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未明

上世紀九十年代，南方某片落後的農村裏，曾流傳過這樣一句話：
「活着的女孩不值錢，死了的反而更貴。」
這句話，配合當時我辦過的一個兇殺案，會更讓人毛骨悚然。

-1-
事情要從一個女人的報案說起。
這個女人化名楊蘭蘭，時年二十八歲，是貫穿整個案件的重要人物。
她來報案的原因，是懷疑自己的前夫李建雄，把他們年僅十二歲的女兒李小青殺死了。
當時，她已經有一個月沒有見過女兒了。
前夫給出的全是拙劣藉口，幾次主動上門都喫了閉門羹。
而經過多方打聽，她瞭解到，前夫似乎正在做一幢犯法的買賣：
【販賣屍體】。
聽起來非常驚悚，現在的人們甚至會覺得匪夷所思。
但是，當時當地確有這樣一個陋Ṫüₓ習——
很多家庭都會給尚未婚娶，又英年早逝的男子舉辦陰婚。
這就需要一個恰好死去不久的，女性屍體了。
而且越新鮮，越值錢。
因此，楊蘭蘭催生了一個可怕的想法——
前夫有可能對女兒下了毒手。
這意味着，她的控訴是：
【前夫爲了把女兒賣出去配陰婚，而殺死了她】。
當時我未經世事，對這個控訴還抱有一定的質疑，因爲這太離譜了。
畢竟虎毒還不食子。
而且，楊蘭蘭手上並沒有一點兒證據。
對於這種口說無憑的指控，刑偵隊一般是不接的。
可是，當隊長老徐知道這件事後，二話不說就下了令：
「去查！」
當時我還有點不解。
直到出門時，我抬頭就看到樓下圍牆上的標語：
【保護女童就是保護民族的未來】。
我才回想起，當地當時期諸如此類的標語，到處都是。
這並不是什麼偉光正的標語。
因爲這意味着，女童女嬰的生命，在當地人眼裏根本不值一提。
我有點明白老徐的意思了。
限制於當時手機並沒有普及，李建雄家裏也沒有固話，我們最優的選擇就是上門。
可讓我們意想不到的是——
他跟女兒李小青，都不在家裏。
鄰居也表示，至少一個多禮拜，沒有看到過李志雄的房子有人進出了。
這對父女，他們離奇消失不見了。

-2-
我們只能抓緊時間，擴大範圍走訪。
李建雄的親人不多，仍在村裏的也就剩下他哥哥，李建能。
一個四十多歲的老光棍，有盜竊前科。
我們幾經艱難，纔在隔壁村的麻將館裏找到了他。
他跟我們透露，一個月前一起喝酒的時候，李建雄曾高談闊論過，說他要去搞一個大生意。
從那時候開始至今，李建能就沒再見到過他這個弟弟了。
我們一算時間，這正好是李建雄開始拒絕楊蘭蘭探視李小青的時間點。
而根據李建能所說，李建雄很有可能是跟另一個朋友，林志勇合夥做生意的。
在前去詢問林志勇之前，我們做了一點功課，驚訝地發現——
這個林志勇家，居然有一起獨門獨戶的祖傳絕技：
【起死回生】。
我當時也挺懵的。
但他還真是在做這麼邪門的生意。
因爲我們還找到了，他印刷派送到周邊村莊的攬客廣告單，內容如下：
【上吊死，2 天之內救活率九成。
水淹死，2 天之內救活率八成。
電擊死，2 天之內救活率八成。
掐死，5 天之內救活率十成。
摔死，5 天之內救活率七成。
急病死，3 天之內救活率五成。
慢性病死，2 天之內救活率兩成。
嚴禁冰凍，價格面議，失敗不用錢。】
這東西最離譜的地方，不在於【起死回生】，因爲我們都知道這是詐騙。
它離譜就離譜在最後一句：
【失敗不用錢】。
起死回生原本就是無稽之談，失敗又不用錢，那這個生意不就完全不掙錢了嗎？
當然不是了。
這裏面，有得是更深的門道。

-3-
還得是老徐見多識廣，他告訴我們，林志勇做的就不是什麼【起死回生】的生意。
真能起死回生，早就享譽全世界了。
林志勇大概率是通過這個所謂的【生意】，去摸清楚誰家有死人。
有死人就有屍體。
屍體也分類，比如上吊，淹死，電死的，那屍體就較爲完整，可用性比較高。
所以設置的「救活率」更大，吸引人家喊他上門。
而病死或者慢性病這種，有傳染風險，不好處理。
所以「救活率」也就低了，因爲他也不稀罕這樣的屍體，買家也很少。
沒錯，他不是什麼神醫，他是個屍體販子。
至於掐死百分百救活就更好解釋了——
因爲殺人是犯法的，上門收屍幾乎百分百成功。
甚至有些還不用錢，稍加威脅就能把屍體帶走。
至於買家買了屍體之後，會拿去做什麼暫時不得而知，但屍體的用途之多，也超出我的想象。
當然都是非法的。
而林志勇發出的這種廣告，也是一種變相的篩選了。
篩選一是，這家人必須死了人，存在屍體。
篩選二是，這家人要相信死人能被救活，這種認知很適合成爲他收購屍體的對象。
鑑於以上分析，老徐讓我們立刻把這個人給抓回來。
哪怕他沒有跟李建雄扯上瓜葛，這個人也是該抓的。
我們馬上行動，對林志勇採取了強制措施。
一開始他還不承認，但幾番詢問下來，他也不得不坦白了。
如老徐所料，他就是一個屍體販子，主要負責收購屍體。
我們命其交待了他最近經手的幾個【業務】，讓其他同事前去核查。
而跟李建雄李小青有關的案件，他也提供了一個線索。
那是一單大買賣。
雖然他沒有參與，但他知道李建雄是跟誰做的買賣。
事情終於有進展了。

-4-
這個大買賣的主角，是縣城一個當時就已經富起來了的商人，化名張振東，時年也已有五十歲了。
我們迅速找到他了解情況。
這場鬧劇是源頭，是張振東的兒子。
他老來得子，所以特別溺愛，導致兒子不走正道，喫喝嫖賭樣樣精通。
這些年都在白白糟蹋他賺來的錢。
不過讓他最難受的，還不是錢的問題。
而是前陣子，他兒子車禍身亡了。
酒駕，深夜飆摩托，在寂靜的國道上失控，翻進了一旁的河道里。
當場就死了。
萬幸的是，摩托是他一個人騎的，沒有其他無辜受害者。
不幸的是，張振東雖然有錢，但思想還是相對比較封建。
他認爲自己兒子沒有成婚就死了，下到陰曹地府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他心疼他的寶貝兒子。
所以他要給兒子，找一個老婆。
也就是說，他要給兒子配陰婚。
爲此，他願意出價十萬元。
在當時那個房價只有幾百塊錢的年代，十萬，很多了。
然而即便是陰婚，他這有頭有臉的家庭，對【兒媳婦】也還是有嚴格要求的。
比如需要跟自己兒子絕對匹配的八字，需要完好的女兒之身等等。
這也是林志勇沒有參與這件事的原因，因爲他根本找不到條件這麼苛刻的屍體。
但根據張振東透露，李建雄曾自告奮勇地聯繫到他，表示他可以找到。
不過事情也並沒有想象中那麼順利。
因爲張振東告訴我們，他被李建雄騙了！
在收取了他兩萬元的定金之後，李建雄遲遲未能把他的【兒媳】帶回來。
原本答應了是一個禮拜，可是第二個禮拜，第三個禮拜卻還沒信守承諾。
氣得張振東放下豪言，再不解決就要找人弄死李建雄。
但問題是，從那時起，李建雄就消失不見了。
張振東這邊可以說是【人財兩空】。
事情查到這，我們好像又進死衚衕了。
直到我們發現一個問題——
張振東的兒子，在上個禮拜已經下葬了。
我們詢問張振東最後是否爲其兒子成功配陰婚，他略顯緊張地告訴我們：
「沒有啊，我不是說了，我被李建雄騙了嗎？」
「他都沒有帶姑娘給我，我們，哪裏還能娶兒媳婦？」
他的話裏，雖然全力否認，但我們還是覺得很可疑。
但是我們也沒有證據。
未經其同意挖墳更不可取，其土葬全流程都是獲取過相關部門審批，合法合規。
尤其是這時候，楊蘭蘭那邊又出新狀況了！

-5-
在得知我們找到了李建能，卻只是對他進行過簡單問詢之後……
楊蘭蘭也找上了他。
她上門大吵大鬧，要李建能供出她女兒的下落。
李建能說出了林志勇的名字，但楊蘭蘭仍不罷休。
鬧上頭之後，她甚至掏出隨身攜帶的水果刀，刺傷了李建能。
李建能出門呼救，楊蘭蘭仍然追在後頭，還是鄰居制服了她並報了警的。
進了刑偵隊審訊室的楊蘭蘭，終於稍微冷靜了一些，但還是一直哭。
我們問她爲什麼要這樣做，彷彿認準了李建能知道李小青的下落。
她才咬牙切齒地告訴我們說，她這個大伯禽獸不如，一定是他！
一來，就是他慫恿他弟弟家暴，導致她忍受不住只能以離婚的方式去脫離魔爪。
如果不是李小青在李建雄手上，楊蘭蘭早就爆發了，早就想把這兩兄弟給宰了。
而今小青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她再也忍不住了，所以纔有這麼一出鬧劇……
而且楊蘭蘭也一口咬定，如果李建雄真要殺女兒去賣屍體的話，這個李建能絕對有參與。
或者說，是有他的慫恿。
因爲李建能，他真殺死過自己的親生女兒！
楊蘭蘭說，這是在十三四年前，她被賣進李家時親眼看到的。
當時李建能已經娶了媳婦，生了個孩子。
女孩，只有三四歲吧。
在閤家歡的飯桌上，這個女孩不知道什麼原因，哭鬧個不停。
而怒火中燒的李建能，直接把筷子捅進了她的喉嚨裏。
她立刻就沒了聲息。
而當時爺爺奶奶都在場，但他們卻顯得無動於衷。
只有女孩的媽媽呼天搶地。
楊蘭蘭說，她至今都記得那位可憐的母親。
她抱着小姑娘瘦弱的身體哭聲震天，但卻無能爲力。
這就是一片，這麼神奇的土地。
因爲是個女孩子，哪怕是被長輩一筷子戳破喉嚨，當場死亡，都不是什麼大事。
我根本無法相信，居然會發生這種事。
但簡單核查ẗûₜ之後，卻發現，這很有可能是真的。
因爲李建能雖然至今仍然打光棍，但以前他確實有過婚育史。
其妻子當然也是跑了的，杳無音信那種。
當時已經見到這家人的殘暴跟冷漠了，楊蘭蘭爲什麼不跑呢？
因爲她懷孕了。
在審訊室裏，她哭着，卻咬牙切齒地說：
「我早就沒有什麼指望了，我早就是個死人了……」
「我就因爲女兒才活着……她死了我也去死……」
「我死也不會放過他們……做鬼都不會放過他們……」
我不知道怎麼安慰她，只能告訴她，李小青還是有存活可能性的。
無論怎麼樣，我們一定會找到她的。

-6-
出了審訊室，我跟老徐匯報了這個情況。
尤其是【一筷子捅死親生女兒】這部分，當時我仍然覺得不可思議，仿若天方夜譚。
而老徐卻告訴了我一些更加殘忍的事實：
「你纔剛來這裏，你可能不太知道，這個地方再往前推一點點時間……棄嬰隨處可見。」
「以前啊，如果是晚上去某某村的河邊，你還能看到有人拿着砍刀，把女嬰砍碎了扔河裏。」
「一是因爲重男輕女，二是因爲迷信，周圍幾個村子裏都相信，那條河有河神鎮壓，不容易生鬼。」
「他們剁碎是爲了能確保嬰兒死了，扔河裏是爲了確保她不會化成鬼找回來。」
「當然這種事現在也還有，如果你想看，你可以去某某醫院，山腳下很偏僻那家。」
「醫院後面有個坑，你可以時不時去看看，如果看到白白的，那就是遺棄掉的嬰兒。」
「不用人工處理，因爲野狗晚上會去喫的。」
說真的，我當時是聽懵了。
驚悚故事都不敢這樣寫。
但這卻是真的。
而老徐說這些話給我聽的原因，其實也跟辦案有關：
「你不要把人想得太好了，你如果要繼續查，就一定要記住一件事。」
「那就是，你這個案子裏，沒有一個好人。」
「你一定要懷疑每個人，就像你說的李建能，別因爲他能好好跟你說話，你就略過了他。」
老徐這些話，是很沉重的。
但也真的指引着我，繼續查下去了。
因爲我們真的在李建能身上，找到了線索。
這個王八蛋，一開始說他什麼都不知道，全都是裝的。

-7-
我們再去找了一次李建能。
他包紮完了傷口之後，並沒有住院，而是徑直回家了。
這很正常，那年頭傷勢不重，都很少待在醫院裏。
而我們去到他家時，他居然忍痛想跑。
我們急忙制止了他，並在他家中跟他進行了談話。
他說他是怕楊蘭蘭再次對他行兇。
但很明顯這是站不住腳的，因爲楊蘭蘭已經被我們採取強制措施了。
緊接着，我們在他打包好的行李裏面，找到了一捆現金。
足足有一萬多塊錢。
要知道，那個年代對富裕家庭有個別稱，叫【萬元戶】。
就李建能這家徒四壁的，家身上居然有一塊多現金，絕對有問題。
他自己也心虛，也知道無法輕易掩蓋過去，只能坦白了——
這個錢，是張振東給他的。
他的事情，要從李建雄收了張振東的定金卻毀約，甚至躲起來不見人開始說起。
李建能趁着這時候跟張振東聯繫，說他有辦法找到他弟弟。
當然，得要錢。
因爲他們是兄弟，加上張振東的兒子已經冰凍有半個月了。
再不配好陰婚下葬，冰棺都阻止不了腐爛。
他不得已相信了李建能，給了他五千塊錢。
而李建能去瞭解到，弟弟李建雄確實是想殺了李小青，把屍體賣給張振東的。
但問題是，李建雄不是不想殺了李小青。
而是李小青識破她爸的陰謀，從他手裏逃跑了！
聽到這個消息，我們如獲至寶！
這說明，李小青真有可能還逃命在外，並不是完全確定已經被害的。
而此時的李建能爲什麼要跑呢？
因爲楊蘭蘭這一刀，把事情鬧得太大了。
他不想捲進這個事件裏，因爲他早就知道…Ťṻₐ…
他的弟弟李建雄，死了。
而殺死李建雄的人，就是——
「是張老闆殺的！我給他透露了我弟弟藏的地方，然後他就死了！」
「之後，張老闆，他還另外給了一萬塊錢我，作封口費！」
原來如此。
這下錢數也對得上了。
那麼，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李建雄的屍體，又在哪裏？

-8-
我們馬上兵分兩路，一是加大走訪力度，尋找李小青，這至關重要。
二是再去找到張振東，確認李建雄是否已經被害，屍體又藏在什麼地方。
但奇怪的事再次發生了。
因爲面對我們提出的，李建能的證詞，張振動碾居然大喊冤枉！
他說他沒有殺人，殺人的是他李建能！
因此，在張振東這裏，我們又得到了另一個故事版本。
在這個版本里，李建能拿到張振東給他的五千塊錢之後，確實去找了他弟弟李建雄。
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張振東是一概不知的。
因爲之後，李建能就慌慌張張地聯繫到他，說李建雄死了！
這可把張振東嚇壞了。
李建能還進一步威脅他，要他想辦法善後，不țŭ⁺然警察追究起來的話，他一定會把張振東買女屍的事供出去的。
那時候，張振東才知道李建雄要賣給他的【屍體兒媳婦】，居然是他活蹦亂跳的女兒李小青！
張振東這才慌了。
因爲正是他的購買，才促使了李建雄要殺死李小青這件事的發生。
警察要是介入的話，他知道自己肯定多少得沾點什麼。
所以他打算來一個瞞天過海，把李建雄的屍體處理掉。
那個年代，整個縣城都沒幾個監控攝像頭，更別說是農村了。
要查一個人是否犯事，是很難的。
再加上人們多數也沒有手機，杳無音訊的人多如牛毛，更別說李建雄這種無人問津的混混了。
最重要的一點是，李小青也沒有被殺，而是逃了。
她始終會再露面，跟別人說她爹要殺她這件事的。
所以如果能妥善處理好屍體……
那麼李建雄就會變成一個【想要殺女兒無法得手，最後只能逃之夭夭】的人了。
也正是在這個基礎上，張振東叫了一個親信，連夜把屍體載到了十公里外的荒山中，挖坑埋了起來。
隨後，他又給了李建能一萬塊錢，讓他趕緊滾。
這也是一開始，我們爲什麼ṭũₙ會【幾經艱難】才能找到李建能的原因。
若不是他嗜賭手上又有點錢，所以賴在了縣城某個偏僻的麻將館……
我們還真不一定能找到他。
就這樣，我們把張振東也帶回了刑偵隊，也派了人去他所供述的地點，挖李建雄的屍體。
不過，到底他跟李建能，誰纔是兇手？
這看似已經把範圍縮小到二選一了。
但其實並不是。

-9-
在跟張振東周旋的這一段，我們更在意的是，他也確認了一點——
李小青，她大概率是還活着的！
這是個振奮人心的好消息。
所以我馬上跟老徐做了報告，申請多部門聯合辦案，讓治安大隊交警大隊等其他部門的同事，也一起幫忙找人。
老徐當然也迅速響應了。
不過他對我們的辦案效率表示不滿。
因爲都已經到這個地步了，我們居然還沒能理出一個真相，沒能確定兇手是誰。
他不耐煩了，他一直是個很暴躁的領隊。
所以這一次，他分別去審訊了這兩位。
他那句【沒有一個好人】還在耳邊縈繞，我是沒想到，他狠起來是把自己也算進去的。
不過也正是他這樣強勢介入，這兩人也才願意說真話了。
真實的事情是這樣的——
當時，李建能查到了自己弟弟的蹤影，他躲在了他們原本半山腰的老屋裏。
那是兩兄弟爺爺輩住的木頭房子，年久失修，早就搖搖欲墜了，在其父輩期間他們就搬下來了。
所以那個山腰也沒有人住，甚至沒什麼事都沒人會上去，偏僻荒涼得很。
李建能窺視到弟弟躲在那裏之後，馬上就去跟張振東報信了。
張振東則讓李建能不要打草驚蛇，要等日落之後再過去一起抓住李建雄。
之後，兩人乘着黑夜上山，在破爛的木屋裏看到李建雄的屍體，互相指責對方是殺人兇手ŧṻ₃。
但這個爭執沒有定論，因爲一旦報警，他倆肯定也會涉事其中無法自拔。
張振東不得不妥協，他讓親信開車過來接應，一起處理了李建雄的屍體。
他們這兩份口頭供述中，最重要的部分，還是李小青沒有跟李建雄在一起這一點。
這讓我們充滿了希望。
因爲李小青，她真的還活着。
同時，我們另外的同事也傳來消息，他們找到屍體了。
與李建雄屍體一同埋起來的，還有一把兇器。
雖然李建雄的屍體已經腐爛不堪，但法醫還是通過快速屍檢，確定了他的死因——
他的肝臟被刀具刺破，內出血過多身亡。
而這把作爲兇器的刀，可不簡單。
它是一把特製的刀，不是一般店鋪裏能買到的。
結合前面兩個嫌疑人的供述，他們都以爲對方是兇手。
我們也有一個初步的推斷了——
兇手另有其人。
他是那把特製刀具的主人。
也很有可能，是帶走李小青的人。

-10-
負責尋找李小青的同事彙報，他們走訪了大量人羣，查閱了可查閱的監控視頻，但仍然沒有任何蛛絲馬跡。
我們只能寄託於，李小青是被兇手給抓走了。
而我們要做的，就是儘快找到真正的兇手。
那把特製刀兇器，是非常重要的線索。
我們尋訪專業人士得知，這個刀的製作方法很古老，在當地被稱爲【仵作刀】。
也就是以前幫人驗屍的人，所用的刀具。
所以它的刀尖特別尖銳，刀刃也鋒利無比，只要輕輕插進人體一劃拉，就能開膛破肚。
我們立刻就想到了一個人——
林志勇。
他祖上是不是仵作不好說，但他做的是屍體生意，這沒辦法洗。
而衆所周知，做屍體生意，是不可能不對屍體進行一番整備的。
可能也包括用刀。
正好這人也還在看守所，因爲販賣屍體的案件另案處理中。
我們直接把他提了出來進行審問。
但他也非常強硬，一個多的字都不願意說。
也否認那把刀是他的，只說自己老家可能會有這樣的刀，但說不定是被別人拿走了，並瘋狂暗示兇手是李建能。
同時，我們組織同事在他家方圓三公里進行了搜索，但仍然沒有找到李小青的蹤跡。
她彷彿一縷空氣，消失得那麼徹底。
不過，在搜查林志勇家的時候……
我們卻發現了新的線索。

-11-
同樣是一大筆現金。
經清點，有五萬多元錢，一坤坤在雜物房的牆壁中藏好。
其中有整整四萬元錢是百元大鈔，而且明顯比其他錢更新一些。
這說明，這四萬元錢是最近才藏進去的。
我們把搜到這個錢的事告訴了林志勇，但他還是不願因坦白，只是說：
「這些錢，是我這麼多年販賣屍體攢下來的。」
不過面對四萬元爲何那麼新的質疑，他卻給不出任何有效的解釋。
其實我們也能猜到大概了，因爲能掏出這些錢的人不多。
能掏出這些錢而且還涉案的，那不就只有——
張振東一個人了。
所以我們又去審問了張振東，並告訴他：
「林志勇已經歸案，他被查到近期收了四萬現金，很快他就撐不住了。」
「現在坦白，指證他，仍然能對你從輕處理。」
可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張振東卻仍然抵賴。
他跟林志勇彷彿早就約好了一樣，都死咬着自己跟對方沒有任何交集。
我們的辦案進度，又遲緩不前了。
老徐一聽這事，更加生氣了。
不過這一次，他沒有像上次那樣，親自出馬去審訊室。
他帶着搜查令，帶着我們一羣人，找到了張振東妻子，與她進行了友好交流。
隨後，張振東妻子同意了我們的請求。
因爲張振東還在看守所，她沒辦法不同意。
而這個請求是——
挖墳。
沒錯，當天，我們就把張振東兒子的墳給挖了！
這對案件來說，當然是非常大的進展。
因爲……
我們終於，找到李小青了。
沒有人會明白我們當時的感受。
打開管蓋那一刻，我的心是涼的。
這就是我們苦尋了多日的女孩子。
在開館的前一秒，我們還認爲她仍然活着，還擔心她會不會不安全。
而她的屍骸，就靜靜躺在一個陌生人的棺木裏。
說真的，那一刻，我完完全全感受到了，什麼叫【惡】。
人性的惡。
若不是受制於法律，張振東可能會死在刑偵大隊裏。
他是罪魁禍首。
但也並不完全是他一個人責任。
這件事裏的每一個人，都罪大惡極！
只不過，我們還是需要理清楚到底發生什麼事的。
回到刑偵隊後，我們迅速對三名嫌疑犯進行了審訊。
最後才終於，把完整的案件過程給總結了出來。

-12-
整件事起源於張振東的購買力，也就是他要給兒子配陰婚一事。
這件事一出來，首先得知消息的，當然就是做屍體生意的林志勇了。
他上門牽橋搭線，讓張振東相信了，他有能力找到適合的【屍體兒媳婦】。
但其實林志勇收的屍體相當隨機，基本都是靠緣分。
他根本找不到。
所以他瞄上了李建雄的女兒，李小青。
因爲他跟李建雄兩人，也算有點兒交情。
沒錯，從一開始，他就打算讓李小青成爲那個【屍體兒媳婦】。
幸運的是，李建雄發現了。
不幸的是，這禽獸父親，他的做法不是保護女兒。
而是不想跟林志勇分錢，他要獨佔張振東給出的那一大筆錢。
所以，他迅速跟張振東聯繫上了，表示他自己就能成事。
張振東爲什麼會信任他呢？
因爲這傢伙，他知道李建雄有個女兒！
他只是假裝不知道而已。
所以張振東纔會給出去兩萬塊錢，要知道這時候，李建雄還什麼都沒做。
但收了錢，他就必須得做。
可以毫不客氣地說，當張振東給出這個錢的時候，李小青的命運就已經註定了。
只是她會死於誰的手而已。
不過接下來，確實發生了一些波折。
也是整個案件，會變得那麼複雜的原因。
因爲李小青，她還真跑了。
但問題是，她一個小女孩，是怎麼跑的呢？
這就又要說到林志勇了。

-13-
在被李建雄【過河拆橋】之後，他很不開心。
因爲這事本來就是他先搭上橋的，現在居然被一腳踢開了？
甚至在審訊中，他還在咒罵李建雄：
「他 X 的活該玩意！不講誠信！就該去死！」
【誠信】這個詞在他嘴裏說出來，屬實有點太過於魔幻。
所Ťů⁼以，是林志勇瞄準了時機，偷偷把李小青給接走了。
用【接走】這個詞確實沒錯，林志勇不是搶走她的，甚至連李建雄都不知道是林志勇帶走了她。
所以李建雄才會害怕張振東搞他，纔會躲起來，因爲他是真的找不到李小青了。
那，李小青爲什麼又會願意跟他走？
因爲林志勇對她說的是：
「你爹對你不好！快跟我走！我帶你去找你娘！」
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給了孩子無限的希望。
她想去見她媽媽。
她想媽媽了。
當然，林志勇當然沒有信守承諾了。
他把李小青帶回自己家中，囚禁了起來。
常年做屍體生意，讓他養成了小心翼翼的行事風格。
所以他還特意留着李小青活口，特地觀察了幾天。
發現風平浪靜，李建雄也因爲害怕被張振東追殺躲起來了。
因此，他終於要動手了。
不過，李小青還是有求生欲的。
在林志勇表露出殺意之後，李小青哭着求他不要傷害自己，甚至說出了她爸爸有錢可以救她這種話。
她甚至還不知道，最想她死的, 就是她的爸爸。
但林志勇一下就來興致了。
Ťŭ̀ₐ因爲他也不知道，原來張振東已經給過李建雄一大筆錢了。
於是他動了歪心思。

-14-
這個歪心思，其實也順理成章。
因爲, 林志勇在綁架了李小青之後的幾天裏, 他是比較發愁一件事的——
要怎麼樣，纔能有驚無險地把李小青賣給張振東？
一開始他是沒有想到這事的。
但快要得手的時候, 他才意識到——
張振東一旦知道這屍體就是李小青，那他說不定也會不講誠信！
畢竟林志勇, 已經喫過一次李建雄的虧了。
所以他聯想到，張振東有可能會重新跟李建雄合作，畢竟這人是他的女兒啊！
那樣一來, 自己不就又是什麼都撈不到了嗎？
加上李小青說的，李建雄身上還有一筆鉅款，而且他還藏起來了……
林志勇這個歪心思, 就更加強烈了。
他想要除掉李建雄。
只要除掉了李建雄，那麼不管是錢，還是李小青，就都是他的了。
而在他觀察的這幾天裏，他也知道了一件事——
那就是李建雄的哥哥李建能, 也一直在尋找弟弟的下落。
所以他開始持續觀察李建能的動向。
終於那天, 他發現, 李建能從某個山上下來之後, 就直奔縣城去找張振東了。
林志勇也知道，自己的機會來了。
沒錯，在李建能跟張振東商議着日落之後纔去找李建雄的時候……
林志勇已經帶着刀，偷偷摸摸地上山去了。
他找到了李建雄, 直接殺死了他。
因爲他明白，一個逃難的人，一定會把現金都放在身上的。
當然隨後, 他也在李建雄身上搜到了錢。
一切都如他所願了。
而之後的事情也都順理成章。
他找到了張振東，兩人達成了交易。
當晚，林志勇就把李小青殺了, 把新鮮的屍體送了上門。
他在描述這些事的時候, 彷彿跟自己殺了家畜給親友送禮一樣簡單。
令人毛骨悚然。

-15-
我都不知道怎麼跟楊蘭蘭交待。
我們根本沒有辦法把這麼絕望的故事, 告訴一個母親。
在這大半個月時間裏，楊蘭蘭一直在找女兒。
李小青也從未放棄過活下去的希望。
她沒放棄過要再見到媽媽的希望。
但是, 沒人重視過她的希望。
她該有多絕望。
在這個案件中的人, 哪怕是死去的李建雄, 她的父親。
也從來沒有把她當成一個活生生的人。
在張振東發出那個購買信息之後，她在這些人眼裏, 就只是值錢的物品而已。
我不知道滋生那麼多邪惡的, 是錢, 是人，還是這片土地從古至今醜陋的習俗。
但我知道，有個可憐的小姑娘, 慘死在這裏。
而跟另一個死人, 張振東的兒子相比——
那就更讓人唏噓了。
一個是死了都能得到無限優待。
一個是活着都沒什麼價值。
無盡感慨。
整理完案卷，我渾身不舒服。
只能出門去透透氣。
但走出陽臺，放眼望去, 就看到路邊的醒目標語：
【生男生女都一樣，女兒也是傳後人】。
傳他媽的後，都絕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