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會場不大,最多隻能容納兩百人,和地球上的同類建築相比,它甚至顯得有些寒酸。但在月球天文觀測基地,這算是第二寬闊的室內空間了。
主席臺上,老人仍在繼續着自己的發言。他滿頭銀髮,身材瘦小,聲音低沉。在喬伊斯的印象中,他應該比現在更高大些,至少兩年前在地球上,自己去探望他的時候,他的腰並沒有彎得這麼厲害。
今天的主題是一場隆重的發佈會——經過兩年零六個月的測試,月球「天眼」終於開始正式運行。天文觀測領域最重要的學者們,無一例外都出席了。他們有的來自地球,有的從火星趕來,雖有些奔波卻欣然而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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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天的發佈會上宣佈退休,是老人臨時決定的,所以幾乎沒有什麼儀式。只做一個簡短髮言也是他自己要求的,這不奇怪,他從來就討厭繁文縟節,也不喜歡站在鎂光燈下。
但每個人都知道,老人的後半生都在這裏度過,二十多年來他幾乎憑一己之力,把這裏打造成了太陽系天文觀測的高地。所有人都認爲,他本該有一個體面的退休典禮。
老人身後的背景牆上,有一副巨大的照片。那不是投影,也和今天的主題無關,它在會場建成時就存在於那裏。在天文學界,沒有人不知道這張照片,只要在老人所領導的機構中,人們都能在醒目的位置看到它。人們知道,這張照片銘記着他一生中最重要的那個時刻;人們也知道,它銘記的不是光榮,而是恥辱。
現在,會場上的人們都正襟危坐,屏氣凝神地聆聽着他的發言。但和進入會場時相比,每個人的心裏都已經掀起了驚濤駭浪。就像四十年前一樣,世界的真面目又一次被老人殘忍地撕開,人類的前路重新變得崎嶇而猙獰——
「冰傘計劃正在有序運行,人類的溫室得以完美修復;天文觀測的理論與實踐,都踏入了前所未有的高度;然而,在太陽系前方那深邃幽遠的太空中,卻有兩朵烏雲籠罩着我們的必經之路,它們讓這一切都顯得黯然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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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已經開始了。」不知過了多久,洋子輕輕地對喬伊斯說,她撫着他後背的手也比以前更溫柔,像是怕驚嚇到他,「不管怎麼樣,總還有一件開心的事:以後你也會來這裏工作了。」
喬伊斯回過神來,會場中早已空無一人,宴會廳隱約傳來嘈雜的人聲。人們想必都在那裏買醉吧,喬伊斯想。但他又搖了搖頭,或許不至於會那樣,畢竟這一次留給人類準備的時間,比上次的冰傘計劃還要長。
雖然沒有心情,但還是要去敬老師一杯酒的,喬伊斯想。他站起來時打了個踉蹌,才猛然意識到自己不是在地球上。
「南老並沒有在酒會出現。」洋子似乎看出了喬伊斯在想什麼。不管怎樣,他的神態恢復了正常,這讓她放心了許多。她說:「但其他人都在,我們總不能一直坐在這裏。」
「喬,我正到處找你呢。」一個滿嘴酒氣的男人走過來,他腋下夾着一瓶紅酒,手裏端着兩隻滿滿的酒杯。他不由分說地把其中一隻遞給喬伊斯,又把自己手裏的酒一飲而盡。
我到底發呆了多久?喬伊斯苦笑着啜了一口酒。他記得這個人,他叫錢坤,去年自己去火星考察空間紅外望遠鏡時,曾和他有過深入地交流。喬伊斯拍拍錢坤的肩膀,想找個地方坐下來。
錢坤卻沒有離去。他把自己的酒杯重新倒滿,又把頭湊過來,壓低了聲音問喬伊斯:「老朋友,聽說南老病得很重?」
「什麼!?」喬伊斯驚恐地看着錢坤,「你聽誰說的?」
「你難道不知道?」錢坤也斜着眼看着喬伊斯,一副不相信的樣子,「你可是他最看重的弟子之一,他剛剛公佈的深空探測委員會最新人選中,你排在第二位!你前面是周桐,你知道的,他當然會是第一個。」
周桐是月球觀測基地的二把手,南老退休後,由他接棒這個基地是理所應當的。但喬伊斯真的沒聽到南老對自己的安排,在剛纔的典禮上,老人最後說了些什麼,他一句都沒聽見。
宴會廳裏很喧鬧,但和想象中一樣,這不是一場歡快的盛宴。有人在激動地爭論,也有人默默無語,還有一些人在他們中間穿梭着。錢坤搖了搖頭,剛要把杯中酒倒進嘴裏,就聽到角落裏傳來清脆的「啪」地一聲。
整個宴會廳安靜了下來。
「對男人來說,眼淚是最廉價的東西!」一個身穿白色襯衣,打着藍色領結的大鬍子男人從餐桌旁站起來,他鄙夷地對另一個伏案抽泣的男人說。他們面前的餐桌上已經杯盤狼藉,酒瓶碎片和紅酒噴濺得到處都是,大鬍子的白襯衣上也被暈染上紅紅的一片,像是未乾的血跡。他用餐巾擦了擦襯衣,看着那個人繼續奚落着:「虧你還是個科學家!」
後者抬起頭來,那是個瘦削的中年人,戴着一副黑框眼鏡,因激動而發紅的臉上,淚痕清晰可見。他聲音有些沙啞,聽上去顯得無力而蒼涼:「我自己並沒有什麼好怕的,我只是在爲人類悲傷。這四十年來,我們的路走得實在是太艱難了。」
大廳裏又漸漸變得嘈雜起來。但這一次,喧鬧聲已經沒有剛纔那麼大,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做着之前的事,中年男人口中的那種悲傷,似乎已經在這個空間裏瀰漫開來,慢慢浸透了每一個人的心。
確實是太艱難了,但又能怎麼樣呢?
「我要去找南老。」喬伊斯對洋子說。但當他轉身的時候,卻差點碰翻了另一個人酒杯。
「喬,好久不見。」那個人說。
「拉姆!竟然是你!我不知道你也被邀請了。」洋子驚喜地說。
喬伊斯也很驚訝,倒不是因爲拉姆也在這裏,而是他竟然主動問候自己。喬伊斯的眼眶一下子溼潤了,他臉上的微笑卻無法抑制。他伸出右臂想和拉姆握手,對方卻聳聳肩膀,指了指手裏的酒杯。
「雖然地位不高,但在天文觀測中,隕石預警卻性命攸關,不是嗎?」拉姆看着洋子,語氣不知是調侃還是諷刺,「我其實有問題想請教洋子。」
喬伊斯冷靜了下來。
「那個人是月球觀測基地的人嗎?」拉姆問洋子,他指了指那個哭泣的中年人。那張餐桌已經被收拾乾淨,有人要把那人攙扶出去,他擺擺手拒絕了。
洋子對拉姆說:「是的。他負責軌道觀測設備的維護。」
喬伊斯知道,現在最重要的事是先要找到南老。最近幾天拉姆都會在這裏,他有很多時間和他去接觸。
喬伊斯和洋子走到宴會廳門口時,拉姆的聲音從後面傳來:「他應該已經不在這裏了。建議你們直接去空港,要快一點,晚的話就只有回地球找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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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拉姆的關係,一直都沒有改善嗎?」洋子把月球車的速度提到最高,但肉眼仍然覺察不出它和空港距離的拉近。
「他一直拒絕和我溝通。」喬伊斯明顯心不在焉。他不清楚拉姆爲什麼會知道南老的行蹤,但他相信他說的。同時,這意味着南老的身體狀況已經惡化。
一個夢幻般的蔚藍星球漂浮在前方的上空,那是地球。從這裏看過去,大片的白晝和小片的黑夜,同時存在於那藍色水晶一樣的球體上。喬伊斯九歲的時候,老師就曾經在課堂上說,如果站在月球上觀察地球,「冰傘工程」將是唯一一個能用肉眼看到的人類工程。喬伊斯清晰地記得,老師這樣說的時候,自己和拉姆都驚訝地張大了嘴巴。
喬伊斯的嘴角露出了微笑。那時候的拉姆,還只是那個給他當跟屁蟲的弟弟。
喬伊斯來月球的次數不多,以前每一次都來去匆匆,很少有機會像今天這樣,在月球上欣賞人類的家園。但現在,他用肉眼找到了那個人造奇蹟——「冰傘」巨大的正極傘蓋正在以天梯軌道爲中心,靜靜地懸浮在距地面 2000 公里處,那裏是範艾倫帶的內帶,超高能質子在那裏聚集;而在他看不到的地球黑夜那一側,負極傘蓋則以另一座天梯爲依靠,一路延伸至 15000 公里高的太空,貪婪地吸食着範艾倫帶外帶的高能電子。
四十年前,南老發現了太陽風爆發的徵兆。之後的二十年中,人類實施了史無前例的「冰傘計劃」。「冰傘計劃」是全人類智慧和勇氣的結晶,它以常溫下的「超離子冰」爲導線,以兩個「超離子冰傘蓋」爲正負極,爲地球套上了一個巨大無匹的電磁線圈。線圈連通了範艾倫帶的內帶和外帶,讓高能質子和電子穿梭其中,一百五十萬安培的電流形成的磁場,成爲地磁場強有力的輔助,共同對抗着變得更加猛烈的太陽風。
空港到了,喬伊斯跳下車衝到關口。沒有意外,南老已經乘坐最近一班飛船返回了地球。聽工作人員說,他進入飛船的時候,是被工作人員用擔架抬上去的。
「爲什麼!?」喬伊斯喃喃自語着,不知道自己該去向何方。一個四十年前準確預警了人類災難的人,今天突然又對人們宣佈,他發現了擋在太陽系前路上的兩片星霾,之後就一病不起,再沒有做出任何交代……
我們不能沒有您……我們怎麼可能沒有您?
這時,宇航服通訊器中傳來錢坤的聲音:「喬,趕快回來!出大亂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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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小時前,宴會廳。
「我是拉姆,沒猜錯的話,您應該就是尤里。」拉姆走到大鬍子男人面前,衝他舉了舉手裏的酒杯說。
「我看上去跟視頻裏有很大的不同嗎?」尤里粗聲粗氣地說,他沒有理會拉姆的致意,徑直走到舞臺上的話筒前。
「各位,」尤里說,他的聲音很鎮定,「我有話對大家說。」
大廳裏的又一次安靜下來。
「我想請教你們一個問題,對於今天南教授的話,你們就沒有半點質疑嗎?」尤里單刀直入地問。
周桐匆匆地從拉姆身邊走過,想要去制止尤里,拉姆卻一把拽住了他,「先生,這裏沒有言論自由嗎?」周桐怔了一下,他的腳步遲疑了。
「請問您指的是什麼?」有人問尤里。
兩個工作人員想要把話筒架收起,卻在後者犀利的眼神下不敢上前。
「當然是關於星霾。南教授是這麼稱呼的吧?」尤里回答,「我們都知道,星霾就是恆星爆炸之後形成的大片星際塵埃。按照南教授的說法,我們的太陽系會在幾十年後穿過第一片星霾。但不幸的是……」
「不幸的是以太陽系的運行速度,穿過它需要一千五百年。」提問者接上了尤里的話。
「沒錯。」尤里說,「一千五百年……唔,這比他當初預言的太陽風爆發,持續的時間都要久了。」
「但二十年前太陽風確實爆發了!沒有他的預言,就沒有『冰傘計劃』,不是嗎?」那人分辯道。
「教授的貢獻當然不能否認。但你們難道都忘了嗎?他也並不是永遠都對。」尤里語氣變得鋒利起來,「二十七年前,就在『冰傘工程』接近完成的時候,爲了避免傘蓋和傘柄合龍產生的巨大電磁干擾,他命令把周邊數千公里範圍內的觀測儀器全都關閉。後來發生了什麼,我想各位應該還都記得吧。」尤里說完,表情嚴肅地掃視着衆人。
人們都沉默了,提問的人也不再說話。
「還是讓我來爲大家回顧一下吧。」拉姆也快步走向舞臺,他的酒杯仍然拿在手裏,卻一滴酒也沒有灑出來,「合龍工程進行前的三小時,『冰傘』周圍五千五百公里範圍的天文觀測儀器被關閉。之後十一天內,合龍工程順利完成,但是……」
大廳裏現在靜得可怕。拉姆沒有去用話筒,也沒有提高語調,但他的聲音卻響得有些刺耳,「但是,在之後的十七個小時之後,南教授才宣佈恢復儀器的正常工作狀態。可偏偏就在這十七個小時裏,那場災難發生了。」
拉姆說的那場災難,在場的人們大都經歷過,或者聽說過。那是一場本可以避免的災難,也是南教授一生中唯一的污點。會場背景上的那張照片,記錄的就是災難後的一幕。
「是的。」尤里接着說,「在那場災難中,二十一塊高速運動的隕石先後擊中了『傘蓋』,人類十幾年的努力毀於一旦。而把新的『傘蓋』重新造出來,又花了人類七年的時間。」
「第二次合龍工程完工的時候,距離太陽風的大爆發,只剩下不到四個月了。想想真是後怕。」拉姆不無譏諷地說。
「這樣的失誤,也不能都算在教授頭上。」有人小聲說。
「如果僅僅是失誤,倒也不能求全責備。」尤里淡淡地說,「但那件事,也許不只是設備晚開機了幾個小時那麼簡單。據資料記載,爲了保證合龍工程那十一天內的絕對安全,觀測部門打足了餘量。他們考察了那之前和之後三十天內的隕石威脅,但給出的結論都是——不存在任何威脅。」
「的確是這樣。我想我有資格證明這一點。」拉姆說,「本人現在就職於隕石觀測和預警機構,我們爲地球上的『冰傘』提供着保護。最近一年中,我對那些資料已經瞭如指掌。另外,除了預警觀測資料的問題,我還有一個有趣的發現。」
拉姆沒有繼續說下去,他在舞臺邊緣緩緩踱着步,從它的一側走向另一側,然後又踱回來。
周桐想衝上去把拉姆拉下舞臺,但他被其他人死死地拽住了。他轉頭衝門口的衛兵大吼着:「還在等什麼!?他們這是在搞破壞!快把他們拖走!這是命令!我的命令!」
但衛兵們像是沒聽到一樣,他們全都紋絲不動地站立着,甚至連眼球都沒有轉動一下。
「到底是什麼發現?」有人忍不住問。
拉姆笑了,他的眼睛像針一樣盯着周桐,笑容裏卻滿是譏誚:「在一臺距合龍位置六千一百公里的望遠鏡上,我發現了兩百張那些『隕石』的照片。」
周桐頭上的汗流了下來,但他已經無力阻止拉姆。
拉姆臉上的笑容沒有消失,但他的眼神卻變得殘忍而堅定。他用目光緩緩掃過衆人,欣賞着他們那一雙雙迷惑和期待的眼睛。
他說:「那些『隕石』,並不是真的隕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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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的貨運基地在哪裏?」喬伊斯問洋子。
「貨運基地只有那一個,在控制中心西南二十五公里。從這裏過去,相當於往正南方向走。」其實不用洋子指明,喬伊斯已經注意到了那個發射臺林立的區域,在這裏甚至能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堆場。
月球沒有同步軌道,無法建立天梯,貨物往來只能依靠發射臺與繞月飛船對接。喬伊斯和洋子跳上車,開往貨運基地方向。
一個光點在前方升起,當它的高度超出發射架後,突然像煙花一樣爆炸開來。
「停車!」喬伊斯大喊。
「那是什麼?」洋子驚恐地看着喬伊斯。
「不對,不對!我太蠢了!」喬伊斯搖着頭跳下車去。他向前走出十幾米,眺望着煙花的方向,這時候,第二顆煙花又在升起。
喬伊斯通過宇航服和什麼人交談着,但洋子聽不到他的聲音,他應該使用了另一個頻道。兩分鐘後,喬伊斯重新回到車上。
第三顆煙花如期而至。
「不是什麼特殊的東西,就是煙花,但它來自一個特殊的地方——火星。」喬伊斯扣好安全鎖釦,對洋子說,「是錢坤發的。他們在火星上生活,一直在使用自帶氧化劑的煙花。他在提醒我們,那些人趕去的是另一個地方。」
「另一個地方?」洋子問。喬伊斯看不到洋子的表情,但感覺她的聲音變得平靜了。
「二十七年前,這些發射架還不存在。」喬伊斯指着前方的貨運基地說,「我們要找到它們建立之前的發射場。」
「你是說……那些返回艙?」洋子很驚訝,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煙花指向的位置確實是那裏,在貨運基地再往南三十公里。我們現在的方向沒錯。」
「是的,那些返回艙。」喬伊斯確定地說,「他們要去的就是那裏。」他已經感受到了洋子情緒的變化,但猜測女人的心思是他不擅長的,他猶豫了一下,小心地問:「有什麼問題嗎?」
洋子沒有說話,兩個人都沉默了。
良久,洋子才輕輕地說:「你也不相信南老了,對嗎?」
喬伊斯轉過頭看着洋子,頭盔的掩飾下,他虛假的驚訝表情沒有穿幫。
洋子卻沒有看他,「你剛纔下車時,並不是在和錢坤交流。」她的語氣像是在苦笑,「你是在和地球聯絡。你在那裏的空間紅外望遠鏡團隊,現在應該正在覈實星霾的真實性吧。」
喬伊斯又沉默了。洋子說得對,他確實這樣做了。不僅如此,他相信也有別人這樣做了。
這件事太大、太重要了。和月球上那臺空間紅外望遠鏡相比,地球和火星上的那兩臺的確像是老古董。但是,僅僅通過一臺望遠鏡的數據,就在今天這麼重要的場合,宣佈發現了擋在人類前路上的星霾,這實在不像是南老一貫的嚴謹作風。如果這是一場戰爭,南老今天應該做的,最多隻能是戰前動員,但他卻直接公佈了敵方陣地的具體位置!這太不尋常了,甚至有些荒唐,而上一次他做出這種不尋常的舉動,還是二十七年前。
「洋子,我……」喬伊斯不知道該說什麼。
「不用再說了。」洋子搖搖頭,她的聲音有些淒涼,「我其實也不願意相信他,你知道嗎?我甚至希望,他又犯了一個不可原諒的錯誤。」
「不可原諒?……」喬伊斯咀嚼着洋子的話,看來就連洋子也是這樣認爲。人們記住一個人的錯誤,遠比記住他的成就要容易些。
「你有沒有問過南老,」喬伊斯沉吟着說,「他如何看待太陽系人類的命運?」
喬伊斯知道,自己不應該和洋子討論這樣宏大而沉重的問題,尤其是現在。但他的大腦裏跳躍着念頭越來越多,它們自相矛盾,支離破碎。他想更多更快地瞭解老師最近的思考,從而能把它們串成一條有意義的線索。
喬伊斯的思緒回到十幾年前,那時候南老多數時間還待在地球上,自己的論文選題就是他指定的。準備論文的那段日子裏,他們經常會討論類似的問題。老師那時的身體還不錯,思維方式也是偏進取型的,他甚至經常提醒自己,趁着年輕可以多一些極端的思考。後來自己加入了地球空間紅外觀測團隊,和老師見面的機會變少了,但兩人的交流一直沒有中斷過。直到兩年前,聽老師說身體上生了點小毛病,自己才很少去打擾他。
洋子並沒有回答喬伊斯的問題,她像是在思考,也像是在發呆。喬伊斯自己回答說:「他應該還是個深空主義者吧。我記得以前他做導師時,在思想上甚至比學生們都要激進。但現在,整個地球卻在他所厭惡的溫室裏存續着。」
喬伊斯把頭轉向右側,仰望着那個安詳靜謐的藍色星體,那裏的白天和黑夜仍然同時存在着。白天一側的超離子冰「傘蓋」,已經隨着地球自轉隱去了;但由於高度更高,夜晚一側的負極「傘蓋」早早地開始出現。從這裏看過去,它就像是地球上長出的一根比例誇張的金針菇,從地面直插入太空。雖然看不到兩個「傘蓋」之間的超離子冰線圈,但喬伊斯知道,那條白色的冰絲帶在地球身上足足纏繞了幾百圈,整個地球就被它這樣小心翼翼地守護着。這樣的地球讓喬伊斯感覺到,它就像是一只需要悉心呵護的脆弱精靈,又像是一滴懸浮在冷暗虛空中的藍眼淚。
「你錯了。」洋子的聲音依然平靜,但卻變得溫暖,「我確實和他討論過這樣的問題。但他對我說,他已經老了,沒有了激進的勇氣和力量。他說,人類的命運,應該由繼續活着的人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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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觀測基地都處在一個巨大的阿基米德撞擊坑中。控制中心、空港、貨運基地都處在撞擊坑的中心附近,而更古早的飛船降落和返回區被稱爲 E 區,它已經接近坑的邊緣。
喬伊斯用望遠鏡看到,有七八輛月球車在左前方出現,它們的行進方向顯然也是 E 區。不出意外的話,他們的車將和那些車差不多同時到達那裏。看來,尤里和拉姆把參會的學者都鼓動來了這裏。如果自己猜的沒錯,他們應該是來尋找證據的。
「這裏就像個史前博物館,雖然歸我管,但我很少來。不過那些東西的位置我很清楚。繼續往前開!」一個聲音從宇航服裏傳來。
洋子驚呼道:「是那個哭鼻子的中年人!他在幫他們做事了!」
喬伊斯沒有感覺奇怪,南老突然離去,這裏一下子出現了權力真空,沒有人能控制住局面。更何況,還有兩個居心叵測的人。
洋子加足馬力,尾隨着對方的車隊進入了 E 區。
車隊在星羅棋佈的堆場裏穿梭着。E 區確實是個史前博物館,最新的設施也有近二十年的歷史,在這個航天科技高速發展的時代,它們早已經派不上用場。
車隊又行駛了十幾公里,來到了 E 區的一個角落。中年男人的聲音又傳了過來:「就是這裏了,不會有錯的。」
說是角落,但其實也有幾個平方公里,並且設施的分佈明顯比剛進 E 區時要稀疏。設施屬於同一個類型,它們都是多年前的月球探測器返回艙,不同的型號之間,形狀的差別很大。
車隊用了半個小時的時間,圍着這個區域繞行了一週,之後全部停下來。這期間,喬伊斯把注意力集中在那些返回艙上,他數清了它們的數量,一共有三十五個。
「這些東西還能發射嗎?」有人問。
「當然能,你是第一天做天文探測嗎?」是尤里的聲音,他顯得有些不耐煩,「把你的原始數據拿出來,給大家都看看吧。」他後面這句話是對中年男人說的。
「這裏剩下了多少個返回艙,各位應該都看到了吧?」是拉姆在問。
「一共有三十五個。」喬伊斯說,他聽到有人在附和着。
「是喬。你回來了?很好。」拉姆說。
「只有三十五個?但我這裏的數據是五十六個!差了二十一個!」中年男人說,「……真沒想到!當年他真的那麼做了!」
一個藍色的數據窗口出現在衆人目鏡上,這是中年男人調用的基地數據,人們都熟悉這類數據的使用,沒人做得了假。
通訊器中傳來一片唏噓聲。
「問題已經很清楚了。」尤里說,「二十七年前,我們偉大的南教授不知出於什麼目的,控制着這些已經退役的返回艙升空——我們都知道在那個時候,這個基地確實是他在負責——它們和繞月飛船對接後先後飛回地球,就在『傘蓋』合龍工程之後的十七個小時內,把它撞得支離破碎。」
尤里深深吸了一口氣,他的聲音低沉下來,「之後的緊急預案還是起到了作用的,絕大多數冰格都被激光防禦系統蒸發或融化,融化後的水在地球那個區域形成了前所未見的暴雨。但也有漏網的——有兩塊冰格沒有被系統捕捉到,其中一塊落在了荒無人煙的草原上,還有一塊……」
他沒有再說下去,但衆人都在安靜地聽着,沒有人催促他。
「還有一塊在大氣層裏融化了一大半,但它剩餘的部分,砸進了烏克蘭境內的一個小村落,把那個村子全部抹平了。三十七個村民,無一倖免。」喬伊斯接上了尤里的話,人們都能聽出他在嘆息,「您的父母,也在這三十七個人中。對此,我深表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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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你,喬伊斯先生。」尤里雖然在道謝,但聲音裏卻滿是冷酷。
「所以,我們有權利問一句,當年的南教授爲什麼要這麼做?」拉姆說,「人類根據他的時間表實施了『冰傘計劃』,但他爲何要在計劃馬上要成功的時候,親手把它毀掉?」拉姆停頓了一下,接着說:「他顯然知道,人類還會繼續建造『冰傘』,但他卻浪費了人類七年的時間,還葬送了三十七條無辜的生命。」
幾十輛月球車高速向這裏駛來,衆人不知道又發生了什麼,通訊器裏一陣竊竊私語。
「是軍車。」尤里說,「各位不必慌張,我已經向他們通報過,沒有他們的同意,我們是不能在這裏亂闖的。」
「那他們現在來幹什麼?」有人遲疑地問。
「當然是來保護我們。」尤里說,「我們這幾十個個人,掌握着太陽系幾乎全部天文觀測力量,萬一我們有什麼三長兩短……」
「您在說什麼!」有人驚慌起來,「怎麼會有那樣的情況發生?」
「我當然也希望不會。」尤里轉身看着喬伊斯,「但難保有人會有什麼想法。」
軍車在距衆人五百米的地方熄火了,它們面朝着這個方向,在路中央排成扇形的兩排,安靜地眺望着所有人。
喬伊斯沒有理會尤里的敵意,他慢慢走向拉姆,在離他五米左右的地方停下。
「你剛纔說,你想知道南教授爲什麼要毀掉『冰傘』。」喬伊斯說,「兩個小時前,我也對這個問題產生了巨大的疑問。」
拉姆左右看看,這才意識到喬伊斯是在和自己說話。
喬伊斯的目光轉向其他人,繼續說:「會場背景上那張照片,大家應該都知道它的來歷。」
巨大的寬幅照片上,漆黑的天空似乎籠罩了整個世界,但吞噬陽光的不是黑夜,而是濃得化不開的烏雲。烏雲下方的大地陰冷而荒涼,那像是一個位於寒帶的巨大草甸。無數的枯草和朽木之間夾雜着嶙峋的亂石,一直延伸到天盡頭。照片視野的最下方,有一塊小小的墓園,幾十塊低矮的墓碑靜靜地站立着。墓碑的前方,是一個男人孤獨的背影,他面朝墓碑垂手低頭,像是在寄託着無盡的哀思。
「當然。」拉姆說,很多人也在點頭。
喬伊斯說:「那也是南老最後一張照片,那之後他再沒有拍過照,所以很多人並沒有見過他變老之後的樣子。」
「你到底要說什麼?」拉姆不明所以。
「我知道喬想說什麼。」是周桐的聲音,「那張照片,就是在烏克蘭那個小村莊的墓園拍攝的。二十七年前,從天而降的巨大冰格夷平了整個村莊,三十七條生命煙消雲散。雖然整個世界都表示了對南老的諒解,但他卻不肯放過自己。村民們被安葬的時候,他放下一切事務趕去了那裏,並叮囑隨行的人專門拍攝了這張照片。之後無論去哪裏任職,他都會把它安放在最顯眼的位置。他想通過這種方式來紀念這些無辜的死者,更重要的是,他要用它來提醒自己和所有他率領的人:就像做出的貢獻一樣,他們做犯下的任何失誤,也都將被歷史所銘記。」
「失誤?」尤里在冷笑,「你還真會避重就輕啊。現在我們已經證明,那次災難根本不是什麼失誤!」
「我在想,教授的後半生,一定是在痛悔中度過的。」喬伊斯的聲音有些低沉,「但我們重新回到那個問題:他爲什麼要這麼做?難道只是爲了製造一次失誤,然後讓自己銘記一生嗎?顯然不是!我請大家想一想,在南老提出太陽風爆發預警之後的二十年中,人類社會發生了什麼?」
衆人似乎都陷入了回憶。在那二十年的開端,整個人類如喪考妣,所有人都認爲,人類文明將會在太陽風爆發的災難中結束,整個世界開始動盪不安;在「冰傘計劃」被提出並迅速付諸實施之後,全體人類又陷入了狂歡,人們認爲,科技的發展會始終護佑着人類文明,人類修復了自己的溫室,並將永遠在這樣的溫室中存續下去。
「是的,那二十年中,整個人類在鬼門關走了一圈,然後一頭扎進『冰傘計劃』中不能自拔。」喬伊斯回答了自己的問題,「這樣的狀況,對當時的人類社會產生了怎樣的影響?我們或許對其他領域並不瞭解,但天文界當時面臨的局面,大家難道都不記得了嗎?」
「我還記得。」周桐說,「『冰傘計劃』奪走了大部分社會資源,其他方向的發展全部讓位於生存本身,當然,這無可厚非。但當時,幾萬人已經長期居住在月球上,月球採礦和月球旅遊蓬勃發展;火星上,幾百人的試驗性定居點雖然剛剛開始運行,但人類已經在着手改造那裏的大氣;大型行星際飛船的論證早已完成,有幾艘甚至在緊鑼密鼓地製造中;天文觀測領域,人們制定了野心勃勃的計劃,要在月球和火星上建立超出地球標準的觀測系統。」
周桐嘆了口氣,說:「後來的事大家都知道了,除了與太陽和近地空間有關的觀測,所有的項目全部無限期停擺。」
喬伊斯看到很多人都在點頭,他說:「當時的狀況確實是這樣,我們都無法反駁。但是,我再請大家想一想,我們現在所收穫的,又是一個什麼樣的局面呢?如今,月球的常駐人口已經有七十萬;在火星,四千四百萬人已經形成了一個成熟的社會;行星際飛船可以輕鬆地到達太陽系每一顆行星,我們甚至已經在十一顆行星或衛星上建立了空港!在天文觀測領域,我們也實現了以前做夢都想不到的飛躍。地球上的望遠鏡和各種探測器已經升級到第四代;火星上建立了完善的天文觀測系統;而小小的月球,竟然成爲了太陽系天文觀測的高地。昨天,在馬拉佩特山的山背,我們所有人都看到了剛剛建立的月球『天眼』!」
「你想把這樣的轉變,歸功於南教授那次失誤?」拉姆問喬伊斯。喬伊斯敏銳地注意到,在描述那次災難時,拉姆重新使用了「失誤」這個詞。
但他仍然針鋒相對:「難道不是嗎?在那次災難之前,幾乎全體人類都在做着溫室的美夢,但在『傘蓋』破碎之後,人類進入了長達七年的焦慮。人們認識到,原來宇宙並不溫柔,意外總是突如其來,或許以後的日子裏,這樣的意外還有很多,所以,溫室並不真的存在——幸運的是,在那七年當中,很多人都認識到了這一點。」
讓喬伊斯欣慰的是,一直到現在,所有人都在認真聆聽着,甚至包括尤里——但尤里,是真的在聆聽嗎?
「蝴蝶效應罷了,並不能證明這就是教授的初衷。」拉姆說,但他的話明顯有些乾巴巴的。
喬伊斯冷笑,「蝴蝶效應……你說的不錯,蝴蝶效應可以解釋很多事——包括我的右腿被截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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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洋子驚呼了一聲,但喬伊斯沒有理會。他又向拉姆走近兩步,死死地盯着他,「三十年前歐洲那場瘟疫開始的時候,我們都只有十歲,當時你正在丹麥的姑母家度暑假。瘟疫就發生在德國,所以你有好幾次哭着打電話給媽媽,她都說你不能回家。再後來,你已經打不通家裏的電話,因爲爸爸媽媽都已經死於瘟疫。後來瘟疫很快蔓延到丹麥,姑母也去世了,你和我都成了孤兒。但在後來的三十年中,你始終執拗地認爲媽媽不喜歡你了,你的家不要你了。所以這麼多年來,你一直沒有放下對她的誤解和對家庭的仇恨,也拒絕和任何相關的人進行交流!但你自己,卻對真正發生的事一無所知。」
拉姆怔住了。他當然知道,過去沒有自己想象得那麼簡單,媽媽也不會有自己想象得那麼殘忍。但多年前自己多次絕望地痛哭,和媽媽每次都堅定地拒絕他的場景,仍然時常會跳出來,灼燒着他的神經。
「我來告訴你,什麼是蝴蝶效應——我們一家人去火車站送姑母,但你想在售票大廳裏玩捉迷藏,你躲得很好,我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等我回到爸媽身邊時,姑母已經把你帶走了。但本來姑母是打算帶我去她家過暑假的,因爲她覺得,我比你好管一些。」喬伊斯用手指着自己的右腿,「後來瘟疫就來了,我也被感染,雖然僥倖活了下來,卻留下了嚴重的後遺症。這條腿拖了好幾年,最終還是隻能截肢。」
拉姆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喬伊斯。
「漂亮的感情攻勢。」是尤里的聲音,他誇張地做着鼓掌的姿勢,語氣裏卻充滿不屑,「我很同情您,喬伊斯先生。您一直想強調的是,南教授設計那場災難,是爲了給人類帶來更大的福祉。但當您發現,要證明這一點只能靠一些虛無縹緲的推理,您轉而選擇了動之以情。」
「我當然可以證明!」喬伊斯對尤里斥喝一聲,繼續對拉姆說着:「如果你還有兒時的記憶,應該記得媽媽是一個大學老師,她教的課程是進化論。小時候她經常會對我們說,大自然的很多生物,都採用巧妙的策略繁衍自身,其中一種,是要產生儘可能多的後代。每一個後代都可能遭遇殘酷的生存環境,但因爲基數很大,總有一些後代得以存活下來。在我們出生之前,媽媽曾有過幾次沒有保住腹中的孩子,所以,我們能順利出生讓她欣喜若狂。她對我們的保護甚至顯得有些神經質,你還記得嗎?她經常會半開玩笑地說,感謝上帝給了她兩個可愛的小備份。這神經質還體現在另一件事上,我們一家人外出旅遊時,她經常特意開上兩部車,把你和我分別放在一部車上。」
「我明白了。」拉姆長嘆一聲,雙手垂了下來。
「你明白了什麼!?」尤里怒氣衝衝地問。
「我明白了,當初媽媽爲什麼不讓我回家;我也明白了,南教授爲什麼要給人類製造出另一種可能。其實我可能一直都明白,只不過沒辦法說服自己。」拉姆說着,張開雙臂走到喬伊斯的面前,緊緊地抱住了他。
喬伊斯已經淚流滿面,他熱烈地回應着拉姆的擁抱,每個人都能在通訊器中聽到他們的嗚咽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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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那三十七個人就白死了嗎?!」尤里在氣急敗壞地怒吼,通訊器中傳來洋子的尖叫聲。喬伊斯猛轉回頭,發現尤里用左臂死死勒住了洋子的脖子,每個人都看到,在尤里的右手中,有一把微型激光槍。
「放下她!」喬伊斯也在怒吼,他想衝上前去,卻被拉姆一把拽住。
「放開她!」喬伊斯冷靜下來,他慢慢地走向尤里,對他說:「你想幹什麼?」
尤里冷笑着說:「你們兄弟相認,盡釋前嫌,很好。南教授不僅沒有過錯,反而是人類的大功臣,也很好。哈哈哈哈……那麼請問,到底誰該爲當年那三十七條人命負責?關於那場災難,人類有權利知道真相;而關於星霾,你們似乎又一次打算暗箱操作了。我想幹什麼?當然是返回地球,然後把這一切公之於衆!」
他一邊後退,一邊聲嘶力竭地咆哮着:「三十七個人和整個人類相比,就不是人了嗎?!電車軌道一側的那個人,和另一側的五個人相比,他就不是人了嗎?!……」
「請放下武器。」一個乾澀冰冷的聲音突然從通訊器傳來,「南老在離開前說過,人類未來的命運,應該由繼續活着的人來決定。你們就是那些活着的人,所以關於星霾到底該如何向全人類公佈,你們有權利、也有義務做出選擇。作爲軍方,我們不會參與這個過程,但會維護這裏的秩序。」那個聲音停頓了一下,繼續說:「閣下目前正在做的事,顯然不屬於這樣的權利和義務。再說一次,放下武器!」
尤里的情緒已經接近瘋狂,衆人聽不清他在喊些什麼,他拖着洋子一直向遠處退去,那裏有一輛最新型的月球車。
突然,緊盯着尤里的人會隱約地看到,他的宇航服上出現了無數條微弱的藍色電弧,就在這電弧出現的一剎那,他突然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洋子掙脫尤里的手臂,痛哭着跑向喬伊斯的方向。
通訊器中,尤里在粗重地喘息着,人們都聽到了一句顫抖得幾乎無法辨認的話:「繼續活着的人……是什麼……」
那個冰冷的聲音再次出現,它變得有些黯然:「剛剛收到的消息,南教授在返回地球的途中不幸逝世。遵照他的遺願,他將被安葬在烏克蘭那個村莊的墓園中。」
之後,所有人都聽到一聲長長的嘆息,那是尤里的嘆息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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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關於星霾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
「這誰能知道?除了這裏,還沒有人注意到過這個問題。要驗證的話,至少要花幾個月的時間吧。」
「如果不是真的,我是說如果,那麼你認爲,他又一次這樣做是爲了什麼?」
「這還用問嗎?還不是爲了恆星際飛船?老是待在一個小小的太陽系裏,說不定什麼時候真正的大災難來了,你我可真就無處可逃了。」
「你的意思是,人類確實應該多準備一個選擇?」
「別那麼文鄒鄒的。關於繁衍,我們學學喬的媽媽就行了。」
「你是說,文明需要備份?」
「文明需要備份!」
– 完 –
□ 薛定諤的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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