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岸有林

疫情封城,別人搶菜,我食不下咽。
「喲,這是懷孕了?」
後媽嘲諷。
「是啊。」
我挑着眉,出言挑釁:「你弟弟的孩子。你要做姑姑了,開心嗎?」

-1-
這話剛說完,我就後悔了。
因爲家門開了。
某人正站在門口,聽到這句話的剎那,嘴角揚起一抹冷笑。
「你——!」
後媽拍案而起,厲聲道:「陳琳,你簡直不要臉!當初是你拋棄他!你嫌他窮,現在他發達了,你送上門又怎樣!你以爲他會要你的孩子嗎?!」
後媽的氣急敗壞,我完全不意外,畢竟她對江拓的那點心思,我門清兒。
然而,當務之急,是站在門口的江拓。
目光短暫的交接。
我已經恨不得找個縫隙鑽進去,卻不想某人幽幽的出聲道:
「小區封了,biyun 藥這東西,買不到,也借不到。」
我:……
後媽:……
後媽錯愕的轉過頭,望着站在門口的江拓,又看看我,幾度欲言又止。
氣氛一度非常尷尬。
「沒什麼事,就回去吧,今天的菜,放你門口了。」
江拓單手將外套掛在架子上,開始下逐客令:
「疫情期間,就算住隔壁,也不要來回竄門。」
後媽蹙着眉,有些委屈:「阿拓,我們是一家人。」
江拓:「我是獨生子。」
末了。
像是怕後媽聽不懂。
江拓又道:「我只是你的房東。」
後媽一時語塞,當即負氣離開,臨走前還不忘瞪我一眼。
說實話。
我也很無語。
初戀是後媽的繼弟。
這種事,太狗血了,狗血到我都覺得可以寫進我的小說裏。

-2-
後媽一走,家裏瞬間陷入死一般的寂靜,我也慢慢的挪着腳步打算開溜。
「站住。」
江拓壓低了聲。
從簽訂租房合同到現在,這是江拓對我說的第一句話。
我倉皇不已,開始沒話找話:「呃,菜是熱的,水壺裏也有熱水……」
「你懷孕了?」
江拓打斷我的話,挑着眉看向我,一步步走了過來。
「啊,沒有。」
我一慌,下意識後退,卻不想腰抵在了桌上。
我怎麼可能懷孕!
我根本沒有過那方面的事,說出來純粹是爲了氣後媽。
江拓挑着眉,雙手撐在桌上,將我圈住,一雙漆黑的眸緊盯着我。
清冽的氣息逐漸逼近。
縱然眼前的人已非彼時人,可是那種心動的感覺卻從未消弭。
「那個……」
我腦子亂極了,脫口而出:
「你知道的,天氣一熱,我就喫不下飯。」
「嘖。」
江拓哼笑一聲,扯下桌上的酒精棉片,站直腰身,不緊不慢的擦拭着指尖:
「我可不敢知道。」
我:……
我怔了下,悶聲附和了一句。

-3-
我和江拓的分手並不算體面。
那時候。
我剛成年,當了很多年的乖乖女,一進大學就忍不住放飛自我,追逐江拓這朵高嶺之花。
最後,被我爸一巴掌打得被迫分手。
「分手!」
「我成年了……」
我捂着臉,據理力爭。
可是我爸完全不講道理,揚起手就要繼續扇我,冷聲訓斥道:
「立刻分手!不然你所有的卡,全部停掉!」
某種程度上。
出於害怕爸爸的怒火或是經濟壓力,我選擇了妥協,直到後媽嫁進門。
她嫁給我爸,櫃子裏卻還藏着江拓的照片,時不時拿出來看看。
我彷彿明白了什麼。
可是。
太遲了。
我已經和江拓撕破了臉。
「我覺得我們不合適啊,學霸同學。」
「對,就是想分手,怎麼了?」
「你真的很煩人,能不能別找我了?
你就是一個窮小子,我一塊手帕就頂你一年的生活費,你覺得我們合適嗎?你心裏沒點數嗎?」
話說完的時候,我心都快停跳了。
江拓的父母離異。
父親淨身出戶,爲了方便母親再婚,他一直跟着父親生活,很多時候給我買禮物,都是勤工儉學來的。
……
明明可以好好告別的,但是話說得不夠狠,江拓就會來找我。
每一次看到他,我都無所適從,漸漸的說話也越發刻薄。
以至於。
後來,江拓出國,再無歸期。
而我脫離那個家,脫離了我爸動不動就會揚起的巴掌。
我經濟獨立了。
我不再是那個會被扇哭的小孩了,可是我再也無法喜歡上別人。
我一直都記得。
江拓冒着雨堵在宿舍門口,眼眶泛着紅,默默的望着我。
那個眼神。
像是一根刺,深深紮在我的心口。

-4-
【閨蜜劉璇】:寶!最新消息,江拓回國了,而且就在江都啊!
我:……
我當然知道,不僅知道,還稀裏糊塗的簽了合同,最後發現是和他合住。
【劉璇】:快點去找他!把他拿下!
我抿着脣,默默交代了現狀。
下一秒。
我的手機開始被信息轟炸,劉某人甚至發來語音:
「阿西吧!快去把他拿下!哈哈哈,我 tm 又要激動的睡不着了!」
「我哪有臉……」
我只能嘆氣,心已經沉到谷底。
我不是沒有想過補償他,可是完全不知道該如何下手,甚至害怕和他過於靠近。
18 歲的江拓和 24 歲的江拓,彷彿是兩個人。
從前的他,完全可以用乖巧來形容,一逗就會臉紅。
現在的他,看似成熟好說話,卻總給人一種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感覺。
【劉璇】:[追夫攻略 108 式]pdf.
手機突然竄出來信息。
我差點一口氣沒提上來,但是瞄了一眼,還是點了進去,開始一條條的翻看。
【我】:這麼追着,會不會太舔了。
【劉璇】:難不成,你想讓那個後媽得逞?
我:……

-5-
我當然不想後媽得逞,可是對於現在的江拓,我一無所知。
我只能慢慢了解,慢慢…… 試探。
正所謂,抓住男人的胃,就能抓住他的心。
這話很土,但是我信了。
爲鎖住他的胃。
我開始瘋狂的搶菜,甚至用上了筋膜槍。
「靠!你做了菜,爲什麼不站在門口等着他從你手裏拿?」
劉璇恨鐵不成鋼。
我躲在邊上,望着許久沒有開的門,正打算再去敲一次,便聽到門開的聲音。
隔着幾米的距離。
江拓臉上的表情,是從驚訝到嫌棄,一覽無餘。
「誒,拿了嗎?」
劉璇小聲嘀咕。
我拿着手機,只覺得心口被刺痛,眼看着江拓轉身回了房間,而餐盤還穩穩的放在椅子上,一動未動。
「拿了嗎?」
「沒有。」
我失落的出聲。
劉璇嘆氣:「直接送進去啊!」
我拿着手機,沒吱聲,像是憋着一口氣,默默的把菜端回去,自己喫。
連着一週。
我和江拓低頭不見抬頭見,關於送菜這件事,都默契的沒有提及,又或者,他不屑提及。
而我,一天天的堅持着。
直到某一天,江拓靠在門框邊,看着正在切菜的我,淡聲道:「我是你的小白鼠?」
「嗯?」
我餘光不經意的瞥過去,看到突然出現的他,心裏閃過一絲雀躍:
「不是,我都嘗過了,按照菜譜做的…… 應該,不難喫的。」
江拓挑着眉,忽然間就走了過來,拿着筷子夾起燒好的菜,安靜的喫着。
那一刻。
窗外的陰雨連綿都變得靜謐。
我望着他,低聲道:「好喫嗎?」
「嗯。」
江拓垂着眸,聲音很輕。
我抿着脣,心裏有些開心,可是江拓的下一句便像是潑了盆涼水:
「陳小姐爲了騙人,還挺會下功夫的。」
我拿着刀的手微頓,側目看向江拓,低聲道:
「能騙到你嗎?」
江拓沒吱聲,手撐着桌臺,側目看向我。
這樣近距離的對視。
上一次發生,還是他拽着我,懇求不要分手。
「菜做的不錯,可以給你免半個月房租。」
江拓答非所問,轉身離開。
我:……

-6-
準備將菜裝盤的時候,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傳來。
不用猜,我都知道,那肯定是後媽。
我本不想開門的,但是她一直敲,我又擔心吵到江拓,只能無奈的去開門。
然而。
這門一開,我整個人都驚呆了。
後媽穿着一件超薄的裙子,身上的肉色幾乎快透出來。
如果不是清楚這是家門口,我真懷疑我是在某個內衣的秀場。
那種若隱若現的性感,過於致命。
「怎麼是你?」
後媽嘴角噙着笑,見到開門的是我,頓時冷下臉:
「江拓呢?」
說着。
她想要進門,我迅速扣住門把,擋住她的去路。
「姓陳的,我勸你識相點,我和江拓認識的時候,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
後媽眯着眼笑。
我盯着她,完全洞悉她的心思,不緊不慢的學着她的語氣道:
「江拓昨晚太累了,現在只怕沒力氣和你說話。」
「你還要不要臉?——」
後媽怒目圓瞪。
我看着她氣急敗壞的樣子,本能的警覺起來,下意識後退一步,卻不想她直接撕扯我的衣服,抬手就是一個耳光。
有後媽就會有後爸。
仗着我爸的勢,我這位後媽對我的打罵總是那麼「順其自然」。
「鬆手。」
我出聲警告。
後媽不依不饒,抬手就要抓我的臉。
我順勢後退,一腳踹在她的腹部。
「你,你敢打我!你這個小賤——」
後媽難以置信的看向我,到了嘴邊的髒話還沒有來得及罵出來,就眨巴着眼,順勢跌坐在地上,啜泣了起來。
她變臉太快。
我微蹙着眉,下意識後退一步,卻不想一下子抵進熟悉的懷抱。
清冽的氣息席捲着神經。
我瞬間愣在原地,連頭都不敢回一下,只聽見耳邊傳來後媽的哭聲:
「阿拓,我只是想來看看你,她就對我動手……」
我:……
我張了張嘴,想解釋,腦海裏卻浮現了我爸怒不可遏的模樣。
男人對女人的梨花帶雨總是無法抵抗。
沒有例外。
偏偏我學不來,我更習慣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最後忍下去。

-7-
長久的沉默後。
江拓越過我,走到後媽的身旁:「站得起來嗎?」
後媽鼻尖泛着紅,眼淚說掉就掉,軟聲道:「好疼。」
我:……
此時此刻。
門口彷彿變成了專屬於後媽的舞臺,而江拓則是帶着她退場的人。
咔噠。
伴隨着門關上的聲音,我的心像是漏了一拍。
「江拓……」
我有些喪,後知後覺的對着空氣叫着他的名字。
陡然間想起自己的菜還沒有做完,慌忙趕回廚房。
然而。
我沒有想到,等我拿起筷子,嚐了一口,喉間頓時有些酸澀。
不好喫了……

-8-
江拓出門以後,就很久沒有回來。
我不清楚他們之間會說些什麼,可是我莫名的擔心,後媽會說些什麼,影響我在江拓心裏的形象。
不過。
轉念一想,江拓的心裏可能早就沒有了我的落腳之地。
臨近午睡的時間。
我蜷縮在被子裏,腦海裏全是江拓帶着後媽離開的背影,久久無法入眠,直到房門開了。
「喂。」
江拓叫了一聲。
我心裏咯噔着,有點疑惑,沒吱聲。
一陣陣清冽的香氣襲來。
「喂。」
江拓彷彿在反覆確定。
我閉着眼,權當沒有聽見,直到他的手觸碰到我的脖頸。
微涼的觸感。
像是過電一般,酥麻到脊骨。
如果沒有猜錯,他是在檢查我的傷口……
後媽那一爪子,直接給我脖頸上留了三條印子。
「你除了會寫小說,還會什麼?」
江拓冷不丁吐槽。
這句話,太熟悉了,彷彿將一切拉回從前。
我負責小說的世界,而他負責我的世界……
我有些想哭,卻也只能忍着,生怕破壞這片刻的親暱。

-9-
或許是心情鬱結,隔了一小會兒,我裝不住了,突然很想吐,冷不丁就從牀上坐起來了,衝進衛生間。
水流嘩嘩作響。
我倉促的漱口,餘光一瞥就看到站在門口的江拓。
他看的我眼神,明顯變了味。
「我真的沒有懷……」
「藥膏是孕婦專用。」
江拓指尖研磨着藥膏,直接打斷我的話,抬眸看向我。
那一刻。
四目相對。
明明近在咫尺,心卻像是相隔天涯。
我突然想說很多遍對不起。
我想把過去的事情說清楚,可是看到江拓眼裏的冷意。
我怕了。
傷害已經造成了。
舊事重提,還有意義嗎……
我望着他,酸澀不已,只能低聲解釋:
「我沒有懷孕,我…… 沒有和別人談過戀愛。」
「你的事。」
江拓臉色驟冷,隨即笑着道:「我可一點也不想知道。」
我:……
「噢,那是我多嘴了。」
我只能苦笑,再抬頭的時候,江拓已經不見蹤影。
等我走出衛生間。
我茫然的看着空蕩蕩的房間,餘光一瞥,便看到放在書桌上的藥膏。

-10-
小說連着幾天斷更,電腦已經打開了,可我坐在書桌前,光是盯着藥膏就看了半天。
恍惚間。
我想起上學的時候,我在別人面前都挺安靜的,一到江拓的面前,就忍不住哼哼唧唧。
「嗚,手被櫃子夾了下,好痛。我都沒法碼字了。」
事實上。
已經不疼了,但是我太喜歡看江拓哄着我。
往往這個時候,他總是嘴角噙着笑,俯身把我抱在懷裏,骨節分明的手託着我的手,低聲道:
「嗯,讓我看看,哪根手指比較疼?」
太膩歪了。
膩歪到劉璇都要來一句:he~tui!狗情侶!秀恩愛,分得快!
一語成讖。
我和江拓真的分了。
回想起來,我的情緒就完全不受控制,寫小說的時候太有代入感,最後一邊掉着眼淚,一邊開始寫虐文。
我抱着枕頭坐電腦面前哭,紙巾用的飛快。
夜深人靜。
我哭得嗓子有些啞,想去倒水,卻沒有想到江拓也在客廳,我下意識躲在邊上。
客廳裏略顯昏暗。
隱約間還能聽到酒瓶掉落在地上,而江拓靠在沙發上,一動不動。
「江,江拓……?」
我輕聲叫他。
打開客廳的燈,江拓襯衫的領口敞開,白皙的臉上泛着一抹紅,那種微醺感陡然生出幾分勾人的可憐模樣。
「你怎麼喝這麼多……」
望着茶几上的酒瓶,我心口一緊,蹲下身開始整理,走到江拓的身旁,還沒有來得及拽起他,就被他扣在沙發上。
清冽的氣息靠近。
我有那麼一瞬間,忘記了掙扎,整個人蜷縮在沙發上,被他的陰影所籠罩。
他的眼神像是要喫人,處處透着危險的氣息。
「你還敢出現?」
江拓低眸看着我,像是認出來了,冷冷一笑。
「過去的事……」
我皺眉看着他,一絲惶恐湧上心頭,忍不住小聲道:
「我可以解釋。」
「解釋?」
江拓紅了眼,呼吸都逼近了我:
「我無數次的找你,無數次的等着你給我一個解釋,你的解釋是什麼,我不配,我配不上陳大小姐,所以我活該被你玩弄,對吧?」
他靠得太近,那種酒精的味道,瞬間蠶食起我的神經。
那一刻。
周遭的空氣彷彿都凝滯了,我本能的感到恐懼,更加不敢吱聲,腦海裏全是我爸酒喝多就動手打人的畫面。
「陳大小姐?」
江拓低眸望着我,眼底的怒意不減。
我望着他,只覺得整個人已經被畏懼所佔領,控制不住眼淚,抬手想要推開他,他卻握住了我的手腕。
就像是觸發到炸彈的開關。
我反手就狠狠擰住江拓的手腕,不等他反應過來,一聲脆響,響徹整個客廳。
「嘶…… 陳琳!」
江拓喫痛的出聲。
我後知後覺,彷彿劫後餘生,嚇得鬆開手。
江拓跌坐在地上,仰頭看向我,下顎都綴着冷汗。
「對,對不起!」
我俯身想去扶江拓。
江拓卻避開了我,一言不發的起身。
我咬着脣,只能默默跟了幾步,小聲道:
「還疼嗎……」
江拓理都不帶理我,直接回了房間,徒留我在客廳裏。

-11-
或許是喝得太多了,江拓難得沒有早起。
我不清楚他傷勢怎麼樣了,但是翻遍家裏也沒有找到活血化瘀的藥,我只能去借。
好在小區裏的業主都挺熱情,我很快就聯繫上了開藥店的業主。
【三單元業主】:你在哪個單元,我還在送菜,遲點給你遞過去。
我連忙道謝,利索的報了地址,剛準備問價格,業主就發了一句:
誒?還是要孕婦專用的嗎?
我微怔,剛準備回覆。
業主又道:家裏有孕婦還是要注意的,祛疤的藥又到了,你還要不要?
我彷彿猜到了什麼。
等到業主遞藥來的時候,他望着我,笑着道:
「今天不是你老公來拿藥啊。」
「呃……」
我笑得有些尷尬,剛準備回答,就看到業主朝着不遠處招手。
「誒,你老婆在這兒呢。」
我下意識回頭。
視野裏,江拓餘光瞥了過來,停頓兩秒,走了過來。
「這孩子幾個月了?」
業主不明所以,笑着拉拉家常。
江拓瞥着我,笑了一聲:「還沒去醫院查。」
「害,也不知道這疫情什麼時候過去,這快生的時候,可得提前安排醫院啊。」
業主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又唸叨了幾句,可是我已經完全站不住腳,只覺得自己要溺死在江拓的氣息裏。
江拓始終淡笑:「好,記着了。」
業主明顯當真了,臨走前朝我看了一眼,笑着出聲道:
「祝你生產順利。」
我:……
我幾乎是擠出笑容,「嗯,謝謝。」
隱約間。
江拓輕笑了一聲,我咬着脣,想瞄他一眼,結果他轉身就走。

-12-
「江拓,謝謝你替我拿藥。」
他的腿太長,我幾乎是小跑跟着他。
現在的江拓,真的翻臉比翻書還快。
他冷笑:「陳小姐,我只是出於人道主義,照顧租客。」
我:……
我愣了愣,站在原地,強忍着落寞,追了上去。
「江拓,等等我。」
眼看着電梯門開,我急忙叫他。
然而。
他踏進電梯,轉過身的剎那,已經換上愛答不理的神情,任由電梯門關上。
儘管很快又打開,可是就那麼一下來回。
我心如針扎。
「不進來?」
江拓瞥着我,冷冷的出聲。
我望着他,垂着頭,走進電梯,將活血化瘀的藥塞給他後,便自顧自的站在角落裏。
叮咚。
電梯門一開,我率先走了出去。
回到家裏,我沉默着走向廚房,拆開了藥包,藥一泡水熬煮,味道便散了開來。
「你喫的什麼藥?」
江拓突然出聲。
我低着頭,沒理他,直到他走了過來,才低聲道:
「我的事,你不是一點也不想知道嗎?」
回應我的,是關門聲。
意料之中。
只是難掩失落。
我一直很清楚,我無法阻止一個想要離開的人。
比如我媽,比如江拓。
藥的味道有些難聞。
我面不改色的喝完,將藥渣和藥盒裹在袋子裏,扔進垃圾桶。

-13-
「靠,我真的會謝。
你在後媽面前,你就能重拳出擊,在江拓面前怎麼唯唯諾諾的。
你們這是生活,不是小說,這發展進度,真要我的命。」
劉璇小嘴叭叭。
我聽着她的聲音,只覺得心情有所舒緩,隨口回了句:
「破鏡難重圓,挺好的。我看開了。」
「看開個屁啊!」
劉璇:「誒,小說裏追求 BE 美學,ok 的,沒問題,你現實生活追求 BE 美學,你沒事吧。有幾個人想抱着遺憾過一輩子的。反正我不願意。」
我笑了聲,像是自嘲:「不願意也沒辦法,感情這種事,勉強不得。」
劉璇哼聲道:「誒,要我說,你不是跆拳道黑帶嗎,直接武力壓制他,讓他從了你唄。」
「你小說看昏頭了啊。」
我失笑,但是笑着笑着,就笑不出來了。
練武的最高境界,是止戈爲武。
而我純屬是不想捱打的時候,毫無還手之力,可是就算練了,當初被甩耳光,按在地上磕頭的畫面,還是揮之不去。
光是想想,彷彿還能夠回憶起血模糊視線的時候,我在求饒,保姆不敢上前,後媽捂嘴偷笑。
現如今,都過去了。
可嗅到酒氣,我還是會條件反射的感到一絲害怕。
那種心理的壓迫感深入骨髓。
那天晚上。
我的神經像是崩斷的弦,也不知道抬手的那一下,江拓受不受得住。
……
凌晨兩點多。
我輾轉反側,拿着水杯出門,瞥了一眼江拓的房間,朝着廚房走去,卻沒有想到燈還亮着。
江拓蹲在垃圾桶旁,不停的翻找。
不多時。
他拎出了藥渣袋,一臉嫌棄的板着臉,將袋子扯開,拿出藥盒,開始端詳。
不出兩秒,他看到了我。
我躲閃不及,手裏的水杯都磕在牆角,愣是把自己嚇得抖了下,尷尬的握住杯子。
視線交錯。
此時無聲勝有聲。
江拓抬手就把藥盒扔回垃圾桶,唰得站起身,冷聲道:
「你大晚上,是想把人嚇死嗎?」
「你大晚上,掏垃圾桶,開心嗎?」
我只是下意識的回懟。
但是。
江拓的臉色瞬間變得難堪,彷彿承認翻找藥盒,對於他而言,是一種莫大的恥辱。
片刻後。
江拓站在水池邊洗手,彷彿終於找到理由:「我只是在找 U 盤。」
我:……
「那你找到了嗎?」
我沒有拆穿他的意思,只是餘光瞥了一眼已經被藥水泡爛的藥盒,懸着的心也定了下來。
江拓:「和你有關?」
我:……
他好像一個固執的小孩。
我知道我是沒本事哄好他了,只能順着他的話說:「嗯…… 無關。」

-14-
或許是怕了江拓的好奇心。
第二天一早。
我發了信息給業主,委婉的詢問,江拓有沒有找他。
等待回覆的時間裏。
我坐立難安,彷彿第一次就醫的情況,還歷歷在目。
【業主】:沒有啊。
【業主】:江太太,懷孕最好是不用藥的。你的藥,我是專門找老師傅配的。
【業主】:產前抑 yu,可能是在家悶太久了,你別太依賴藥物,多通通風,運動一下,聽聽音樂。
產前抑 yu。
這四個字,噎得我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我】:好的,謝謝您。
聊天結束,我也如釋重負。
仔細想想,也應該是我自作多情了,他昨晚是真的在找 U 盤吧,翻藥盒只是順手。
……
接下來幾天,我一直都是早起熬藥,想要避開江拓,可他卻也開始跟着早起,時不時的從我旁邊經過。
以至於我莫名有種「做賊心虛」的感覺。
「你要不要來一口?」
我倒好藥,餘光一瞥就看到他盯着我,不禁拿起碗要遞給他。
好幾天都沒有說話。
我只是開玩笑搭句話,江拓卻真的起身走了過來。
「我,我開玩笑的。」
我匆忙的將碗收回,開始轉移話題:「那個…… 你的胳膊還疼嗎?」
話音一落。
我又後悔了。
真的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陳琳,我明確告訴你,我不在乎你,別總是試探我,明白嗎?」
我根本沒有想到江拓會突然發火,不禁出聲反問:
「是我逼你早起站在這裏的嗎?」
我承認。
我很想找到蛛絲馬跡去證明,他還喜歡我,可是他的態度永遠在打我的臉,我根本已經不報什麼希望了。
現在只是單純的和他說句話而已。
「早起是我的自由。」
江拓下顎收緊,目光緊緊的鎖定我,沉聲道:
「我不知道你得的什麼病,連着幾天都要喫藥,我只想說,你別死在我的家裏,我可不想我的房子變成凶宅。」
我眼眶一熱,從未想過有一天,他會對着我放狠話,不禁仰頭望着他,好像呼吸被人遏制了一般。
「別裝哭,我不喫這一套。」
江拓冷聲呵斥。
我緊咬着脣瓣,將眼淚死死的收在眼眶裏,低聲道:
「等小區解封,我就搬出去……」
「那最好不過。」
江拓隨口一回,徒留一個背影給我。
這大概就是風水輪流轉。
終於。
被拋在原地的人,變成了我。

-15-
趕在小區解封之前。
我熬了幾天大夜,存了一些稿。
我沒有勇氣回自己的家,更不想面對我所謂的爸爸,我只能重新租房。
「天啊。」
劉璇驚訝不已,忍不住吐槽:「你們怎麼鬧成這樣的。我都以爲你們已經牀. 上交流了。」
我:……
我真的難過,但是聽到她這句話,也是真的哭笑不得。
笑完以後,無力感便湧上心頭。
這段時間,江拓大概是真的厭煩我,又開啓了隱匿公司的生活,我連他的影子都瞧不見。
或許我和他註定成爲彼此的人生過客。
樓道里。
我拎着新提的幾包藥,正準備上樓,便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門口。
「死娘們,你騙老子呢?陳琳呢?」
「啊!沒有!」
後媽似乎被拽住了頭髮,疼得叫了起來,厲聲道:
「我騙你對我有什麼好處…… 陳琳那兒有的是錢,你找到她,你公司的窟窿不就能補了,我是爲你好!」
「那人呢?這屋子裏怎麼一個人都沒有?」
「我,我不知道啊……」
後媽極力的想要掙脫束縛,卻還是被我爸按頭磕着門板,手裏的鑰匙也掉在地上。
咚咚的幾下。
聽得我心臟一陣狂跳,本能的後退,踉蹌着,扶住樓梯朝外跑。
後媽淒厲的慘叫聲傳來。
我呼吸發顫,迅速的跑向保安部,匆匆的撥通了報警電話。
躲在保安亭裏。
我小心的探看着,看着警察將我的惡夢帶走,而後媽滿臉是傷,哭着用口罩遮掩。

-16-
江拓回來的時候。
鎖匠還在加固防盜鎖,我蜷縮在沙發上,有些出神,看到他的時候,很想衝過去抱住他,卻又生生忍住。
「你是什麼人?」
江拓喘着. 粗氣,衝着鎖匠出聲。
鎖匠一嚇:「誒,你家裏人讓我加鎖的,我可不是賊,小區裏進的賊已經被抓了。」
「我讓他加的。」
我起身走過去:「我發信息告訴你,你沒回,我就……」
「加就加吧。」
江拓望着我,臉色逐漸緩和,徑直走進家裏,轉而看向鎖匠:
「順便把門上的鎖換了。」
「好嘞,不過這個價錢……」
「你儘管換。」
江拓走到桌邊,拿起水杯猛喝了幾口,雙手撐着桌面,像是累得不輕,隨口回了一句。
鎖匠喜笑顏開。
我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好半天才說了一句:「你餓嗎?」
江拓別過臉,彷彿沒有聽到我的話,視線完全不落在我的身上,徑直上了樓。
相比之前。
他現在已經完全無視了我。
「誒,吵架了啊?」
鎖匠突然出聲。
我愣了下,看了過去。
鎖匠笑了笑:「夫妻吵架,牀頭吵,牀尾和。」
我擠出一抹笑,無言以對。
倘若真的那麼容易,就好了。

-17-
因爲我爸的出現,我看到和他身形相似的人,都會有些害怕。
現如今。
不管是不是爲了江拓,我都要儘快搬走。
「你要不留個信,把以前的事情說清楚吧。」
劉璇強烈建議。
我站在樓梯口,看着已經把箱子運走的工人,淡聲道:
「不了,舊事重提,徒增傷害罷了,我不想再揭他的傷口。」
「唔,行吧。我開會了,手機要關機。寶,你到新家和我視頻下。」
「嗯。」
我淺淺應聲。
然而,電話剛掛斷,我就聽到開門的聲音。
「去死吧!」
一雙手猛得推了過來。
我整個人重心不穩,順着臺階便摔了下去,頭磕在牆上,疼得眼前所有東西都在搖晃,來不及反應,腹部便被狠狠踹了幾腳。
「夠了夠了,再踢要出人命了。」
「我沒看到血,我怎麼知道有沒有落胎,不能停——」
後媽氣勢洶洶的說着。
旁邊的人立刻拉住她:「行了,快走吧,別被人看到。」
嘶鳴聲刺耳。
我蜷縮在地上,頭疼欲裂,隔了許久才聽到搬家工人的聲音。

-18-
偌大的醫院內廳。
空調冷氣吹得我發抖,有些木然的看向工人。
「陳小姐,我還有工作…… 那個,你要不要打電話給你的家屬?」
我難受得說不出話,只是擺了擺手,示意他離開,我繼續拿着號排隊。
長廊里人來人往。
小孩子的哭鬧聲不止,父母溫溫柔柔的輕哄着。
我坐在那兒,默默看着,眼淚掉得毫無預兆,低頭看着破碎的手機屏幕,我反覆摩挲着,手指停頓許久,才撥出了那通電話。
毫無意外。
電話被掛斷了。
只是我沒有想到,通話的綿長音甚至沒有超過三秒。
那一刻。
我想我已經被絕望吞噬了,顫抖着,哭得不能自已。
哭到最後,我開始乾嘔。
護士聞聲趕來,我蹲在地上,仰頭望着圍過來的人羣,只覺得眼前黑壓壓一片。
好丟人。
可是眼淚無法控制的順着眼角滑落。

-19-
不幸中的萬幸。
我只是輕微的腦震盪,皮肉挫傷。
等我從醫院裏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萬家燈火,無一處屬於我。
「寶,到新家了嗎?」
劉璇打來電話。
我身子有些疲憊,踉踉蹌蹌的朝着附近的餐廳走,低聲道:
「嗯,在路上。」
「誒,你聲音怎麼回事?」
劉璇疑惑的出聲。
我抬眸看向餐廳,很想調整好情緒回覆她,可是卻看到了江拓。
餐廳裏。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對面坐着一個身姿曼妙的女生,似乎相談甚歡。
「我的天啊,靠窗的那個小哥哥好帥。」
「看看別人的相親質量,再看看咱們的,真的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餐廳裏走出兩個女生,有說有笑的回頭張望。
冷風拂面。
我立在原地,大概是眼淚已經哭幹。
那一刻。
我聽見自己說:「沒事,就是天氣乾燥。」

-20-
隨便找了一家餐廳。
我點了一碗麪,望着周圍人都是結伴而來,孤獨感油然而生。
一個人喫飯。
一個人看病。
我好像都經歷過的,可是現在卻好像無法承受。
手機嗡嗡作響。
江拓的電話打來,我垂着眸,按掉了電話。
【我】:我打錯了。
【江拓】:陳琳,你能不能別作,我真的很討厭你這樣。
【我】:對不起。
【江拓】:你的對不起,一文不值。
我低着頭,鼻尖泛酸,將房租轉給他的支付寶後,默默的將他拉黑。
……
我想一個人靜靜,可是我爸卻像是盯上了我。
沒多久。
我在新聞的頭版頭條,看到他鬧到江拓的家裏,動手傷人,卻宣稱是爲了他的寶貝女兒。
他只是擔心患有精神病的女兒,迫不得已纔出手傷人。
爲了給自己開罪。
他甚至拿出了我遺漏在家的患病證明。
記者的鏡頭前,他聲淚俱下:「琳琳,爸爸太久沒有見到你了,真的很想你,很擔心你,你快點回來吧。」
「您是否有您女兒的照片,讓大家一起幫忙尋找?」
記者出聲提問。
我的心陡然間懸着,止不住哆嗦。
然而,我爸瞬間噎住,怔了兩秒,嘆聲道:「家裏失火,照片都燒沒了。」
多麼委屈的父親。
評論區裏一片人表示理解,感懷他的偉大,幾乎沒有人想到,他爲什麼現在纔開始找我這個所謂的女兒。
視頻裏的面孔和善。
可是縱然隔着屏幕,對視的瞬間,我的恐懼也未曾消減。

-21-
一週後。
新聞的熱度逐漸散去,我全副武裝的出門,渴求找到更適合的藥物,但每一次都不如業主給的藥更好。
我有些崩潰。
家裏的窗戶緊鎖着,壓制着我每一次絕望的念頭,可是知道,我快控制不住了,我像是在被人凌遲。
重新登錄上聯繫業主的賬號,我還沒有來得及發信息,裏面就是一連串未接的語音通話,全部都是在問詢我的住處。
「江太太,你和江先生鬧矛盾了?」
這是業主看到我的第一句話。
我有些尷尬,剛準備解釋,業主又道:「早點回家吧,江先生到處找你。」
我:?
江拓在找我?
我有點難以置信,抬手接過業主遞來的藥,還沒拿到手,一隻骨節分明的手就搶先一步。
「這是我的藥。」
我委屈的出聲,卻不想站在我身旁的人就是江拓。
「你們夫妻倆聊,我就先走了。」
業主笑了聲,溜得飛快。
我望着江拓的臉,一時間愣住,他像是熬了大夜,眼下都帶着烏青,看起來憔悴不少。
「請你把藥還給……」
我極力的保持平靜。
「你拉黑我?」
江拓打斷我的話,低眸看着我,眼底帶着一絲冷意:
「你好像特別喜歡用拉黑對付我。」
他這話,像是在質問。
我垂着眸,輕聲道:「我只是不想打擾你。」
回應我的,是江拓的輕笑聲。
氣氛有些尷尬。
我目光落在藥袋上,硬着頭皮看他,小聲道:
「那是我的藥,麻煩你把藥還給我。」
「自己拿。」
江拓言簡意賅。
我伸手去拎,卻不想他直接將藥袋舉高過頭頂。
我:……
他一米九的個子,我裸. 高 168,穿鞋才勉強到 170。
他分明是故意的。
我仰着頭,看着藥袋高高舉起,默默的伸出手想要抓,但是這就和我的人生一樣,我再努力,還是徒勞。
我還是成了情緒的奴隸,困在其中,不可自拔。
我縮回手,沒出聲,只是越過他,走得飛快。
臨到家了。
我才意識到,他跟過來了。

-22-
不等我關門。
他一隻手撐着門板,力道大的驚人。
「讓我進去。」
他這句話,不像是請求,更像是通知。
我抵着門,蹙眉道:「你這是擅闖民宅。」
江拓餘光瞥着我,微微鬆了下手,我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門一下子就夾住他的手,可他還是沒有縮回去,反手撐住門框。
「你——」
我慌忙打開門。
江拓疼得嘴角翕動,見我開門,直接走進來,目光落在旁邊的鞋架上。
「你沒有男士拖鞋?」
江拓發問。
我急得去冰箱找冰袋塞給他,對於他的問題感到莫名其妙:
「我要男士拖鞋做什麼?你等下,我去找藥。」
搬家以後。
除了常用的東西,其他東西都歸在箱子裏,找起來格外麻煩。
「江拓——」
終於撈到藥,我剛走出房間,就看到江拓已經摟着冰袋,躺倒在沙發上,一雙長腿無處安放,就那麼耷拉在邊上。
對我而言剛好的沙發。
硬是讓他睡出了迷你小窩的感覺。

-23-
江拓睡得很沉。
上次見他這般模樣,還是大學時代,爲了推進小組的策劃進度。
……
替江拓蓋上薄被,我拿着棉籤沾上藥,輕輕捏着他的指尖,一點點的塗抹,生怕驚動了他。
手機嗡嗡作響。
我看着江拓的手機,那串號碼,沒有備註,但是有些眼熟。
「阿拓,你最近在忙什麼啊…… 你什麼時候來醫院看看我啊?」
「阿拓?」
後媽的語氣嗔怪,全然不見那天的陰冷狠辣:
「阿拓,你怎麼不說話?」
我冷着臉,聲音很輕:「你想聽他說什麼?」
話音剛落。
電話那頭的後媽瞬間炸了,怒聲道:
「怎麼是你!」
「怎麼了,很意外嗎?你應該慶幸,我還活着,不然你就是殺. 人. 犯。」
「嘖。」
後媽頓時冷笑起來,像是聽到天大的笑話:
「你有證據嗎?切,有種你去告我啊,你以爲我怕你?你又沒死,不就是賠點錢嗎,我又不是賠不起。」
我垂着眸,看着窗外的夜色,淡淡的出聲道:
「我只想告訴你,你賠得起,我也賠得起。」
話音一落,電話那頭安靜至極。
片刻後。
後媽開始了控訴:
「你,你敢!這是你欠我的!
如果不是你搶了阿拓,我根本不用二十出頭就嫁給你爸這樣的家. 暴. 犯。離了婚還要受他的罪!」
「我敢不敢,你清楚。」
我壓低了聲:
「少把責任推給我,沒有人用刀架着你的脖子要求你嫁。
你期望通過那場婚姻得到什麼,你自己心裏清楚。你不過是自食惡果。」
她的婚姻,我和江拓愛情的墓場。
有時候。
我甚至都有些佩服她的不擇手段,只是儘管如此,江拓仍舊沒有把她放在眼裏,電話上連一個備註都不曾有。
或許是被我的話刺激到,後媽厲聲道:
「陳琳,你別得意的太早,就算江拓現在陪着你,那也不過是同情你患病罷了,江家那個糟老婆子已經在給他安排相親了,你好自爲之吧。」
說完。
後媽啪的一聲就將電話掛斷,我望着黑掉的屏幕,一言不發,刪掉了這條通話記錄。
我有什麼可得意的。
我的人生早就沒有任何值得我得意的地方,我不需要同情,也不想再打擾江拓。

-24-
第二天一早。
我本以爲江拓會自行離開,卻沒有想到他還在,甚至已經買上早餐。
「餓了嗎?」
江拓站在桌邊,擺放着碗筷,儼然把這裏當成了他家。
或許是陽光充裕。
江拓的模樣和腦海裏的少年有所重疊。
我有片刻的失神,低聲道:「你怎麼還沒走?」
「不想走就沒走。」
江拓抬眼看向我,眼神有些複雜,但是他的回答過於理直氣壯。
我有點懵,尷尬道:「這裏是我家。你喫完早飯就走吧。」
「不走。」
江拓直接拒絕,隨即又補充道:
「給我一把備用鑰匙。不然外賣小哥還得跑上來遞飯。」
我:?
我是不是得替外賣小哥謝謝你?
「江拓——」
「我可以付雙倍房租,我要住在這裏。」
江拓直接打斷我的話,抬眸看向我,拿着包子慢悠悠的咬了一口。
24 歲的江拓。
真的和從前大不相同,變臉的速度太快,搞得我措手不及。
「你有自己的房子——」
「但是總是有人上門騷. 擾,我很煩,我需要一個清靜的地方,我覺得這裏不錯,這個理由夠充分嗎?」
江拓嘴皮子利索的不行。
我自然清楚他指得騷. 擾是誰,只能默認他住在這裏,低聲道:
「那我搬走,這裏留給你。」
江拓:「你搬,我也搬。」
「你——」
我仰頭看他,蹙眉道:「你別不講道理。」
江拓:「我就不講道理。」
我:……
我默默看着他,陷入沉默,許久才低聲道:
「如果我死在這裏,這裏就是凶宅,你不怕我變成厲鬼一直纏着你嗎?」
江拓微怔,包子像是卡在喉嚨裏,不上不下。
我抬腳走向廚房。
不多時,身後傳來一句:「我陽氣足。」

-25-
或許是家裏多了一個人。
窗戶被打開,徐徐的風一陣陣撲面而來。
一個空間,兩個人。
因爲他的存在,我不敢啜泣,把自己狼狽的一面暴露,只是儘量的迴避他,直到避無可避。
「我自己熬藥就行了。」
我看着他擺弄我熬藥的鍋,連忙上前阻止。
搬家的時候,有的藥包弄破了,我都裝在一個袋子裏,他哪裏懂該熬哪些,熬多少。
江拓偏頭看我,一言不發,挑挑揀揀,將藥材放進鍋裏。
顯然,他懂。
氣氛突然變得有些微妙。
我不自覺看向他,迴避着他的目光,低聲道:
「我沒錢僱你熬藥。」
江拓冷着臉:「如果你僱得起我,那我這些年白混了。」
我:……
我不懂江拓到底想做什麼,或許就是同情吧。
天天對着難聞的藥,我想他也堅持不了多久,應該很快就會離開了。
可是,他一堅持,就堅持到我停藥。
「第一次是您誆我,說是項目合作,我給您面子了,我沒有擅自離席,我明確的說,我並不想相親。」
「請不要拿長輩的身份壓我。」
「結婚是您的意願,我並不想拿自己的人生去完成您的意願。遺憾從來都不是結婚,而是匆忙的進入婚姻。」
江拓站在陽臺上,已經在壓低聲,但是說到最後,明顯已經生氣了。
看得出來。
他家裏催他催得很緊。
我靜靜的觀望着,不知不覺,從前拿着恣意風發的少年,已經到了結婚的年紀,開始面對世俗的問題。
電話掛斷。
江拓如釋重負的轉身,對上我的視線,不由得愣住。
我挑了挑脣,淡聲道:
「相親一下還是挺有必要的,說不定,你就遇見喜歡的人了。」
話一說完。
江拓的臉唰得就冷下來,沉聲道:
「你想我去相親?」
我默然。
江拓再度開口:「把你剛纔的話,再說一遍。」
「婚房總比我這裏清靜。」
我隨口一回,徑直回了房間。
沒多久。
等我再出去的時候,江拓已經走了。
空蕩蕩的房間裏,除了昏暗,一無所有。

-26-
夜裏十點。
我正坐在電腦前發呆,編輯突然發來一份文件,點開一看竟然是一份出版合同。
【編輯】:寶貝!!!恭喜!!!
我愣在原地,彷彿看見灰暗生活裏的一抹光亮。
可愛的表情包入目。
我彷彿被喜悅衝昏了頭腦,後知後覺的開始在表情包裏尋找最可愛的一個回覆編輯。
短短几秒。
我站起身,開心的衝出房間,可是門一開,一屋子的昏暗,我又如夢初醒。
這個世界上。
能感知到我情緒的,怕是隻有我的讀者和編輯了……
對,還有劉璇。
我鼻尖泛酸,打開手機給她發了一條信息。
門口突然作響。
我本能的感覺到害怕,匆忙的去打開門口的監控,卻發現江拓正站在門口,手裏還提着外賣盒。
鑰匙穿進門孔。
門一開,燈一亮。
我站在牆邊躲閃不及,江拓一眼就看到了我。
兩個人,相顧無言,多少有點尷尬。
江拓率先移開視線,臉上還是不服氣的神情,卻對着我道:
「小龍蝦,喫嗎?」
我:……

-27-
十盒小龍蝦。
我坐在沙發上,嘴角翕動,抬眼看向江拓:
「多少錢?」
「微信轉。」
江拓擰開飲料罐,拿起手機將二維碼遞給了我。
「我支付寶轉給你。」
我嘴角翕動,突然想起重遇以後,他作爲房東,給了手機號,但是拒絕加添加我的微信,反而讓我加物業。
江拓望着我,不動聲色的將手機倒扣在桌面。
「多少錢?」
我再度發問。
江拓瞥着我,淡聲道:「不知道。」
我:……
我起身打算回房間。
江拓深吸一口氣,沉聲道:「十盒一千塊。不用轉,從房租里扣。」
我默默坐下。
江拓繃着臉,微微蹙眉:「你一定要和我算得這麼清楚?」
我假裝沒有聽見他這句話,低頭套上手套,開始剝蝦肉。
喝了那麼多天的藥,蝦肉一入口,我只覺得幸福好簡單。
沒多久,劉璇的電話打進來。
「真的嗎!!!」
劉璇激動不已。
我抿着脣,忍不住笑,重重的點頭回應:
「嗯!」
「啊啊啊!我家寶寶好棒!」
劉璇開啓一陣彩虹屁,誇得我都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每一次聽見她說話的聲音,我都覺得這個世界還是值得我有所留戀。
就像……
眼前的這個人一樣。
我愣了愣,不自覺抬眸,卻發現江拓正盯着我看。
我捏着手機,低着頭,回應着劉璇的每個問題,直到聊天結束,也不敢抬頭去看江拓。
「什麼好消息。」
江拓發問。
我張了張嘴,剛準備作答,他就塞了一塊蝦肉在我嘴裏。
「不願意說,就不說。」
「我的小說可以出版了。」
我小聲作答。
江拓挑着眉,略顯欣慰,淡聲道:
「恭喜,大學寫了四年,畢業以後還在寫,終於得償所願了。」
這句得償所願,我並不敢接話。
因爲我向江拓承諾過,等我出版籤售了,我就和他結婚。
然而,承諾沒多久,我們就分手了。
時過境遷。
一切都顯得那麼諷刺。
那天晚上。
我和江拓一起喫了大半的小龍蝦,光是殼就堆積成山,直到阻攔我們彼此的視線。

-28-
出版這件事提上日程,預付款堪堪接近一萬塊。
比不上業內的大神,卻足夠我開心好久,好像一切都豁然開朗起來。
回去的路上。
我特意多買了一些水果,也預訂了兩份外賣。
「個子很高,長得不錯,姓江,誒,對,就這個男的,看到了嗎?經常出入這裏嗎?」
熟悉的聲音入耳。
我本能的警覺,抬眼看去,我爸正拿着江拓的照片詢問。
「是你什麼人啊?」
「啊,我兒子,我想看看他住那兒,誒,我老了。
孩子嫌棄我。我快活不下去了,只能來找他了。」
我爸的謊話張口就來。
那位住戶一聽,心疼不已,連連感嘆,朝着我家的方向指了指。
有時候。
我真會懷疑人生。
原來只要賣賣慘,說幾句好話,就可以被默認爲好人。
「具體哪家,就不太清楚了。」
住戶無奈的說着。
我爸訕訕一笑,目光遊弋之間,掃向了我。
對上視線的那一刻。
我背脊生寒,捂好口罩就轉身快走,直到身後傳來腳步聲,纔開始狂奔起來。
熾熱的風灌入喉嚨。
不知道跑了多久,我的身後才空無一人。
「不知道回家?」
江拓的聲音傳來:「上車。」
我微怔,望着一旁停下的黑色卡宴,彷彿心終於定了下來。
然而。
我剛想開車門,手一抬,水果袋子不知道什麼時候破了個大口,只剩一顆小葡萄佝僂在裏面。
盯着那顆小葡萄。
我悵然若失,直到江拓再度出聲:「陳琳?」
「啊?」
我吶吶的作出回應。
可是我不知道這場惡夢,到底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29-
回到小區的時候,陽光刺目。
看似一切平靜無波。
然而,臨近下午,我住的那棟樓,家家戶戶的門前,都放着一張字條。
【給我三十萬,我立刻就走。】
沒有署名,字還寫的歪七扭八,看起來相當不成熟,大家都只當是小孩子的惡作劇。
可是。
我清楚,這是我爸給我的警告。
「小孩子玩鬧罷了,有什麼好看的。」
江拓抽走我手裏的字條,隨手就丟進垃圾桶。
我啞然失聲。
回想着當初一次次的被掏空錢財,只覺得人世難熬。
夫妻之間,可以選擇離婚。
父女之間呢。
我斬不斷血緣,我總是一次又一次的被纏上,我沒有選擇父親的權利。
夜裏。
我輾轉反側,躲進浴室裏乾嘔。
我難受極了。
我只能靠着抓破自己的胳膊,獲得些許的快慰,哽咽着起身想要去喝水冷靜,卻聽見江拓的房間裏,傳來說話聲。
「這三十萬,我可以給。」
「前提是你必須離開江都,再也不要出現。」
推開房門,江拓靠在窗邊,屋子裏沒有光亮,只是窗外的燈光剪着他的身影。
看到我的剎那。
江拓匆忙的將電話掛斷。
我蹙着眉,試探性的出聲:「是他,對嗎?」
江拓朝着我走了過來,避而不答,低聲道:「時候不早了,去睡吧。」
「這錢不能給。」
我望着他,厲聲道:
「有一次就會有第二次,江拓,有些窟窿,是填不平的!他的話,根本一點可信度都沒有!不能給!不能給!」
「好好好。」
江拓見我急了,抬手摸着我的頭,輕聲道:「不給!不給!」
說罷。
江拓將我抱進懷裏,撫摸着我的頭:「那我們換個地方住。好嗎?」
熟悉的清香襲來。
我呼吸一滯,不知道在夢裏想過多少次,揪着他的衣角,忍不住哽咽:
「江拓,人這一生太長了,倘若和一個人在一起會降低生活質量,及時止損纔是最好的選擇。」
下一秒。
江拓俯身湊近我,黑亮的眸子緊盯着我,冷不丁就親了過來。
堪稱蜻蜓點水。
我卻不自覺止住了抽噎,眼淚汪汪的看向他,只聽他道:
「我不喜歡及時止損,我喜歡強制愛。」
「嗯?」
我茫然的望着他。
江拓的目光出奇溫柔,輕聲打趣:
「你不是寫小說嗎,不懂什麼叫強制愛?…… 強制陳小姐,愛上江先生。」
我:……
我撇着嘴,只覺得置身夢境,而自己完全處於一個哭笑不得的狀態,但是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他可以不懂事,我不可以。

-30-
醫院的長廊裏。
我出示着健康碼和核酸證明,以家屬的身份去探望後媽。
病房裏。
後媽對着電話那頭罵罵咧咧,像是欠了不少錢,卻又口口聲聲自己會還上,餘光瞥見了我,頓時變了臉,直接掛斷了電話。
「喲,這是吹得什麼風,黃鼠狼給雞拜年?」
「你確定要用雞形容自己嗎?」
我看着她臉上青一塊,紫一塊,淡聲詢問。
後媽冷不丁瞪向我,沉聲道:「少 tm 咬文嚼字,你……」
我走到桌臺邊,拿起了水果刀。
後媽瞬間噤聲,脖子梗着,慌忙和我保持距離,顫聲道:
「這裏都有監控!你——」
「你有江家的聯繫方式嗎?」
我直接打斷她的話。
後媽一臉疑惑,哼聲道:「你不會覺得那個老太婆會接受你吧?」
話音一落。
我把水果刀甩了出去,直接插在她的被角。
……
那是我第一次和江家的人對話。
開始的時候,江老太太語氣疏離,一聽我要求她帶走江拓,頓時激動起來。
「陳小姐,我就知道你是個明白人。」
「陳小姐,你是個好姑娘,只是喜歡和結婚的兩碼事,結婚是兩個家庭締結關係,誰不想締結一段良緣。」
我沒有接話,只是淡聲道:「江奶奶,我還有事,就不多聊了。」
江老太太輕笑一聲,連連道好。
那天下了場大雨。
我把手機關機,回去的很遲,卻還是在路口看到江拓的車。
漆黑的雨幕和路燈交織。
他撐着傘,就站在那兒,固執的盯着小區出入的大門,一動不動。

-31-
【江拓】:回電話。
【江拓】:你在哪兒?
【江拓】:陳琳,我對你而言,就那麼可有可無嗎?
……
我想。
我又一次讓江拓恨上了我,我總是沒有辦法好好和他告別。
出版提上日程的那天。
我特意去了一趟出版社,只是想看看我生活裏唯一的慰藉。
它很漂亮。
畫師的功底精湛,完全呈現了我心目中的角色。
「太太,這邊還有幾張樣圖,你看看。」
「嗯?」
我低眸看着,彷彿在看着自己的未來,只是沒有想到,我的視野裏會出現江拓。
……
我完全沒有想到,他會追到這裏。
隔着一道玻璃。
我選擇假裝沒看見,索性待在出版社的工作室裏,一直沒有出去,卻不想外面下起了雨。
「這個小哥哥在等誰啊?」
「是啊。這麼大的雨也不知道躲一下……」
翻閱着圖書,我看向門口。
縱使衣衫溼透,被風吹得緊貼在身上,江拓仍舊沒有離開的意思。
說到底。
我還是坐不住了,撐着傘,快步走了出去。
「你是傻嗎!下雨還站在那兒?」
我踮起腳尖,試圖把傘撐過他的頭頂。
奈何身高差。
他輕而易舉的就扣住傘,任由雨水順着下顎滑落,死活不肯低頭,頗有幾分賭氣的意味。
「你 24 了,不是 18,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我蹙着眉,輕聲提醒。
江拓笑了聲,哽咽着道:
「真稀奇,你還會在乎我的身體。」
我:……
我望着他,低聲道:「有什麼話,進去再說。」
偶有一陣冷風。
不算刺骨,卻也足夠吹得人發抖。
我伸出手,試圖拽着江拓,卻不想他反手就將我拽到他的身邊,我下意識掙扎。
他的手心滾燙。
雨水透過指縫,手變得溼滑,他抓不穩,不厭其煩的一遍遍握緊。
或許是一直抓不牢。
他低着頭,一米九的男人就這樣輕聲啜泣。
「江拓。」
我心尖泛着疼,將手搭在他的手心,輕聲道:
「你是成年人,優勝劣汰不懂嗎?家庭背景,還有我患的…… 病,不論從哪個角度,我對你而言,都是一個負擔。」
江拓咬着脣瓣,像是在剋制情緒,幾次哽咽,最後喃喃低語:
「我不在乎。我只要你。」
「江拓,你並不瞭解現在的我。」
我望着他委屈的神情,差點忍不住眼淚,抽出手,低聲道:
「你喜歡的只是十八歲的陳琳,但絕不是二十四歲的我。」
「爲什麼就不能是我喜歡陳琳……」
江拓紅着眼眶,死死的扣住傘柄,哭着出聲道:「不管她多少歲,不管我多少歲,我都喜歡她。」
此時此刻。
大雨傾盆,卻無法掩蓋他的聲音。
江拓哭得不像話。
我心口揪痛,來不及出聲,他便直直的倒了下去。

-32-
外面雷聲大作,病房裏一切都安安靜靜。
「怎麼找到我的?」
我低眸看着江拓。
江拓閉着眼,不想理我,卻又牢牢握着我的手,不讓我走,直到我試圖掙脫,他才低聲道:
「那天你和朋友聊天,說了出版社名字。」
我:……
我望着他,試圖說點什麼。
他卻扣緊了我的手,默默的看着我,像是在懇求。
我:……
我拿他沒辦法,只能打電話給江老太太,沒想到江老太太的號碼竟然成了空號。
思來想去。
他的身體還沒有好,我只能作罷。
又一次。
我和江拓住在了同一屋檐下,我預料到不會長久,卻沒有想到會是以這種方式結束。
照片發來的時候。
是早上八點,我剛剛起牀,血紅的遺棄字樣,在陽光下顯得格外刺目。

-33-
「大大,這次的出版可能要暫時擱置。」
「關於您個人信息在網上的泄露,還有一些關於您沒有贍養父親的…… 呃……」
對方說的很委婉。
我不知道自己是以怎樣的心態,給予回覆,並且打去清洗字樣的費用。
只是當所有事情處理完的時候,我甚至連從前賴以生存的評論區,都沒有勇氣多看幾眼。
我的名字、筆名和遺棄罪,緊密相連。
手機作響的時候。
我還在出神,冷不丁聽到聲響,如遭雷擊,忍不住打了一個激靈。
「閨女,爸爸也不想把事情做絕啊,但是你得給面子吧。」
電話那頭的聲音,就像是鬼魅。
日日夜夜的纏着我。
我背脊生寒,只覺得神經被猛烈的拉扯着,低聲道:
「是不是一定要我死了,你才甘心?」
「我只是要三十萬!三十萬能要你的命?
你那男朋友開的卡宴,三十萬對他而言很難嗎?再說了,你媽不是給你留了珠寶首飾!你全賣了,不就有了!」
「那是她的遺物!如果不是你,她根本不會死!」
我厲聲吼着。
我爸笑了:「閨女,話可不能亂說,我們不過是家庭糾紛,是她自己想不開,你憑什麼說是我害死她?再說了,人都死了,東西還留着,有什麼用,不如讓我花了。」
他的輕描淡寫,我媽一生的收尾。
我氣得發抖,忍不住的想要乾嘔,手撐着桌臺,低聲道:「你一分錢也別想拿到。」
片刻後。
我爸沉聲道:「你少一分,你試試,你知道後果的。」
電話掛斷。
我腳底發軟,只是踉蹌一步,便撞翻了桌角的杯子。
哐噹一聲。
玻璃杯落在地上,像是在撕裂我最後的理智,我倉皇的盯着,顫抖着撿起玻璃碎片。

-34-
我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只是想要把玻璃塞進嘴裏,用痛覺平復絕望。
彷彿只有鮮血淋漓的時候,我才能得以喘息。
房門被撞開。
視野裏,江拓驚恐的看向我,直奔而來。
「吐出來!吐出來!」
他扣着我的下顎,焦急的快要吼起來。
我望着他,眼淚完全止不住,只想在最後記住他的模樣。
……
恍惚間。
我聽見了雨聲。
細雨朦朧的時候,我媽帶着一身傷,在那棟別墅的最高處,跟我不停的道歉。
「對不起,讓你出生在這樣的家庭裏。」
「是媽媽沒有看對人……」
「媽媽對不起你。」
那一刻。
如果不是保姆阻攔,我媽或許就帶着我一起離開了。
……
「你醒醒啊。」
「媽媽,我不想和別人捉迷藏。」
那個時候太小。
我傻愣愣的看着,等到我爸回來的時候,連哭都不敢大聲。
那場葬禮。
簡陋到只有我放在墓碑上的髮卡,他們甚至連表面的功夫,都不願意做一下。
當時不懂。
爲什麼爸爸總是揮拳的一方,媽媽卻要委曲求全。
爲什麼作爲子女,我所遭受的痛苦,總是可以輕描淡寫成教育。
甚至到現在,我都不懂。
爲什麼旁人總是喜歡用家庭糾紛四個字形容毆打。
彷彿只有脫離了那層關係。
纔算得上故意傷害。

-35-
大雨過後是大晴。
陽光籠蓋四方,我疲憊的靠在牀上,只是翻了個身,便看到了江拓。
像是在夢裏。
江拓哭得眼睛腫起,活脫脫像個孩子,我試探性的伸出手,卻被他一巴掌拍開。
「別碰我。」
江拓氣得不行,拿着毛巾就撲在我的臉上。
我手扒拉着他的胳膊,卻發現自己剛想開口說話,嘴裏就疼的厲害,像是被血腥味佔領了。
江拓低眸看着我,眼底泛着淚光。
第一次。
我覺得江拓好喜歡哭,而我無法開口,只能抬手給他擦眼淚,捏捏他的耳朵。
「嘴裏還疼嗎?」
江拓附下身,將我圈在懷裏,摸了摸我的臉,像是在確認我是真實的存在。
我試圖張嘴,撕裂的疼瞬間席捲了我。
「活該。」
江拓蹙着眉吐槽,手上卻拿着溫熱的毛巾抵在我的臉側。
我望着他難過的神情,心也跟着揪痛。
……
送醫還算及時,我的傷侷限於口腔,除了噴灑的藥物難聞,最困難的事情,大概就是喫飯。
我寧願打營養針,也不願意插管。
江拓只能把粥熬得稀爛,一口口的追着我喂。
「陳琳!」
江拓最容易在這種事上不悅。
我望着他,湊了過去捏捏他的臉,我只是想安撫他,可他卻像個沒有安全感的孩子,將我緊緊的抱在懷裏。
這段時光。
或許是最爲溫情的日子。
但是我很清楚,美好總是暫時的,我的人生註定不美好。

-36-
出院後,我們搬了家,但我爸的電話總是不合時宜的打來。
雖然。
每一次,江拓都先我一步掛斷,但是最爲難的一次,應該是我爸鬧到了江拓的公司。
有時候。
真的很無力,如果非要用一個詞去形容我爸,那一定是陰魂不散。
那天。
我一直等到了晚上十點,也沒有等到江拓的身影,只能默默的看向門口的保姆。
「江先生很快就回來。」
保姆笑着出聲。
我說不了話,只能微微頷首,安靜的看向窗外。
這是一個無風的夜,星星低垂枝丫,點綴着夜色,倒也多了幾分愜意的美感。
【信息】:我光腳不怕穿鞋的,你不給錢,那就耗着吧。
【信息】:只要我沒死,這筆錢,我必須拿到。
【信息】:三十萬而已,我只要這一次!
……
我爸發的信息過多,或是恐嚇或是威脅,甚至所謂的「講道理」。
可是。
我早就看破了他的嘴臉。
我知道,只要這次給了錢,那麼就會有下次,下下次,無窮無盡。
關掉手機。
我站在衣櫃裏翻找,挑出一條較爲 sex 的睡裙,洗完澡便在沙發上等着江拓,卻不知不覺睡着了。
「怎麼睡在這裏?」
江拓俯身將我抱起朝着房間走去。
許是睡得太久,我有些迷糊,攀附着他的脖頸,吻了吻他的耳垂。
只是輕微的一下。
江拓像是僵在了原地,很不適應似的低聲道:
「陳琳。」
我撥弄着他襯衫的領口,只是替他解個釦子,他的呼吸便明顯不穩。
「別鬧了。」
江拓將我放在牀上,但我早已經把他的領帶卷在手裏,將他拽到身前。
「陳琳,你別招我。」
這句話。
我給出的回應,是堵住他的嘴。
如果沒有辦法長相廝守,那麼就趁着他還沒有別人的時候,擁有一次彼此吧。
江拓。
我喜歡你,但我不能拖累你。

-37-
或許是清楚我們沒有未來。
我過於放縱。
而江拓除了第一晚,後來每一次都小心翼翼。
「說不定我已經懷了。」
自從嘴裏的傷好了以後,我已經不太願意說話,但是此刻看着他,我終是忍不住逗他。
江拓一嚇。
我彎着脣,看他那樣,便哄騙了他一句:「經期來過了。」
末了。
我不禁輕聲道:
「怕我有孩子,會纏着你嗎?」
「分明一直是我在纏着你。」
江拓目光灼灼的盯着我,我忍不住縮進被子,他卻湊了過來,輕吻着我:
「現在還不能有寶寶。」
「嗯?」
我鑽進他的懷裏,嗅着他身上的清香,逐漸沉浸在夢鄉,耳邊是他的低語聲。
「懷孕會影響激素水平……」
「我可以沒有孩子,我只想要你。你別放棄我,好不好……」
……
他說了好多,好像我們的未來,已經在他的腦海裏有了版圖。
可是。
他不知道,我每一次的索吻,都是在向他告別。

-38-
半個月後。
我的銀行開始瘋狂進賬。
我把珠寶賣了。
爲了趕時間解決我爸這個麻煩,甚至低價出售,一樣都沒有留。
三十萬的現金,一把瑞士軍刀。
我準備齊全。
「我很快回家。」
上班前,江拓摟着我的腰,習慣性的報備。
我抿着脣,輕笑,趁着他離開之際,將他拉了回來,緊緊的抱着他。
「乖。」
江拓摸着我的頭,溫柔的出聲。
我微微鬆開他,踮起腳尖輕吻着他,只是那麼一下,江拓卻託着我的脖頸,反客爲主。
「咳。不好意思。」
保姆偶然路過,驚得連忙跑開。
我羞得不行。
江拓抱着我,忍不住笑,我很無奈,只能笑着推他,讓他快點去工作。
然而。
看着他遠去的身影,我的笑容逐漸收斂,心如刀絞。
……
繞開保姆。
我按時抵達和我爸約定見面的地方。
他想要三十萬。
那我就給他,同時再給他一個交代。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我爸之前催得着急,鬧得不成樣子,現如今卻遲遲沒來。
打去電話,接電話的是後媽。
兩個人恩愛的聲音。
我秒懂。
像是被膈應到了,頭皮發麻,火速掛斷電話。
我真的。
無法理解後媽的腦回路……

-39-
「去哪兒了?」
我回家的時候。
江拓穿着西裝坐在沙發上,看起來是精心打扮過的,讓人完全移不開眼,只是神情怒不可遏,嚇得保姆都不敢出聲。
我垂着眸,自顧自的放下包,倒了一杯水輕抿,隨口回了一句:
「出去轉轉。」
「噢。」
江拓沒有繼續發問。
不多時。
保姆徑直離開。
而江拓則站在我的身後,將我擁在懷裏,掏出了一個絲絨的盒子,裏面藏着粉色的公主方形鑽戒。
「手給我。」
江拓壓低了聲。
我身子微僵,察覺到他的意思,不禁蹙起眉,緊緊的扣着杯子。
可江拓像是鐵了心,硬生生掰開我的手,將戒指套了上去,並且又塞了一枚戒指,示意我給他戴上。
「這是婚戒,不能亂戴。」
我蹙着眉,推開他的手,轉身想走,卻不想他偏要將我抵在桌角。
「給自己的丈夫戴戒指,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丈夫?
我有片刻的失神,但還是當即拒絕。
「不戴。」
「我想戴。」
江拓望着我,眼神像是要拉絲了,俯身就湊了過來。
我愣了下,來不及躲,他便開始親我。
「唔…… 江拓!」
「戴不戴?」
「不戴…… 唔。」
來來回回,我只覺得耳尖都在起火,錘了下江拓的胸口:
「你這是強迫。」
「我說了,我要強制愛。」
江拓不依不饒,骨節分明的手遞到我面前:「不戴就一直親。」
我:……
我有些哭笑不得。
江拓或許是怕我生氣,貼了過來,但是沒有親我,只是抱着我,蹭了蹭我的臉。

-40-
強制戴戒指,戒指可以摘。
強制穿婚紗,婚紗可以脫,可是強制領證,就沒那麼輕易拋開。
對於婚姻。
我心有餘悸。
一想到我爸的事,還沒有解決,我更是不敢接受江拓對婚姻的嚮往,即使他有條不紊的帶着我做一切婚禮所需要的事。
……
我想過他會帶我去教堂,但是沒有想過,他會帶我來法院。
開庭的錘聲敲響。
我坐在座椅上,看着陽光折入,只是餘光一掃,卻看到了後媽。
那一瞬間。
我的腦子是懵的。
後媽站在那兒,脖頸上還有沒散去的吻痕,整個人哭得梨花帶雨,而律師則有條不紊的說着她的罪行。
她盜竊大額財務,故意傷人,致對方癱瘓。
「我不是故意的…… 那三十萬,是他說只要我陪他睡,他就分給我的!他言而無信!」
「問你,你再回答。」
後媽已經慌了神,全然不顧工作人員的提醒,顫聲道:
「我是他妻子,我們之間,應該算是家庭糾紛,怎麼能說是故意傷人!」
後媽的律師面露尷尬,蹙眉看了一眼後媽:「你們已經離婚。」
後媽委屈不已。
我安靜的坐在那兒,聽着後媽懺悔,哽咽,哭訴自己欠了債,只覺得一切都是那麼諷刺。
「你是如何知道他有三十萬?」
提問發出。
後媽脣瓣發抖,微微顫顫的側目,看向了江拓。
「偷聽了江拓和財務的對話。」
後媽如實作答。
我卻不自覺看向江拓,隱約感覺到他握着我的手,微微緊了緊。

-41-
一審判了。
死緩。
一錘定音後,後媽整個人面如死灰,彷彿還沒有從震驚中緩過神。
路過我的身旁。
後媽像是看到救星一般,兩眼放光,哭着出聲道:
「陳琳,陳琳,你開一個諒解書,你開一個諒解書,我就可以減刑的!」
「陳琳!以前都是我不對,求你了——」
「求你了!江拓!你求求她!你求求她!」
後媽幾乎是跪在我的面前。
我望着她狼狽的模樣,只是站在那兒,看着她啜泣。
後媽眼淚成串一般滑落,嘴裏道出無數個不得已的理由,見我無動於衷,眼底又閃過憤恨。
一場審判。
我聽得疲累,看着她這般模樣,心卻輕鬆許多。
他們爲了錢,上演「狗咬狗」。
這樣的結局。
我不得不用一句話形容——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回家吧。」
江拓將我拉到懷裏。
我別過臉。
後媽被帶走,時而哭泣,時而破口大罵,直到被押進警車。

-42-
生活像是一下子清靜。
後媽和我爸的事,上了社會新聞,我的評論區也很快迎來反轉。
偶有一些人堅持辯駁,就算是父親家. 暴,我沒有贍養,那我就是錯的,但是對我而言,這已經不重要了。
現在的我,心態平和。
「大大,現在可以籌備出版了。」
「好的,謝謝。」
看到這條信息的時候。
我站在病房外。
而折磨我小半生的父親,正躺在病牀上動彈不得,朝着我張望,努力的張大嘴,卻說不出一個字。
隔着玻璃。
我望着他,望了許久。
我以爲我會放聲大笑,而是我卻忍不住滿眼含淚。
媽媽。
你看到了嗎,這個人,廢了。
醫院的走廊。
悠長且昏暗。
電梯門開的剎那。
光線徐徐的落在肩頭,像是重獲新生,眼前的江拓還似當初那個少年,指間戴着婚戒,朝我伸出手。
這一次。
我沒有任何的迴避。

-43-
後來,不等我尋找買主,贖回珠寶,便偶然間在江拓的衣櫃裏,看到了所有的珠寶,一樣不漏。
原來。
我的一舉一動,他都清楚。
「寶寶。」
「今天拍婚紗照啦,寶寶起牀啦!」
江拓端着早餐進門,一口一個寶寶,看到我蹲在櫃子那兒,不由得怔住,笑了笑:「你發現了啊,我還打算結婚的時候…… 唔。」
我快步走了過去,踮起腳尖就親了親他。
顯然。
我這麼一偷襲,江拓愣住了,放下早餐就要抱我。
「唔,我要換衣服了。別鬧。」
我嬉笑着躲開,卻不想心頭湧上噁心的感覺,忍不住吐起來。
江拓嚇得不輕。
我也跟着害怕,清楚這種軀體症狀,生怕自己犯病。
可是。
出院至今,我一直沒有用藥,心態也挺好。
……
江拓許是心慌,拉着我就要去醫院。
剛下樓。
業主迎面就走了過來,我想打招呼,卻又忍不住靠在花壇邊,吐了起來,好不容易纔平復。
「誒。」
業主瞪大眼,打量着我:「怎麼害喜害得這麼厲害?」
「害喜?」
江拓有點懵,一時沒反應過來。
業主:「就是孕吐啊,不應該啊,這都懷多久了……」
「兄弟,下次聊。」
不等業主話說完。
江拓直接將我橫抱起來,快步的走向車庫,上車,系安全帶、啓動、掛擋,一氣呵成。
「你慢點開。」
「知道,知道。」
江拓連連應聲。
我看着他一副激動又慌亂的模樣,微微抿脣,忍不住笑,輕撫着自己的腹部。
一路上。
江拓車開得極爲小心,我望着窗外的風景,再度回想當初同歸於盡的想法,只覺得慶幸。
慶幸自己沒有成功,沒有毀掉自己的人生。
現如今。
時代在改變,防治家. 暴的手段越來越多。
但是。
能夠救自己的,從來不是忍耐、妥協,而是直面恐懼的勇氣,還有…… 理智。
-END-
番外篇:江拓視角
她總是在計劃離開,而我在計劃挽留。
——江拓

-1-
問:你這輩子最恨的人,是誰?
我:陳琳。
問:你這輩子最愛的人,是誰?
我:陳琳。
時過境遷。
我恨透了她。
我可以恨得坦然,卻不能夠愛的坦然。

-2-
對於感情。
我一向不太在意。
因爲每當我取得一些成績,離異、單親家庭、貧窮這樣的字樣就會從別人的嘴裏,如約而至。
承受這些。
已經夠我受得,我不想平添煩惱。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
我栽在了陳琳的手裏,狠狠的一個跟頭,栽得我差點站不起來。

-3-
一開始。
陳琳滿心滿眼的追着我,一次又一次從我的世界巧遇,但是又從不提及表白。
有時候。
我在操場打球,她就坐在邊上,默默看着。
對我而言,這天不算熱,但是她熱到整張臉紅撲撲的。
「快回去吧。」
我拍着球,小聲嘀咕。
她拿着鏡頭對準我,嘴角勾着笑,彷彿沉浸在拍攝的快樂裏。
嘆了一口氣。
我拿她沒辦法,只能拿起外套,隨手丟在她的頭上。
「誒。」
她縮着小腦袋瓜,彷彿受驚的小兔子,隨即一雙眸子含着笑,興奮的看向我。
我:……
這個傢伙。
我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差點三分球都沒有投進去。
我不理解。
她爲什麼每次看到我,都是笑盈盈的,直到後來我一看到她,我就忍不住開心,我才略有體會。
這大概就是喜歡吧。

-4-
正式在一起。
是新生聯誼會那天,不少男生圍着她,不少女生圍着我。
像是兩堵牆。
我們都不約而同的開溜,一起躲在學校的小花園。
「嘿!」
她像個兔子一樣蹦躂過來,拿着酒就遞給我。
我是拒絕飲酒的。
但是我不喝,她就自己一個人喝兩罐,我沒辦法,只能把酒搶過來,一股腦的喝,喝了以後差點就歇菜了。
真的好糗。
我靠在座椅上,臉頰發燙,隱約間就感覺到她靠了過來。
我懨懨的問:「你幹嘛。」
她眨着眼,捏了捏我的臉,像是在安撫:「可以親一下嗎?」
我:……
我真的是怕了她。
可是我脫口而出就道:「只給女朋友親。」
她:「那我可以當你女朋友嗎?」
我沉默了。
理智讓我回絕,現實是她親了過來。

-5-
我從沒有想過,喜歡一個人的第一反應,會是自卑。
她的家庭條件,遠勝於我。
「江拓!新出的球鞋!」
她喜滋滋的像獻寶一樣遞給我,但是我知道,我不能接受,因爲我提供不了等價的物品。
我再窮。
我也清楚,男人不該花女人的錢。
「怎麼了?不喜歡嗎?」
陳琳有些失落。
我摸着她的頭,輕聲道:「喜歡,只是這種東西,我比較想自己買。」
「嗯?」
陳琳一臉迷糊。
我只是抱了抱她,沒吭聲,只是沒有想到,後來還是被她發現了,我是個窮人。
可她,毫不在乎。
但我在乎極了,我想努力配得上她。

-6-
我參加各種競賽。
不爲別的,只是爲了能存下獎金,給她買條裙子。
……
我以爲。
我可以和她有未來,鬥志昂揚的在外參加比賽。
但是。
事實狠狠甩了我一個耳光,她提了分手,態度果決。
那一刻。
我很無措,我不太會表達,只能連夜跑回學校。
我記不清。
我一遍又一遍的說了什麼,我只想求她,別分手。

-7-
然而,分手的喪鐘沒有放過我。
繼姐的婚事,我也不想參與,或許是之前贏得的比賽足夠多,我得到了出國的機會,靠着學校資助,成功留學。
離開的時候。
我就在想,我再也不要回到這裏。
然而。
疫情降臨,確診人數不斷攀升。
縱使我待在自己的居所,算不上危險,卻很想回國。
……
我很怕。
我這輩子都見不到她。
可是回到江都,我連她的影子都沒有見到。
爲她而回來。
這件事,我想保密。
我只能不動聲色的等待,在她從前經常出現的地方打轉,期待有一天能夠看到她的身影。

-8-
有時候。
我覺得自己挺離譜,終於遇見了,卻又一句話不說。
可是。
看着她待在我的身邊,心又像是落定了。
原本是二人世界。
我爸強行讓我那位繼姐住我隔壁,
美名其曰:互相照顧。
我很無奈,我和這位繼姐交流甚少,但是她卻一副是我家人的模樣,時不時來叨擾。
我不想戳破。
但是我能感覺到,陳琳和她相處不來,言語間立刻劃清了界限。
當初。
恨陳琳,我恨得要死,但是看到繼姐哭訴,我的第一反應,是看陳琳,感受到她委屈的情緒,看到她脖頸上還有傷,我立刻帶走繼姐。
出了門。
便開始警告繼姐,不準再踏進我的家門。
繼姐怎麼想,我不知道,我不在乎,我只是不想陳琳受委屈。
但是。
一想到她可能懷孕了,懷別人孩子。
我又覺得自己是個戀愛腦,大熱天等在樓下,就爲了一管孕婦專用的藥膏。

-9-
分開那麼多年,我這麼上趕着,算什麼意思。
踐踏自己的尊嚴嗎?
過去的事,我根本不想重提,可是那種心痛的感覺,記憶猶新。
夜裏。
我喝多了酒,以爲能夠解壓,喝到最後卻是滿腔怨恨。
……
我真的服了。
喝個酒,把胳膊差點喝脫臼,疼得我呲牙。
行了。
我現在算是信了,她沒有懷孕,哪個孕婦敢使這麼大力氣,把一個一米九的男人胳膊擰脫臼。

-10-
酒醉之後是清醒,我想我該離開了。
畢竟。
這一面,我們已經見過。
可是。
她疑似生病,我又忍不住焦心。
「你大晚上,掏垃圾桶,開心嗎?」
她隨口的一句話。
那一刻。
我感到無比難堪,彷彿我又在追着她懇求,當初被拋棄的畫面,瞬間上頭。
這樣的我。
讓我覺得厭惡,彷彿稍微不注意,我又會成爲被拋棄的那個人。

-11-
這一次。
我足夠決絕。
可是後續的一系列拉扯,絕對是我始料未及的。
繼姐的前夫,是陳琳的爸爸。
陳琳得了抑 yu。
……
我像是一個懵了圈的人,反覆在迷宮裏尋找出路。
爲什麼。
我一無所知,尋找陳琳的時間裏,我反覆的回憶着過去種種,只覺得腦子像是要炸裂了。

-12-
原來。
乾嘔是軀體症狀,並非懷孕。
原來。
一個父親可以堂而皇之的談笑:「早知道你小子這麼有出息,當初我就不逼着陳琳和你分手了。誒,給我三十萬,陳琳歸你了。」
那樣的嘴臉,令我作嘔。
我清楚。
陳琳這位所謂的爸爸,已經破產,完全是個無底洞,但是我更怕陳琳被他刺激到。
「江拓,人這一生太長了,倘若和一個人在一起會降低生活質量,及時止損纔是最好的選擇。」
陳琳小聲的啜泣。
我抱着她,心疼不已。
我想。
我要儘快解決陳父的糾纏,但是陳琳卻不辭而別。
我懂她的心思。
可是。
爲什麼她不能站在我的角度想一想。
「不管她多少歲,不管我多少歲,我都喜歡她。」
只喜歡她。

-13-
第一次。
我看見陳琳重度的自我傷害,她滿嘴含血,眼神絕望。
我倉皇不已,抱起她的時候,手都在發抖。
我真的。
再也經不起失去她。
整整一夜。
遠比分手的時候,更加難熬,看着滿手的鮮血,當初的那份怨恨蕩然無存,有的只是害怕。
害怕失去。
陳琳。
我想和你長相廝守,我想看看你滿頭白髮的樣子。

-14-
出院後。
陳琳比以往更加依賴我。
但是。
我清楚,那個禍害不除,安靜的日子永遠都只是暫時。
……
我不斷的搜尋證據,試圖找到陳父的漏洞,可是我沒有想到,我找到的,是一張張家. 暴記錄下的照片。
鏡頭前。
陳琳的額頭染着血,一雙淚眸夾雜着恐懼。
我真的。
恨不得弄死那個人,但是理智告訴我,不可以。
現代社會。
要用文明的辦法解決問題。

-15-
只是。
我沒有想到,陳琳在偷偷的變賣她母親的遺物,只是爲了湊夠那三十萬。
她分明已經要求我別給。
我不相信,她會願意給,除非,她有別的想法。
……
我不敢細想。
只是不斷給保姆加錢,讓她守好陳琳,別讓她出門,我遲早會把事情解決。
契機來的很快。
陳父居然溜進了我的公司打砸,內鬼是誰,我一猜就知道。
只不過。
我不動聲色,因爲我查到了繼姐,欠了外債二十萬。
於是。
陳父這三十萬,我給的很利落,並且透露給了繼姐。
我想。
他們一定會「分贓不均」,屆時我再找繼姐瞭解陳父當初的產業情況,或許能有點線索。
然而。
一切都脫離了我預想的軌道。
他們兩個,竟然會鬧到一個終身癱瘓,一個死緩。
或許。
這是上天給的意外之喜吧。

-16-
生活平靜後。
孕檢單顯示,我即將迎來一個小生命,雖然只有丁點大,但是絲毫不影響我初爲人父的喜悅。
「寶寶,喫這個。」
「寶寶,這個葉酸一定要記得喫啊。」
「寶寶……」
偌大的客廳裏。
我的嘴幾乎就沒有停下,我奶奶沒有發揮的餘地,臉色肉眼可見的難看了。
「你吵死了。」
奶奶終究是繃不住了。
我哼笑一聲。
陳琳有些緊張,端着草莓,鼓起勇氣遞給江老太太,輕聲道:
「奶奶,這個草莓挺甜的。」
奶奶顯然沒有接的意思。
我只能率先開口:「她老了,牙咬不動。」
奶奶原本還算是板着臉,一聽這話,頓時氣得瞪我,抬手就拿了顆草莓朝着嘴裏塞,確實咬不太動。
「奶奶,那喝牛奶吧。」
「誒。」
奶奶捏着草莓,見陳琳去端牛奶,蹙着眉道:「好了,你一個孕婦,不要做這種伺候人的事。」
陳琳抿着脣,乖乖坐在沙發旁。
氣氛突然有些微妙。
我也直接坐了過去,把陳琳摟在懷裏,即使如此,我還是能夠感覺到她的忐忑。
「你能不能邊上待着去?」
奶奶皺着眉,有些不滿:
「我還能把她喫了?」
我捏着陳琳的手,蹙眉道:「是我和她過一輩子,又不是您老人家,我還真不放心。怕您把她囫圇吞了。」
陳琳:……
奶奶:……
「你們倆結婚的日子,我已經請人算了。該有的禮數,我一樣都不會差,不過我話說在前面,這孩子出生了,每年春節都要帶回來給我看看,不然我不會同意這門婚事的。」
奶奶這話一出口。
我其實都有點懵,沒有想到她的態度會變化這麼快。
陳琳也驚到了,吶吶道:「好的,奶奶。」
像是洞悉了我的心思。
江老太太撇嘴道:「兒孫自有兒孫福,我不想再看到我孫子哭天抹淚。」
「奶奶。」
我嘴角翕動,忍不住出聲道:「這句話可以不用說吧。」
奶奶斜睨着我,輕笑:「怎麼,就許你說我老了,我不能說你?」
我:……
陳琳垂着眸,微微彎起脣,看着我還在捏她的手,抬手就戳了戳我的掌心。
我心口泛着柔軟,包裹住她的小手。
終於。
可以握着這雙手,再也不鬆開。

-17-
新婚之夜。
我不勝酒力,抱着陳琳的腰不肯撒手,愣是把鬧新房的人都給逗樂了。
「誒,拓哥,別欺負新娘子啊。」
這句話,是打趣。
可是我蹙着眉,暈暈沉沉,忍不住哽咽道:「不敢欺負她,每次欺負她,最後傷心的都是我。」
……
夜漸深。
我像是哭了,一遍又一遍求着陳琳別離開我,直到被她吻住。
然後。
隔天一早,我就看到鏡子裏的我,頭上紮了幾個小辮子。
「老婆!」
我有些炸毛。
陳琳窩在被子裏裝睡,我哭笑不得,撲到牀上就把她抱進懷裏,狠狠親了一口。
「這是我最後一次欺負你。」
陳琳眨巴着眼,說的一本正經。
我怔了怔,握着她的小手,親了又親:「老婆大人要說話算話。」
陳琳嘿嘿的笑。
我摸了摸她的小腦袋瓜,只覺得今天的陽光真不錯。
-END-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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