合預期。」
裴季凌說這話的時候,神色淡淡,臉上沒有多餘的表情。
方纔那個喊着要去修仙的年輕人,資質不佳,修仙之路必定十分坎坷,甚至終其一生都沒有結果。而裴季凌連勸的念頭都沒有,只是冷眼看着這場鬧劇。
那一刻他太冷靜、太鎮定,甚至看起來有點無情。
「還有一個問題,爲什麼書裏寫這個靚仔周圍是一堆鶯鶯燕燕,還說是個個絕色呢?」我玩味一笑,幸災樂禍地問道。要是真的話,這貨豔福不淺呀。
裴季凌怔了怔,隨後訕訕地笑了笑,「咳咳,別在意,其實這些文章都這樣。」
看我的笑容還是不對勁,他頓時正色補充了一句:「相信我,她們只會影響我拔劍的速度。」
我眨了眨眼,勉強認同了他的話。
其實吧,他這丫的眯眯眼才能看出個人形,還愛情……
愛情個麻花。
-15-
第二日清晨,我和裴季凌就踏上了招搖山的路途。
途中很順利,主要是裴季凌打了個飛雞,飛過去總比兩條腿走過去要快。
「下次我帶你駕雲,肯定比飛雞快。」我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下次我還能帶你玩閃現呢,你信不?」他轉頭對我道,連眉梢都是笑意。
他看我的表情就知道我沒聽懂,他管這叫那什麼……跨服聊天,對,就是這個。
陰沉的蒼穹之下,招搖山山頂的紅蓮印就像是焰紅的岩漿,放出妖冶的烈火,將半邊天照得如白晝,一眼看過去就像是火焰山一般,還沒靠近就能感受到那股燒灼。
「有道屏障。」我提醒裴季凌不要靠這麼近,於是我們便先跳下了飛雞,再慢慢步行靠近。
幽蓮獄火將周圍的空氣烤熱,不遠處扭曲的光就像是升起的煙,其實是一道無形的屏障。
本想直接帶着裴季凌穿過屏障,直奔紅蓮印,只是招搖山前出現了幾個修仙者,明明是強闖我地盤的生人,臉上卻還敢掛着「生人勿近」四個大字。
「喲,不是冤家不聚頭,一聚我就想直接搶人頭了。」裴季凌看到守在招搖山下的幾個修仙者,脣角微勾,話裏意思十分囂張。
我瞥了他一眼,「這些人你認識?」
「同門師兄,就是他們設局暗算我的。這些都是掌門座下大弟子,如果他們出現了,掌門就離得不遠了。」裴季凌遠遠地看着那幾個天青色道袍的人,若有所思道。
果不其然,馬上就有個白髮白鬚白眉高聳的老人駕鶴而來,緩緩降落在山前,身着白麻布衣,精神矍鑠。
他降落之後,幾個大弟子行了個禮,低眉順眼,恭恭敬敬。
「要是我猜得不錯,你這個掌門師父也想要赤霄長戟吧?」我道。
裴季凌沒回答我,我就當他是默認了。但要拿到長戟,這位老人家首先要強闖屏障,然後再強行解開紅蓮印,最後馴服赤霄長戟,每一步都異常艱難。
「他在是第五階段修神境了。」裴季凌補充道,修神境的神指的就是神魂,修出神魂,就有使用神通的資格,也難怪這麼傲。
「但憑着神魂就敢來闖紅蓮印,會不會是以卵擊石,太不自量力?」我冷笑一聲,看着招搖山前十分招搖的老頭說道,他還真明目張膽,當這裏的主人不在是吧?
「這叫高手在民間,失手在陰間,手滑躺在太平間。」裴季凌道。
於是我倆就地盤腿而坐,秉承着不去幹涉任何人選擇的原則,心安理得看戲。
很快,屏障將老頭狠狠彈開,尖銳而痛苦的嘯聲響徹整個山谷,試圖闖入這座山的人被地下的幽蓮獄火焚燒,若不是飛離得夠快,怕是全部人都要被吞沒。幾個大弟子天青色的道袍都染滿了血,方纔還一副仙風道骨模樣的掌門頓時半跪在地,五臟俱震,雙目赤紅,渾身顫抖。
裴季凌甚至不需要出手,就能看到幾個仇人躺在地上捂着胸口吐血的狼狽樣子。
「你說,和赤霄長戟徹底融合是一種什麼樣的境界?」裴季凌沒有太多的觸動,只是轉過身扯到了另外的話題去。
我思索了一下,搖搖頭,這個我倒是沒試過。
「難道是那種三花聚頂、五氣朝元,然後七竅生煙、九轉功成的感覺?」他托腮道。
說起這個,我又想到個事。
「裴季凌,如果赤霄長戟實在無法拿到手,儘快跑,能跑多遠是多遠,我會盡力給你爭取時間的。」我一把拉住裴季凌的肩膀,凝重地道。
畢竟,幽蓮獄火一旦放出來,不是凡胎肉體能抵擋的。這火一出現,就像是張開的血盆大口,淹沒黑暗,也吞噬生命,搞不好,連魂魄都要湮滅在這個世間。
除非是赤霄長戟徹底被收爲己用,不然它只會瘋狂地吸收一切。
「你別跟我說有什麼金手指、能預測未來這些虛的,在小命面前這些屁都不是。」我語氣沉重,本來我已經提醒過他兩次了,但最終還是忍不住再說一次。
沒辦法,我這人就是囉唆。
「對於未來的預測只有兩種結果,一種叫作錯誤,一種叫作倖運。」
裴季凌接下我的話,看了一眼不遠處的招搖山,緩緩繼續道:「我的運氣會足夠好,甚至天賦在我的運氣面前……不值一提。」
他說這話的時候,明明只是簡簡單單一個挑眉,卻從骨子裏散發着盛氣凌人的傲氣。
但願如此。
-16-
「走吧,你師兄們正等着你呢。」我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道。
「雖然我不當大哥好多年,但還是想讓他們見識一下什麼叫社會險惡,落井下石。」
裴季凌大搖大擺地走出六親不認的步伐,就差沒把一個拽字刻在頭上。
勉強支撐着站起來的幾個修仙者看到裴季凌的一瞬間,無不是震驚加顫抖。他們也許很難想象被流放到雪山還身無分文的人,居然完好無損地立在他們面前,意氣風發。
加之裴季凌那個戲謔的眼神,更加讓人覺得嘲諷。
「你——」爲首的一人大喊,「你居然還能活着?!」
那人的驚呼聲引來了白眉老頭的注意,老人家的眼神往裴季凌身上一放,似乎又被氣到了,硬生生又吐了一口血。
「師父!」
衆弟子強撐着喊道,隨後憤憤不平的眼神又落到裴季凌身上了。
「大師兄,你覺不覺得你們現在的樣子有點像小丑?」他故作無辜地說道。
說完還走到掌門身邊,好心地扶了老人家一把,但是老人家不領情,一把甩開他的手。
裴季凌不怒反笑,「不過現在誰又不是小丑呢?貪婪,晦澀,恬不知恥。」
話中指向十分明顯,攻擊力不高,但侮辱性極強。
「你個逆徒,還有臉回來見爲師,當初若不是你偷走了血靈珠,爲師何至於此?」老頭顫顫巍巍抬起手指着裴季凌的臉,面容猙獰,眼神就像是要將他大卸八塊。
我看了看他,眼神詢問他是不是有這回事,他聳了聳肩,一攤手,表示什麼都不知道。
「師父,您還真是老糊塗了,是不是我偷的,您心裏清楚。」裴季凌後退一步,語氣平和,「不過這件事到此爲止了吧,您老人家不如找個風水好的地方,看着我取這赤霄長戟如何?」
掌門臉色一沉,冷笑一聲,「我看你這小子不過蛻凡之境,別怪爲師沒提醒你,你連屏障都闖不過,最後還不是白白送死?」
也許是越想越氣,身後有位同門居然還想趁裴季凌不注意的時候抬起劍來砍他,裴季凌一個側身躲過了,順手還給他頭上來了一記爆慄,那個力道我聽着都疼。
「好聽嗎?」他轉頭問我。
「好聽。」我道。
「好聽就是好頭。」他頓了頓道。
-17-
於是,掌門還真的就不走了,彷彿不看到裴季凌被反殺就不罷休一樣,明明傷得厲害還要停留在原地。
我深深地吐納氣息,穩定心神,將手掌置於屏障之上,半晌之後周圍倏地一暗,屏障的光芒漸漸黯淡,氣流也停滯了,我一把將裴季凌推入屏障之中,自己也成功越過。
對,輕鬆得就像回自家似的。
「裴季凌,你無恥!」其中一人在身後破口大罵,怒吼的聲音刺耳極了。
裴季凌轉身一笑,故作無辜,「這不都跟你們學的?」
背後的師徒幾人臉色鐵青,又氣又急,卻無可奈何。
「我就是喜歡他們這種看不慣我又幹不掉我的樣子。」裴季凌搖了搖頭,無所謂地道。
怎麼說?我一時間就是不知道用什麼形容詞形容他,要是真的有,那就是賤。
我嘆了口氣,痛快是痛快,但真特麼太賤了。
正在我打算以血祭出赤霄長戟、解開紅蓮印的時候,一道白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打斷了我,如果不是裴季凌眼疾手快拉了我一下,那道法術瞬間就能把我從腦門中間對半開。
誰?!
我警覺地向半空中看去,看看是誰跟切五花肉似的,下手那麼兇殘。
半空中,一道熟悉的身影浮現眼前,一襲白紗衣臨風而飄,一頭長髮傾泄而下,說不盡的典雅高貴,美麗絕俗。
「白蓮花?」裴季凌突然脫口而出。
我愣了愣,「你認識她?」
他搖搖頭,「不認識,就是突然記起這麼個詞。」
不得不說,他的直覺很準確呢。
就是這朵小白蓮,清純可愛,不知道我一刀下去她會不會哭。
碧凌仙子眼中只有不屑,用看螻蟻般的眼神俯視着我,「陶辛,仙骨已剔,說明你並沒有這個機緣得道成仙,你又何必強求?明知道強扭的瓜是不甜的。」
她清亮的聲音自半空中傳來,話裏嘲諷之意明顯。
「所以,你是來阻止我奪幽蓮獄火的?」我挑明瞭她的來意,抬頭直視她的目光。
她冷哼一聲,被我看得有點心虛,移開了目光,「我之前跟師父說了,你這種禍害就不該留在世間,誰知他慈悲,留了你一命。」
說到這,她看向了招搖山上的紅蓮印,不忿地繼續道:「現在倒好,陶辛你居然敢放出萬惡的幽蓮獄火,意圖重長靈根!你已經墮落到要入魔了嗎?」
她說得咬牙切齒,字字彷彿都是從喉嚨下擠出來的一般,彷彿下一刻就要把我殺了。
「其實她說得不無道理,放火燒山,牢底坐穿的。」裴季凌輕笑,轉頭調侃我道。
我忍不住給了他一記爆慄,聲音清脆。
「碧凌,今天就算是師父來了,也阻止不了我。」我說完,猛地祭出血氣衝向紅蓮印。
碧凌沒想到我動作如此之快,連忙握着仙劍飛身而下,意圖阻擋在我面前,避免血氣引入紅蓮印之中。
但晚了一步,紅蓮印感受到了我的血腥氣,漸漸有了崩裂的趨勢,血色越來越濃。
然後,紅蓮印爆發了,火光極豔,照得天地間一片血紅的透亮,席捲了整個山頂。
那一刻,巨大的衝擊力將我和碧凌都彈了出去,周遭的空氣彷彿都扭曲了,山腰上的屏障也應聲而碎,巨石松動,飛沙遊走,灼熱感撲面。
我趁着碧凌愣住的空當,再狠狠地將她往後一推,讓她遠離赤霄長戟和招搖山頂。
「裴季凌,關鍵時候別愣着啊,赤霄長戟不會取?」我怒罵道,隨後轉身繼續拖着碧凌。
碧凌被我朝後一推,重重地摔了出去,倒在地上。
等她反應過來準備起身的時候,我的斷魂匕已經架在她嬌嫩的脖子上了。
「強扭的瓜甜不甜我不知道,但扭下來我就舒服了。」
-18-
「斷魂匕……陶辛,你身上竟然還帶如此禁物,你卑鄙!」
小白蓮被我嚇得連聲音都在顫抖,那不是一般的兵器,而是一刀下去直傷魂魄的匕首,運用妥當,還能攝取生魂。
這種殺傷力太大的兵器我本來確實不該有的,在天宮之中更是被當作違禁物封存了起來。
我能拿到,那當然是因爲我不是純粹的仙呀。
「反正我都這麼壞了,再卑鄙一點又有何妨?」我的匕首每靠近她一分,她的身體就忍不住抖一抖,就像是被風吹落在瑤池裏的蓮花,「不過小白蓮,我到底是挖你家祖墳了還是挖足了十八代,你這麼恨我?」
「陶辛,你覺得你很幽默嗎?仙魔本就是分立的,我恨你需要理由嗎?更何況滿堂的白蓮花如此美好,你爲什麼就要出現,還成爲那個礙眼的存在?」她冷笑一聲,明明害怕得顫抖,卻還是嘴硬,真不怕我手抖給她脖子來一刀?
低情商:她就是欠揍 ×
高情商:她需要接受社會的毒打來認清現實 √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我不喜歡綠茶,喜歡紅茶;我不喜歡白蓮花,但喜歡染了血的白蓮花,因爲它也是紅的……」我朝着她一笑,她頓時臉色發白,想後退卻被我抓住了肩膀,刀尖一偏,當即劃破了她雪白的皮膚,一絲血登時沁出。
「啊——」她的尖叫聲差點把我耳膜都給穿透了,她睜着發紅的雙眼道,「陶辛,師父不會放過你的!」
我動作一頓,當然不是因爲她這個不痛不癢的威脅,而是因爲後面的一聲巨響。
-19-
赤霄長戟出世了!
招搖山頂,如槍狀的幻影緩緩上升,到達半空中,紅光陡然四散,長戟化爲一道紅色閃電劃破天際,最後佇立在招搖山頂,彷彿神一般睥睨這世間,帶着上位者隱隱的威壓。
只見裴季凌縱身一躍,人已躍至半空之中,踏着飛石,幾個縱落之間,他已經飛至赤霄長戟跟前。但長戟周圍的火勢熊熊,雷火星飛,一時間讓人不好靠近。如果不是親眼看見,誰都不相信這股威壓只是一把長戟露出來的。
燦爛的火光之下,我回看了一眼天際中的人影,他雙手合十,紅光之中還有一股金色靈力隱隱交錯着,那是裴季凌的氣息。
耀眼的金色光芒從他身上四散開來,比赤霄長戟的更爲奪目和威嚴,同時也擋住了幽蓮獄火的燒灼。漸漸地,空中交錯的靈力已有突破的跡象,金色光暈逐漸包圍在赤霄長戟的周圍,將長戟牢牢地堵在了光暈裏頭,長戟欲掙脫這道金色光暈的桎梏,但無果。
一番糾纏和爭鬥之後,長戟的氣勢開始弱了下來,逐漸落了下風。
我暗暗替裴季凌捏了一把汗,長戟周遭的幽蓮獄火也不是善茬,雖然裴季凌身上有我的氣息,會比旁人容易靠近長戟,但我還是願意相信他口中所謂的運氣。
隨後,裴季凌嘗試性地接近赤霄長戟,越過了金色的光暈,也越過了長戟周身的幽蓮獄火,速度不快,可見有些喫力。
靠近之後,他陡然間伸手一握長戟,一瞬間,炙熱的幽蓮獄火在他的周圍就開始消散,紅色的火焰化爲火種從半空中跌落。與此同時,長戟杆上的紅鏽一寸一寸地脫落下來,炙紅色的槍身出現在面前,妖冶火紅靈力和耀眼金色靈力漸漸交融在一起,形成一個小旋風。
我不禁一驚,這個過程竟然順利得那麼過分,這個長戟就像是擺在這等他來取。但不管如何,這個過程是扛下來了,我舒了口氣,赤霄長戟的靈力因爲幽蓮獄火的原因至精至純,可能融合之時需要點時間,融合之後就好了。
-20-
小白蓮一直被我用斷魂匕威脅着,神色慌亂。
「陶辛!你可知你已犯下大錯!」
虛空之中,一道威嚴的聲音傳來,響徹天際,嚇得我沒忍住顫了顫。
那道聲音刻骨銘心,我聽了將近一百年,熟悉得很。
這個聲音讓小白蓮渾濁的眼神變得清亮,彷彿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大喊出聲:「師父,陶辛她……她不僅放出了幽蓮獄火,還想殺了我!」
我看到了一襲白衣,還有白衣上的五爪金龍刺繡,那人的容顏逆着光,威壓卻不容小覷。
我還沒來得及說什麼,緊接着就是一道神光襲來,力道極大,直接把我往後掀翻。
「嘶——」我重重地撞上巨石塊,疼得差點眼淚都出來了,背後這傷口竟然癒合得如此慢,這一掀翻摔倒在地的工夫竟然又裂開了,這就是凡人的自愈能力嗎?
呵呵,那我可太喜歡當人了。
師父的出現是我沒料到的,但轉念一想,招搖山動靜如此之大,沒驚動他老人家才奇怪。
「陶辛,怎麼這麼弱呢?瞧我,應該把你當人看纔是。」小白蓮故作無辜,迅速爬起來躲到師父後面,嬌嬌柔柔地說道。
她此舉讓我很清楚地認識到了什麼叫作狗仗人……不對,仗勢欺人。
與此同時,赤霄長戟被裴季凌成功握住了之後,周遭捲起風火的聲音越來越猛,宛如山崩地裂,招搖山終於不堪重負,以山頂中央的赤霄長戟爲中心開始朝裏坍塌,一個小型的黑洞正在形成,黑洞裏漸漸露出幽蓮獄火兇殘的面目,火勢開始吞噬它周圍的一切。
我師父解救了小白蓮之後,根本沒來得及對我動手便飛身靠近招搖山,朝着招搖山頂那股交融的兩色靈力而去,抬手之間便是一道法訣。
他想毀了赤霄長戟!
這個念頭一起,我心頭大駭,要幽蓮獄火不再蔓延,除了收服赤霄長戟之外,就只有毀了它。
但裴季凌還在裏面,這時候阻斷施法,無疑連他都……
「師父不要!」我轉身喊道,只是聲音淹沒在一片混亂之中,無濟於事。
絕望逐漸充斥在心頭,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那道白色的、如箭矢般尖銳的神力朝着旋風中央的裴季凌飛馳而去,一點辦法沒有。
角聲滿天秋色裏,小丑竟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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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轉機。
在那道神力即將靠近赤霄長戟的時候,面前突然出現了一道金色屏障,將那道神力攔截在外,哪怕神力勢頭迅猛無比,在屏障攔截之下也再難接近半分。
這個轉機連天帝都微微一愣,他沒料到這道屏障竟然能擋下這一擊。
「看來還是來晚了,竟讓這股邪力釋放了出來。」他不屑地冷笑一聲,臉色更沉了。
而後,我看到裴季凌從金色和火紅色的旋風中央掙脫出來,手中的赤霄長戟周身燃起金色的火焰,槍身輕顫,金色屏障消失,將那道白色的神力盡數吞噬。
天帝眉心一緊,但動作絲毫沒有停頓,掌心從虛空中抽出銀白長劍,繼續逼近他。
不遠處的半空中,一道白光和一道金光交錯,光耀奪目。
裴季凌竟然能承受住師父的一擊,這是我意想不到的,我開始覺得我低估了這個男人。
嘴上一天天的不着調,淨是胡說八道,到頭來竟然能硬抗天帝一擊。
天帝終於開始正眼瞧這個凡人,畢竟這不是蛻凡之境應該有的實力,凡人就算修成正道也不過是普通小仙,和天帝壓根不能擺在一起說。
到底是爲什麼呢?
我走神了,突然想起他那句「根骨絕佳,有天帝之姿」,都……都是真的?!
天帝揮劍斬去,裴季凌並不躲閃,手中的長戟死死接下,流光四散,空中人影纏鬥的節奏越來越快,不分軒輊。我已經快分不清哪層是劍氣,哪層是影子,表面看似纏鬥,實際上生死就在剎那之間,稍有不慎,根本無僥倖可言。
趁着這個空當,我也沒傻愣着,拔腿就朝招搖山山底的幽蓮獄火方向跑去。
裴季凌,撐住了,至少等我觸碰到幽蓮獄火,我纔有重新再來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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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越跑越心感不安,按理來說赤霄長戟被收服了之後,幽蓮獄火就自動消退,退回招搖山山底去。
但現在的情景,這場大火是越燒越旺,蔓延得越來越快,吞噬的東西越來越多。
肯定有問題!
難道,長戟的神力和裴季凌的沒有很好融合?我又想起了方纔裴季凌從雙色靈力中掙脫出來的情景,他還沒來得及完全消化這股力量就被打斷,迫不得已之下只能出來應戰。
要是這樣,此時此刻的他自然是不能完全抵擋身爲天帝的師父凌厲的招式,更別說打敗他。
天帝每招每式都直逼死穴,似有不死不休的氣勢。即使兩人一時間尚能平分秋色,也不能掩蓋住裴季凌漸漸顯現出的頹敗之勢。
最後,銀劍比長戟要快,狂風駭浪般的劍氣將裴季凌掃落半空之中,他跌落至我後方,就像我當初從誅仙台上墜下一樣無力,劍鋒緊隨其後,朝他奔來。
我連忙護在他面前,師父的劍尖不斷逼近,一道劍光劃破四方,但最終停在距離我眉心不到一尺的地方。
「陶辛,爲師本不想殺他,但赤霄長戟必須毀掉。現在長戟將和他的靈力融合,無法徹底分離,所以……」師父斂下眸子,語氣冰冷,「他,只能毀滅!」
我只覺眼前發黑,但還是咬牙撐着,抬眼直視威嚴而冰冷的天帝,手心盡是冷汗。
在這樣黯淡壓迫的環境下,背上的傷口越疼,我就越清醒。
「要怪,就只能怪他生不逢時,遇上了萬惡的赤霄長戟。」師父冷哼一聲,俯視着我。
赤霄長戟和萬惡兩個詞到底有什麼聯繫?我心下雖然疑惑,但面前局面已經不容許我多想。
「師父,你要殺他,不如先把我殺了,反正這條命當初就是你在這救的。」
我說完回頭看了一眼裴季凌,他嘴脣顫了顫,不知道是不是被我氣的。
我依稀辨認得出他的嘴型,他說,你走啊。
就說他是個傻子吧,我師父和小白蓮就掛天上,就兩條腿怎麼跑?給我一百隻飛雞都飛不贏。
裴季凌死了,下一個被對半開的就是我。
「陶辛,讓開。」
半空中的師父隱隱不耐,他明顯是想先收拾了裴季凌再來收拾我。
「師父,我來幫你拖住陶辛。」
他身後的小白蓮仙劍一揮,差點就撲下來給我來個滑鏟,但被師父伸手製止了。
「你的命雖是我救的,如你還是執迷不悟,爲師便不再手下留情。」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眸子裏逐漸生起殺意,寒意徹骨。
「爲師最後再給你一次機會。」他見我站在原地絲毫不動,怒而催促。
當年身爲太子的師父路過此地,看熊熊燃燒的幽蓮獄火之中竟還倖存一朵紅蓮,便心生憐憫,將那朵紅蓮帶回天宮。天宮的瑤池蓮花本只有單調而枯燥的白色,那日之後多了一抹紅。
這朵本該屬魔的紅蓮在百年教化之下,逐漸生了仙根,瑤池中力壓一衆白蓮。
多朵白蓮大多時候一蹶不振,營養不良。
「師父,爲什麼有些東西失去了,卻還要被懲罰呢?」我自嘲地笑了笑,「而且師父,我本來就是紮根在火裏的。」
說完之後,我平靜地面對他手裏逐漸燃起的銀白朮法。反正這具軀殼早就千瘡百孔,原來的陶辛都不一定能承受這麼一擊,更別說現在了。
「阿辛,你的意思是,爲師當年還救錯你了?!」師父不怒反笑。
我沉默不語,對錯都沒關係,反正我又不是玩不起。
正想繼續反駁我的時候,染着血的槍頭竟然從我後方飛出,長戟剎那速度暴增,從我眼前化爲虛影。師父連忙抬起手架起白色屏障,但速度還是慢了一步,被尖利的槍頭刺入掌心,鮮血淋漓。
師父勃然大怒,反手握住赤霄長戟便施法意圖將其折斷,但沒想到在握住赤霄長戟的一刻,長戟竟化作一道青煙,愣是消失在眼前。
身後,裴季凌單手按着胸前的傷口,強撐着站起來,嘴角溢出的鮮血甚至還未乾涸,手上握着方纔化爲青煙的赤霄長戟。
「陶辛別怕,他前搖過長,我打斷他吟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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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看着裴季凌,我一時間看不出他到底是什麼境界,修仙的最終歸宿是天命三境,他此時此刻似是強弩之末,但又更像是不服輸的新生境界。
師父準備對裴季凌再出手的時候,卻發覺已經來不及了。
「不好,阿碧莫要上前,邪火壓上來了。」師父一把將欲上前的小白蓮制止住,然後不斷飛身退後,遠離我所在的位置。
因爲幽蓮獄火已經蔓延到我身後,我毫不猶豫轉身,朝着相反的方向靠近火勢蔓延到的地方,我回頭看了一眼師父和小白蓮,他眼底情緒有些複雜,殺意消退,還在救我與不救我之間掙扎。至於小白蓮則是單純多了,幸災樂禍,笑意都快從嘴角溢出來了。
「罷了……」他最後還是沒有選擇上前救我,還是和墜下誅仙台那刻一樣,只是看着。
師父大概沒想到,他到最後還是沒有感化我,倒是我先把我自己火化了。
那股久違的熟悉的灼熱氣息撲面而來,我站在招搖山腳下,任由火焰兇猛襲捲而來。
「陶辛!」
萬萬沒料到的是,裴季凌飛身上前,也隨我一起躍入幽蓮獄火當中。
我一轉眼,他已經看不到人了。
火焰很快也一起吞沒了他,他的身影消失在眼前,也許是這個原因,半空中的師父沒有再出手,看着消退到招搖山底的幽蓮獄火重重地嘆了口氣。
天帝的嘆息聲幽幽,既有沉重,但更多是釋然,隨後身影消失於天際。
他走了之後,我卻忍不住笑出聲了。
師父,要是你知道我還會回來的,你會不會後悔最後的劍尖停在了我的腦門前?
幽蓮獄火中,吞噬的火蛇凝成絢爛的火焰,我準備迎接火焰深處最熾熱的地方。火苗劇烈的閃動之中,我片刻間就能感覺到靈力從四面八方如潮水般湧入身體之中,和丹田之中再現的內丹合二爲一。
這具普通的肉體是經不住高溫的,滾燙的浪潮將會吞噬掉千瘡百孔的肉體,無情灼燒所有的感官,直至肌膚拆裂,連同那些好的、壞的皮肉都消失。你要是問我痛不痛,那當然沒有被剔仙骨的時候痛。
痛歸痛,但漸漸地,光柱劃開了陰沉的黑霧,新生的軀殼只覺一瞬間灌滿了氣力,自誅仙台跌落之後沉睡了的感受被喚醒了,朦朧的思緒也清晰了,連後背隱隱的疼痛也消失了。這種感覺比修出仙根的那一刻痛快多了,可能這纔是本來的我,魔障了的陶辛。
也許是紅蓮和瑤池裏的白蓮不一樣,經受過獄火的洗禮,才配綻放得更加妖冶。
總的來說,我終於不當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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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搖山的動盪還沒有平息。
我輕巧地從火中飛身而出,站在招搖山頂,看着幽蓮獄火燒剩下的灰燼,默唸了三秒,就當是提前哀悼一下根本不想回顧的過去。
而且我還意識到了個問題,裴季凌呢?
正在我焦急尋他的時候,一聲龍吟乍響,從山底翻騰起的幽蓮獄火之中一道光柱射出,和我殘留赤紅的靈力格格不入,我雖然感受到了赤霄長戟的氣息,但心下疑惑。
就在此時,兩道金龍虛影從不遠處的山頭盤旋而出。
我有點驚訝,足足兩道,相互盤旋而出,就連我師父都只是一道。但我師父修煉的時間夠長,內力才足夠深厚。
飛身向前,我依稀辨認出金光中那道人影在漸漸朝我飛來,直至停在與我持平的高度,他周身燃起金色的火焰,甚至有點刺眼。
這……難道就是傳說中的金色傳說?
「靚仔你誰?」我明知故問。
他身上的變化很明顯,當他手裏祭出赤霄長戟的時候,周身本是隻有純粹的金色,但現在金中隱隱帶了紅,兩道靈力融合得很自然。
我掌心紅光一閃,揮出幾枚紅色的符文朝着他的方向飛去,嘗試性地探一探他的內力深淺,卻沒料,到我這符文一去就跟進了個無底洞似的,再無迴音。
要不就是太菜,要不就是太強。
「陶辛,你是不是要報仇?」他朝我走來,手中長戟隱去,聲音如地獄寒霜,那股不服輸的倔強味道,有些駭人。
也許年輕人都這德行,碰過南牆不回頭,反而更想把南牆砸碎。
他問這個問題的時候,我嘗試性地掐了個訣,只覺體內一股無名烈火從心臟奔向全身,最後彙集到指尖,紅色光焰帶出的火星四散。
往常掐出這訣的時候,尚還做不到動念即知,現在居然如此遊刃有餘了,我不禁舒了口氣。
「是。」我抬頭看着裴季凌的眼睛道,篤定而執拗。
「別愣了,走。」他望向陰沉的鐵灰色的天空,這句話說得乾脆,不留絲毫妥協。
我跟上他的腳步,他的動作神速,捷如雷電,片刻之間已入雲端。
「我就說吧,駕雲快多了。」我端坐雲上,望着腳下時不時撲棱着翅膀經過的飛雞。
而且這飛得高,視角好,寬敞。
「你這樣說是不是有點飄?」他的坐姿並不算端正,一番若有所思之後還懶懶地打了個哈欠。
「你這樣問是不是來找削?」我一腳把他踹下雲端,他居然一個沒坐穩還真就跌下去了。
啊這?難道那道金光都是虛的,這麼一摔不會跌成肉泥了吧?
疑惑歸疑惑,我坐在雲上連忙往下看,沒承想他突然從雲下探出頭來一扯我的手腕,嚇得我也沒坐穩,差點掉下去。
「裴季凌,看來在做狗方面我還是得向你學習。」我一翻身站穩微笑道,擰了擰拳頭。
「我這不是配合你演嗎?」他調侃我道,「好好說話,你現在打人已經不是疼不疼的問題,而是會不會死的問題了。」
我又忍不住笑了,「我以爲你會扛不住幽蓮獄火的,實不相瞞,我都準備順手把骨灰給你揚了。」
裴季凌:「……」
「對了,我等一下可能會惹到我師父,你記得幫我拖住他一下,等我收拾了小白蓮就回來。」快到南天門的時候,我突然一拍腦門道。
「怎麼個拖法?拖至誅仙台再踹下去那種?」他調侃道。
我認真思索了一下,「也不是不行,只要你打得過他。」
-25-
我踏入南天門的一瞬間,守衛愣了愣,隨後嘲笑了一聲。
「你不是那個陶……陶辛?你不是從誅仙台掉下去了?教教我怎麼沒了仙骨還能上天唄。」
天兵對我沒有防備,我還記得說話的這位大哥,當時幫着小白蓮「指證」我將輪迴鏡打翻,影響了輪迴道和地府諸多鬼靈的投胎。還有一些更慘的,被困在輪迴道里面生生世世,不得修成正果,也不得跳脫。
我身影一閃,斷魂刃出鞘了,威脅他:「要不魂留給我,要不帶我去找白蓮,你選一個。」
「你怎麼可能……」
「怎麼不可能?」我還沒等他說完就打斷了他的話。
他的表情很精彩,從嘲弄變成不敢置信,直至大駭哆嗦。
天宮來往的人不多,這會子衆仙君都在和天帝上報人間諸多瑣碎事宜,我挑的這個時候恰好人少,走得順利一點,加之這位大哥領着我往裏走,動靜更小。
瑤池前,涼亭下,小白蓮背對着我正在彈古琴,樂曲斷斷續續的,聲音刺耳。
「又錯了。」我倚在涼亭之中,等她彈完之後纔開口提醒。
她明顯身體一僵,怒喝一聲:「誰?!」
「還能有誰?除了陶辛。」我走上前,手觸碰到她的瞬間,她像是觸電一般彈起來,連連後退幾步,與我拉開距離,直到退到瑤池邊,再無退路。
瑤池仙氣嫋嫋,裏面的蓮花含苞待放。
「陶辛已經死了,灰飛煙滅了,你冒充她做什麼?」
她努力壓抑着恐懼,強作鎮定道。
除此之外,她的右手指尖還悄然燃起了白光,那是通風報信的法術,她給還在議事的師父去了個信息。
「陶辛說化成厲鬼也要找到你報仇,所以我就來了。」
說完這話,我再懶得跟她廢話,直接閃到她的跟前隔空掐起她的脖子,將她拎到半空中,看着她的臉漲得通紅。
「你放開我,有本事……你放我下來,咱們打一場……」她斷斷續續憤怒道,手中仙劍逐漸握不穩了。
我嗤笑一聲,「不要,我要是有本事,你就不會站在這裏這麼久了。」
「陶辛……你無恥……」
她話還沒說全,臉色逐漸變得痛苦。
餘光之中,我瞥到了熟悉的白色神力朝我而來。
但那道神力沒有打到我身上就已經被站在身邊看戲許久的裴季凌輕巧抬手擋下了,他那副懶懶的模樣終於端正了點,轉頭對我道:「我以爲你打架會薅頭髮呢,沒想到一上來就直接把人往死裏帶,沒勁。」
我狠狠瞪了他一下,算了,不氣不氣,我可不想氣死在這,這風水不好。
說完之後,他沒在我面前多停留,腳尖一踮就直朝師父那去了,背影凌厲。
「這回沒有人來救你了呢。」
我故作惋惜道,還是把小白蓮放下來了,她捂着胸口喘着粗氣,連喊救命都喊不出聲。
-26-
我的注意力轉移到了裴季凌和趕來的師父那。
遠遠地,我聽不清兩人在說些什麼,只看得到裴季凌最後餘下一個笑容便向前衝出。
伴隨一聲輕響,他手中赤霄長戟現出,槍頭反射出冰冷的寒光。某種薄霧般縹緲無形的壓力頓時以這杆長戟爲中心,向四周迅速擴散。
衆仙君來得晚,但縱使到場也沒有人敢上前。
天帝的長劍再次現出,倏然靠近裴季凌之後狠狠往心臟方向刺去,裴季凌不躲反向前,他右手一把抓住此劍,驀然拽出,向着其中一人一劍橫掃,左手掐訣,一股大力爆發。
漫天金光和白色仙力碰撞在一起,起初本是不分伯仲,但強硬的金光終究蓋過白色仙力,當兩道金龍虛影再起之時,仙君們頓時被壓得冷汗滴落,後退幾步。
多少年來都沒有這般壯觀情景,雙龍既出,龍鱗輝金映日,神態不可一世,仰天長嘯之姿若要騰空而去。
「雙龍!竟是雙龍出手,比起單龍盤旋更勝一籌!」
「擎天柱下,當有此少年之名罷!」
人羣之中,衆人皆或驚或恐地說着,爲了避其鋒芒,衆人甚至往後繼續退開。
我目光轉回手下動作,小白蓮似乎緩過來了,仙劍握起。
只是她還沒來得及近我身,「你的靈力……怎麼變得如此駭人?難道你之前都是裝的?!」
我用力握住她的手腕,她疼得面容扭曲,死命掙脫都無濟於事,「這其實還多虧了你呢。」
她不懂我的話,「陶辛,你費這麼大工夫,就是爲了來羞辱我?」
「不是,」我搖搖頭,糾正她道,「其實也沒費很大工夫。」
她的臉色白了又白,眼看不遠處的師父被裴季凌糾纏着,分身乏術,目中漸漸有了些絕望。
其實不僅是她,很多人都靠近不了裴季凌和天帝兩人,那股氣場太強,一靠近就讓人喘不過氣。這真的就是飛雲之下,神仙打架,靠近遭殃。
認清這個現實之後,她乾脆眼睛一閉,仙劍一甩,放棄掙扎,「既然如此,給個痛快吧。」
痛快?
「哪能啊?你痛快了我就不怎麼痛快了。」我笑容有多壞我自己都不能想象,主要是這口氣憋太久了,不吐不快。
但我又不是那種嗜殺的人,於是我便反手掏出了輪迴鏡。鏡子縱使陽光底下也像蒙着一道化不開的霾,陰陰沉沉的,表面還有一道裂縫,將本就不平整的鏡面撕裂開來。
小白蓮頓時睜大雙眼瞪着我,而她看到輪迴鏡的一瞬間,彷彿猜到了我要幹什麼,又開始焦躁不安地掙紮起來。
衆所周知,這面鏡子是我跟她的夢開始的地方。
對了,是噩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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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辛,你不會是想……」她哆哆嗦嗦地問我,「我不要去走輪迴道,不要被永生永世困在裏面,你不如讓我墜誅仙台灰飛煙滅,至少我還不用這麼可憐!」
我冷笑一聲,「當初你打翻它嫁禍我的時候,怎麼就沒想到有人會因爲你的私心被困在輪迴道里面逃脫不出來?難道那些人就沒你可憐嗎?」
我毫不留情地用斷魂匕直接套取她的生魂,隨手往輪迴鏡裏面一塞,她的魂脫離肉體後在我手上毫無反抗之力,只能任由我擺佈,比起殺她,我更想讓她的魂魄就留在無限輪迴道里。
我最後看了一眼輪迴鏡,鏡子中我紅色的身影異常模糊,確實很像個魔鬼。
瑤池中的蓮花在我靠近的瞬間花苞都抖了抖,明明此處無風,動作卻出奇地一致。
「有緣再見。」我朝她們一笑,她們集體往後一仰。
都是些修出靈根即將化爲人形的蓮花,不知道還會不會有像某人一樣的小白蓮?
望了一眼裴季凌那邊,卻是望不到人了,但遠處的金光還在。
我向着金光的方向飛身而去,越靠近,戾氣越重。
不是別的什麼原因,主要是誅仙台就在那裏,常年來充斥着徹骨的寒意。
戰鬥似乎結束了,走到師父那,他半跪於地上看着靠近的我,面上盡是自嘲。其實我從來沒有看到過師父鬢髮微亂的狼狽模樣。
「也許,爲師當初不該留你。」他無力道。
「也許,師父當初真的救錯了我。」我兀自點了點頭。
裴季凌給了我個眼神,問我想怎麼辦。
那當然是,師父教過,做事要有始有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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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
我站在九天之上,冷眼望着墜下誅仙台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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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蓮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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硯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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