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鼠遊戲

結婚那天司儀問他。
你願意和眼前的女人共度一生嗎。
他沒有回答,是我替他開了口。
「他不願意。」
滿座賓客譁然。
我又補了一句:「好巧,我也不願意。」

-1-
江嶼從我爸手中接過我的手時,眼神飄向了舞臺下方。
順着他的目光,我看到了林夏。
我沉默着,當作什麼都不知道。
司儀莊重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江嶼先生,請問你是否願意娶林予女士爲妻。」
「作爲她的丈夫,承諾永遠愛她、保護她、鼓勵她,無論順境還是逆境,無論貧窮還是富有,你們都將不離不棄,共度一生。」
「請問你願意嗎?」
江嶼抿了抿脣沒有說話,而是把目光再次落到林夏身上。
司儀又重複地問了一遍。
江嶼遲遲沒有開口。
原本熱鬧的會場,陷入無邊的沉寂。
我從司儀手中抽過話筒。
「他不願意。」
我的聲音如同一記悶雷炸醒江嶼,他錯愕地收回目光。
滿座賓客一陣譁然。
司儀反應很快,他正準備說話試圖緩解現場尷尬的氛圍時,我緩緩走下舞臺。
我走到林夏身邊,忽略掉她蓄滿淚水的眼眶。
我把頭紗扯下來,在衆人疑惑的目光中戴在林夏的頭上。
被我突如其來的舉動嚇到,林夏慌張地站起。
她滿臉驚恐,淚水順着臉頰滾落。
林夏大抵是覺得自己無辜。
可明明今天我是新娘,她爲什麼也要穿一身白色紗裙呢。
我握住林夏的手腕,根本不容她掙脫半分。
林夏被我踉踉蹌蹌地帶到舞臺上,我將手捧花一併塞進林夏手裏。
全場一片寂靜。
江嶼最先反應過來,他焦急地拉過林夏,將她護在身後。
滿臉的厭惡更是不加掩飾。
我像是沒看到一樣,轉身面向所有的賓客。
「剛好,我也不願意。」
我一字一頓說道。
話落,原本滾動着我和江嶼照片的屏幕突然一閃。
再次亮起,是林夏和江嶼在一起的畫面。
他們在海邊牽手,在摩天輪擁吻,甚至還拍了許多奢華的婚紗照。
議論猜測聲充斥整個會場。
我看着交頭接耳的賓客,粲然一笑。
「抱歉各位,如你們所見,今天聯姻的主角不是我。」
「是我妹妹,林夏。」

-2-
我的舉動讓江家臉面盡失。
江嶼站在臺上面紅耳赤,林夏的臉更是慘白無比。
我爸拂袖離場時,賓客也跟着離席大半。
只留江家人低聲怒罵。
這場聯姻到底沒有進行下去。
江家風評在商界急轉直下,伴隨着公司股價大跌。
江嶼根本沒想到,我竟然會把他和林夏的事情搬到檯面上來。
迫於輿論壓力,江嶼想要讓我出面澄清誤會。
我直接拒絕。
我像個沒事人一樣,一如往常地給我爸彙報着近期公司的經營情況。
可我沒想到,江嶼竟然帶着林夏找到了我們林家老宅。
管家把他們領進來時,我慵懶地靠坐在沙發上,掃了他們一眼。
林夏侷促地把手交握在身前,身旁站着神情晦暗不明的江嶼。
我爸擺擺手,讓他們坐下來。
林夏明顯鬆了口氣。
她故意拉着江嶼坐到一處,看向我時眼底滿是藏不住的怨毒。
「姐,你真的誤會我了。」
「我發誓,我根本沒有想過破壞你的婚禮。」
林夏的聲音帶着委屈,似乎想要和我解釋。
我不屑地瞟了一眼林夏,江嶼不願意了。
「林予,我承認是我對不起你。」
「可你也不能讓我們江家這麼難堪。」
「這麼做,對你有什麼好處嗎。」
江嶼滿臉憤恨。
我沒忍住挑了下眉梢。
不是說來賠罪的嗎,怎麼聽上去倒像是來問罪。
「那你就可以讓小予難堪?!」
我爸氣得猛拍桌子,砰的一聲,讓江嶼渾身一震。
江嶼動了動脣,有些偃旗息鼓。
林夏見狀,象徵性地往邊上挪了挪,和江嶼拉開一寸距離。
我只覺得好笑。
開始若無其事地打量着林夏,直到目光停留在她的腹部。
林夏迅速捂上去,欲蓋彌彰。
我譏諷開口:
「爸,算了吧。」
「我總不能親眼看着妹妹未婚先孕,孩子生下來連戶口都上不ŧṻₐ了吧。」
「是吧,妹妹?」

-3-
我的話讓林夏的臉一陣青白。
江嶼更是連裝都不願再裝,護住林夏。
我爸的臉色越來越差。
林夏幾次欲言又止。
直到我爸實在看不下去,冷冷開口:
「我知道你想要什麼。」
「可小予從小就被當作繼承人來培養,前幾年更是在國外接受嚴格的教育。」
「林氏集團永遠都是小予的。」
「不該惦記的就別惦記。」
我爸的話,擲地有聲。
有些難聽,但我愛聽。
林夏的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啪嗒啪嗒地砸在胳膊上,眼底的怨毒再次一閃而過。
江嶼緊張地給林夏擦着眼淚,匆忙之餘還不忘瞪我一眼。
我裝作沒看見,拍了拍我爸的手,示意他消氣。
見我不是很在意,我爸的表情這才柔和下來。
「你們走吧。」
我爸開始轟人。
林夏自覺難堪,江嶼也隱忍着怒氣,兩人起身離開。
再看向我時,我爸愁緒萬千,只得輕嘆一聲。
「要不是姓沈的那小子走了,你該嫁給他的。」
眼眶倏地泛酸,我的心底隱隱作痛。
是啊,我該嫁給他的。
我勉強地給了我爸一個笑容,讓他寬心。
沒走出幾步的江嶼聽到對話,身形一僵,腳步頓住。
再回頭時,遠遠地和我視線相撞。
江嶼眉頭緊鎖,像是在思索些什麼。
然後他猛然瞪大雙眼,拽着林夏大步離去。
我看着江嶼的背影,勾脣一笑。
我知道,有些祕密,藏不住了。

-4-
從老宅離開後,我獨自去停車場開車。
剛走沒幾步,江嶼就出現了。
他把我抵在牆上,面色狠厲。
他的雙臂抵在我的身側,以一種禁錮的姿態。
江嶼眼尾泛紅。
他逐漸逼近我,凌亂的氣息噴灑在我的臉頰。
我微微蹙着眉,胃裏不斷翻湧着噁心的酸水。
江嶼瞬間像是一頭被激怒的野獸,猛地捏住我的下巴。
疼痛感襲來時,我從他的眼裏讀出一絲嫉恨。
「林予,你什麼意思?」
我努力地勾起脣角,眼神滿是嘲諷。
無聲的回應,讓江嶼暴怒。
他發狂地將手中的照片砸在我臉上。
鋒利的邊緣劃破我的肌膚。
鮮血溢出時,我彷彿看到了那張讓我日思夜想、不能忘懷的臉。
我蹲下身子,想要把滿地的照片撿起來。
「你不許撿!」
「林予,你不許撿!」
江嶼一邊嘶吼,一邊扯着我的胳膊想要阻止我。
我充耳不聞,從他手裏用力掙脫開。
大概是我眼裏的恨意太過明顯,江嶼驚得鬆開了拉扯我的手。
我一張張地看過照片,再一張張地撿起來。
到後來,江嶼只能頹然靠在車前看着我。
他的手攥成拳,青筋早已暴起。
我小心翼翼將照片歸攏整齊,拂掉剛剛沾上的塵土。
我一步一步靠近江嶼。
像剛剛他對待我一樣對待他,我強硬地扼住他的下巴。
我笑着。
一字一句地告訴他,如同凌遲一般ṭųₒ。
「江嶼,真是可惜。」
「你啊,就是不如你舅舅。」

-5-
我和江嶼是因爲一場車禍認識的。
那場車禍很嚴重,一死一傷。
江嶼是幸運的那個,只有輕微擦傷。
而不幸喪生的那個,是他的舅舅,沈宴。
我和江嶼的正式見面,就是在沈宴的追悼會上。
那也是我第一次見到江嶼的母親,當時的她滿臉淚痕。
追悼會後,江嶼開始頻繁約我見面。
我時而赴約,時而拒絕。
後來江嶼捧着一大束鮮豔的玫瑰單膝跪地,想要和我表白。
我故意吊着他,不給回應。
直到江家的公司岌岌可危,我拼盡全力扶持。
江家趁熱打鐵,提出了聯姻。
我沒有拒絕。
我想要的東西還沒有拿到。

-6-
甩開江嶼後,我開車去了墓園。
ṭũ̂ₜ
越走近那座墓碑,眼淚越是洶湧。
明明昨天才來過,卻彷彿又過了一個世紀。
從婚禮現場跑出來後,我來找過他。
我想讓他看看我穿婚紗的樣子。
婚紗還是當初我們在一起時,他親自請求知名設計師幫我定製的。
就連婚禮現場的佈置,都是我們一起商量過的。
他是沈宴。
是那場車禍中去世的沈宴,江嶼的親舅舅。
我靠坐ẗũ̂ⁿ在墓碑前,我的手一下下地撫摸着墓碑上的照片。
冰冰涼涼的觸感時時刻刻在提醒我,他不在了。
他早就不在了。
都說外甥多像舅,江嶼和沈宴的長相幾乎一模一樣。
可除了長相,江嶼真的哪裏都不像沈宴。
我和沈宴是在國外認識的。
彼時,我被父母送出國唸書,學習財經商管。
沈宴剛好是我的老師。
第一次見他時,他戴着金絲框眼鏡,鬆鬆垮垮的襯衫露出他精緻的鎖骨。
我沒忍住吞了吞口水。
後來還被他笑話了好久。
可我就是見色起意啊。
異國他鄉,我逐漸依賴上沈宴。
明明最討厭下雨的我,開始祈禱颳風閃電。
只要我說一句「沈老師,我害怕」,沈宴就會立刻出現在我身邊。
沈宴比我大九歲。
我們在國外談了四年戀愛。
回國後,沈宴說要帶我回家。
去見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一個女人,他的姐姐沈嵐,江嶼的母親。
沈宴出事那天,我們明明約好了的。
我滿心歡喜地等着他來接我,卻等來了他車禍的消息。
沈宴,死在了來接我的路上。

-7-
我把江嶼蒐集來的照片一張張攤開在墓碑前。
眼淚砸在照片上,直到我哭得累了。
婚禮前夕,我拿到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關於沈宴車禍死亡真相的證據。
可我不敢告訴沈宴。
我沉默地注視着墓碑,直到腦海裏再次響起江嶼臨走時放下的狠話。
「林予,別太高看你自己。」
「我們江家永遠不會向你搖尾乞憐。」
我早就知道江家在我身邊安插了眼線。
所以江嶼能夠在兩個小時內調查出我和沈宴的關係,也能夠把這些材料扔在我的面前。
我一直忍耐着他們的小動作。
直到林夏出現。
林夏是突然找上門的,來認親。
她說她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
我敏銳地嗅到陰謀算計的味道。
我像只貓一樣,觀察着伺機而動的老鼠。
果然,江嶼揹着我和林夏來往密切。
我把他們私會的證據攤出來時,江嶼總會立刻和我低頭。
「小予,我和林夏真的沒什麼。」
「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看着那張和沈宴酷似的臉,沉默不語。
他們早就把算盤打到了我頭上。
他們想要的是林氏。
算計沈宴,算計我爸,算計我。
我忍不住嗤笑一聲。
新仇舊恨,一起算吧。

-8-
婚禮的事情被江嶼徹底壓了下來。
據說砸了不少錢。
鋪天蓋地的通稿變成了江嶼和林夏。
豪門聯姻,天生一對。
江嶼開始帶林夏四處參加商業晚會。
林夏更是對外宣稱自己林氏千金的身份。
一時間,爭議四起。
以此,林夏爲江嶼拉來了不少不錯的合作。
江家名聲大噪。
江嶼和林夏更是混得風生水起。
大批大批的記者開始長槍短炮地圍堵在我們林氏集團門口,想要求證。
更有甚者,直接蹲守在我家老宅的門口。
我爸幾次想要澄清都被我攔住。
不回應就是最好的回應。
我站在落地窗前,看着高聳入雲的建築,冷冷發笑。
從高處墜落的感覺,一定很爽。
祕書敲響辦公室的門。
幾個長期和林氏合作的前輩滿臉憤恨地走了進來。
「小予,什麼情況。」
「外面越傳越難聽,老林也不出面。」
「還有那個什麼林夏,她真是你妹妹?」
我點了點頭又搖了搖。
這幾個人都是我爸的朋友,從小看着我長大。
而早在一年前我就開始逐步接觸集團業務,見面次數自然就更多了。
我們一邊煮茶一邊閒聊。
三言兩語中,交換了重要信息。
江嶼盯上一個新開發不久的人工智能項目。
原本主營地產開發的江家,想要拓展新的領域。
但人工智能,燒錢。
爲擺脫林氏資金的桎梏,江嶼進行了一輪又一輪的融資。
我們舉杯對飲,相視一笑。
走着瞧。

-9-
江嶼的新項目取得迅速發展。
融資進行多輪,融資額達幾十億。
江嶼的新公司一度被捧爲科技新貴。
我看着視頻裏不斷輪播的江嶼採訪畫面,心情舒暢。
公司門口的車輛緩緩停下,後排走下一男一女。
女人將手伸入男人臂彎,恩愛無比。
我勾着脣,從高處俯瞰着他們。
終於等來你了,江嶼。
江嶼大Ţū⁺步流星地走進會議室。
身後跟着林夏,五個月的孕肚已經微微隆起。
許是不想和我周旋,江嶼直接開門見山。
他遞上一封函件。
我的指節有一搭沒一搭地叩擊着桌面。
在我的眼神示意下,祕書從江嶼的手中抽走函件,徑直取出公章蓋了下去。
行雲流水的動作,讓江嶼呼吸一滯。
「你不看看是什麼?」
他的語氣裏夾雜着一絲不確定。
可我確定萬分。
一年前江家公司風雨飄搖,林氏以資金注入的方式成爲江家公司的大股東。
江家與林氏早已深度綁定。
想要快速解綁,江家需要我們林氏退股。
我輕笑一聲:
「退股,兩清。」
我的話讓江嶼的目光猛地一沉。
「兩清?你就這麼想和我劃清界限?」
他緊抿着脣,聲音幾乎從牙縫裏擠出來。
林夏臉色驟然白了幾分,身形有些搖搖欲墜。
我被江嶼的話逗笑。
「你這麼理解,更好。」
江嶼的臉浮上一絲怒氣,他一把攬住林夏的腰。
「林予,你應該看到最近的新聞。」
「你最好想清楚。」
我當然想得清楚。
我吩咐祕書,讓他找江嶼把該清算的都算清楚。
江嶼黑着臉離開。
我的心情更好了。

-10-
江嶼的身價繼續水漲船高。
酒會上,更是成爲衆星捧月的存在。
我倚在吧檯出神時,江嶼氣定神閒地靠了過來。
他用酒杯碰了下我的杯沿,發出清脆的響聲。
酒杯裏搖晃的紅色液體,像極了那場車禍流了滿地的血。
恍惚間,我又想起沈宴。
江嶼目光灼灼地看向我,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看到我現在的成就,你後悔嗎?」
他問我。
我放下被江嶼觸碰過的酒杯,想要離開。
「林予!」
江嶼的聲音陡然變得急促。
「林予,你當初爲什麼同意和我結婚。」
他極力隱藏聲音中的顫抖,但還是被我捕捉到。
我笑靨如花地看向他。
「爲什麼?」
「因爲這是你和你媽媽想要的,不是嗎?」
我目光犀利,幾乎將他一眼看穿。
「你知道了?」
江嶼往後退了一步,眼底閃過一絲慌亂。
我搖頭表示什麼都不知道。
「江嶼,既然聯姻的目的達到了,就別再來煩我了。」
說完,我大步離去。
我當然知道江嶼說的是什麼。
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我都知道了。

-11-
清算結束後,公司迅速發佈退股聲明。
我爸也終於出面澄清。
傳得沸沸揚揚的謠言,終於落下帷幕。
是的。
自始至終,我都是我爸唯一承認的繼承人。
林夏只不過是一個連親生父親都不會提起的私生女。
早已東山再起的江家根本不在意。
當初宣佈聯姻消息後,江家就已經趁機狠賺了幾筆。
倒是林夏來鬧過幾次,但都被我爸掃地出門。
趁着江嶼新公司準備上市之際,我出手了。
老鼠蹦躂久了,就要時不時出來嚇唬嚇唬它。
林氏開始對江家公司瘋狂打壓。
我的動作像是一個火信子。
直接引爆了那些先前和江嶼達成初步意向的投資方。
他們全部倒戈。
資金鍊的斷裂導致江嶼新一輪的融資失敗。
可人工智能的產品研發、市場推廣都需要鉅額資金。
一時間,江嶼的科技公司受到重創。
不僅如此,先前江家從我們林氏手裏截胡的幾個地產項目也都停擺。
原本還因爲有些成績而沾沾自喜的江嶼,慌了。
他給我打了幾通電話,我全部拒接。
林夏也挺着肚子來找過我。
江嶼的母親沈嵐逼着林夏來求我,讓我給她錢。
甚至揚言用我爸婚內出軌、林夏是私生女的事情來威脅我。
我送了林夏四個字:
「好自爲之。」

-12-
不等沈嵐找媒體曝光我爸的事情,江嶼的公司就徹底完了。
因爲資金緊張,江嶼挪用了江家公司公款,注入到自己的科技公司。
這件事被內部人員披露。
即使江家沒有證實,但多家投資機構還是被約談。
江嶼的公司受到嚴重質疑。
一時間,自顧不暇。
整個商界科技界提起江嶼,都是一臉嘲諷。
技術僞創新,宣傳片盜用,核心技術人員更是資料僞造。
江嶼的項目被打上僞科技標籤。
最終,他還是沒有抵擋住資金和技術帶來的多重壓力。
朝夕之間,由盛及衰,徹底傾覆。
科技公司破產,江嶼聲名狼藉。
而沒有林氏的幫襯,江家原本的生意也出現問題。
加上江嶼之前挪用大量公款,如今早已迴天乏力。
胸口沒來由得一陣煩悶。
我去找了沈宴。
深夜的風呼嘯而過,我裹緊身上的大衣。
我坐在沈宴的墓碑前,一邊喝酒一邊落淚。
沈宴生前的願望是幫助江嶼守好江家的生意,直到他功成身退。
我和沈宴背道而馳,可我從不後悔。
就這麼絮絮叨叨了一夜,直到天邊泛起白。
恍惚間,我好像看到了沈宴。
他的眼底充滿心疼和失望,他的身影離我越來越遠。
我就知道,沈宴肯定會怪我。
要不然,這一年多他怎麼從不來看我,但是今天他卻來了。
我慘白着臉,在半空中虛無地抓了又抓。
我跌坐在地,失聲痛哭。
「沈宴,你會怪我的吧。」
「別怪我,好不好。」

-13-
其實我第一次知道江嶼,並不是在車禍後。
而是在沈宴的口中得知的。
沈宴說他的外甥,叫江嶼。
他總是拿我和江嶼做對比,說我和江嶼一樣笨。
我們在一起後,沈宴也會提起他的姐姐沈嵐。
那是除了對我以外,難得能夠露出溫柔神情的沈宴。
我想,沈宴一定很愛他的姐姐。
沈宴說沈嵐很不容易。
他們的父母死得早,沈嵐不得已帶着年幼的沈宴嫁給年過半百的男人,也就是江嶼的父親。
後來江嶼的父親死了,留下了江家的爛攤子。
沈嵐不僅要料理江家的生意,還要照顧江嶼和沈宴。
好在沈宴爭氣,一邊求學,一邊幫助沈嵐打點公司。
直到後來,沈嵐讓他出國深造。
畢業我回國那天,沈宴辭去了國外教學的工作。
江家的公司有了難處,因爲擔心沈嵐,沈宴想回去幫忙。
回國後,我接手了林氏。
沈宴也一直在幫江家鞍前馬後,勞神費力。
可我們誰也沒想到,滿懷感激的沈宴竟然會因此喪命。
我坐在地上,眺望着夜幕中的滿天繁星。
心臟一下一下地收縮着,揪緊着,抽痛着。
我爲我所知道的真相不齒。
我爲沈宴不值。

-14-
沈宴的死,不是意外。
那天江嶼在車上和沈宴起了爭執,他發了瘋地去搶沈宴手中的方向盤。
誰都沒有注意到那輛朝着他們疾馳而來的卡車。
如果沈宴沒有在最後一刻猛地打動方向盤調轉車頭方向,死的該是江嶼。
事故發生後,警方第一時間封鎖了現場。
等我趕到時,現場已是血淋淋的一片。
我從頭到腳像被灌滿了鉛,我幾乎無法動彈。
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我覺得沈宴的氣息好像越來越淡。
可我找不到他。
等我趕到醫院時,沈宴已經被宣告死亡,送去了停屍房。
路過病房時,我看到了沈嵐。
她正在病牀前對着自己的兒子噓寒問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也看到了沈宴的外甥,江嶼。
他躺在病牀上,幾乎沒有大礙。
我讓我爸給醫院領導打了電話,我獨自走進停屍房。
我顫抖着揭開白布。
沈宴滿臉是血,他就躺在那兒,一動不動的。
他那麼愛乾淨,臉上怎麼髒兮兮的。
我問他話,可他不理我。
我用袖子想要幫他擦乾淨,可越擦越髒。
我生氣地打我自己,我怎麼這麼笨,怎麼連臉都擦不乾淨了。
我讓沈宴睜開眼睛看看我,他還是不理我。
他的身體越來越冷,越來越硬。
我才意識到,沈宴不要我了。

-15-
沈宴葬禮那天,江家並沒有大操大辦。
沈嵐把頭靠在了兒子江嶼的肩上,她的眼淚如決堤一般。
我想要去寬慰她。
她是沈宴最珍惜、最尊敬的姐姐。
我走到他們身後,正準備開口時,卻聽到了他們母子的對話。
那一瞬間,我只覺得自己如墜冰窟。
「媽,你安排那種事情爲什麼不提前告訴我,你差點害死我了。」
「媽,舅舅爲什麼一定要來摻和我們家的公司。」
「媽,警察不會發現吧。」
「誰知道你會在他的車上,而且我沒想讓他死,是他命不好。」
「記住了江嶼,是那個司機醉酒駕駛,和你沒有任何關係。」
「是你舅舅沒控制好方向盤,你也是受害者。」
江嶼的聲音極其不耐,甚至連眼淚都不曾落下一滴。
而沈嵐則是一邊假哭,一邊安慰他。
我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嵐安排了什麼?什麼叫沒想讓他死?
團團迷霧蒙在我的眼前,直到視線模糊一片。
我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刺痛感告訴我,這一切都是真的。
我花錢打點了一番,走進了操作間。
我親眼看着沈宴被送進火葬場的焚屍爐裏。
我親眼看着沈宴的肉體一寸寸被火舌包裹,然後消失不見。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沈嵐說的是什麼意思。
我滿腔的恨意如同爐中的烈火,熊熊燃燒。
沈宴不會知道,他的付出是他的一廂情願。
沈嵐和江嶼根本不需要沈宴,甚至覺得沈宴圖謀不軌。
沈宴也不會知道,他深愛的姐姐,原來有着一副惡毒至極的面孔。
沈宴更不會知道,他的死和沈嵐有着千絲萬縷的關係。
那一刻,我竟然慶幸,還好沈宴永遠不會知道。
不然,他會很難過吧。

-16-
時隔兩月,江嶼再次踏進我的辦公室。
不過這一次陪着他來的不是林夏。
而是江嶼的母親,沈嵐。
沈嵐一身剪裁得體的連衣裙,襯得她端莊大氣。
可我知道,她的內裏骯髒不堪。
沈嵐親暱地拉起我的手,聲淚俱下。
江嶼則是彆扭地坐在一旁。
他緊抿着脣線,一聲不吭。
「小予,你是不是在怪阿姨。」
沈嵐試探着開口問道。
我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不動聲色地將手抽了回去。
我的態度極爲明顯。
沈嵐再一次柔聲,放下身段:
「小予,是我們江家對不起你,讓你在婚禮那天難堪。」
「都是江嶼的錯,我已經狠狠地教訓過他了。」
我再一次抬起眸子看向她。
我的語氣帶着一絲嘲諷:
「哦?怎麼教訓的?」
我問沈嵐。
大概是沒想到我會問得這麼直接,沈嵐一噎。
她尷尬地搓了搓手,看向我的眼神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不悅。
「小予,林夏畢竟是你的妹妹。」
「而且,林夏已經懷孕了。」
沈嵐頓了頓,看了一眼旁邊一臉鐵青的江嶼,繼續開口:
「小予,阿姨求你。」
「能不能幫幫我們,給我們江家一個喘息的機會。」
我勾了勾脣,甚至覺得好笑。
事到如今,沈嵐竟然覺得我和江家翻臉,只是因爲那場婚禮。
沈嵐僞善的面孔,讓我胃裏一陣翻騰。
我壓住想吐的衝動,淡淡開口:
「不能。」

-17-
我藉口去了趟洗手間。
走出辦公室後,我給了祕書一個眼神,轉身走到監控室。
監控室的畫面裏,沈嵐站在辦公室的門口死死抵住門。
她一邊眉飛色舞地指揮着江嶼,一邊言辭難聽地唾罵着我。
江嶼坐到我的辦公桌前。
他熟練地敲擊鍵盤,輸入密碼,打開了我的電腦。
電腦裏,有我們林氏對新項目的提報方案。
這個項目是我們正在接觸的一個地產開發項目。
有政府背書,具有很強的規劃前景。
江家指着這個項目翻盤。
我原本是不打算參與的,可是江家想要,我總要推波助瀾一把。
我看着江嶼從口袋裏摸出一個 U 盤,快速地進行拷貝。
一套流程下來,快速、乾脆,像是早就計劃好的。
等他們恢復神情坐回沙發後,祕書敲響了門。
聽到祕書說我去開會,江嶼倏地鬆了口氣。
沈嵐遞給了祕書一個意味不明的眼神,拉着江嶼快速離開。
是的,我的祕書就是他們安插在我身邊的眼線。
只是,他們根本不會想到。
我的祕書纔是我安插在他們身邊的眼線啊。
我安排人故意在江嶼面前散播項目利好信息,誤導他們還有機會翻盤。
又讓祕書故意透露給他們我的電腦密碼和早已做好的方案。
而我在辦公室裏,也早就安裝好了針孔攝像頭。
他們一步一步落進我佈局的網裏。
等待被收割。

-18-
項目招標那天,我去現場進行圍觀。
江嶼的方案彙報得很成功,是直接在我那版方案上進行了洗稿。
提報方案結束後,江嶼還朝我得意地揚了下眉毛,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
可江嶼根本不會知道,我是壓根不想要這個項目呀。
最終的結果,當然是江嶼和項目方一拍即合。
我故作遺憾地離開,內心雀躍不止。
因爲現金流的要求,江嶼花了很大的代價再次融到資金。
沈嵐更是將家裏的房產悉數抵押。
動工那天,江嶼和沈嵐剛剛剪完彩,現場的施工就被叫停。
大批大批的老百姓湧上來,將江嶼和沈嵐直接圍堵在最裏面。
還來不及報警,沈嵐和江嶼就已經被拉扯得衣衫凌亂、面色灰敗。
直到政府辦事人員出面干涉,老百姓才停止過激行爲。
沈嵐被嚇壞了。
江嶼一邊扶着沈嵐,一邊齜牙咧嘴。
他咆哮着質問執法人員,憑什麼叫停他們的施工。
執法人員耐心地給他們解釋緣由。
沈嵐直接暈了過去,江嶼更是癱坐在地上。
早在前期調研時,我就發現了那個項目的問題。
只是江嶼太想翻盤了,以至於在考察項目時,根本沒有沉下心來做研究。
而我故意釋放的錯誤消息,讓江嶼更加篤定。
那塊地皮是政府的拆遷地塊,還有很多釘子戶在政府不知情的情況下被項目方強制拆掉,如今連賠償款都還沒協商完。
而項目方給到江嶼的所有材料,從最開始的土地規劃條件到後續的動工許可證,全部是過期僞造的。
如今項目方,早就卷錢跑路。
江家徹底完了。

-19-
因爲沈嵐將房產全部抵押的原因,抵押公司的人強制把他們清理了出去。
江嶼不得已帶着沈嵐和林夏,住進了曾經與林夏私會的公寓裏。
懷孕八九個月的林夏哪裏受得了這樣的苦。
而本就心煩意亂的沈嵐,更不會照顧一個孕婦的情緒。
兩個人爭吵不休。
直到一次相互推搡時,林夏意外摔倒在地。
醫院裏,成形的胎兒從腹中取出,沒了呼吸。
林夏徹底崩潰。
我趕到醫院時,江嶼和沈嵐正灰頭土臉地坐在醫院走廊。
看到我來,江嶼面色一喜。
他飛似的衝到我的面前,趁我不備一把將我攬進懷裏。
他的聲音顫抖疲憊:
「小予,我錯了。」
「我們和好吧,你幫幫我,好不好。」
我噁心地將江嶼趕緊推開。
一旁的祕書從揹包裏抽出酒精溼巾遞給我。
「髒死了。」
我一邊擦着手,一邊說道。
江嶼的臉一陣紅一陣白,眼底逐漸染上恨意。
他猩紅的眸子死死盯着我。
我和祕書交代了幾句話後,讓他先回公司等我。
等祕書離開,江嶼突然瘋魔了一樣,一把掐住我的脖子。
空氣越來越稀薄。
可下一秒,江嶼就被踹翻在地。
是警察來了。
我報的警。
我拿出了那天辦公室裏的高清監控。
我指控江嶼和沈嵐剽竊商業機密,指控江嶼剛剛的蓄意殺人。
江嶼和沈嵐被警察帶走前,還在對我破口大罵。
臨走前,我告訴他們。
江家的公司已經被我低價收購。
我看着他們的樣子,喫喫笑出聲來。
老鼠註定是要被貓喫掉的。

-20-
江嶼找來了律師爲他們辯護。
他們想要取得我的諒解,被我多次拒絕。
最後一次庭前調解時,我站在他們面前。
我沒想到,林夏也來了。
林夏哭着抱住我的大腿。
大概是剛剛出院的原因,林夏整個人看上去十分虛弱,面容更是憔悴。
我皺了皺眉,想要撥開她的手。
她死死地不肯放開。
「姐姐,我是你親妹妹。」
「你帶我回家好不好。」
林夏泣不成聲,聲音滿是乞求。
我搖了搖頭,從包裏拿出了一份文件,扔在她的面前。
「親妹妹?」
「沈阿姨,你說她是嗎?」
我的話音剛落,沈嵐驚恐地看向我。
當初林夏就是沈嵐找回來的。
林夏能夠出現在我爸面前,也是沈嵐在背後推波助瀾。
甚至連親子鑑定書都是沈嵐僞造的。
而我也早就查清,林夏根本不是我的妹妹,不是我爸的骨肉。
爲了謀奪我們林家的財產, 沈嵐當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林夏握着真正的親子鑑定書, 跌坐在地, 久久沒有回神。
讓我沒想到的是, 往日高傲無比的沈嵐突然撲通一聲,跪在我面前。
我趕緊往邊上挪了一步。
沈嵐不斷地低頭和我道歉。
江嶼也被她拖拽着跪了下來。
看着他們認錯的樣子,我忍不住一陣惡寒。
我像個厲鬼一般, 想要找他們索命。
我俯下身子,冰冷的聲音在他們的耳邊響起:
「你們算計沈宴, Ťű̂⁰算計我們林氏的時候, 想到今天了嗎?」
「乖乖去給沈宴償命吧。」
沈嵐滿臉的不可置信。
我勾着脣角,說了最後一句話:
「忘了說呢, 我是沈宴的未婚妻啊。」

-21-
我把沈宴車禍事故的真相交給了警方。
完整的證據鏈讓沈嵐啞口無聲。
那個司機是個賭徒。
因爲欠下鉅債, 收了沈嵐一千萬。
原本的計劃是卡車只要撞翻沈宴的車,讓沈宴傷殘就可以。
但江嶼導致了意外。
當初沈嵐以驚嚇過度神思恍惚爲由,沒有過度進行追責。
司機只叛了 7 年。
沈嵐很聰明。
當初買兇的證據被她掩藏得很緊密。
就連在獄中的司機都爲她守口如瓶。
我和他們周旋了許久,撬開司機的嘴更是花了很大的代價。
可證據還沒收集全時, 沈嵐突然找來了林夏。
沈嵐的眼底滿是貪婪。
我一邊好奇着她到底想要做什麼,一邊調整我的佈局。
我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可他們母子二人對我的算計, 如同曾經對沈宴的算計一樣。
我爲沈宴一次又一次地心寒。
我決定將他們捧上雲端, 再親手拆掉梯臺。
我要讓他們身敗名裂, 此生不得翻身。
從法院出來後,我Ťũₘ終於鬆了口氣。
「沈宴, 我替你報仇啦。」
「你可千萬不要怪我擅作主張啊。」

-22-
一切塵埃落定的那天,我又去找沈宴了。
他的墓碑前落了許多葉子。
我一點一點幫他清理着,他最愛乾淨了。
我捧了一大束的桔梗花,輕輕放在他的墓碑前。
我想告訴沈宴,我對他的愛至死不渝。
我靠在墓碑前,滿臉淚痕。
我想告訴沈宴, 我真的好想他啊。
我撫摸着沈宴的照片,和他輕聲呢喃着:
「對不起啊,沈宴。」
我的聲音越來越哽咽。
「沈宴,你還沒和我求婚呢。」
「沈宴, 我說我是你的未婚妻,你不會生氣的,對吧。」
「沈宴, 你看這個, 是不是很眼熟啊。」
我從包裏翻出一枚戒指。
我當着沈宴的面,把它套在了無名指上。
戒指是那天殯葬師拿給我的。
他說,是從沈宴的口袋裏掉落出來的。
回去以後,我大病了一場。
迷迷糊糊間,我看見了沈宴。
這麼久了,沈宴終於願意來看我了。
漫天碎鑽拼起銀河星空, 藍色花植在路引燈下一路蜿蜒至舞臺。
繁星燦爛的藍色星海里,沈宴穿着一身硬挺的白色西裝,緩緩走來。
他的手裏捧着一束純白爛漫的桔梗花。
他從口袋中摸索出一枚鑽戒,單膝跪在了我面前。
他問我:「阿予, Ṭū́ₑ下輩子你還願意嫁給我嗎?」
我穿着那身他特意爲我定製的婚紗,潸然淚下。
「沈宴,我願意。」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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