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曾經有個女孩爲了我差點自殺，她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
三千，你記住，我死都不會跟你談戀愛的。
你永遠不會明白那種痛，喜歡的人就在眼前，滿肚子的騷話，卻一句都說不出來。
我跟張月第一次見面，是在垃圾桶旁邊。
那是 2018 年的夏天，還不流行垃圾分類，沒有大媽在垃圾桶前面問：你是什麼垃圾？
但是有姑娘在那裏問：「你能不能給我 2 塊錢，我想買點喫的。」
她穿着條紋 T 恤，長頭髮扎着馬尾，前面的劉海有點油，一臉無辜地看着我。
這種人我見多了。
在大學周圍晃悠，這裏騙十幾塊喫東西的飯錢，那裏騙幾十塊回家的車費，一天動動嘴，淨賺幾百。
換作平時，我肯定不搭理就走了。
但是，那天我必須搭理。
-2-
那陣子，我的寫作事業剛剛有點起色。有個出版社聯繫我寫長篇，先給出初稿。爲了安心創作，我在學校旁邊租了個小房間。除了專業課其它課都逃。
一個月後，我認命了，沒錯，我卡文了，寫不出來，腦中空無一物。
我每天的大部分時間浪費在樓下小賣部門口，和老闆華哥閒聊，美其名曰：收集寫作靈感。
那天下午，華哥指導我的人生：「後生，你知道你現在爲什麼寫不出東西嗎？你缺少刺激，你的生活太平淡了。你看那些大導演，哪個沒有遊戲人間？你沒故事就寫不出好故事。」
所以，當我扔垃圾遇到張月時，我腦子裏只有一個想法：
老子平靜的生活，必須掀起波瀾！
我問她：「你想喫啥，我給你買。」
她扣着手指頭，猶豫了會兒說：「你給我買兩個饅頭吧。」
我心想，嘿，還是個演技派，現在騙子專業素養都這麼高嗎？放長線釣大魚？
我手一揮，走吧，買饅頭去。
-3-
「老闆，來 4 個饅頭一瓶礦泉水。」
我帶着她來到包子鋪，既然要演，那我當然奉陪到底。
看着她就着礦泉水，把 4 個饅頭都喫完，我關切地問：「還餓嗎？」
她搖搖頭，不餓了。
我再次確認：「真的飽了？」
她認真的看着我：「真的。」
我說：「行，那跟我去另一個地方吧。」
我帶着她來到一家飯店，要了一盆烤魚，開了 2 瓶啤酒開始大快朵頤。
她坐在我對面，一臉平靜地看着我喫。
我慌了，我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這丫可能不是騙子。
因爲按照我的設想，這個時候她應該暴跳如雷，惱羞成怒，對我大喊，耍我？你能幹點陽間的事嗎？然後暴跳如雷，奪門而去。
可是她沒有，她就這麼靜靜地看着我，一如我那波瀾不驚的生活。
-4-
兩杯酒下肚，我決定開始變現我用 4 個饅頭和一瓶礦泉水換來的素材。
我：「你是附近學校的學生？」
她：「不是。」
我又悶了一杯：「離家出走的學生？」
她搖搖頭。
我火了：「你他媽該不會是騙子吧？」
聽到「騙子」兩個字，她慌了，趕忙解釋：「我不是騙子，我是被騙來這的。」
我試探着問：「傳銷？」
大部分騙局都是騙錢的，能把人騙來的，只有傳銷了。
她點點頭，我沒有多問，付完飯錢轉身就要走。
她還坐在凳子上不動，我嘆了口氣，問：「你有地方住嗎？」
她瞪大眼睛，泫然欲泣，看着我搖頭：「沒有。」
我朝她揮揮手：「走吧，去我那住幾天吧。」
她似乎有些隱藏的開心，我走在路上忽然又有點後悔了，我那個狹窄的單間，多出來一個女孩子怎麼睡。
但轉念一下，那麼狹小的單間，兩個人……
嘴角正瘋狂上揚，我給了自己一耳光：正人君子，豈能趁人之危?
能。
-5-
走進出租屋，她站在牀和牆壁的夾縫中不知所措，我指了指牀沿：「你坐吧。」
她搖搖頭：「我身上髒。」
她褲子上滿是灰塵，頭髮油成一團。
我忽然反應過來她沒有換洗的衣物。
熱水器顯示水溫 28 度，離燒熱還要點時間。
我拿起錢包：走，去買兩套換洗的衣服吧。
在服裝店裏，買好了兩套衣服一雙鞋，她卻站在服裝店裏不肯走。
我有些不耐煩，這婆娘被騙不冤枉，貪心不足啊！
她臉憋得通紅，指了指另一排的內衣：「這個也得買。」
我尷尬地把錢遞給她，姐姐，縱然膽大如我，也是有底線的，您自己上吧。
-6-
回到出租屋，她去衛生間洗澡。
聽着水聲，我浮想聯翩。
我強迫自己打開文檔，敲下了第一行字：
「我不知道怎麼寫這個開頭，今天我遇到了一個姑娘，她喫了 4 個饅頭。」
衛生間的熱氣裹挾着沐浴露的香味飄出來，出租屋裏的空氣變得有些甜膩。
她一身溼漉漉地走出來，剛剛買的 T 恤明顯大了一點，可能是在傳銷組織裏餓瘦了。
我指了指掛在牆上掛鉤上的一個布袋：「吹風機在那裏，自己拿。」
吹風機呼呼作響，我煩躁地把電腦合上，看着她吹頭髮。
她身材高挑，五官還算端正，耳朵是招風耳，頭髮遮住了看不出來。
看着挺順眼。
她吹完頭髮後坐在牀邊，掰着手指頭不知道幹什麼。
我坐起身問她：「你是哪裏人？」
她：「河南。」
我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她：「張月。」
我：「怎麼進的傳銷？」
她扭過頭：「警察辦案吶？」
我笑了笑，決定用晚安打破僵局。
我把毯子攤在牀中間當作三八線，靠着牆壁躺下：「我困了，晚安。」
-7-
早上，我被窸窸窣窣的聲音吵醒，睜開眼睛一看，是她在掃地。
撿到寶了，還挺賢惠。
我拿起手機一看 7：50，立刻從牀上跳起來，牙都沒刷就衝出房間。
上午有兩節專業課，再遲到，這學期掛定了。
兩秒後我又衝回來，在白紙上寫下手機號，用鑰匙壓住：
「鑰匙在這裏，要出門記得反鎖。喫飯直接來我學校，打我電話我來校門口接你。」
我指了指出租房對面的校門：「過馬路進那個校門就是了。」
我又衝出房間，她抬起頭想說什麼，我已經把門關了。
那天她沒有打我電話，房間還有點零食她可能懶得出門。
下午我在學校和同學打了一下午籃球。
回到出租屋時，她看起來比昨天還要憔悴，我拿起衣物走進衛生間準備洗澡，她舔舔嘴脣問：「能給我 2 塊錢我下去買饅頭嗎？」
我疑惑地看着她：「你沒喫飯？」
她點點頭。
我火了：我不是都說了，要喫飯來我學校，直接打我電話嗎？
她的聲音更低了：「我……我沒有手機。」
我懵了，這個理由無懈可擊。
我默認手機就像器官應該長在每個人身上，卻忘了她是一個剛剛從傳銷組織逃出來的姑娘。
我對自己剛纔的行爲有些愧疚：「走吧，一起去喫飯。」
她搖搖頭：「沒事，你先洗澡吧，我喜歡喫饅頭。」
我有點無奈，從錢包裏掏出一張五塊的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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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過錢就出門了。
門沒反鎖，我端着盆就進衛生間了。
在沖水的時候，我聽到一聲關門的聲音，應該是張月買饅頭回來了。
不一會兒我又聽到一次關門的聲音，我心中升起一絲焦慮，她不會……
我立馬擦乾淨身上的水，穿好衣服，走出衛生間，房間裏空空如也。我往桌上一看，我放着的錢包不見了。
我穿着拖鞋就往外跑，走廊上也空無一人。
錢包裏有剛取的 2000 塊錢，準備給她買手機。
這倒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身份證、駕駛證、學生證、醫保卡都在那裏面。
把門帶上後，我重重地躺在牀上想辦法。補辦身份證要回老家，駕駛證怎麼補辦還不清楚，中途有場考試一定要用學生證……
去他大爺的，我果然是個傻逼！
還以爲遇到了一個被騙的女大學生，結果是個下了一盤大旗的老騙子。
更傻逼的是，我發現自己好像愛上了一個假裝自己是詐騙受害者的詐騙犯，然後就一敗塗地，我賭輸了。
「嗞啊」一聲，門忽然開了。張月提着饅頭站在門口。
我有點驚訝，慌亂地掩飾自己的沮喪。
我想在她面前扮演救世主，我得鎮定自若，無所不能。
「你去哪兒了？」
張月晃晃手裏的硬幣：「我買完饅頭上來發現老闆忘記找我錢了，我就下去找他要錢了。」
我起身，看見錢包靜靜地躺在桌子底下。
我抱住了張月。
她緊張得像一根冰棍，問：「你怎麼了？」
我把手鬆開：「沒什麼，我寫小說，寫到和女生擁抱的段落，進入一下狀態。」
她提着饅頭的手微微顫抖：那個，我就問一下，沒有別的意思啊，你的小說裏沒有別的更過分的情節吧？
我：「你這麼一說，我感覺有必要安排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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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月坐在牀沿上，認真地啃饅頭，忽然問我：「你是不是覺得我很蠢？」
我：「怎麼這麼說？」
她：「被騙去搞傳銷了唄。」
我想了想：「確實有點。」
她：「你猜我是什麼文憑？」
我：「幼稚園？」
她錘了我一拳：「正經點，姐姐本科畢業。你覺得你會被騙進傳銷組織嗎？」
我：「當然不會，我進去可能傳銷組織直接從內部潰散。」
張月：我跟你講講我是怎麼被騙的吧。
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是奶奶和小清。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丟下我不管了，我是奶奶帶大的。
本科我學的是護理，畢業後在縣城一家醫院工作。在奶奶查出血栓之前，當護士的工資足夠兩個人安穩度日。奶奶得病後，醫生說做手術起碼要準備 4 萬，還得儘快，拖越久越危險。
這時候，我已經開始考慮辭職了。因爲靠護士的工資，我兩年也存不夠手術費。
小清聯繫我，可能是看到我朋友圈發的動態了。
她是我初中同學，家庭條件比較好，腦子也活絡。
上學時候她就經常在平安夜賣蘋果，幫同學代買辣條收跑路費。
高中，小清開始做微商，有收入後經常接濟我。
她害怕傷我自尊，常常中午讓我幫她去食堂買飯，買兩份，給我一份，說就當辛苦費。
所以，當她叫我和她一起做美容生意時，我只問了她 1 個問題：多久能存滿 4 萬。
小清跟我說，業績好的話 3 個月就可以存 4 萬。
得到這個答案後，我立刻辭職了。
-10-
張月，喝了口水，繼續講後面的故事。
剛去的時候，看起來確實像做美容的，小清帶着我四處看店鋪，各地看貨源。比較奇怪的是，無論去哪，都有一個男人跟着我們。
小清說是她堂哥，想一起做。後來我才知道，那是傳銷組織的「經理」。
幾天後，小清帶我去了一個郊區的兩居室，以項目保密爲由拿走了我的手機和身份證。
進去後我才明白，我被騙進了傳銷。
我本來想直接反抗，硬闖出來。但是我進去的當天晚上，這個念頭就打消了。
一個年輕的小姑娘，在晚上忽然間崩潰，喊着要回家。
經理衝進來，把她拖到另一個房間，連門都不關，直接把她的衣服褲子扒光，強姦了。
我聽了胃裏一陣翻滾：「你最後是怎麼出來的？」
張月：「團隊來新人，都會先帶她去外面轉轉，洗腦。我在團隊呆久了，也算老人了。趁一次外出，上廁所，從廁所裏翻牆逃出來了。」
「逃出來後，我不知道要跑去哪，我就朝着與窩點相反的地方跑。因爲我身上沒錢，只能在國道旁邊攔私家車，攔了幾十輛，我很害怕忽然一輛車下來一羣人又把我拉回去。終於攔到一箇中年婦女開的車，她搭了我一段，我就在這下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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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學校在國道旁邊，經過的車確實很多。
我問她：「你爲什麼叫我拿錢買喫的？」
張月笑了笑：「我在便利店附近觀察了你很久，我覺得你是個好人。」
我：「萬一我不是呢？」
張月：「那我就再找一個。」
我：「你說，如果像我這種情況，傳銷組織會怎麼定製騙我的方案。」
張月看着我：「你最想得到什麼？」
我看了看筆記本電腦：「我想出本書。」
張月：「好，如果你一個非常信得過的朋友，告訴你他入職了一個文化公司，就差一個能寫文章的作者了。他了解你，你文筆不錯，他們保證全力包裝你，幫你推廣，給你出書。你會動心嗎？」
我想了想：「會，我會抱着試一試的心態去看看。」
張月笑了：「對，就是這樣，你一去就回不來了。」
人們總是喜歡把發生在別人身上的悲劇歸咎於他人太笨，他人警惕性太差。而事實上在這樣精心設計的圈套裏，好像無人生還。
那一瞬間我覺得張月和我想象的有些不一樣，可能，我真的愛上她了。
我不再笑話她，也不再覺得她蠢。
後來，她用實力證明，她是如此的清醒且理智，而她身上那些善良、勇敢的品質，此刻閃的我睜不開眼。
以至於讓我開始懷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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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出來後跟你奶奶聯繫過嗎？
張月：「沒有，她不會用這些。」
她話鋒一轉：「明天我去附近找個工作，我可能還要在你這住一陣子，先掙點車費再說。」
我想說，我給你車費吧，回去看看奶奶。但話到嘴邊我又咽了回去。
我點點頭：「行，不嫌棄太擠你住兩陣子都沒問題。」
我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新手機：「卡已經裝上了，這個手機給你用吧。」
沒喫晚飯，肚子在咕咕抗議，我拿起錢包對張月說：「陪我出去喫點東西吧，你順便看看有什麼事情可以做的。」
我喫了一頓麻辣燙，張月坐在對面把我碗裏的豆泡全喫了。這是她第一次主動喫我碗裏的東西，我居然有點莫名的開心。
回去的路上看到一家精品店招售貨員，每個月 2500 元。
張月進去問了問，然後開心地走出來說：「明天開始上班了，我可以自己掙錢。」
我摸了摸她的頭：「太好啦！」
-13-
那天晚上回去，我躺着很久沒睡。
張月轉個身，越過毯子隔着的三八線，一隻手搭在我胸口。
窗外的路燈照在她臉上，我忽然感覺她有一點點漂亮。
我悄悄地往牆壁邊挪了挪，想離她遠一些。
她忽然整個人往牆邊移，頭枕在我肩膀上，我的胸口可以感受到她呼出的熱氣。
我小聲地問：「你睡着了嗎？」
她：「睡着了。」
我把她摟在懷裏，在她額頭輕輕親了一下：「我也睡着了，在夢裏我要親你一次。」
第二天醒來，她已經不在房間了，我經過飾品店，她站在門口笑眯眯地看着我。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們像普通情侶一樣，白天各自做自己的事，晚上一起回出租屋。
她說飾品店的工作很適合她，她每天賣的貨很多。
我中途去過一次她的飾品店，假裝給我同學的女朋友挑生日禮物，讓她給我推薦一根項鍊。
她推薦了一條兩片葉子的銀吊墜。
她說那是「羅勒葉」，收到羅勒祝福的人，會成爲藏在愛人背後的英雄。
我買下來後，送給了她。
她開心了好幾天，一直放在盒子裏不捨得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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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長篇初稿也進展神速，很快就可以給編輯了。
發工資的那天，張月遞給我六百塊錢：「喏，這個錢給你，感謝這段時間的照顧。」
我：「不用啦，以後還有很長時間的照顧你咋算。」
她把錢塞進我懷裏：「不行，必須要給。」
我開玩笑：「問題是，六百也不夠啊，六千還湊合。」
她只好把錢收回去。
我揉揉她的頭髮：「這錢可以留着給奶奶治病，買東西。」
她低下頭哭了：「奶奶，不知道……還在不在。」
我抱着她：「奶奶一定在家等着你的。」
那天晚上，我們一直聊到深夜。
睡前，我問她：「你覺得，咱倆在一起合適嗎？」
她：「……我現在沒心思想那麼多。」
我：「可是我現在心思裏全是你。」
她：「那要怎樣才能消除呢？」
我：「除非你狠狠拒絕我。」
她一把抱住我，嘴脣貼在我耳邊，輕輕地說：「三千，你記住，我死都不會跟你談戀愛的。」
我記得很清楚，那天晚上她沒有摟着我睡，我很快就睡着了。
早上醒來，張月已經不在了，房間打掃得很乾淨，莫名感覺有些空曠。
她應該去飾品店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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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打開電腦，繼續寫我的稿子，今天狀態很好，一直寫到下午四點，初稿完成，發給了編輯。
我伸了個懶腰，吹着口哨下樓，準備去飾品店找張月一起喫飯。
剛下樓，小賣部老闆華哥問我：「三千，今天跟你女朋友吵架了？」
我擺擺手：「沒有，好着呢。」
華哥還想說什麼，我只想着跟張月好好搓一頓，分享完工的喜悅。
到飾品店，裏面只有 1 個工作人員，但不是張月。
我進去問老闆：「老闆，張月呢？」
老闆愣了一下：「你說之前那個高高瘦瘦的女孩子嗎？」
我點點頭：「對。」
老闆：「她不是叫李清嗎？她已經辭職了。」
我點點頭：「哦，謝謝老闆。」
我出奇的冷靜，就是忽然感覺不餓了。
我沉默地走回出租屋。
到樓下時華哥拉住我：「早上我看見你女朋友揹着行李走了，你確定沒吵架？」
我搖搖頭。
她是不是我女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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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間後，我忽然明白，早上起來的空曠感是怎麼回事。
她掛在牆上的衣物都不見了，平時曬在窗口的內衣和內褲也不見了，衣架整齊地放在一旁。
但奇怪的是，整個房間又像什麼都沒有少一樣，還是那麼擁擠，那麼壓抑。
我甚至有些懷疑張月是不是真的存在過，她是叫張月還是叫李清？
她和我在一起的一個月算什麼？
自己白喫白喝白住的情感補償？
又或者，我們算不算在一起過？
有時候世界就是這麼奇怪，遼闊的地球，少了一個人全世界都要哀悼，而這個幾平米的房間，少了一個活生生的人卻一切如常。
我坐在牀沿，挪開枕頭，底下壓着 600 塊錢。
我拿起來一張一張仔細地翻看，試圖找到一些什麼。
我不知道我想找什麼，一封信還是一句話？
但是除了錢什麼都沒有。
這是我第一次，覺得純粹的金錢毫無價值。
幾天後我收到編輯的回覆：「整體很不錯，結尾太草率了，改一改吧。」
我：「可是很多結局真的無法更改？」
編輯回了一串省略號，表示無語，再也沒聯繫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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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以後我再也沒有了張月的消息。
她沒有給我回信，我也從來沒有試着打過她的電話，雖然那張卡是我給她辦的。
她的離開就像她的出現一樣，莫名其妙，讓人毫無防備。
很久以後，我支付寶賬號忽然收到一筆 5400 的轉賬，我已經幾個月沒有動筆，不可能是稿費。
我仔細看她的頭像，是她和一個老奶奶的自拍。
我忽然心安了，她和奶奶都很好。
因爲，我看到她脖子上戴着我給她買的「羅勒葉」吊墜。
她是一個怎樣的人，她是否愛過我，她跟我說的一切是不是真的，她有沒有真實存在過？
這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真的曾經爲某人做過一片羅勒葉。
多年以後，我愛上了很多人，在一起，又分開。再回想起她，忽然明白她爲什麼要離開。
她是個目標很明確的人：
她去傳銷，就是爲了掙 4 萬給奶奶治病；
她在傳銷裏帶新人，就是爲了找機會逃跑；
她跟我同居，就是爲了攢路費回去找奶奶。
她給我 6000，無關錢，而是一把刀。
她試圖用金錢把感情斬斷：你拿了我的錢，我和你同居就是合租，你對我的愛就是交易。
那時候，她是一個扛着責任的獨行者，她的目標是救奶奶。
而我，是一個無所事事的寫手，我的目標是有個女朋友陪伴。
她沒有時間耗費在一段青澀的戀情裏，我沒有能力讓她和奶奶衣食無憂。
我曾經幻想，如果我衝動一點去找她，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但現在看來，一切都是註定的。
那時候的我，沒有目標，隨遇而安。
長篇初稿過不了，就過不了；
睡在一起你不抱我，我就不抱你；
你走了不聯繫我，我就不聯繫你。
對的人，錯誤的時間，錯誤的地點，錯誤的結局。
我終於明白：
愛情，並不是兩個人互相喜歡，就一定會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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