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霞歸去,復遇君顏

大哥不知道我已經出嫁了。忽然在家宴上提起我,“冷戰這麼久,她也該消氣了吧?咱們一家人也該和好了。”我的竹馬附和道,“是啊,畢竟我們寵了她十五年。”大哥滿意的點點頭,又問,“今天元宵,她人呢?”小丫鬟看了眼我早已被養妹佔用的座位說,“小姐現在已經嫁到國公府,成爲世子妃了。”家宴上原本熱鬧的氣氛瞬間凝固了。大哥氣急敗壞的給我傳了一百零八封信。我全都視而不見。他不知道,曾經愛他們如命的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1-
「算了,我來嫁!」
這句話一出,我突然就釋然了。
耳畔傳來了阿母和爹爹滿是笑意的聲音,「阿雪,你能想通便好。雖說信國公世子雙腿殘疾,但畢竟是公侯之家,你嫁過去,便是風光無限的世子妃……」
勸親生女兒嫁給一個雙腿殘疾的殺人魔,還覺得女兒佔了便宜的父母,天底下再也找不到第二對了。
我自嘲一笑:「放心,我既然決定嫁,就不會後悔,讓你們疼愛的知寒去替嫁的。」
「阿雪,你這是什麼話?你纔是我們的親生女兒,只是阿母和爹爹實在捨不得阿寒,更何況你知道的,方時和憬琛都喜歡阿寒,讓我嫁過去,不合適呀!」
「如今國公府已經在籌備婚事了,知雪,半月後,你便去京都,等着嫁進國公府。」
阿母爹爹敷衍幾句,就自行離去。
看着被推開又合上的房門,我不禁想起三年前。
上元節,大街上。
我的阿母和爹爹,我的大哥,我的竹馬,將我圍在中心,煙花在我的身後綻放。
所有人都寵溺地看着我。
那時候,臨州城傳遍了一句話。
「來世若爲女兒身,願做城東應娘子。」
只因整個臨州城的人都知道,應家大小姐,是爹爹阿母的掌上明珠,是應家大公子最寵妹的妹妹,還是林家少爺一往情深的青梅。
我也以爲自己這一生都會如此幸福順遂。
直到及笄那年,我才知道,自己揹負了一場婚事。
那是祖父生前定下的。
祖父與信國公幼年相識,互爲知己。
應家世代從商,靠着信國公搭線,供着皇家的香料綢緞。爲了兩家能長遠合作,便定下了這樁婚事。
但我從小和竹馬林憬琛兩情相悅,所以阿母和爹爹想等我及笄後,就取消這樁婚事。
可偏偏我的未婚夫顧雲嵩在一次作戰中從馬上摔了下來,從此再也站不起來了。
失去雙腿後,顧雲嵩性情暴戾,身邊的丫鬟通房全被他玩弄至死,京中無人敢將女兒送進國公府。
可是,爲了不落得個背信棄義,落井下石的壞名聲,應家只能履行婚約。
但讓他們將疼愛了十多年的女兒,嫁給一個性情暴戾的殘廢,他們也不願意。
最後,應家想出了應對之法,從旁系中選了名養女,記在阿母門下。
就這樣,從小在田莊長大的應知寒來到了應府。
應家人覺得替嫁這事對不住應知寒,便竭盡所能地寵愛她。
爹爹阿母每月給她一千兩銀錢,
大哥每日都會給她送數不清的珠寶釵環,
竹馬更是竭盡所能地滿足她一切的要求。
就連我,也是將自己所擁有的一切都讓給她。
應知寒想要我住了十多年的院子,我給!
應知寒想要皇后親賜的步搖,我給!
應知寒重病要我手上的肉做藥引,我也給了!
可讓我沒有想到的是,應知寒品行卑劣,入應府後,三番兩次的誣陷栽贓於我。
甚至只花了三年,便奪走了所有人的關心與寵愛。
我的大哥喜歡上了應知寒,
我的竹馬也喜歡上了應知寒,
甚至我的爹爹阿母也勸起了我,話裏話外都是捨不得應知寒嫁過去,讓我自己接下這樁婚事。
我不是背信棄義之人,一開始也是因爲和林憬琛兩情相悅,又捨不得爹爹阿母遠嫁聖京。
既然他們想要應知寒陪着,那我便嫁過去好了。
畢竟這樁婚事,本就是我的。
想起阿母提到的日子,我淡淡一笑,在心中默默算了算留下來的時日。
隨後,回到了自己的院子。
推開院門,丫鬟奴僕不知躲到哪裏去了。
門口站着兩個人,我的大哥應方時和竹馬林憬琛。
林憬琛快速上前,從身後壓住我的雙手。
下一秒,手起石落,大哥舉起一塊石頭,狠狠砸向我的腦袋。
「啊……」
我整個人向後倒去,額頭上滿是鮮血。
一股溫熱從額間傳來,天旋地轉。
我身上頃刻間冒起了冷汗,可居高臨下的二人並沒有攙扶的意思,反而捆上我的雙手,將我拖到隔壁應知寒的院中。
「知寒,你開門。知雪已經被我們砸得頭破血流,這下你總該信在我們心中你更重要了吧?不要再氣了,開門見見我們好不好?」
聽到這句話,忍着疼痛的我雙眼驀然睜大,如遭雷擊。
我怎麼也沒有想到,
他們突然對我下狠手,居然只是爲了向鬧脾氣的應知寒證明,在他們心中,應知寒比我重要?
砰!
門後的應知寒已經感動得淚流滿面。
門被打開:「大哥,憬琛,知寒信你們了,我不會再做傻事了。」
此言一出,二人皆鬆了一口氣。
等到應知寒重新回到房內,二人才扶起倒在地上的我。
「知雪,疼不疼?是知寒因爲心中不安鬧着輕生,我們才這樣做的。她還這麼小,我們怎麼能看着她去死,只能委屈你了。」
我早就疼的說不出話來了,二人見我面色蒼Ťṻ⁽白,也忙着派人叫大夫。
突然,屋內又傳來一陣尖叫聲。
「血!小姐……」
兩人心下一緊,紛紛衝進院內。
半晌後,二人又想到什麼,開門望着地上的我。
「知雪,知寒手擦破了皮,她痛的傷心欲絕,我們得去安撫她。你自己回院中叫丫鬟請大夫吧。」
就這樣,我被他們毫不猶豫地丟在了冰冷的地上。
我眼睜睜地看着二人走進屋內,疼得撕心裂肺,掙扎着用最後一絲力氣,爬回了自己的院子。
額間的口子還不停地滲着血,很快染紅我領口的綢緞。
徹底失去意識前,我的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
以後?
不會有以後了。
半月之後,我便會離開臨州。
和所有人,斷得乾乾淨淨、徹徹底底!

-2-
再睜眼時,外面已經漆黑一片。
空蕩蕩的屋內,一個人也沒有。
我眼中閃過一絲嘲諷,瞥見了一旁擱置的湯藥。
我平日裏對待下人溫和,這些丫頭們躲懶,藥冷了便冷了,也不會時時給我溫着。
我盯着窗外出神,忽而聽到一陣女子的嬉笑聲。
是應知寒。
「哇,知雪姐姐院子裏的梅花開得真好,好想全部摘下來,只是不知道知雪姐姐會不會生氣。」
「知寒想要,我們便給你全部打下來,不用管知雪怎麼想。」
語落,咔嚓咔嚓的聲音響起,樹枝被撇斷,落在地上。
「大哥!憬琛!你們太寵我了,我是這全臨州最幸福的女子了。」
我起身,走到窗邊,大力地將窗子關上。
休息一夜後,第二日丫鬟纔來給我上藥。
梳洗後,到了正堂。
三人正在一起用早膳,兩個男人將應知寒也圍在中間,林憬琛喂她喝粥,大哥替她暖手。
而昨日的之事,似乎早就被他們忘個乾淨,無人在意麪前的我。
我移開眼,默默往回走。
屋內,我拿起很多東西,堆在一堆。
堆滿後,門被打開,我一件一件地向院中扔去。
不一會兒,院中燃起火光,這才惹來正堂的應方時和林憬琛。
他們這才意識到不對勁,紛紛跑過去。
恰好我站在一個偌大的火堆前,裏面堆滿了東西。
二人心下一沉:「知雪,你在幹什麼?」
我沒有回答,而是脫下手上的一隻木環:「林憬琛,這是你七歲時送我的,我們一同去郊外遊玩,你將我捆在你的身邊,不讓我靠近其他男童,你說我以後只能是你林家的媳婦,還用木枝爲我做了一隻鐲子,說這便是我們的定情信物了。」
語畢,我毫不猶豫地將它丟進了火堆。
下一刻,在衆人震驚的目光中,我又從袖中拿出一個平安符。
「大哥,這是你十二歲時送給我的,那時我體弱多病,總是發高熱,你心疼不已。聽聞碧雲寺求神最靈,你便跑去碧雲寺,一步一叩,千級臺階,你頭破血流,只願我能平安順遂。」
說完,我再次毫不猶豫地將它丟進了火盆。
下一樣,是林憬琛送與我的詩畫。
再下一樣,是應方時送給我的花燈。
再再下一樣,是林憬琛親手給我做的桃木簪。
眼見着所有的回憶都被我燒了個精光,林憬琛再也忍不住,衝上去抓住了我的手。
「知雪,我知道你還在爲昨日之事生氣,可知寒是應家養女,她無法過得和你一樣無憂無慮。過些時日,她便要嫁到國公府這樣的地方,這原本就是你欠她的,你何必同她爭呢?」
應方時也一臉失望地望着我,語氣中帶着一絲隱怒:「知雪,你不過是磕破頭,知寒將要賠進去的是自己的一生!看來,知寒所言不假,爹爹阿母對你嬌縱太過,你敵不過她半分懂事!」
我搖了搖頭:「不,你們錯了。」
將要嫁到那虎狼之地的是我,不是應知寒。
看着熄滅的火焰和一地的灰燼,我轉身,合上了房門。
一句也沒有解釋。
第二日一早,我推開門,一眼瞥見了堆在門前的一堆精巧的小玩意兒。
我知道這些都是應方時和林憬琛送來的。
以往二人惹我生氣了,絕不會讓我難受到第二日。
應方時會蹲在我的屋門口守一天一夜。
「知雪,你原諒大哥吧?你若是不原諒,大哥便不走了。」
林憬琛會淚眼朦朧地捧着各式糕點賴在我的身前:「知雪,你若還是難受,就打我出氣,可千萬彆氣壞了身子。」
可如今,他們二人都沒來,只有一堆冷冰冰的物品。
不過,我也不在意了。
我自嘲一笑,將這堆東西踢到一旁。
正好,被路過院門的應知寒看到,她故作驚訝地捂住嘴,徐徐望門前走。
「怎麼了?姐姐是不喜歡這些不值錢的木頭嗎?」
「哎,都怪我,我同大哥和憬琛說你從小嬌生慣養這長大,各類稀世珍寶都看膩了,現在最愛這平民俗物,於是啊,大哥便將我從田莊帶來的木頭擺件都送給了你,給我換上玉器金樽。我只是一個孤苦無依的養女而已,你纔是真正的嫡小姐,他們卻對我這般好……」
我扯了扯嘴角:「那恭喜你了,以後整個應家都是你的了。」
說完,也不顧應知寒詫異不解的神色,直接轉身離開。

-3-
三日後,我去了碧雲寺一趟。
聽聞此寺很是靈驗,我打算去替國公府的這位夫婿祈福。
傳聞他之前也是位風姿卓越之人,少年將軍,殺伐果斷,卻因一次敵人的算計摔壞了腿,再也打不了仗。
既然我要嫁過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我會想盡一切辦法讓他站起來,就算站不起來,我也會照顧他一輩子,此生再無他人。
我一步一叩,虔誠跪拜,直到跪到半山腰,碰到了熟人。
應方時和林憬琛雙腿上滿是鮮血,都被磨破,不停往外滲着血,卻還把應知寒護在中間,生怕她跌倒。
三個人也沒想到會在這裏碰到我,俱是一臉震驚。
應知寒紅着眼眶,摸了摸腕間兩條紅繩,聲音哽咽。
「知雪姐姐,憬琛和大哥說這個寺廟最靈,非要過來祈願,我怎麼勸也不聽……」
「他們的腿……」
我沒有理會我,繼續虔誠地跪拜,一步一臺階地朝上跪去。
願上天,保佑我未來的夫君能站起來,此生平安喜樂。
願上天,保佑我未來的夫君能站起來,此生平安喜樂。
願上天,保佑我未來的夫君能站起來,此生平安喜樂。
見我如此虔誠地跪拜,三個人都面露震驚。
應方時再也忍不住,一把拉住我:「你從小嬌生慣養,突然跑到這裏來發什麼瘋?你可知道到山上去有幾千級臺階,你就這樣跪着登頂?不論是誰都不值得你這樣去做,哪怕他曾救過你的性命!」
我笑了:「所以她是救過你們的性命?」
林憬琛下意識反駁:「知寒不一樣,她是我最要緊的人。」
明明及笄那日,他盯着我的眉眼一字一句道,
「我林憬琛此生只愛你應知雪一人。」
可如今,那個最要緊的人卻成了應知寒。
我笑出淚來:「是啊,所以今日我要祈福的這個人,也是我最要緊的人。」
語畢,我推開應方時,微微繞開,又邁上一個新的臺階。
看着我義無反顧的樣子,應方時語氣複雜,最後嘆了口氣:「我知道了,你是要爲我祈福是吧?不必了,大哥見不得你受這種苦。」
林憬琛的眼中滿是疼惜之色:「知雪,我也不用,你回去吧。」
我什麼也沒說,漠然地掃了他們一眼,轉身望向遙不可及的山頂,繼續跪下。
我決然的態度,讓應方時和林憬琛都感到心驚。
他們第一次沒有管應知寒,忍不住跟在我的身後上了山。
漸漸的,天色已晚,我終於到達了山頂的碧雲寺。
我雙腿腫痛,不斷滲出血。
我艱難地在寺中的樹下,求了一張紅綢,在上面寫下了三個字。
緊隨其後的二人跟上去,看見紅綢上的人名,心中一緊。
顧雲嵩……
不是林憬琛,也不是應方時。
「這是誰?!」
我纔將紅綢放進平安符中,手就被林憬琛抓住,眼中滿是怒火。
他可以接受我爲自己的大哥求,
但除此之外,
他不能接受任何一個其他的男人。

-4-
我不明白,分明他前面才說應知寒纔是他心中最要緊的人,如今爲何又擺出這麼一副喫醋情深的模樣。
我正欲開口,一旁突然傳來一聲驚叫,應知寒摔倒了。
「啊!」
見應知寒摔了,林憬琛和應方時也來不及聽我的答案了,他們連忙上去接住她。
應知寒眼中含淚:「大哥,憬琛,你們腿上還有傷,就不要管我了。」
說完她又抬眸望向我:「知雪姐姐,你能扶我去廂房休息一下嗎?」
語畢,她也不等我的回覆,直接走過來,整個人倒在了我的身上。
我下意識就想甩開她,但渾身使不上一點力氣,只能這樣讓她靠着。
廂房門一合,應知寒便拉住我,臉上的那副柔弱姿態也變成了挑釁。
「姐姐,你不會覺得,用這種小把戲就能吸引住他們吧?我告訴你,做夢!」
我不知道她又抽了什麼風,剛要開口,就見她抬起手,對着自己的臉狠狠扇了下去,哭聲震地。
「啊!姐姐,是知寒不對,你不要打我。」
「我再也不會和你搶大哥和憬琛了,你饒過我吧。」
這聲響很快驚動了幾步之遙的應方時和林憬琛。
二人撞開門,入目便是她臉上的指痕,和哭得梨花帶雨的小臉。
應方時怒不可遏,衝上去猛然推開了我,我渾身無力,不受控制地向後倒,摔在了案角上,後腦勺鮮血淋漓。
林憬琛眼中陰沉可怖,不分青紅皁白地斥責道:「知雪!知寒從小孤身一人長在田莊喫了多少苦,即便到了應家也因爲過繼的身份遭人冷眼!你從小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爲什麼一定和她作對?聽聞京中國公府已經在籌備婚事了,還有最後半月,她便要遠走他鄉嫁過去,你非要和她爭嗎?」
「憬琛,你不必這樣好聲好語勸她,她現在是越來越蠻橫無理了!應知雪,你已經不是第一次找知寒的麻煩了,前些年還能說你不懂事,可如今你都要出閣了,你還不肯放過她,你到底要如何?我怎麼會有你這樣惡毒的妹妹!」
我本以爲不會,再因爲他們而難過。
可聽着他們一句句咒罵我的話。
委屈,難過,絕望,痛苦的情緒彙集在我的五臟六腑,疼到窒息,如同刀割。
「不是……是她自編自演,不信你拿我的手和她臉上的指痕比對,根本對不上……」
話還沒說完,應知寒聲音破碎地捂住了臉:「大哥,憬琛,我的臉好疼……會不會留疤啊……」
「還有……你們剛剛在說什麼……什麼遠嫁他鄉?」
聞聲,兩人皆是臉色一變,林憬琛最先反應過來,直接將她打橫抱起:「沒什麼,我們先送你回去,給你找個大夫瞧瞧。」
應方時也忙道:「知雪,你定是聽岔了,馬車上有藥膏,我們先去拿藥。」
聽着漸行漸遠的腳步聲,我心痛如絞,淚水奪眶而出,握住了手中的平安符。
錯了。
林憬琛,應方時,你們全錯了。
這次要遠嫁他鄉的。
是我應知雪。

-5-
最後,我是被丫鬟發現送回應府的。
這是第二次磕到頭,大夫開了藥方後,身邊的嬤嬤不禁斥責了我一番。
好歹是位千金小姐,卻四處拋頭露面,還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這傷口也不及時處理,要是留了疤痕該如何是好。
可我無法解釋。
這傷,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個人贈送的。
我起身,悵然地站在院中的一顆枯樹下。
隔壁,傳來了應知寒那楚楚可憐的聲音。
「知雪姐姐也受傷了,大哥,憬琛,你們去看看她吧。阿姐一個人,多孤單,多可憐啊。」
應方時正在給她的臉上上藥,毫不在意道:「知寒,你就是太過心軟。她將你害成這樣,痛一下是她活該。」
憬琛將一碗熱羹放在她的身前:「知寒,我們現在可沒空去看她。」
好一個沒空。
我笑出眼淚。
自從回到應府後,我就將自己關在院中,閉門不出。
直到我生辰那日,阿母爹爹終於趕回臨州,打算爲我辦一場生辰宴。
正堂,我們紛紛換上了新的衫裙,這都是阿母從豫州帶回來的。
應知寒身上的,是多種絲線織成的雲錦,絢麗多彩,光彩奪目,一看便價值不菲。
而我身上的,是已經過時許久的綢緞襖裙。
明眼人一瞧這便是偏心,可阿母卻說,冬日天氣涼,襖裙更暖和些。
聽見夫人老爺的話,丫鬟們一出院門便小聲議論起來。
「大小姐還是老爺夫人親生的嗎?明明是大小姐的生辰,怎麼大小姐那身衣裳皺皺巴巴的,二小姐倒是穿得挺好。」
「嘴上說的好聽,不就是怕大小姐穿得太惹眼,搶了二小姐的風頭嗎?畢竟大小姐可比二小姐好看多了。」
「何止是好看,心性也比二小姐好的多,對待下人溫和,從來不打罵苛責。反而二小姐,不過是一個田莊來的養女,整天趾高氣揚的,院中的丫鬟都跑的沒剩幾個了,真是討厭死我了,她到底什麼時候嫁去京都啊。」
「快了吧,國公府都在籌備婚事了。」
我出門,默默聽着下人們的議論,什麼也沒說,獨自回房。
所有人都以爲嫁進國公府的是應知寒。
只有我知道,要嫁過去的,是我。
畢竟誰又能想到,我的親生父母,會在親生女兒和養女之間,捨棄了親生女兒呢?
隨着太陽西斜,賓客們也紛紛來到應府。
應知寒上前招呼賓客,衆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身上。
「知寒,你今日可真好看,這個宴會上誰能比過你啊!」
「這件衣服是出自豫州雲娘之手吧?聽說現在她的工期都排到明年了,應伯父可真是疼愛你啊。」
所有人都在恭維她,卻忘了今日的生辰宴的主角是我。
我一言未發,安靜地站在一旁,看着宴席上的菜品,辣羹蟹,杏酥飲……
這些都是應知寒最愛喫的,而我一喫杏仁就起紅疹,也不喜辛辣。
整場宴會上,我什麼也沒喫。
宴會結束,所有人紛紛給應知寒送禮。
爹爹阿母遞給她一隻盒子,打開,裏面是一隻印章。
他們這是將掌家之權給了她,以後,整個應家,都是應知寒說了算了。
應方時將丫鬟手中的托盤移到她手中,裏面是一些地契。
他把臨州屬於自己的十多間鋪子都送給了應知寒。
而林憬琛,更是將作爲林家招牌的稀世美玉,拱手奉上。
這塊美玉象徵着圓滿和子嗣綿長,一拿出來,衆人都止不住的驚歎。
「送這塊玉,是不是好事將近啊?林公子要娶的,是應二小姐啊。」
「果然,總角之宴也比不過一見傾心啊。」

-6-
一片譁然裏,我靜靜地站在角落裏。
我彷彿並不是這個宴會中的人,周遭的熱鬧都與我無關。
送完禮後,舞坊的樂妓紛紛上場,歌樂響起。
應知寒四下環顧一眼,目光落在了我身上。
「姐姐,這明明是你的宴會,卻被我搶了風頭,心裏很不甘心吧?可是奈何爹爹阿母還有大哥,憬琛都更寵我啊,你是嫡親小姐又如何?還不是被我踩在腳下,瞧瞧你這窩囊樣,好可憐啊……」
我知道她在故意挑釁,可這些年這種事我已經見怪不怪了。
我淡漠地看着她。
應知寒又炫耀了幾句,見我沒什麼回應,只能跺着腳離開。
樂聲嘈雜,吵得我心煩,我只想離開。
畢竟,這場宴會也不是給我辦的,不是麼?
正要離開,突然坐在阿母身旁的應知寒大叫一聲:「啊!憬琛送我的那塊寶玉不見了,宴會上有賊!」
我向上掃了一眼,果然看見了應知寒空蕩蕩的腰間,不知爲何,我突覺不妙。
果不其然,下一秒,她哭得泣不成聲道:「剛剛,我只離開和知雪姐姐說了會兒話,玉石便不見了。嫡姐,你若是喜歡就同我直說呀,我又不會不讓給你……」
此言一出,衆人的目光都匯聚在了我身上。
我默默地深吸了一口氣,坦然地迎上這些不懷好意的目光,斬釘截鐵道:
「並非是我,我是應家大小姐,什麼好東西沒見過,用得着去拿你的東西嗎?」
我這泰然自若的神色讓大家的疑慮消了不少。
林憬琛也皺着眉不太相信。
可應知寒不肯罷休,非要指認我。
「除了你還能有誰?一塊玉石你確實看不上,可這是林公子送的,誰人不知你愛慕林公子,你怎會不想要?你若是真心無愧,那便搜身!」
衆目睽睽之下,搜一位未出閣的小姐的身?
我雙拳緊握,滿臉冷色:「我說了我沒有,你憑什麼搜我的身?」
「可是……嗚嗚嗚……爹爹,阿母,大哥,知寒說的都是真的,我從來不會撒謊。」
「林公子,我知道自己只不過是一個過繼的養女,若是旁的就算了,姐姐喜歡什麼我都可以讓,可是這是你送給我的,只此一件,我實在捨不得。」
看着她淚流滿面,幾人都心軟了。
最後還是應方時給自己的護衛遞了個眼色,他們齊齊上前壓住了我。
我難以置信地看着他,我纔是他的親妹妹啊!
可他如今卻爲了一個養女,要毀了我的名節,當衆扒了我的衣服。
我一邊掙扎一邊大喊着不是我,
可無人信我。
裂帛聲起,輕飄飄的外衣被撕開,髮簪墜落,頭髮散開了一地。
我蜷縮在地,護住自己,臉上滿是屈辱和痛苦。
可不論我怎麼掙扎解釋,周圍的人都一臉看戲的模樣。
看着臺上一臉冷漠的爹爹阿母,還有隻顧着哄應知寒的林憬琛和應方時,我彷彿墜入了無盡的冰窟,痛的四肢麻木。
從前爹爹阿母把我捧在手心,生怕我磕着碰着。
大哥也會護着我,不讓我受半點委屈。
若是有人欺負了我,他便會把那些不知好歹的人打得滿地找牙。
林憬琛會永遠站在我的身前,爲我擋住所有的風雨。
可如今,一切都變了!
眼見着身上只剩下了中衣,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絕望之際,門外傳來熙熙攘攘的吵鬧聲。
爹爹的貼身護衛提着一個老婆子的後頸將我扔進了正堂。
「老爺,剛剛這個老婆子鬼鬼祟祟的,屬下怕她不懷好意。」
「放開我!放開!我可是二小姐的人!」
老婆子掙扎着,下一秒,那塊玉佩從她的身上掉了下來。

-7-
剎那間,衆人都靜默了一瞬。
應知寒的臉瞬間變得無比蒼白。
我卻踉蹌地站起身,走到老婆子的跟前,將地上的玉佩拿起來給衆人看。
我摸了摸臉上的淚,審問道:「玉佩從你的身上落下,是你偷拿的二小姐的玉佩。你可知道,應家家法,偷東西是要斬斷一雙手,攆出府的。」
老婆子嚇得不輕,忙搖頭道:「不是的……是二小姐,我讓老奴先把東西悄悄送回去。」
語落,宴會上的衆人都心領神會,一臉鄙夷地看向應知寒。
我披頭散髮,走至應知寒的身前。
「妹妹,依照朝廷律法,誣告陷害他人,杖百十,徙三年。」
「我們明日便去府衙。」
應知寒被此話嚇得渾身一抖,突然淚流不止。
「對不起姐姐,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和姐姐開個玩笑罷了,姐姐怎麼還當真了呢?」
一見她落淚,應方時和林憬琛都上前去替她擦着眼淚。
他們冷着眼看着狼狽不堪的我,語氣中滿是戾氣。
「知寒都說了只是一個玩笑罷了,你爲何還要抓着她不放,擺你大小姐的架子?」
「知寒心地善良,怎會做出這種誣陷之事?不過一個老婆子胡說的鬼話,也能算作證據?」
「好了!」
爹爹大吼一聲。
「今日之事就到此爲止吧!還恬不知恥要去衙門,你不要臉應家還要臉!」
說罷,幾人便護着應知寒離開。
看着幾人匆匆離去的背影,我切身體會到了什麼是衆叛親離。
我無聲地笑了出來,渾身發冷,不住地顫抖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裏,我徹底不踏出院門半步,只等着嫁去京都。
我從未想過,這個我從小長到大的應府,如今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過了幾日,我終於有了興致出去散心。
剛邁出府,就見應府門前的街道上,應知寒騎着一匹小馬駒,身後坐着林憬琛,滿臉笑意地教她如何駕馬。
應方時站在路上,耐心地爲他們清理着路上的屏障。
看着三人其樂融融的場面,我眼底閃過一絲恍惚。
當初我纔開始學騎馬時,也是他們二人親手教的。
那時候正逢冬日,天氣嚴寒。
林憬琛怕我凍着,將我的手捂着,生怕風雪吹進我的手心。
應方時也時時將湯婆子備着,還給我端來薑湯驅寒。
只是,那都是很多年很多年之前的事了。
我垂下眼,遮住眼底的自嘲。
申時,我和幾位富家小姐約在醉風樓相聚,披上斗篷後就匆匆出府。
然而,剛出府,沒走幾步,一匹馬兒疾馳而來。
我來不及躲,被馬踢出幾丈開外。
五臟六腑俱裂,我嘔出大口大口的鮮血,渾身如同散架一般,徹骨的劇痛從各處傳來。
迷迷糊糊間,我看見了應知寒滿含笑意的臉。
「哎呀姐姐,對不住,我才學如何駕馬,剛剛不知怎的就控制不住馬了。」
「天啦,姐姐你怎麼咳出這麼多血?一定很疼吧?要不要我去醫館給你請大夫?」
「糟糕,醫館是在城西還是城東來着?我記得好像是城西是吧?城東是街市,城西盡頭是平民窟,那裏一定有很多人生病……」

-8-
最後,我沒等到應知寒叫來大夫,直接倒在了地上。
半個時辰後,才被打算回林家的林憬琛看到,急忙送回了應府,叫來了大夫。
昏睡了三日,我才醒了過來,胸口悶疼無比。
我虛弱無力,簡單的呼吸都讓我痛不欲生。
爹爹和阿母守在我的牀邊,眼中滿是心疼。
應方時問着大夫:「怎麼看起來還是很嚴重,你不是神醫嗎?不能讓她不痛嗎?」
林憬琛輕柔地握着我的手,爲我按着穴位舒緩疼痛。
經此一遭,似乎所有人的目光又回到了我的身上。
可我心裏清楚,他們之所以圍在這裏,並不是擔心我。
「知雪,大夫說好在是匹小馬,傷的不重,過幾日便好了。知寒她不是有心的,你不要怪我。」
「怪我,是我沒有教好知寒,你要記恨便記恨我吧,不要恨她。」
「以後都是一家人,什麼恨不恨的。只是些小事罷了,知雪,你不必放在心上,好好養病纔是。」
這些話,我都聽了無數遍了。
他們眼中明明是擔憂,說出來的話卻字字句句都在爲應知寒開脫。
或許是身上的痛,也或許是心中的痛,我控制不住落下眼淚。
屋內的人都在水霧中模糊成一片虛影,看不清面目。
痛到深處時,眼前浮現出許多場景。
小時候,頑皮弄傷了手,雖然只是破皮,爹爹和阿母都會心疼不已,給我請來最好的大夫,擦最好的藥膏。
知道我怕疼,大哥還會哄着我,給我講之後帶我去喫哪家的糕點,買哪家的肘子,以此來減緩當下的疼痛。
有一次我扭傷了腳,林憬琛揹着我,在大雨中從城外背到了城內。
一切不復從前了。
見我落淚,林憬琛心中驟然一緊,抬手欲要爲我拭淚。
一位丫鬟卻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
「不好了,二小姐心中有愧,想要輕生!」
話音一落,所有人面色一驚,急急忙忙地跑去了應知寒的院裏。
本來吵嚷的屋內,霎時寂靜無聲。
應知寒的淚水越發洶湧。
哭累了,又混混沌沌地睡去。
再醒來時,屋內依然一片寂靜,身上的劇痛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減緩。
門外傳來輕踏聲,應知寒的聲音傳來。
「明明你傷的這般重,可他們還是都去了我那裏。姐姐,你就如同一個笑話。」
「你可知道,憬琛將我攬在懷裏,安慰我這不是什麼大事。」
「大哥一口一口餵我喝着熱粥,說一個卑劣之人還不值得我付出性命。」
「阿母爹爹也爲我作保,說會將此事壓下去,讓今後臨州城內聽不到一點風聲。」
一字一句,都如同針一般狠狠扎進心中。
我緊緊閉上眼,才堪堪止住淚意,指甲陷進肉裏。
此刻,我的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待我成婚後,我和他們之間便再無瓜葛。
七日後,我終於能下牀了。
大夫再三囑咐我得再躺半月,可是我等不了了。
今日,是我去往京都的日子,再晚便要延誤婚期了。
推開房門,應府空無一人。
正堂,零星幾位丫鬟在灑掃。
「老爺夫人帶着二小姐去了陸州過冬,丫鬟奴僕都跟去了,估計得半個月才能回來呢。」
我笑得淡然:「知道了,去忙吧。」
我從書房拿來了筆墨,寫了一封斷絕書。
我將它放在了阿母爹爹的臥房,再壓上了一疊厚厚的銀票。
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是應家的女兒。
我也沒有爹爹,阿母,還有大哥了。
在最後離開時,我拿着一柄斧頭,將院子的梅花砍得稀碎。
這裏的每一顆梅樹,都是當年大哥爲了討我歡心親手種下的。
冬日萬物凋零,這個世間失了色彩,但有了大哥的梅花,寒冷的冬日也有了顏色。
他說,今後不論我嫁去哪裏,這片梅樹便會跟去哪兒。
可如今他這位大哥,我不要了。
出城前,我去了一趟林家。
得知林憬琛也跟着應知寒去了陸州,我交給了林家家僕一隻木盒。
裏面裝着的,是林憬琛在及笄那日,送給我的林家傳家寶。
那時候,我笑着道,這麼早就把林家傳家寶給我,也不怕將來會有什麼變數。
少年滿眼炙熱地將我攬在懷裏:「知雪,不會有什麼變數,我今生唯你一人。若將來我的結髮妻子不是你,我願終身不娶。」
如今,我將要去往京城奔赴這場婚約,我的未來夫君,不是他。
城門口,一列馬車浩浩蕩蕩地停在一側。
「應小姐,我是京都的陳管家,後面是國公府派來護送小姐的侍從。」
我輕輕頷首,帶着貼身丫鬟進了馬車。
車伕揚鞭,隨着吆喝聲,車隊啓程。
陳管家撩起簾子:「小姐,老爺夫人怎麼沒有來送送小姐?」
我沒有作答。
不需要。
以後都不需要了。
今日之後,我們之間再無瓜葛。

-9-
三日後,我到了京都。
應家生意遍佈各處,在京都也有幾間鋪子,還有一座宅院。
馬車停在了宅院前,我剛進府,一羣丫頭便圍了上來,攙扶着我。
幾名侍從跪在我的身前,介紹自己的姓名家世。
我怔愣地看着這一切,之前可沒聽說,京都的宅院還買了奴僕。
還是陳管家上前解釋,說都是國公府安排的人。
門外,護送了一路的隨從拱手:「夫人早些休息,屬下明日來接夫人去見老夫人。」
我心口緊了緊,點頭。
第二日一早,國公府,我內心慌亂地踏進府門。
遠遠的,一羣人圍在正堂等着我。
一位婢女攙扶着我的手,一一同我介紹。
「夫人,這位是老夫人,這位是世子的堂妹三小姐,那邊是顧二少爺和二夫人,後面是二房的……」
我怎麼也沒想到,第一次登門,竟然這麼多人在場。
我深吸了一口一氣,舉止端莊地行禮。
下一刻,便被老夫人按下了。
「以後便是一家人,不必多禮,顯得生分。」
「是第一次來京都吧?檀兒和苗苗都想來看看你。來,坐着喝茶。」
「是的,嫂嫂,我是雲嵩的二弟,這是我的夫人映霞,還有這個小孩子,是雲嵩的堂妹,小名叫苗苗……」
有人引薦後,我一一同人打了招呼。
一陣寒暄,眼見着到了午時。
老夫人將我留下用午膳。
房內,我和老夫人對坐。
我拉着我的手,眼中滿是關懷。
「知雪,小時候我便喜歡你。那時你纔出生,被你祖父帶着來到京都,眼睛閃閃亮亮的,四處望。前國公爺笑着說要定親,雲嵩在一旁一口就應了下來。」
「後來,我們兩家越走越遠,你的祖父愛做生意,前國公一心想爲國盡忠。如今,你們應家是江南首富,我們顧家被陛下封爲公爵。不過,雲嵩一直惦記着你呢!之前去荊州剿匪,聽說快到你的生辰了,他便想去看看你,可惜後來又被陛下派去了陸州,沒去成。」
「一切都是往事了,既然你願意嫁進顧家,我們國公府便把你當做自己人。我們不搞世家大院那套,只願家庭和睦。以後你若是遇到了什麼難事,儘管來找老身,老身替你做主。」
聽着老夫人絮絮叨叨的說着過去的事,我心中也有些動容。
雖然小時候的事,已經被我忘得一乾二淨,可我依舊能從這位和藹可親的老夫人身上感受到她對我的關切與疼愛。
我輕輕回握住她的手。
「老夫人,祖父生前常常同我提起您,說您不似那些普通的閨閣小姐,豪爽又有見識,武藝也是上上層。」
「哈哈哈,可惜如今我一把老骨頭,拿不起槍了……」
聊着過去之事,我們漸漸地放下架子,笑得無比開懷。
臨走前,老夫人親自送我到門口。
她笑着道:「今夜好好休息,我見你身子不太好,明日給你找京都最好的大夫看看。另外,明日雲嵩回府,你們二人也該見見。」
我笑着點頭。
回宅子後,地上堆滿了女子用的器具,有衣物,首飾,脂粉……
我瞧了瞧成色,這些東西都是上上品,臨州想買都買不到。
晚間,我躺在牀上,回想着這兩日發生的事。
心中只覺恍惚,一切都是那麼的不真實,如同一場夢。
我真的就這樣來到京城,要嫁進國公府了?

-10-
蓋着又軟又輕的雲錦被,我很快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睜眼,便是丫鬟奴僕幫我洗漱。
下牀用過早膳後,國公府的馬車便在門外候着了。
我換上新的衫裙坐上車,到國公府和老夫人聊了幾句,便一同去了後院。
大夫正在替我診脈,把完脈後又給我開了個藥方。
說我半月前雖有重創,但好在身子骨硬,如今已無大礙,只需好好靜養幾日。
此話一出,二人皆鬆了一口氣。
午時,下人通傳,世子回府。
幾名侍衛先到的國公府府,隨行的還有一名軍醫。
老夫人上前,問道:「阿嵩近況如何?」
「回老夫人,這幾月休養得當,世子的身體康健。」
老夫人點了點頭,拉着我去了顧府大門。
浩浩蕩蕩的軍隊一路延伸,走在最前面是一位眉目溫和的少年將軍。
男子翻身下馬,取下腰間的長劍遞給隨從。
老夫人含笑上前:「阿嵩,你瞧瞧這是誰?」
我本來低着頭,還在琢磨着醫師的話,不曾反應過來。
聽見老夫人叫自己,我下意識抬頭。
正好對上一雙平靜無波的雙目。
看着身穿甲冑行動如常的男人,我一時愣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雖然臉上還保持着波瀾不驚,但心中已經亂作一團。
顧雲嵩不是雙腿殘疾嗎?怎麼還能打馬?還能使刀劍?
他的腿是好了嗎?
何時好的?莫不是那碧雲寺真有這般靈驗?
當下,我該怎麼做,向他問好?
可是畢竟還未成婚,會不會不合禮數。
國公老夫人不知道我心中所想,拉着我的手便將我帶到顧雲嵩的面前。
「知雪,這是阿嵩。」
「阿嵩,這就是你未來的夫人。」
我牽強地扯出一抹笑,微微俯身行禮:「見過世子。」
顧雲嵩定定地看着我,眸光微閃,聲音溫潤。
「好久不見。」
聽到這四個字,我怔了一瞬。
但我很快又想起,老夫人說過世子比我大四歲,小時候我們見過。
十多年前的事了,他爲何還記得這般清楚?不應該忘得一乾二淨嗎?
我心中疑惑。
老夫人帶着二人邁進正堂,話中的笑意根本藏不住。
「雲嵩,聽說知雪在臨州受了傷,這段時日,軍中事務也繁雜,不如把婚期定在下月?」
顧雲嵩握住老夫人的手,嘴角笑容淺淡。
「聽憑祖母安排。我什麼時候都行,軍中事務推了便是。」

-11-
多年夙願達成,老夫人心中高興,帶着我們去後院品了一下午的茶。
家中管事來尋老夫人對賬目,老夫人順帶着將婚事安排下去。
怕不放心,她又親自跟去操辦。
老夫人一走,亭中便只有顧雲嵩和我二人。
我不知該說些什麼,只是抿着杯延品茶。
顧雲嵩倒是坦然自若,親手爲我添了杯茶水。
「聽聞你在臨州受了傷?如何傷的?如今恢復的如何?」
「無礙,只是摔了一跤,如今已經恢復的差不多了。」
顧雲嵩眉頭緊鎖,本意問問我如何傷的,卻捕捉到了我眼中的那一絲躲閃。
他意識到我並不想提這件事,於是又換了話頭。
「爹爹和阿母呢?他們怎麼沒陪你一同來京都。」
話音一落,我心口一窒。
我明白,他只是不想場面太冷,隨便問了一句。
我含糊道:「陸州生意上出了點事,爹爹阿母便趕過去了。」
我的話讓顧雲嵩感到很不對勁。
我表現出來的神情很不自然。
爲了讓我放鬆下來,他主動道:「國公府不同其他世家大族那般勾心鬥角,顧家世代武將出身,性格直爽。你有什麼不明白的事同我說。」
我對他接下來問出任何有難言之隱的問題都有了準備,卻不想他突然這般問。
我詫異地抬眼。
見他眼底一片赤誠,我脫口便問道:「你的腿是何時好的?」
「還有……京都傳言你性情暴戾,殺人如麻……」
顧雲嵩一笑,他一先便知道我在好奇什麼,索性便將事情真相告訴了我。
「一個月前,腿一好,我便領了軍中舊職。但爲了幫陛下暗中除掉一些爪牙,陛下幫我按下了這消息。」
「至於京中留言,是我故意放出去,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一個月前……
我突然想起來,確實在入冬時爹爹阿母又將婚事重新擺上檯面。
在應知寒還沒被過繼到應家前,所有應家人還有林憬琛都堅信,我將來必Ťů₆定要嫁進國公府。
可五年裏,國公府一直沒有消息,衆人都快忘了此事。
直到一個月前,爹爹阿母避着應知寒,帶我出去看戲,回應府的路上,阿母又提起了婚約。
他們話裏話外都是不想應知寒嫁過去送死。
也是那一刻開始,我明白了,我比不過應知寒。
但畢竟十多年的情分,我始終抱有一絲幻想。
半個月前,她故意刁難,陷害我的貼身丫鬟璧雪。
最後,璧雪被她活活打死。
壁雪跟了我十幾年,情同姐妹。
我幾近崩潰,可是所有人都站在她身邊。
我徹底死心,安葬了璧雪。
也下定決心決定離開。

-12-
在亭中閒聊了一下午,我們的關係漸漸熟絡起來。
我也不似初來那般謹慎小心,悄悄打聽着顧家人的喜好。
顧雲嵩猜我定是想備些薄禮送給衆人。嘴角勾起一抹淺笑。
「我常年不回府,他們喜歡什麼我也摸不清楚,不過我可以向下人那邊打聽打聽。這樣,過幾日我陪你上街,這京都你還不曾逛過吧?」
過幾日,便要一同出遊。
這會不會有違禮數。
但考慮到自己實在對京都不熟悉,和他同去再好不過。
我點了點頭,應了下來。
天色漸晚,家中奴僕已在門口候着接我回府。
顧雲嵩一路將我送至門口,看着我抬腳進了馬車。
車內,我撩開車簾,與他揮手作別。
目送着馬車漸行漸遠,顧雲嵩的臉色逐漸冷了下來。
他吩咐身旁的隨從。
「派人去查查。夫人的傷是怎麼回事?」
「順便去臨州,打聽打聽應家,問問應家的下人,最近都發生了什麼事?」
第二日,老夫人院中。
老夫人拉着我的手,笑得合不攏嘴。
「昨日,你和阿嵩怎麼樣?」
我沒想到她會突然詢問,緩了一會兒,才道:
「世子很好,他和外面傳的不太一樣,溫柔沉穩,沒那麼重的殺氣。」
「過幾日,世子說要同我一同逛街遊玩。」
眼見着二人熟悉起來,老夫人心中的石頭總算落地。
她撫摸着我的手,殷殷地囑咐着。
「知雪,我知道你剛來京都不太適應。國公府在你眼中是高門顯貴,你又敬又怕的。祖母告訴你啊,不用怕,就當我們是尋常人家。你在這裏,就如同在自己家一樣。」
「想要什麼,哪裏不舒服,哪裏需要換,都同我說。我之前便同你祖父說過,即便你不肯嫁過來,我也可以將你當嫡孫女般看待。」
「你是不知道,你來那日,二伯父二伯母都很喜歡你,還有苗苗,我最高興了,說終於來了個大姐姐能陪我玩了。」
老夫人說着,從身後取出一隻木盒。
拿出裏面一隻玉鐲,輕輕給我戴上。
「這是顧家祖上傳下來的,見此鐲如見國公夫人。雲嵩將來也會繼承爵位,這東西,也該給你了。」
老夫人臉上帶着溫和的笑容,我鼻子一酸。
在來京都之前,人人都說國公府是龍潭虎穴之地,我甚至已經做好了與人勾心鬥角最後落得悽慘下場的準備。
可是真到了這裏,我發現所有人都對我很好,親自迎接,同我說體己話,關心我的病情,還送給我這麼貴重的物品。
我心裏五味雜陳。
那些在家人身上不曾得到的溫暖與關懷,在一羣不熟悉的「外人」身上感受到了。
所以峯迴路轉後,也不一定是絕路。
畢竟,柳暗花明又一村嘛。
一時間,我感慨萬千,眼中水光閃動。
老夫人趕忙拿出手帕,溫柔細緻地拭去我的眼淚。
「不哭不哭,又想起什麼傷心事了?聽說戲樓最近排了場新戲,待會兒咱們去看看。聽說那角兒唱的可好了……」
在陸州的這段時日,應家四人和林憬琛已經把我忘了個乾淨。
回臨州的路上,應知寒無聊,非要將馬車上的盒子都打開。
一向順着她的應方時和林憬琛破天荒的沒有答應。
她冷着臉看着二人,語氣可憐兮兮道:「你們一路買了這麼多東西,就差把陸州城搬回臨州了,不會是給知雪姐姐帶的禮物吧?我就知道你們偏心,我再也不想同你們說話了!」
見她又生氣了,二人心中焦急萬分,欲言又止。
這些精緻的木盒中,其實是他們爲應知寒準備的禮物。
他們知道,這次回臨州後,她就要嫁去京都,所以纔會準備這些禮品。
在去陸州前,他們二人便商議過,把這半月當做最後的日子,滿足她所有的心願,讓她沒有遺憾地嫁入國公府。
可替嫁之事,應知寒從頭到尾都被矇在鼓裏,毫不知情。
他們不知道怎麼開口,也不知道她會是什麼反應,生怕再出什麼變故。
心中焦急不安,應方時終於忍不住,想在這時候告知真相。
「知寒,這些東西是爲你準備的,回臨州後……」

-13-
應知寒正氣惱地堵住耳朵,她示意丫鬟撩開簾子。
她翻身跳下馬車,從後面牽了匹馬駒向前騎行。
看着她氣沖沖的背影,二人也紛紛跳下車去追她。
路過阿母爹爹的馬車,他們被叫住。
阿母爹爹見二人滿臉灰敗頹廢,知道他們在擔心什麼,索性把事情告訴了他們。
「不必擔心,知寒不會嫁去國公府的。」
聽見這話,二人臉上都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大驚之後,是不加掩飾的狂喜。
「應伯伯,應伯母,這是真的嗎?國公府已經退婚了嗎?」
「真是太好了,這得慶祝慶祝!等到了臨州,叫上知雪,我們去酒樓喝個一醉方休。」
聽見知雪這兩個字,爹爹阿母臉上的表情凝固。
爹爹想道出實情,卻被阿母拉了一把,她湊到他耳邊竊竊私語。
「那事先別告訴他們,等京城兩家婚事落定再說,免得他們一天心神不寧的,讓知寒都起了疑心。」
應父微微點頭,隨意找了個理由。
「知雪前幾日去了京都,那裏有一位善琴的名師,她一直想鑽研此道,我們便讓她去了。」
沉浸在突如其來的喜事中,二人並沒有懷疑這套說辭,反倒覺得退婚一事,很可能就是我去商議的。
正打算再問幾句,應知寒突然回頭。
應方時和林憬琛立即打馬去追應知寒。
「知寒,你等等我們!那些都是我們爲你買的禮物,既然你想看,打開便是。」
「裏面的首飾都是陸州名家的招牌款式,可遇不可求呢!」
三日後,京都。
丫鬟撩開簾子,遞給我一封書信。
我本以爲是爹爹阿母寄來的,一看落款,是應知寒。
【一個人去這麼遠,姐姐應當覺得很孤獨吧?可惜,也沒人過問你,只有我還記得姐姐。】
【在陸州,大哥和憬琛恨不得把所有好東西買下來送我,可惜,這麼好的珠寶首飾你是看不到了。】
我沒有看完,我將信塞回信封中,扔進了火爐中。
是的,我永遠都看不到了。
因爲我再也不會回臨州了。
院中,樹枝似乎被積雪壓斷,發出咔嚓一聲,我聞聲抬頭。
簾子下探出一個人影,手中拿着一支寒梅。
「今日有家宴,祖母叫我接你過去。」
國公府,桌上圍了許多人。
顧雲嵩抬手示意着我過去。
我拉着苗苗的手落座,苗苗眼珠一轉,跑去了二伯母身邊。
「阿母說了,知雪姐姐是雲嵩哥哥的人,自然要和雲嵩哥哥坐一起。我怎麼能隔在他們的中間。」
桌上的人笑聲一片。
剛坐下的我臉瞬時緋紅,笑着強裝鎮定。
顧雲嵩面上帶着淡淡笑意,側頭看了眼我,岔開話題:「苗苗,你今日怎麼下學這麼早,夫子佈下的功課可有完成?」
「自然啦,句讀這麼簡單的東西,我早就學會了。」
「哦,原來苗苗這麼聰慧啊。既然這般聰慧,哥哥要獎勵你一個東西。」
說着,他從身後掏出一個布偶。
苗苗眼中閃着光芒,她小跑着過去,語氣中是壓不住的驚喜。
「好漂亮的布偶!謝謝雲嵩哥哥和知雪姐姐,你們對苗苗真好。」

-14-
我抱着苗苗,替她將散亂的髮髻挽好。
對面二伯母拿起布偶,感嘆着:
「不愧是女兒家選的東西,瞧瞧這布偶的樣式,做得真精細啊。上次雲嵩送的木刀,還有黑色的口脂,把苗苗氣的兩個月沒叫他。」
聽見這話,我忍不住看向身邊人,眼中滿是意外之色。
這段時日,我與顧雲嵩相處下來,發現傳言中暴躁狠戾根本不屬實,顧雲嵩是一個極度喜靜之人。
我們兩人都性格溫和,年歲也差的不多,什麼事情都能說上幾句。
今日同他上街採購禮品,他十分熟悉家中衆人的喜好,替我選了許多東西,家宴前收到禮物的衆人都讚不絕口。
我沒想到,原來他溫潤如玉的外表下,居然也有這麼有趣的一面,一時分外驚奇。
許是察覺到了我的目光,顧雲嵩眨了眨眼,笑着辯解:
「上一月,苗苗嘀咕着下次一定要把安寧侯世子打的滿地找牙,我才送她這些東西的。木刀拿來習武,口脂拿來駭人,這不是極好嗎?」
「苗苗,既然你不喜歡,不如雲嵩哥哥再重新給你備一份吧?」
苗苗一臉懷疑地看着他,然後撲進我的懷裏。
「好,不過我要知雪姐姐幫我挑,你給銀子就成。」
他還沒有回答,我便摸着她的小臉,先替他應了下來。
「一言爲定,姐姐一定給你挑一個最貴的,給苗苗賠罪。」
「好耶,知寒姐姐,苗苗好喜歡你,你和雲嵩哥哥一定要琴瑟和鳴,白頭到老!」
一句話便讓正堂的氣氛更加歡快,衆人都笑了起來。
接下來的日子,我都待在宅中,籌備着婚事。
嫁衣,喜糖,首飾,蓋頭,就連當日梳頭的嬤嬤都已經住進了應宅。
只是還有一事,成婚當日,按照禮數,爹爹阿母需得送女兒出嫁。
可是,我並不想他們參與婚事。
一日晚,顧雲嵩過來同我商議。
「國公府最多容納賓客三百人,但你我又不喜太過隆重,所以我和祖母打算只請一百人。這一百多人我大致擬了一個草稿,你過目一下。」
我接過摺子,在中間赫然看見了應方時和林憬琛二人。
我提筆將這二人抹去,遞給了顧雲嵩。
顧雲嵩看了一眼,什麼也沒說,臉色如常。
他這平淡的樣子,讓我心底打鼓。
他不可能看不出來我劃去了哪些人,但他什麼也沒說,直接將名單交給手下,讓他們去安排了。
我有些擔心國公爺還有老夫人詢問,到時候不好解釋,猶豫好久,還是叫住了顧雲嵩。
「雲嵩,我剛剛,劃去了幾個人。」
顧雲嵩一臉瞭然地點頭,語氣溫和。
「我知道,這是你我二人的婚事,邀請的賓客,都該給你過目。
既然你不想他們參與,那便不讓他們過來,至於祖母那邊,我會解釋的。」

-15-
我愣住了。
我沒有想到他什麼也沒問,甚至已經想好了怎麼替我收尾,一時間心情複雜無比。
「你,打算如何解釋?」
見我欲言又止的模樣,顧雲嵩有些心疼。
他的屬下已經把這幾個月應家發生的事都告訴了他。
聽到那些話,他怒火中燒。
不是因爲替嫁之事瞞天過海,而是他們竟然爲了一個外人,如此苛待自己的親生女兒。
更何況,這個人還是他心心念唸了數十年,想要娶回家的女子。
因此,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我此刻的心情,忍不住逾矩,將我擁進了懷中。
「知雪,你來京都將近半月,他們連一封書信都沒有,這就證實了他們根本沒有將你放在心上。我能明白的事,祖母和爹爹也會明白。」
「這些日子,你同我說很喜歡國公府,每個人都對你很好。其實,我也想說,在我們兩家定下婚約之時,我們就把你當做了自家人,我們都在等着你及笄,等着你來京都。」
「不論以往你經歷了什麼事,待嫁進國公府以後,我們所有人都會護着你,國公府將是你永遠的靠山。我是京都聲名赫赫的世子,你就是受人尊敬的太子妃。如今我雙腿痊癒,只待立下戰功,便給你爭個誥命夫人。」
咫尺之距,我能聽見面前之人不住地心跳聲。
我回擁住他,將頭埋在他的胸口,眼中泛起淚意。
這一次,我沒有再獨自嚥下那份難過,而是任憑它們傾瀉而出,化作眼淚落下。
就這樣沉默相擁。
一切盡在不言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我哭累了,也徹底放下了心結。
林憬琛和應方時發現我已經多日不曾回應府時,已經到了年關。
雖說是去學琴,但連一封書信都沒有,這也太不正常了。
這段時日,二人一直圍在應知寒的身邊,無暇顧及其他,也沒產生懷疑。
還是應方時發現我院中的臘梅全被砍斷,纔想起來打探發生了何事。
從下人口中得知,是我親手砍斷的。
他的臉瞬時漆黑一片,我又在耍什麼脾氣。
他怒氣衝衝地去找林憬琛,剛好撞見他陰沉地找上應府。
「方時,知雪可有回應府?我將我之前送給我的林家傳家寶還回了林家,我找人送信,送信的人說京都根本沒有什麼學琴的名師。」
以前和應知寒爭寵,我再怎樣氣惱,也是哭一晚上,砸砸房內的東西。
像今日這般踐踏他們的真心,從未有過。
阿母爹爹說是去京都學琴,可京都並沒有我們所說的那間琴館。
我就像從世間消失了一般,一點消息也沒有。
種種不尋常疊加在一起,應方時和林憬琛心下皆是一沉。
他們闖進阿母和爹爹的院子,追問着到底發生了何事?
二人本想繼續隱瞞,卻實在拗不住他們,只能遮遮掩掩說出事實。
「國公府並沒有退婚,是知雪țū́₋說,她願意嫁去京都……我們也勸了她許久,但是知雪性子執拗,你們也不想知寒嫁過去,我們一盤算便答應了。」
聽到這個驚天噩耗,兩人直接愣在當場。

-16-
他們沒有想到,我去往京都,不是爲了學琴,而是準備嫁進國公府。
比起應方時這個大哥,和我一同長大的林憬琛似乎更加驚慌失措。
在此之前,他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嫁給別人。
在他心中,不論是十多年前,還是十多年後,我都只能是他一個人的。
林憬琛無法接受這個事實,他極力地否認着:
「應伯父,應伯母。你們別開這種玩笑了……知雪又不是不知道顧雲嵩在京都的名聲,怎麼可能答應嫁給他呢?」
「這個我們也無從得知,或許是見你太喜歡知寒了,想成全你們二人吧。」
成全二字一出,林憬琛的臉瞬時變得蒼白無比。
而一旁的應方時也沒有好到哪裏去,他側頭看向林憬琛,眼神中帶上了一絲耐人尋味的試探。
就在二人各懷心思的時候,對一切毫不知情的應知寒回來了。
見衆人齊聚一堂,她正打算一一行禮。
ṱŭ⁾卻發現屋內氣氛濃重,大家的臉色也不是很好。
她聲音微弱:「發生何事了?」
見到她,應方時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上前不顧禮節地抓住她的手,語氣中滿是急迫。
「知寒,當着阿母和爹爹的面,你能不能告訴我,你心悅的人是我,還是林憬琛?」
應知寒的臉色也跟着變了。
她一時噎住,不知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正欲含糊過去,卻發現屋內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一時間,屋內的氣氛變得微妙至極。
見她遲遲不肯開口,應方時似乎是感應到了什麼,聲音更加急促了些。
「知雪就要成婚了,知寒,你若是要婚配,我和憬琛,你會選誰?」
這個壓在心裏多年的問題,ţů⁼成了應知寒永遠繞不過去的大石。
她看着六神無主的林憬琛,又看了看緊張到無法呼吸的應方時,輕咬着嘴脣,臉上滿是爲難。
「在我心中,憬琛和大哥一樣重要,若是非要我選的話,我誰也不想嫁,只想一輩子留在你們的身邊。」
聽到這個回答,林憬琛鬆了一口氣。
可應方時的臉色卻變得無比難看。
她是他的妹妹,不論是林憬琛還是顧雲嵩,或是旁人,終有一日都會嫁出去的。
可應知寒不一樣,他和她沒有血緣關係,她不是他的親生妹妹。
他是真的喜歡她,想要和她結爲夫妻。
所以,這樣模棱兩可的回答,與他而言,和拒絕無異、
他動了動脣,想要再說些什麼。
應知寒卻突然反應過來,眼中滿是震驚:「成婚!知雪姐姐要成婚?夫家是何人?爲何從未聽人說過?」
阿母和爹爹面面相覷,猶豫了半晌,纔將應顧兩家的婚事告訴了她,只是瞞下了替嫁的事情。
聽到她的未來夫婿是個斷了腿的殘廢世子,應知寒幸災樂禍地快要忘形了。
她拼命壓住心底的笑意,面上是一片難過和擔憂之色。
「知雪姐姐當真同意了這門婚事?聽聞那世子爺殺人不眨眼,殘廢以後更是暴戾,知雪姐姐嫁過去不是受苦嗎?能不能活命都成問題……」
聽到這句話,林憬琛那顆搖擺不定的心,徹底跌入谷底。
我寧願嫁給一個雙腿殘疾的廢人,也不願意留在他的身邊嗎?

-17-
他無法再冷靜下來,語氣中滿是不甘心。
「不!怎麼可以?她絕不能嫁給顧雲嵩!她在哪裏?我要去找她!」
應知寒猛然抬頭,望向他的眼神瞬間變了。
「憬琛,知雪姐姐自己心甘情願,你爲何要阻撓?」
阿母爹爹見狀,也跟着附和。
「知寒所言極是,國公府高門顯貴,我們一個商賈之家,知雪嫁去算是高攀了。這樣好的婚事,知雪又怎會受苦?」
看着應家四人全是一臉贊同的模樣,林憬琛卻還想着試圖說服他們。
「應伯父,應伯母,知雪是應家的嫡小姐,她從小嬌慣着長大,怎麼能去伺候一個雙腿殘疾的廢人?何況,當年我們明明說好,收養知寒是……」
眼見着他要將真相抖落出來,應方時有些急了,連忙打斷他的話。
「當年國公府定親之時,婚書上便只寫了她一個人的名字,怎能出爾反爾?」
「國公府是什麼門第?知寒一個養女,替嫁過去得受多少非議?到時候,所有的後果,你來承擔嗎?還是說,知寒以後所受的委屈,都由你來受着?」
一股寒意從林憬琛的心頭升起。
他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了,這五年裏我被忽視的感受。
應知寒紅着眼,很是委屈的哭訴。
「就是!知雪姐姐自己的婚事,爲何要我來代爲承受?憬琛,你說這種話,太讓人痛心了!」
見應知寒低頭抹着淚跑出房門,應家人紛紛追了出去。
只有林憬琛還一個人站在原地,沒有任何的動作。
他攥緊拳頭,立刻吩咐下人備馬還有喫食。
第二日,國公府世子即將大婚的事傳到了臨州。
聽見人們議論,林憬琛的心狠狠一跳。
他此前在驛站往京都送了十幾封書信,全都了無音訊。
他打馬到城門口,正要趕往京都。
卻在城門口被應知寒攔住,她滿臉怒容。
「你若是要去京都,以後我們就不必再見面了!」
林憬琛如今滿腦子都是我,他根本沒心思同她胡鬧。
「知寒,知雪是你的姐姐,也是和我一同長大的青梅,我怎能眼睜睜地看着她往火坑裏跳呢?」
「我不管!今日你若是走了,我就同你恩斷義絕,不復相見!」
林憬琛捏緊了手中的馬鞭,他沒有耐心再同她解釋,讓人拉開了應知寒。
應知寒氣得當場崩潰大哭。
跟着她前來的應方時看見她這副模樣,忙讓人放手,擁住她。
看着林憬琛決然離去的背影,她心下一橫。
「林憬琛,你今日若是去了京都找她,我就答應嫁給大哥!」
林憬琛勒停了馬,回身看去。
應知寒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被一臉狂喜的應方時抱在懷裏,望向他的目光裏滿是不甘。
他明白,以她爭強好勝的性格,爲了和他賭氣,是極有可能做出這種事的。
可比起她嫁給應方時,我要另嫁他人更讓他難受。
所以他攥緊了馬鞭,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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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寒,你再給我幾日時間,這些事,等我把知雪帶回臨州再說。」
應知寒的臉色慢慢變得蒼白無比。
她死死咬住下脣,眼中被恨意包裹。
應方時還在一旁不停的安慰,她卻已經下定了決心,拉着他便往城內走。
「大哥,我們去找爹爹和阿母吧,我想嫁給你,你娶我好不好?」
她的語氣並不像是在開玩笑,應方時一時怔住。
震驚之餘,是無盡的喜悅將他籠罩Ŧũ²,他抱着應知寒,飛奔回了應府。
爹爹和阿母得知後也很高興,當即吩咐下去要籌辦婚事。
二人一旦成婚,養女變兒媳,阿母和爹爹都很高興,還想寫信給我報喜。
幾日後,我從丫鬟那裏收到信,得知了他們二人成婚的消息。
我的反應很平淡。
丫鬟卻打抱不平道:「二小姐成了大少奶奶,以後豈不是更囂張!夫人也真是的,信裏還說要小姐別再欺負她,我看是誰欺負誰呢?」
我讀到那句話,也覺得好笑。
我將信紙隨意丟在一旁,讓丫鬟回信道:
「那便祝他們情比金堅,白頭偕老,意篤情深。」
「夫人還問小姐的婚期是幾日?小姐明日便要成婚了,他們就算現在從臨州走也來不及了呀。」
聞言,我凝眸。
「就寫半月後。」
「好的小姐。」
丫鬟拿着信出去,我推開一側的門窗。
屋外,下人們忙碌着,準備明天的大婚。
顧雲嵩站在廊下,手上提着一隻食盒,語氣溫柔。
「累了一日了,肚子餓了吧?這是西街新開的糕點鋪,你嚐嚐。」
我看了一整日的賬本,確實肚裏空空。
我接過顧雲嵩手中的糕點,先給他送了一塊。
顧雲嵩輕咬了一口,又拿起一塊餵給我。
二人互相投餵着,我正想打趣說婚前不能見面,就聽見了門外一道熟悉的聲音。
「知雪,你要成婚的事,爲何不告訴我?」
我一抬頭,就看見了風塵僕僕的林憬琛。
他急衝衝地行至屋內,伸手就要分開他們。
顧雲嵩先一步將我護在身後,看見他的動作,林憬琛眼中泛出冷意。
「你是何人?我要找我的阿雪,你讓開!」
雖是初見,可氣氛已是劍拔弩張。
我不知曉林憬琛怎麼突然找到京都來了。
但我並不想顧雲嵩牽扯進我的往日糾葛中,我拉住了他的手。
「雲嵩,今夜我還想喫天星樓的烤鵝,你能幫我買一只回來嗎?」
雲嵩?
聽見這個名字,林憬琛的眼神一下子變了。
傳言中他不是雙腿殘疾嗎?爲何現在能安然地站在他的身前?
才一個月,我和他便這麼熟悉了,莫不是,我真要嫁進國公府?
他心中猜疑着,我卻已經勸走了顧雲嵩。
我定定地看着他。
「這次的婚事,我並未邀請應家人和林家人,你來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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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憬琛的臉色因爲這句話變得鐵青。
「應伯父和應伯母是養育你多年的爹爹阿母,方時是你的大哥,知寒是你的妹妹,知雪,你這麼能說這種話。」
我輕笑了一聲,眼底閃過一絲諷刺。
「是嗎?可是,他們的親生女兒、妹妹,不是應知寒嗎?和你一同長大的,不是應知寒嗎?」
林憬琛聽出了我話裏的嘲諷意味,想起這段時間發生的種種,心中湧起一陣愧疚,慌慌張張地解釋。
「知雪,你爲何一定要和知寒過不去呢?我們確實有些偏愛她,但那都是因爲我將來要替你嫁進國公府,我們想要彌補她罷了。你想想,在她未進應家之前,我們對你難道不是一樣的寵愛嗎?」
只要沾上應知寒,他們永遠都是這套說辭,我聽得耳朵都快要起繭子了。
看着他滿口都是知寒知寒,冷聲道:「明日過後,我與應家還有你就再也沒有任何關係了,你願去彌補誰便是彌補誰?我絲毫不關心,也不想聽你說這些廢話。」
「知雪,你爲了同我們置氣就往火坑裏跳,你可知道,國公府是什麼樣的地方?這樣賠上自己的一生,真的值得嗎?」
「你再好好想想,是否願意和我一起回臨州,我發誓,只要你跟我回去,之前的事以後絕不會再發生!」
林憬琛說得急了,還想扣住我的手。
我後退幾步,和他隔開。
「不必了,我不需要,也不稀罕,這輩子,我不會再踏進臨州城一步,你早點回去吧。」
我的語氣堅決而又冷漠,讓林憬琛心中最近一絲希望也石沉大海。
隨之燃起的,是無限的憤怒與失望。
「你一定要做的這麼絕,一點退路也不給自己留嗎?」
退路?
我心中冷笑,我早就沒有退路了。
應家,是陌路,是深淵,唯獨不可能是我的退路,
我移開眼,看向窗外一直默默注視房內動向的顧雲嵩,一顆心漸漸安定下來。
「這條退路,留給應知寒吧,哦,不,是阿母了。」
聽見阿母三個字,林憬琛眼中閃過一絲慌張,我突然覺得有趣起來。
「聽阿母說,應方時和她已經在籌備婚事了,三書六禮一應俱全,待你回臨州之時,幫我帶句話。今後,她嫁進應家,我嫁進顧家,從此便是兩家人,大家各走各的陽關道,也不必再來往。」
撂下這句話,我揚長而去。
屋內,林憬琛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呼吸彷彿瞬間停止。
愣了半晌,他跑出去。
映入眼簾的,是大紅的喜字,還有鮮豔的紅綢。
丫鬟奴僕們面上帶着喜色,佈置着明天要用的東西。
看見這副場景,林憬琛整個人呆住。
他本以爲自己今日就能將我帶回臨州,然後再同我解釋,哄着我,一切便能回到從前。
結果事情的發展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
如今,一人即將嫁進國公府,一人已經嫁給了應方時。
他誰也沒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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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院,亭中,我和顧雲嵩相對而坐。
顧雲嵩什麼也沒問。
他一邊吩咐屬下安排明日的大婚,一邊爲我倒上了一杯熱茶。
相處一月有餘,我知道,他是出於禮數,從不打探我的私事。
之前,我不願提起,是因爲那些事情不堪回首,難以啓齒。
而現在,看着他爲二人婚事忙忙碌碌,對我體貼照顧,我突然覺得,我該告訴他。
晚膳後,顧雲嵩送我回房。
他臨走之時,我拉住了他,將那些往事一一告訴了他。
或許是因爲心中徹底放下,我的敘述極爲平淡,心中也毫無波瀾,彷彿在講述別人的故事。
可是,親口聽我提起這些舊事,顧雲嵩還是心疼了。
他緊緊攥住我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肌膚傳遞到我的身上。
「我知道你已經放下了,但是,你依舊願意把這些事說給我聽,我真的很高興。」
「自從雙腿殘廢,這五年來,我沒有勇氣面對外面的一切。沒想到的是,在這段難熬的日子裏,你亦過得艱難。」
「好在,一切都過去了。今後,一切有我,我便是你最堅實的靠山。」
這一次,我沒再落淚。
我望着屋外一團又一團的大紅,還有天邊圓圓的明月,我第一次這般期待明日的大婚。
二人相擁,感受着難得可貴的寧靜時刻。
砰!砰!
門外一陣又一陣急促的叩門聲打破了此刻的平和。
是林憬琛。
他像是瘋了般,在門外大吼。
「知雪,是我錯了。對不起,你能不能原諒我一次!跟我回去!」
「你不要嫁給顧雲嵩,我知道,你心裏根本沒有他這個人,你是在同我賭氣對不對?」
「小時候你答應過我的,會嫁進林家,做我的結髮妻子,白頭偕老,你難道忘了嗎?」
我聽到這些話,皺起眉頭,只覺得難以理喻。
一旁的顧雲嵩也沒有將這些話放在心上,只是覺得這人實在奇怪。
若按我所言。我們二人兩情相悅,只是沒有捅破那層窗戶紙罷了,他應當是喜歡我的。
可是,應知寒一出現,他便開始搖擺不定,慢慢偏向於她。
如今,得知我將要嫁進國公府,他又擺出一副追悔莫及情深一往的模樣來挽回。
在他心底,到底把我當做了什麼?又把應知寒當做了什麼?
這個問題,我也曾想過。
以前,我不明白,人爲何如此善變。
現在,我已經看透了應家所有人和林憬琛了。
我輕聲開口。
「在應家人的眼中,我不過是和他們流着一樣的血的女兒。他們認定,終有一日我會嫁出去,所以,即便在幼時他們對我百般寵愛,在及笄後,到了成婚的年紀,他們就會將我歸入外人的行列。
而這時,比我小几年的應知寒入府,彌補了他們心中空出來的『女兒』位置,應知寒對他們百般討好,應方時剛好喜歡她,他們認定應知寒將來一定會嫁進應家,把她當做自家人,所以偏心就更加明顯。」
「而林憬琛,或許他真的喜歡我,也喜歡應知寒,但說到底,他最喜歡的,始終是他自己。他覺得我會永遠在原地等他,又覺得應知寒會在應方時和他之間,毫不猶豫地選擇他,所以才肆無忌憚地周旋搖擺。如今,他落了個竹籃打水一場空的結局,心中不甘,纔會回頭纏上我,演這出深情悔過的好戲。」
我一陣見血地將事實指了出來,身旁的人卻沉默不發。
我回頭,便見顧雲嵩的下屬跪在他的腳下。
「明日大婚,再從軍中抽出一批親衛,凡鬧事者,無論是誰,統統轟出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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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接親隊伍將花轎圍得水泄不通。
百姓們湊着熱鬧。
「這大戶人家的婚事,就是不同尋常啊。」
「是啊,瞧瞧那嫁妝,十幾只木箱都裝不完。」
「聽說世子妃是一位富商之女,國公府怎麼看上這樣的人家。」
「什麼富商?那可是臨州應家,是皇商呢,何況兩家是世交。只是委屈了人家應家大小姐,從小金尊玉貴長大,如今要服侍一個雙腿殘疾的廢人。」
「雙腿殘疾?那馬上的人不是好好的嗎?」
百姓發出驚歎,果然瞧見那馬上之人雙腿康健,英姿颯爽。
「這莫不是,世子爺好了?」
一旁,應方時從布莊出來,就看見這番場景。
這幾日,應家舉家上京都來談一樁大生意,也隨便帶着婚後的應知寒來京都遊玩。
他當場愣住。
世子腿好了?
爹爹阿母不是說他們二人的婚事在半月後嗎?爲何他們說花轎上的就是我?
若是今日成婚,爲什麼不邀請應家人來京都送親。
重重疑惑之下,他跑去國公府,卻聽見門口一片吵鬧之聲。
林憬琛似乎在和門口的侍衛爭吵,面上滿是氣急敗壞。
「林憬琛!」
林憬琛回頭:「何事?」
「你找到她了嗎?爲什麼所有人都說她今日大婚?她爲什麼沒有同我們說?」
同樣不知道婚期的林憬琛黑着臉。
他想要推開面前的侍衛,衝進國公府,刀劍無眼,劃破了他的一片衣袖。
眉間一片鬱色:「就是今日,她心中有氣,根本沒打算告訴你們,還說今後要同你們再無干系。」
若不是林憬琛臉色太差,應方時都覺得他是在開玩笑。
我要和他們斷絕關係?
怎麼可能?
我們身上流着一樣的血,又寵愛了我十多年。
如今,嫁人了便再無來往,怎麼可以?
應方時心中怒氣愈盛,當即跑回了客棧,告知了阿母爹爹。
他們匆匆趕去國公府,想要問個清楚。
等他們趕到國公府時,林憬琛還被堵在門口,臉上青一塊紫一塊。
見他這副模樣,應家人本就陰沉的臉更加難看了。
爹爹板着一張臉走到侍衛的面前,頤指氣使地抬手。
「我們是世子妃的孃家人,我們要進去見世子妃!」
侍衛互相對視,又滿眼打量地看了他們幾眼,將昨日上面吩咐下來的複述了一遍。
「世子說了,進國公府赴宴者必須手持請柬。」
應家人自然沒有這種東西。
眼見着這羣下人這麼不懂變通,應方時更生氣了。
「你把世子妃叫出來,看她認不認爹孃大哥大嫂!還有國公府的人,也都叫出來,兩家成婚這麼大的事,應家卻毫不知曉,成何體統?」
特意來這一遭,應知寒就是來看我笑話的,她也跟着起鬨。
「好歹是應家的女兒,就是這般對待養育自己多年的爹爹阿母嗎?真是白眼狼!」
爭執了幾小時,全身疼痛的林憬琛聽見這話,心中閃過一絲不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侍衛不清楚他們的身份,也不想引起衝突,索性換了套話術:
「不論你們是何人,沒有請貼就是不能進去。何況,也沒有成婚當日孃家人來夫家觀禮的道理。現在二人也已禮成,宴席也快結束,我們這些下人哪裏敢去請主子。」
「既然你們是世子妃的孃家人,不如等世子妃明日出門之時,讓我帶你們進去。」
侍衛說完,一行人才注意到天色已晚。
侍衛說的有理,五人便離開國公府。
第二日一早,應家人和林憬琛便堵在門口,等到了同國公府老夫人一同出府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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忙了半月,婚事終於辦完了,老夫人心中的一塊大石頭落地。
第二日,我來請安,她便帶着我出去定做些衣服首飾。
還未出府,一陣吵鬧聲便傳來。
她皺起眉頭,盯着府門外。
管家正好趕來,把昨日之事和今早發生的一齊說清楚了。
「老夫人,今日一早國公府門口便來了一羣人,說是世子妃的孃家人,吵着要見您。」
應家人?
老夫人聽到這些人,便想起了顧雲嵩告知她的那些事,本來滿面春風的臉霎時變得陰沉。
「開門。」
她沉聲道。
府門一開,見到多年未見的長輩,爹爹阿母原本囂張的氣勢一下子變弱。
等到了近前,更是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地加了聲:「國公老夫人。」
老夫人掃了他們幾眼,不怒自威。
「我一個老婆子,可擔不起你們應家這聲老夫人!」
被看着長大的長輩這樣教訓,阿母爹爹的臉煞白一片,慌慌張張地解釋。
「老夫人,您誤會了,只是昨日知雪大婚,我們沒有聽到消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怎麼能不告訴我們呢?要不是我們恰好來京都……」
「你們還有臉來問?不告知你們,就是不想讓你們插手婚事,應老爺這般不識趣嗎?」
被這麼劈頭蓋臉一頓罵,應家人和林憬琛一句話也不敢說。
只有絲毫不瞭解國公府的應知寒咽不下這口氣,當場頂撞道:「她是爹爹阿母的親生女兒,她大婚,連最親近的人都不告知,就這樣稀裏糊塗地嫁了,天下哪裏有這樣的道理?更何況傳聞世子雙腿殘廢,我們應家沒有取消婚約已經很給國公府面子了,你們不要得寸進尺……」
阿母爹爹沒想到她會突然冒頭說出這樣的話,嚇得急忙捂住她的嘴。
可惜動作太慢,顧家人一字不落的聽完了。
雖然老夫人不認識此人,但按照我多年識人的經驗,她能猜出這人八成就是應家那個養女。
見她這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老夫人冷哼了一聲。
「這就是你們捧在手心裏的二小姐?應青陽要是知道了你們爲了這麼個粗鄙無禮、蠢笨如豬的丫頭,苛待自己的捧在手心的寶貝孫女,不得活活從棺材板裏爬出來!」
眼見老夫人動怒,一旁的嬤嬤忙去叫來國公爺。
聽清事情原委,正欲上朝的國公爺匆匆趕來。
他上前,一臉失望地看着數年未見的舊友。
「應顧兩家聯姻,是應伯父和阿母二十年前定下的,五年前,雲嵩在軍中出事,我們與你們遞過書信,提議取消婚事,是你們怕外人非議,影響生意,纔沒有答應。我們惦念着兩家情分,等雲嵩病一好,便開始籌備大婚,就是爲了展現我們顧家的誠意。」
「結果,你們竟然背地裏收養了一個女兒,打算替嫁!還爲了養女苛待親生女兒,應懷遠,你們做出這種背信棄義、理法難容之事,我們還未曾追究,你們居然敢先找上門來挑釁?」
應家人根本沒有想到,他們已經得知了替嫁一事,嚇得面如土色。
應方時也意識到了事情到了何種地步,想扯個幌子遮掩。
還沒來得及開口,就看見了站在府門口,時不時向這邊張望的我。
老夫人不讓我出去,可看着老夫人不住地捂着胸口的樣子,我還是滿是擔憂地跑了出來。
見我過來,受了一肚子氣的應家人終於找到了泄憤的地方,紛紛斥責於我。
「應知雪!成婚這麼大的事,你爲何不告訴家裏人?你還記不記得你是應家的女兒?」
「不就是摔了一跤,家裏忙無人照顧你,你就耍脾氣,還敢在老夫人和國公爺面前嚼舌根,應家真是白養你這麼多年了!」

-23-
直到親眼見到應家人的嘴臉,顧雲嵩才知道我這些年究竟喫過什麼苦頭。
他上前去,從老夫人那裏拉過我的手,將我護在身後。
對上他們一雙雙憤怒的眼神,語氣冷淡無比。
「知雪已經嫁進國公府,從今往後,和應家再無瓜葛。」
看着二人親密的樣子,應家人一眼就判斷出他就是世子顧雲嵩。
大庭廣衆之下,被一個小輩這麼訓斥,爹爹和阿母心有怨懟,但礙於國公府權勢,只能收起長輩的架子,強行說理。
「她即便改姓,身上也流着我們應家的血!我們訓責她合情合理。」
顧雲嵩沉下眼,正欲反駁,我拉住他的手,輕輕搖了搖頭。
隨後,我走到人前,定定地看着眼前這些早就已經面目全非的親人。
「我爲何要改姓?我的名字,是祖父給我取的,和國公府的婚事,也是祖父定下來的,和你們有什麼關係?你們的女兒,你們的妹妹,早在一個多月前被你們的女兒、二妹縱馬踢死了。
我和你們所有的情分,也在那天被徹底斬斷。如果你們覺得我是和忘恩負義的白眼狼,不如去祖父的墳前跪下,看他會不會原諒你們這些年的所作所爲。」
阿母和爹爹被我這句話氣的上氣不接下氣,抬手指還想罵。
老夫人一聲怒呵打斷二人。
「夠了!到此爲止吧!這裏是京都,是國公府,知雪是我們國公府的世子妃!你們有什麼資格在這裏放肆!」
國公爺望了阿母一眼,明白了我的意思,抬手招來了一羣侍衛,將他們團團圍住。
要見着要被攆出國公府,應知寒實在咽不下這口氣,口不擇言的胡言亂語起來。
「國公府好大的權勢啊?表面是國公府,還不得看陛下的臉色?這麼多年在陛下面前賞眼,還不是靠的我們應家上貢絲綢。你們這般不講情面,日後,我們應家不會再給國公府送絲綢了!」
聽見這話,連一旁一直不敢出聲的林憬琛的臉色都變了。
應家人更是目瞪口呆,根本不敢相信她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顧雲嵩淡漠地瞥了她一眼,聲如寒霜,卻擲地有聲。
「那便依你所言,應懷遠,從今日起,應家每年的絲綢都不必送來了。」
「另外,追風,去給前半月來找我合作的陸州布商陳老爺傳信,我們國公府願意同他談這筆生意。今後,京都所有的絲織品,都由他供給。」
追風得到命令,立刻帶着被拖着的五人,一起離開了國公府。
吵了兩日的國公府大門,終於恢復了寧靜。
看到我滿臉愧色地垂下眼,國公府的人都紛紛收起怒容,圍上來安撫着我。
「沒事的,知雪,有祖母在,沒人能欺負了你。」
「知雪,祖母、雲嵩都知道錯的是應家,不是你,你可千萬別在心裏過不去。」
見到衆人都在擔憂着自己,我勉強擠出一抹笑容。
可眼底的淚意,始終是藏不住。
顧雲嵩知道我心中不好受,攬着我的肩,回了府內。
隨着房門一合,我便撲進他的懷中,哭泣聲不止。
我不停地道歉:「是我不好,都怪我,沒有處理好這些事,害得你和祖母……」

-24-
這一次,顧雲嵩沒有等我說完,就打斷了我。
「知雪,如今,你是我的結髮妻子,夫妻同心,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也是整個國公府的事。祖母是在爲國公府出頭,你也不必說對不起。」
「至於和應家斷絕來往,也是昨晚爹爹和祖母去商量決定的。這些年來,比應家更好的絲綢商比比皆是,若不是因爲聯姻,國公府早就不會同應家合作了。」
「更何況,他們連自己的親生女兒都不能善待,又何談在生意上講信義呢?早日斷絕這些交易,也是避免埋下禍根,及時止損而已。知雪,不要把什麼過錯都攬在自己身上,可好?」
聽明原委,我的心中終於好受了些。
我沒有再落淚,顧雲嵩用衣袖替我擦去淚痕,動作間溫柔無比。
看出他眼中的心疼之色,我心軟了幾分,忍不住問了他一個壓在心底許久的問題。
「我們才相識一個多月,爲何你會對我這麼好?是認定了我會是你將來的夫人嗎?」
顧雲嵩的手一頓,指尖輕輕劃過我的臉頰,臉上的表情和緩了些許,聲音輕柔。
「不是相識一個多月,而是你只記得這一個月。我很早認識你了,知雪,七歲之前,我的人生中,只有你一人。」
「那時候,兩家事務繁忙,應方時也只比你大一歲。只有我照顧着你,看着你從牙牙學語的孩童到整天活蹦亂跳的小姑娘。」
「隨着祖父離開臨州的那一日,你哭的嗓子都啞了,鬧着要和我一起走。那時我便答應過你,總有一日,我會回去接你。可惜我失約了,還好,最後……你還是來到了我的身邊。」
時間過去的太久,小時候的事,我一星半點都想不起來了。
可看着顧雲嵩信誓旦旦的樣子,我知道,他沒有說假話。
在那些被我遺忘的時光裏,我確實有一個很喜歡很喜歡的大哥哥。
後來遠隔千里,他也不曾忘記我,也沒有違背許下的諾言。
再次推開門,天已經漆黑一片了。
四處都點起了燈。
顧雲嵩拉着我的手,輕聲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馬車停在一座輝煌的府邸前。
見來人,下人恭敬相迎。
「這座府邸是五年前立下戰功時陛下賞賜的,按理說,我那時候就該分府別住,不過祖母喜歡子嗣承歡膝下,爲了能陪在祖母身邊,我便一直住在國公府。」
「但如今,不一樣了,我已經成婚了。過幾日,我們便搬過來。」
我跟着他,將裏裏外外都看了個遍。
府中大到假山亭閣,小到案牘茶盞,都是顧雲嵩專門找人做的。
這套空置五年之久的宅院,終於迎來了它的女主人。
「小時候,你就說想要一座大.大的府邸,要比京都最有錢的富商的宅院都大。到時候,你要在府內種滿你喜歡的花,薔薇,百合,月季……說了好多,你現在看看,可有缺漏?」
「你還喜歡拿筆在我的衣服、臉上畫畫,說以後要成爲名揚天下的畫師。待你成了名師,還要給我畫一副。如今,不知道你是否還喜歡書畫,但是我還是在湖中爲你建了一座畫舫。」
「還有一段時間,你想要學琴,整日纏着我要我教你。我告訴你學琴艱辛,會在手上磨出很多厚繭,很醜,你說你不怕。可惜,後來我教了你半月便去了京都。現在,我彈了十多年,技藝比當年熟了不少,你若是還想學,我可以天天教你撫琴。」
聽他說起往事,我空蕩蕩的心被慢慢填滿。
亭外,Ṭû⁻月光灑下,二人的影子交織。
我的眼中湧出水霧。
「也不急,以後我們會有很多的時間。可以一起撫琴,一起寫字看書,一起佈置着屬於我們的家……」

-25-
國公府與應家斷交,此消息一出,在京都掀起了巨波。
畢竟前幾日,應家大小姐才嫁進國公府。
所有人都打聽着到底發生了何事,才讓剛剛痊癒的世子爺動這麼大的怒。
也不知哪裏來的小道消息,說起應家因爲養女苛待剛嫁進國公府的親生女的,世子爺護妻心切,所以纔對老丈人家下此狠手。」
世間偏愛嫡女薄待庶女的事情常有,爲了養女而薄待親女的事,實在罕見。
衆人覺得新鮮,事情很快便傳開,最後甚至還被說書人寫成了話本子。
一同傳出的,還有前幾月應家生辰宴一事。
另外,我前幾月重傷,被養女縱馬踩傷的傳聞也開始出現,
京城傳得沸沸揚揚,凡是知曉此事的,無人不罵應家。
一時之間,應家的名聲一落千丈。
爲了不被拉下去,落得個一丘之貉的名聲,臨州所有同應家有過往來的家族都和應家劃清了界限。
在國公府與其他絲綢商合作後,京都國公府一派的權貴也都紛紛購買陳家的絲織品。
生意一落千丈,又逢臨州發了大水,庫內所有的衣料都發黴發臭。
爹爹阿母心急如焚,只能變賣商鋪良田。
可這些銀兩,對於泰山將崩的應家而言,不過是杯水車薪。
眼見着走到了絕路,阿母忽然想到之前給我攢過一筆嫁妝。
田莊,阿母爹爹匆匆趕去,卻見官兵已將十幾只木箱搬空。
「這是做什麼?這是應家的錢,你們光天化日之下,行搶劫之事嗎?」
官兵淡漠地看了他們二人一眼。
「世子妃下令,將這批財寶用於朝廷賑.災。」
阿母雙眼瞪大,不可置信地看着這一切。
後來,阿母和爹爹大鬧一通,被攆走後甚至又追到了府衙。
這下,方圓百里都知道世子妃心繫萬民,出手助朝廷賑.災,而爹爹和阿母卻想獨吞女兒錢財。
這件事一出,應家的處境更加艱難。
爹爹阿母和應方時怒不可遏,卻又沒有同國公府對抗的權力。
他們忍氣吞聲來求我,可找盡了關係,連世子妃的一面都見不到。
三人急得破口大罵,應府大門卻被破開。
官兵一擁而上。
「有人報案,一月前有人在東街謀殺當朝世子妃。」
「爹爹,還請交出應二小姐,同我去府衙一趟。」
頭領聲音冷寒。
本就臨近崩潰的應家人在此刻直接土崩瓦解、一瀉千里。
尤其是應方時,他扯着頭領的衣袖,死活不認這事。
後來,他被頭領一腳踢昏在地。
應府,官兵仔仔細細搜遍,也沒看見應知寒的影子。
阿母爹爹這才注意到,自從應家出事後,應知寒便很少出現。
他們不想醜事傳開,也都吩咐着下人去找。
最後,在臨州最大的酒樓裏,找到了應知寒。
她守在爛醉如泥的林憬琛身邊,一遍又一遍的抽泣着。
「憬琛,其實我根本不喜歡應方時,我喜歡的人一直是你啊。若不是那日在城門口,你拋下了我,我嫁的人,只會是你。我知道你心裏是有我的,如今應家落寞,沒人能再收留我了,我只有你了……」

-26-
應知寒被收押官府的那一日,京都下了一場大雪。
我一直待在臨州,從來沒有見過雪,即便有,也是飄在空中一點一點的冰花,落在手中便化了。
因此,我格外興奮。
我拉着苗苗在院內打雪仗,把苗苗欺負的直癟嘴向一旁看戲的顧雲嵩撒氣。
「果然,夫子說的不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知雪姐姐就是因爲和你待久了,纔不像以前那般讓着我這個妹妹了!都怪你,都怪你!」
小姑娘捏着雪糰子便往他的身上砸。
他本欲躲開,卻見一旁的我笑得都直不起腰了,便站着讓ŧŭ̀ₜ我報復。
待我消了氣, 跑去喫糕點, 他才一臉無奈地走到我的身邊,將我那雙凍紅的手放進懷裏暖着。
我裝模作樣的咳嗽了幾聲。
「苗苗說的對, 都是夫君帶壞了我, 不然我這樣一個溫柔善良的人, 怎麼會欺負一個十多歲的小姑娘呢?」
顧雲嵩點頭如搗蒜, 不論我說了什麼, 都一一認了下來。
「是,都是爲夫的錯,是我上樑不正下樑歪,你想怎麼懲罰我?」
見他認錯態度如此之好, 我偷偷將剛剛藏在手心的雪球塞進他的衣領中。
一陣涼意沿着脖頸向下滑落,凍得顧雲嵩打了個寒顫。
我笑得兩眼彎彎。
看着我那得逞的得意,他輕輕嘆了口氣。
「哪裏是我帶壞了你?我看啊,是苗苗帶壞了你, 如今, 你們二人合起夥來欺負我一個, 我有苦也道不出啊。」
正感嘆着, 門外傳來一陣笑聲。
國公夫人帶着一大家人,向顧雲嵩走來,我們笑着調侃。
「你年紀最大, 不欺負你欺負誰?」
「就是, 一個是妹妹,一個是夫人, 你難道不該被欺負嗎?」
院中的氣氛瞬時熱鬧起來。
有人幫着撐腰,我衝他哼了一聲。
亭內,我飲完了一壺熱茶,又叫下人去換。
忽然覺得眼前的丫鬟有些眼熟。
「春蘭?你不是阿母的貼身丫鬟嗎?」
此言一出,春蘭應聲跪地。
「小姐……應家沒了, 我一路流亡到京都,是梔香收我進世子府的。」
「二小姐被判流放, 應大少爺幾乎快瘋了。」
「林公子一連多日醉在酒樓, 最後暈倒在地, 一病不起。」
「洪災一起, 山間悍匪作亂,打劫了應府,如今,老爺和夫人連下人的月錢都付不起了, 大家都跑了。」
丫鬟哭哭啼啼,我卻默不作聲。
見我的手又被冷風吹紅, 顧雲嵩忙將手爐拿來。
「怎麼了?不會是在這裏琢磨着待會兒怎麼和苗苗對付我吧?」
我瞪了他一眼,吩咐春蘭離開。
「報復你怎麼了?上次你將我和苗苗帶回來的花雕醉雞喫完了,你知不知道,我們排了多久?」
一旁捏着一大團雪正欲復仇的苗苗聽見這話, 氣得雙腮鼓鼓。
「雲嵩哥哥,你都多大了?還偷喫我這個小孩子的東西!我要讓你知道欺負小孩子的下場!」
顧雲嵩躲閃不及,被砸的滿頭都是雪粒。
他跑着躲在我的身後,將頭靠在我的肩上。
「夫人, 你管管苗苗,現在都學會偷襲了!」
「還我的花雕醉雞!知雪姐姐你讓開!不許跑!」
一片笑鬧聲中,天上又飄起了雪花。
落了一地的晶瑩潔白。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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