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盛皇帝被西北的鐵騎擄走,京城裏人心惶惶。
大臣們焦急地商議,說無論如何也要將陛下討回來。
攝政王說:「我去!國不可一日無主!」
鎮北大將軍說:「我去!我大盛的威嚴豈容他人踐踏!」
三皇子說:「我去!父皇的性命比什麼都重要!」
我說:「我不去。」
不是因爲我什麼都不會,只會掏鳥蛋。
而是因爲我就是那個倒黴催的皇帝。
-1-
夷古的鐵騎踏進皇宮裏時,我還在樹上掏鳥蛋。
剛伸出手準備偷襲鳥巢,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陣劇烈的響動,緊接着就是四散潰逃的宮人們。
他們的嘴裏喊着「野蠻人」「西北鐵騎」,然後不經意間踢倒了我的梯子。
我剛伸下去的腳又縮回來,整個人像個鵪鶉一樣縮在樹上。
你們禮貌嗎?
不一會,一羣宮人被趕到這裏,他們也像鵪鶉一樣縮着。
爲首的敵軍長了很長的鬍子,凶神惡煞地揪住一個宮人,問皇帝在哪。
宮人哆哆嗦嗦地說不知道。
「咔嚓」一聲,他的腦袋就和身體分了家。
大鬍子又問了一個,那個人也說不知道,他的腦袋也飛了出去。
大鬍子怒氣衝衝地打算問第三個時,有人注意到了在樹上的我,紛紛驚呼。
「陛下!陛下在那兒!」
「在樹上!」
「陛下!陛下啊!」
這就是受人愛戴的感覺嗎?愛了愛了。
這是我活了十九歲以來第一次感受到子民們的熱情。
他們的叫聲終於把敵軍吸引了,他們都歪頭看向在樹上的我,我則鎮定自若地跟他們打招呼。
「你們好,請問怎麼稱呼?」
有人笑了一聲,我循聲看過去,發現是個極其貌美的男人。
他有一頭淺棕色的頭髮,被編成很多小辮,胸前有一塊平安符,看着還像個人樣。
不過他的眼睛是綠色的,兇狠,暴戾,眼眸深處有極冷的殺意,他靜靜地看着我,然後問:「皇帝在哪兒?」
我說:「是我啊,我就是皇帝,他們都不是,請你把他們放了吧。」
男人又笑了一聲。
於是我就被擄走了。
-2-
當俘虜的日子真不好過,飯疏食,飲水,曲肱而枕之。
——對於我來說都是奢望。
他們好像根本沒把我當人看,隔兩三天給我送來飯食,還硬得要命,我擔心我本來就不多的牙再離家出走,索性放棄進食,在地上躺屍。
躺了一天,沒人管我。
躺了兩天,沒人管我。
躺了三天,沒人管我。
人不喝水三天是會死的。
我感覺我的生命值正在緩慢地下降,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太奶的身影也開始若隱若現,直到一抹綠闖入了我的視野,緊接着脣上就傳來溼潤的感覺。
有水了。
原來當一條魚這麼幸福。
那個給我喂水的男人似乎是沒想到我這麼沒骨氣,手指頓了頓,又捏住我的臉,說:
「你真是皇帝?」
我:「咕嚕咕嚕咕嚕。」
裘襲:「……」
等我喝飽以後,裘襲纔打量起我來,他用纖長的指節抹去我臉上的灰塵,說:
「大盛有這麼個『睏璐』的皇帝,難怪每年都要對夷古俯首稱臣。」
我沒覺得有什麼,只是問他:「『睏璐』是什麼意思?」
裘襲笑了笑,跟我說:「就是你很弱的意思。」
「哦。」
我說:「我知道自己很睏璐。」
他又笑起來,說:「這麼可愛,都不忍心把你搞死了。」
頓了一頓,他的語氣又認真起來:「那幫老傢伙打算用你去換五座城池,怎麼樣,小皇帝?只要你應下,明天太陽昇起時,你就能在皇宮裏安安穩穩地睡覺,我保你五十年邊境太平。」
上一個五十年你們也是這麼說的。
五十年一過,就迫不及待地發起進攻,想着要簽訂下一個五十年。
真是飽含契約精神的民族。
我表情麻木:「我就是個傀儡,你怎麼威逼利誘我也是沒有用的,現在是太后在掌權。」
裘襲挑了挑眉,捏住我的臉:「小傀儡?」
我點點頭。
裘襲笑了,那股陰森的殺意又一次浮現在他的瞳孔中,他捏住我下巴的手一點一點收緊,輕聲說。
「可是什麼價值也沒有的俘虜,是要被殺掉的。」
我忘了這一層了。
他們是兇殘的夷古人,骨子裏流淌着兇猛好鬥的血。
就算血流成河,屍橫遍野,他們依舊在草原馳騁,暢快大笑。
我得說點什麼來保住我的小命。
掏鳥蛋?他們肯定也會,沒準還掏得比我好。
洗衣服?他們的一件大氅比我都大,還沒洗完,我自己就先倒那兒了。
唱戲?不行,太奶說我五音不全,每一次唱歌都像是厲鬼索命。
於是我斟酌着開口:
「我可以幫你們暖牀。
「夷古的冬天很冷吧?我不怕冷,你想讓我暖幾個被窩都可以。」
我不信他一張牀上能有兩個被窩。
他又笑了,我才發現他有兩顆很好看的小虎牙,帶着草原民族的血性。
他揉了揉我的頭,說:「有點意思,暫且饒你一命。」
「睡吧,小睏璐。」
只是很久之後,我才知道,「睏璐」是漂亮的意思。
-3-
大鬍子也來看過我,我有點害怕他像切西瓜一樣的刀法,不自覺地離他遠了點,他卻以爲我是在嫌棄他,眼睛一瞪就要發火。
我又得說點什麼來保住我的小命了。
我又斟酌着開口:「您的大氅好帥,看着威風,霸氣!連我都被它的王霸之氣所震撼!只好退避三舍!」
他顯而易見地高興起來,說這是夷古最大的狼的狼皮,還執意湊近了想讓我看看。
挺好的,下回能把狼頭去了就更好了。
我怕它半夜尋錯仇。
我以爲大鬍子這次來是爲了城池的事,哪承想他擠眉弄眼地開始請教我關於大盛的事。
他問我大盛人一天喫幾頓飯。
我說跟你們一樣。
他問我大盛人喜歡的穿着打扮是什麼。
我說跟你們一樣。
他問我大盛的女子喜不喜歡威武雄壯的男人。
我說跟你們一樣。
大鬍子拿起刀想跟我拼命。
我則鎮定自若地表示,在民族融合這麼快的背景下,大盛吸收並創新你們的文化,現在民間早就出現了蛇皮袋子、鷹羽髮圈和良種馬,只是皇家不承認而已。
大鬍子若有所思。
大鬍子說公主有沒有可能喜歡他這樣式兒的。
我問他哪個公主。
一米八的黝黑大漢居然紅了臉,扭扭捏捏地跟我描述:「長得高高瘦瘦,笑起來很可愛,然後喜歡穿粉紅色衣服,好可愛,就像一隻兔子一樣,喜歡去御花園賞花,高興的時候還會別一支海棠在頭上,好可愛。」
口區。
我說:「我的媽。」
大鬍子有點疑惑我爲什麼反應那麼大。
我說:「那是我媽媽。」
我聽見什麼東西碎掉的聲音。
大概是大鬍子吧。
-4-
我在這裏都快混熟了,跟看守我的侍衛不停地嘮嗑。
我覺得他們真是太好了,以前從來沒有人能聽我說這麼多廢話,但他們聽得津津有味,還不時發表一下自己的見解。
我說御花園有一棵樹是專門爲我留的,那裏的鳥巢每天都會更新鳥蛋,就是爲了方便我拿。
小阿蕎聽得有點羨慕:「這就是皇帝的待遇嗎?」
小阿空看起來也很羨慕,但還是堅持提出自己的疑問:
「那你怎麼知道這鳥蛋是這一天還是前一天的呢?」
我說:「我聰明着呢,我每天都把鳥蛋烤熟,然後再放回去,第二天挨個捏捏,沒有捏爆了的就是新放上去的。」
兩人異口同聲:「好聰明!」
好吧,這兩個人不太聰明的樣子。
談話間,裘襲帶着一身寒氣進來了,他看着距離近得過分的我們,有些不悅:「讓他跑了怎麼辦?」
小阿蕎說:「二當家,他是個路癡,昨天沒頭蒼蠅似的轉了一圈又回來了,說自己餓了。」
小阿空說:「二當家,他好好玩,他還會掏鳥蛋、種紅薯、挖蚯蚓、爬房頂……」
裘襲難以置信地看着我,眉頭皺得能夾死一隻蒼蠅。
我回了他一個與世無爭的微笑。
裘襲拉住我的手就往出走,我還在猶豫要不要問他帶我去哪裏時,他倒是先開口了:「帶你換個地方,這地方待久了,容易招些手腳不乾淨的。」
確實,昨天晚上就鑽進來一個泥手泥腳的大漢,好像是在找我,我那個時候打算睡覺了,聽到動靜猛地起身,結果躺了半天腿麻,於是我手腳並用地爬行出來。
他跑出了房間,估計不是來找我的。
我放棄了掙扎,衝着小阿蕎和小阿空一人丟去一個拜拜。
裘襲帶我回了他的帳篷,與寒冷的九重天不同,帳篷裏倒是溫暖異常,火爐上還燉着不知道是什麼的湯,一波ťũₖ接一波的香氣滾來,香得我鼻子都要掉了。
裘襲看着我小狗似的吸着鼻子,說道:「這是人肉湯。」
我的鼻子停止了。
他笑了:「騙你的,這是羊肉湯,可以嚐嚐Ťū₎。」
我大發慈悲地嚐了一勺,然後流下了眼淚。
比我喫的那些豬食簡直好太多了。
裘襲嚇了一跳,不知道爲什麼我突然哭了,我說我是想媽媽了。
他臉色變得很差,說:「我哪裏像你的媽媽?」
「沒有一個共同點就是最大的共同點。」
-5-
羊肉湯香得我都開始胡言亂語了,我喫飽了就開始犯困,坐在火爐前開始小雞啄米。
裘襲一手把我提起來,ţũ₂輕拍我的臉,說:「忘了你之前承諾過什麼了?」
我的腦袋暈暈乎乎,反問他:「我說什麼了?」
他的話像惡魔的低語,一字一句地把我引誘到深淵,男人的體溫有些高,呼出的熱氣落到我的耳垂上,讓我直想躲。
「你說,要給我暖牀。」
「哦,暖牀啊,我這就……」
不對。
我大剌剌躺在牀上,一點形象也無。
裘襲看着我半死不活的樣子,揉了揉眉心:
「你就是這樣暖牀的?」
我肯定地點點頭,像條鹹魚一樣翻了個身,直視他的臉。
他一隻手撐到我耳邊,另一隻手撥弄着我的頭髮。
驟然被這麼個龐然大物壓下來,我感覺渾身不自在。
我眨眨眼,說道:「你要跟我一起暖牀了嗎?」
他的嗓音又低又啞:「你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嗎?」
我瞭然於心地點點頭,我說:「當然,但是我們應該先接吻。」
廢話,難道那麼多話本子是白看的?
夷古人或許喜歡酣暢淋漓的廝殺,喜歡在草原上縱馬飲酒,但他們的親吻卻無比虔誠。
裘襲的吻先是輕輕地落在我的額頭上,再輾轉到眼尾,然後顫抖着問我:
「可以嗎?」
關鍵時刻你又純情上了。
剛剛扒衣服扒得比誰都快。
我主動吻上他的脣。
原我摸上他緋紅的眼尾,來夷古人在情動時也會紅眼眶。
-6-
一夜無夢。
次日清晨我還沒睡醒就聽到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我一下子坐起來,旁邊的位置已經空了,也冷了,我突然有一種新婚後一腳就被人踹了的感覺。
小阿蕎和小阿空走進來,兩個人圍着我上下打量,然後發出讚歎:
「好厲害!」
小阿空說:「昨天我們擔心你,於是悄悄地潛過來,趴在帳篷外聽了半夜,發現只有你慘叫的聲音。」
小阿蕎說:「昨天晚上叫得那麼慘,今天都能爬起來。」
小阿空說:「厲害!」
我鹹魚般地躺了回去。
或許是默認了我已經是裘襲的人了,我在夷古的地位也水漲船高。
每天都有香香的熱奶茶跟美味的羊肉串,我拼命喫喫喫,喫不完的就丟給裘襲。
裘襲任勞任怨地喫完我的剩飯,然後抱起了我,捏了捏我肚子上的軟肉,低低地笑了聲。
「是不是長胖了。」
我說:「對,要怎樣?」
每晚還不是能單手把我抱起來。
裘襲看起來心情很好,他捏了又捏。
最後在我炸毛的前一秒,他問我要不要出去走走。
春天要來了,生機勃勃的草原會很美。
我自小就被困在皇宮裏,不知外界爲何物,草原倒真讓我心動了一下。
這種心動在上馬之後立刻消失殆盡。
裘襲純正的草原民族血脈只有到了這時候纔會被激發出來。
他下腹緊收,雙臂發力,牢牢地將我禁錮在胸膛與繮繩之間。
我聽着他如鼓的心跳聲,帶着少年人的恣意,一時分不清是我的還是他的。
忽地,他拉緊繮繩,馬也安靜下來。
他拉弓瞄準,墨綠的眼眸裏湧動着勢在必得的光。
原來是一隻兔子,正安安靜靜地覓食,絲毫不知道危險正在逼近。
看着兔子喫草的模樣,我居然在它身上看到了我的影子。
在生與死之間掙扎,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斃命。
-7-
我輕拍裘襲的胳膊,想讓他放下弓箭。
他挑眉看着我:「心軟了?」
我點點頭。
裘襲問我想不想把它抓起來,然後放在身邊養着。
我搖了搖頭,我覺得它現在最喜歡的應該就是自由。
「嗖」的一聲箭響,我嚇了一跳,連忙去看兔子有沒有事。
裘襲環住我,面色不善地看着來人。
大鬍子騎着馬飛奔到我們身邊,衝着裘襲擠眉弄眼:
「既然你下不了手,那這隻兔子可就是我的了,哈哈哈哈哈。」
大鬍子還真沒有眼力見,難怪他沒有老婆。
大鬍子再次瞄準,發射。
電光石火之間,裘襲也舉起弓箭,箭以破雲之勢將大鬍子的箭打落在地。
然後他飛身下馬,不一會便往我的懷裏扔了一個毛茸茸的東西。
他看着我:「你不想養也得養了。」
我:「那好吧。」
大鬍子表情跟見了鬼一樣。
夕陽西下,各自歸家,我腰痠背痛,叫喚着讓裘襲給我捶腰捶背。
喫晚飯的時候,我順手把沒啃完的肘子扔給裘襲,裘襲神色如常地接過並啃了一口,大鬍子顯然很震驚,視線不停地在我跟裘襲之間來回移動,一言難盡地看着裘襲。
「你居然喫他剩下的?」
大鬍子悲痛異常:「是我們夷古找不出第二個完整的肘子了嗎!」
裘襲倒是很淡定:「無所謂。」
我也很淡定:「氣氛都到這裏了,那我也無所謂吧。」
沒事的,因爲他喫完剩飯。
就要喫我了。
-8-
大盛的戰書還是傳過來Ṭû₊了。
剛睡醒,我就發現氛圍不對了。
原本美好的一天應該由小阿空嘰嘰喳喳的聲音開啓。
但現在一個說話的人也沒有,周圍安靜得有些可怕。
我走到一個帳篷前,是小阿空在守着。
他看見我來了,支支吾吾地說讓我去別的地方玩。
我看着他一臉便祕的表情就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
果然下一秒就聽到ƭûₚ裏面傳來大鬍子的怒吼。
「失守了?你們怎麼幹的?這種等級的騎兵,你們都打不過!?回孃胎裏重造吧!」
小阿空說我再聽下去可能也要回孃胎裏重造了。
我說:「告辭。」
一直到天黑裘襲都沒回來,我在牀上躺了好久好久,久到我的後腦勺都快被躺平的時候,我終於從牀上一躍而起,決定爬上房梁。
草原上沒那麼多樹讓我爬,於是我每天只能爬個房頂過過癮。
剛剛爬上房頂,就看見有一抹黑影閃了進來,直直地朝牀鋪走去。
然後手一翻,一柄刀狠狠地紮了下去!
或許是察覺到手感不對,他一把掀開被子,發現不是我的屍體,點起一把火就要往我的牀上扔。
我連忙探頭下來:「別燒啊,你一燒整個草原就沒了,不要這麼沒公德心!」
他很顯然被我嚇了一跳,四處尋找聲音來源。
我在房頂上探頭探腦:「你是誰,來找我的?」
他還算鎮定地開口:「是啊,陛下,臣是來接您回去的。」
回哪兒?
回地府嗎?
我把腦袋縮回去:「刺客哥,你先把你的刀收起來比較有說服力。」
那人也不惱,而是真的把刀扔了,仰頭衝着我喊:
「陛下,這回可以了吧?」
有詐。
這是我腦子裏閃過的第一個念頭。
-9-
但是畢竟我是個笨蛋皇帝,意識到這點的時候也已經晚了。
有人悄無聲息地在我的背後出現,一記手刀把我打暈。
我兩眼一翻,直直地朝下面倒去。
人生最後一個願望。
希望那個刺客哥能接住我的頭。
我再次醒過來的時候,人又被五花大綁起來,像極了我剛剛被綁到夷古的時候。
耳邊傳來細細密密的交談聲,我偷聽了半天,聽出來這是大盛一個將軍的聲音,具體叫什麼,我說不出來。
這好像是個廢棄了很久的房間,有好多灰塵和好多蟲子。
我驚恐地看着一個蜘蛛從我的腳邊路過。
一個蟑螂從我的臉上爬過。
一條長蟲磨磨唧唧地從我的手上爬上來,眼看着就要往我的嘴裏鑽。
我連忙沒命似的嚎叫起來,叫聲比鬼還淒厲:
「救命!救命!!出人命了!!
「啊啊啊!!我要殺生了!!」
交談聲戛然而止,接着就是急促的腳步聲,我看見一堆人從那個狹小的木門湧進來,爲首的是個長得比大鬍子還凶神惡煞的人。
他瞥了我一眼,顯然沒有要去管那條長蟲的想法:
「叫什麼!安靜點!」
我說:「不幫我的話,這條蟲子總有一天會到你的嘴裏。」
副將好笑地看着我,好像我說了什麼驚天大笑話。
他緩慢地走過來,揚手就是一巴掌,把我臉上的長蟲拍掉了,但是我感覺我的頭也要被他拍掉了。
這一巴掌打得我清醒了幾分,我又開口:「你們想拿我來威脅裘襲?」
副將掐住我的脖子:「你都聽到了?」
-10-
我恍惚之中又看見我太奶的身影了,於是決定裝死。
果然這招好使,副將看着我鐵青的臉色終於鬆開了手,不過還不忘狠狠地罵了我一句:
「狗皇帝!」
於是我又過上了躺屍的生活,一連三天都沒人管我。
再次看到太陽的時候,我居然有種恍然如夢的感覺。
城牆上的氣氛很緊張,侍衛個個拿箭拿槍,嚴陣以待,我覺得可能是他來了。
於是我從城牆往下面看去,爲首的赫然是裘襲。
我還是第一次看見他這副模樣。
結實的胸膛半露,臂膀結實又線條流暢,那雙淺綠色的眼睛像狼一樣,滿是血氣和戾氣,眼底湧動着欲來的風暴。
我跟他對視了,他冷冷地喚我:「宋豈,你自己過來,我就不攻城,還他們一條生路。」
還有這好事?
我屁顛屁顛地就想下去。
這幾天我徹夜難眠,好想枕着他的腹肌睡覺。
副將卻一把揪住我,惡聲惡氣地警告我:
「陛下不能離開這裏,一旦打開城門,那羣野蠻人可就直接攻進來了。」
我也惡聲惡氣地回敬他:「不會的,野蠻人可比你們這羣人守信多了。」
起碼他們還知道五十年來一回。
副將顯然被我激怒了,拽着我的頭髮就往牆上撞。
我的眼前出現一片血色,什麼也看不清了,緊接着我就被扔在一邊。
副將對守門人下命令:「不管他說什麼,都不要開門!」
-11-
我覺得我快死了,連續幾天都沒飯喫沒水喝。
突然來這麼一下子,我是真爬不起來了。
看着陰沉沉的天空,突然就想起草原上晴朗的夜空。
那時候我們兩個躺在草原上,聽着風聲,鳥叫,蟬鳴。
夜幕近得像是一伸手就能碰到。
於是我剛打算伸出手,手就被裘襲拉過去。
他近乎虔誠地親吻我的手,問我想不想在草原上試試。
我說:「好耶,以前從來沒體驗過,教夫子看見我這樣是要打手心的。」
裘襲說:「不會有人看見的,現在只有我們兩個,這片草原的使命本來就是進行生命的延續。」
我說:「我喜歡。」
我喜歡溺死在羣星閃耀的夜幕,溺死在春草柔柔的草原,溺死在裘襲過分溫柔的眼眸裏。
突然我又被副將提起來,一口氣吊着我,不上不下的。
接着我就被掛在城牆上。
脆弱的布料發出令人窒息的碎裂聲。
「裘襲,你自己一個人進來,我就放了他。
「但你如果敢耍詐,他現在就會從這裏被扔下去。」
好歹毒的人。
我扭過頭嘗試跟他講道理。
沒講成,我說不出話了。
一片血色之中,我看見裘襲真的從馬上下來。
他的大氅在風中獵獵作響,正一步一步地朝我走過來。
我用盡力氣,衝着他搖搖頭。
我想說其實我爬樹掏鳥蛋早就摔習慣了,我知道怎麼摔不疼。
我還想說其實你走進來副將也不會放過我的,他會讓我們兩個一起死。
我最想說的一句是:「別讓我喫那麼多了。」
本來能多活幾秒,因爲奶茶和牛肉我直接見閻王去了。
頃刻間,一股失重感猛地包圍了我。
我好像在海里浮浮沉沉,分不清是夢境還是現實。
眼前只看到裘襲過分英俊的眉眼在無限放大。
他搖着我,叫我不要睡。
其實能跟在他的身邊死掉也挺好的。
然後我說:「帶我回家吧,裘襲。」
-12-
我再醒來的時候對上了小阿空那張過分滄桑的臉。
小阿空見我醒了,皺巴巴的臉上開出一朵花來:
「你醒啦?有沒有哪裏不舒服啊?」
小阿蕎連忙給我喂水:「好厲害!你流了好多血!居然還能醒過來!我以爲你死了!」
小阿空打了小阿蕎的嘴一下。
小阿蕎揉了揉他的嘴。
喝了水之後我才真正感覺活過來了,我緩緩開口,說了兩句之後又閉嘴了。
我感覺我現在的聲音像我太奶。
不用我說話,小阿空繪聲繪色地跟我描述當時的場景:
「當時可危險啦!二當家剛準備上去,就看見你快支撐不住了,果然!下一秒次啦一聲!你掉下來了!二當家就趕緊伸手去接!
「沒接住!你好像死啦!」
我:「……」
小阿蕎繼續補充:「沒死沒死!
「那中原人眼看着計劃失敗了,舉箭要射二當家呢,結果他沒比過二當家,先一步被射死了!」
小阿空說:「厲害!」
小阿蕎說:「給力!」
我:「……」
只有我受傷的世界達成了。
-13-
裘襲進來的時候,我正在牀上躺屍。
他看起來倒是氣定神閒:「感覺怎麼樣?還敢跑嗎?」
我搖搖頭:「我的屁股都摔成八半了,大概要一個月都不能起牀。」
我突然想起來什麼:「不對,我沒跑,是他們把我綁走了,他們還虐待我,還不給我飯喫,還……」
裘襲「哦」了一聲,挑眉看着我:「這麼可憐啊?」
「當然了,給我報仇。」
我主打的就是一個頤指氣使。
裘襲問我想怎麼報復回去,我想了想,說:「抓只長蟲塞到他Ťůₑ的嘴裏,再五天不給他飯喫,每天給他十個巴掌。」
裘襲說:「沒了?」
我說:「沒了。」
裘襲神色無辜:「那你可能實現不了了。
「他不會說話,嘴已經被我給縫上了。」
裘襲看着我,不放過我臉上的任何表情,他輕撫上我的臉,問我:「怕不怕?」
我不知道他在問我怕什麼,是怕我再次被擄走還是說怕他,不過這兩樣我都不怕,於是我搖了搖頭。
他又笑了,笑得止不住,我真怕他笑死在我面前,於是我扯住他的臉,說:「不要笑了,不要笑了,再笑我就要打你了。」
他居然跟我說我很可愛,他喜歡我。
都老夫老妻了也不知道害臊。
-14-
大盛又整了點幺蛾子,先是送來求和的信封。
我不知道寫了什麼,只知道裘襲看完後就把他燒了,也沒有同我說。
我只好裝作不關心。
等了半月後,大盛又忍不住了,發了第二封信件。
只是這回裘襲連看都沒有看,直接扔進了火裏。
坐在他懷裏的我終於升起點好奇心,於是問他:「信裏寫了什麼?」
裘襲看着我笑:「想知道?」
我點ţŭ⁾點頭。
「他們說只要能放過大盛,他們可以再送一個皇帝給我。」
他的眼神陰森,字裏行間滿是對大盛的不屑:
「當真是一點骨氣都無。」
我點點頭。
難道他們以爲夷古的愛好是搶別國的皇帝?
假如我是攝政王,我就會推出很多惠民生的措施,富國強兵,讓百姓安居樂業。
假如我是鎮國大將軍,我就會鎮守一方,不惜血灑疆場也要將夷古驅逐。
可惜我只是個會掏鳥蛋的小皇帝,什麼都做不了,最多吹個枕邊風,讓他十年二十年不再進犯大盛。
終於又等了半月後,大盛派了人來。
那時候裘襲不在,來使看着有點趾高氣揚,他的嗓子尖尖:
「陛下,該回去了。」
我慢吞吞地揉着兔子,很不理解地問他:
「你們不是還把我當人質嗎?我爲什麼要跟你們回去,我看起來很傻嗎?」
來侍明顯噎了一下,但還是強擺着架子說:
「還請陛下以國事爲重……」
「喲,來客人了。」
裘襲大刀闊斧地走進來,不由分說地攬着我就往懷裏抱,看似是在問我,實則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來侍。
「這是誰啊?」
來侍趕緊跪下:「奴才是大盛的使者,專門來談和的。」
「哦,這樣啊。」
他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捏着我的臉,我打了一下他的手,讓他收斂一下,他倒是沒再捏了, 轉頭就把火氣全發在了來使身上。
「可我剛剛怎麼聽着不像奴才對主子說話呢!」
哎呀, 他聽到了。
我現在宣佈他爲我撐腰的樣子比在牀上更性感。
來侍的額上已經流下豆粒大的汗珠, 卻還是硬撐着說:
「大人, 陛下他怎麼說都是大盛的人……」
我張口就來:「我已經跟他睡過了, 你們死心吧,我已經是夷古的人了。」
-15-
來侍的眼珠子都快掉出來,他指着我們半天說不出來一句話。
裘襲眼神一凜, 一拔刀就要砍掉他的手指。
我連忙按下他的手:「不動手啊不動手,咱們崇尚和平。
「那個你回去吧, 告訴太后,我是不會回去的。」
他這回連瞪都不敢瞪我們了, 手腳並用地跑出了帳篷。
大盛這回沒再派人來了,我一想到太后可能會氣得臉紅脖子粗,就想笑。
兩個月後, 大盛新皇帝登基。
據說,他們同意割捨五座城池, 同意不讓我回來,但條件是百年不再進犯大盛邊疆。
裘襲聽到後捏着我的臉,把我圈在懷裏:
「怎麼辦?他們好像都忘了你這個小可憐了。」
我據理力爭:「是我忘了他們了!我再也不要回去了!」
他又想到了什麼, 低頭跟我平視:
「那天你說你是我的人,這話作不作數?」
我說:「當然作數,只是我現在很生氣, 萬一一會兒就不作數了。」
他看起來很苦惱:「那怎麼辦呢?」
我決定耍賴:「你想想辦法。」
他玩味一笑, 露出兩顆虎牙,又低頭一口咬在我的脣上。
「那我給你打個皇帝玩玩。」
-16-
裘襲的效率真不是蓋的。
隔天他就提了新的皇帝到我跟前,是三皇子。
他好像被打了一頓, 我發現他的脖子上有青一塊紫一塊的痕跡。
他低聲地喚我父皇,我驚恐地連連擺手:
「誰是你父皇?我一個女人也沒有。」
有這麼個醋瓶在我旁邊杵着, 我真是恨不得把他的嘴給捂上。
我顫顫巍巍地跟裘襲說:「我跟他真的一點關係也沒有啊。」
裘襲看起來臉色很差, 他有點後悔提了這麼一個人回來給他添堵Ŧŭ̀ⁱ,索性出去了,出門前還警告似的看了我一眼, 說:「在我回來前處理好。」
我狗腿一樣點了點頭。
他一出去,三皇子平靜地看着我:
「父皇,你回來吧, 王位隨時可以還給你。」
我說算了吧。
我在這裏待着挺好的,大盛就像一座牢籠,折斷我的翅膀, 讓我只能看見那被宮牆困住的四角天空。
不過想了想我還是叮囑他:「那你要藉着這百年的時間讓大盛強起來, 不能再割地賠款了, 只有我們強起來,才能護住天穹下的疆土。」
我知道三皇子聰明,與我相比, 更適合當君主,也一定能扳倒太后,讓大盛重新走上正軌。
我的後半生應該都會在草原上度過,陪那個男人一起馳騁草原, 一起看月亮數星星,在百年之約到來之前,靜靜地安眠在這片生生不息的草原上。
又何妨?物與我皆無盡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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