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不再見

我車禍都死了半年了，身爲丈夫的陸豐還以爲我在無理取鬧，等着我回去給他認錯。
直到某天，他突然找不到一塊手錶了。
那塊手錶是他的小青梅送給他的，因爲壞了，所以讓我拿去錶行檢修。
他打電話來質問我：「沈青你鬧夠了沒有？要是過不下去了可以去離婚，做出這麼一副樣子給誰看？！」
「我讓你拿去給我修的手錶你給我放哪裏了？」
「你是不是給我藏起來了？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改不了對婉婉的妒忌！」
電話那頭是我姐的聲音：「恭喜你陸豐，沈青已經死了，她再也不會嫉妒林婉婉了。」

-1-
我是出車禍死的。
那天我和陸豐吵了一架，只因我剛查出來懷孕想要和他分享喜悅，他卻要去陪林婉婉過生日。
我不讓他去，他說我在無理取鬧，說這麼多年他要和林婉婉在一起早就一起了，根本輪不到我嫁給他。
我生氣地砸了家裏的東西，把這些年的委屈全部發泄了出來。
他受不了打了我一巴掌，「沈青，這些年我給你臉了是嗎？」
連心寒都沒有，那一刻突然就死心了。
我轉身就走。
「沈青，你今天要是走出這個家門，就別回來了！」他在後面威脅我。
如他所願，我真的回不去了。
我開車離開時，遭遇了重大車禍，一屍兩命。
我姐來給我處理的後事兒，或許是太氣，我死的消息她並沒有告訴陸豐。
而我死後，我的靈魂卻又莫名其妙地跟在了陸豐身邊。
也許還有執念。
我看着那天他還是去給林婉婉過了生日。
看着他這半年間的每個節日都會給她準備小禮物。
看着林婉婉一個電話，天上下刀子他也會第一時間趕去陪她。
有時候林婉婉會好心問起我：「沈青還沒回來嗎？是不是因爲我的原因纔會導致你們夫妻不和，如果是的話，我給沈青打個電話道個歉。」
「和你沒有關係，是她自己作。」陸豐冷冰冰地說道，「別管她，看她能堅持多久。」
七年的感情，我終究沒能給陸豐留下一丁半點。
也或許，從一開始我就不應該出現在他們的世界。
有我沒我，他依舊生活如常。
我還是他的負擔和累贅。
就在我以爲陸豐的日子會一直這麼毫無所謂地過下去。
直到那天，林婉婉突然問起她送給他的那塊手錶，他才驀然想起了我。
然後很不耐煩地給我打了電話過來：「沈青你鬧夠了沒有？要是過不下去了可以去離婚，做出這麼一副樣子給誰看？！」
「我讓你拿去給我修的手錶你給我放哪裏了？」
「你是不是給我藏起來了？這麼多年了，你還是改不了對婉婉的妒忌！」

-2-
電話是我姐接的。
那邊好一會兒沒有說話，大概是真的被氣到，一時說不出來一個字。
「說話！死了嗎？！」陸豐狠狠地問道。
「死了。」我姐好不容易，才冷冰冰地說出兩個字。
「你在說什麼鬼話？」
「我說沈青死了。」我姐一字一頓，「恭喜你陸豐，她再也不會嫉妒林婉婉了。」
這一刻陸豐似乎才聽出來，接電話的是我姐。
他眼底恍若閃過一絲慌亂，下一刻又很諷刺地說道：「沈青又在搞什麼花樣？怎麼，她以爲她死了我就會後悔了？！你告訴她，要麼她自己乖乖回來，要麼她就真的死在外面！」
「她死了，我說沈青死了！」我姐突然崩潰了，她衝着陸豐大聲吼道，「她也不需要你後悔，因爲你狼心狗肺。」
「夠了沈禾，我不想和你廢話！我和沈青的事情也不需要你來插手，你把電話給沈青。」
我姐直接把陸豐的電話掛斷了。
我看到陸豐氣得青筋暴露。
這些年，他在我的事情上從來沒有喫癟過。
我們之間的爭吵，最後都是我妥協。
他壓抑着憤怒，重新又給我打了電話，他說：「你問沈青，之前我給她的手錶，她拿去幫我維修了，現在在哪裏，我急用。」
「我不知道。」我姐冷冷地說道。
「我讓你問沈青……」
「陸豐，你真的該被天打雷劈。」我姐咬牙切齒地說道。
她清楚我和陸豐的所有事情，所以知道，我對陸豐到底有多好。
此刻陸豐的種種行爲，纔會讓她如此痛恨至極。
「你！」
「到頭來，你就惦記林婉婉送給你的那塊表。對你而言，一塊表比沈青的命都重要是嗎？」我姐聲音中似乎帶着些哽咽，是在爲我不值。
陸豐還未開口。
我姐又憤怒地說道：「沈青真的死了，信不信隨便你！我也不會再接你的電話，你會髒了沈青輪迴的路！」

-3-
陸豐再次被我姐掛了電話。
我從他的臉上看到的只有生氣。
沒有因爲我姐說我死了而有那麼一絲的擔心，他現在滿腦子應該還都是，我把林婉婉送給他的手錶，到底藏在了哪裏？！
對他而言，林婉婉送給他的東西，當然比我的命重要。
我現在都還記得，我出車禍那一刻，我用盡最後力氣給他打了電話，他毫不猶豫給我掛斷了。
那個時候滿腦子應該也都是，怎麼去給林婉婉過生日吧。
真是可笑啊。
我都開始懷疑那些年，我到底是怎麼堅持過來的。
不過好在。
不知道是不是人死了就真的沒有心了，還是對陸豐已經沒有了一點感情，哪怕現在陸豐做得有多絕，我也好像，感覺不到心痛了。
我就這麼飄在半空，冷漠地看着他。
看着他由暴躁漸漸變得平靜，平靜後的整個人又變得很呆滯，一動不動站在原地，很久都沒有任何反應。
我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我對他沒有任何期望。
他的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是林婉婉打過來的。
今天他們約好了要一起出門爬山。
陸豐在看到林婉婉來電那一刻，臉上的表情明顯緩解，嘴角還拉出了一抹淡笑。
我也跟着笑了。
是吧，沒有期望，就不會有失望。
「婉婉。」他聲音溫和。
這半年來，我聽過太多他和林婉婉之間的說話了，我好像都快忘了，他曾經對我是有多冷漠。
「阿豐，你出門了嗎？我什麼都準備好了，在家裏等你。」林婉婉嬌滴滴地說道。
「馬上出門，二十分鐘。」
「路上小心開車。」林婉婉甜甜叮囑。
「好。」
陸豐掛斷電話，轉身就進去了衣帽間。
他在櫃子裏面找衣服。
找了好一會兒，似乎沒有找到他想要的那套，他走出房間衝着樓下喊道：「吳嫂，我 Gucci 那套運動裝呢？」
傭人吳嫂聽到聲音連忙上樓：「先生，您的衣服我都已經給您收在櫃子裏面了，您說的是哪套？」
陸豐不耐煩地說道：「棕色的，這兩邊有兩條槓，上面很多英文 logo。」
吳嫂沒太聽明白。
她走進衣帽間給陸豐找了找，「先生是這套嗎？」
「不是。」陸豐沒好氣地說道，「我剛剛已經找過了，這裏沒有。」
事實上那套衣服就在櫃子最底層放着，他只是沒有那個耐心去好好找。
他從來不會把時間浪費在無關緊要的事或人身上，就如曾經對我的態度一樣。
「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是我家的傭人，負責我的生活起居，我的衣服你都找不到？」陸豐聲音高昂。
今天陸豐的脾氣明顯比平時大一些。
就這麼急着去見林婉婉嗎？
吳嫂被陸豐說得也有些難堪，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說道：「以前您的衣服都是太太在負責打理，她說您穿衣講究，怕我弄不好。您倒不如，直接問問太太吧。」

-4-
「不用問她，問她做什麼！」陸豐一口回絕，狠狠地說道，「她最好有本事兒，一輩子都不回來。」
呵。
所以在陸豐心目中，我的「死」只是我在耍手段。
他根本不相信我真的死了。
他以爲，我還在用這種方式，等他去哄我。
陸豐氣急敗壞地隨便找了一套運動裝，然後拿起車鑰匙，迅速出了門。
他接起林婉婉，一起去了郊區。
他們一起爬山，一路有說有笑。
我死不死對他一點影響都沒有。
林婉婉爬到一半，突然撒嬌不走了，「阿豐，你今天怎麼了，怎麼走得這麼快，人家都追不上你了。」
陸豐停下了腳步轉頭看着她。
「人家想要休息一會兒。」
「那就坐會兒吧。」
陸豐很自然地拿出一張餐巾紙，給林婉婉擦拭了臺階，讓她坐在了上面。
而他自己卻站在一邊的欄杆上，看着半山腰的風景。
「阿豐，你今天怎麼了，我怎麼覺得你好像有心事？」林婉婉望着他，「你有什麼事情都可以給我說，我幫你一起分擔。」
「沒什麼。」陸豐應了句，「可能是這段時間工作壓力有點大。」
「我就知道你工作壓力大，所以纔要帶你出來走走，好好放鬆放鬆。」林婉婉很得意地說道，滿臉的期待似乎是等着陸豐去表揚她。
陸豐意外地保持了沉默。
林婉婉臉色微有不悅，又很快掩飾。
休息了一會兒。
陸豐催促道：「時間不早了，走吧。」
「人家走不動了，你揹我好不好？」林婉婉嬌嗔，又故意說道，「我才九十多斤呢，應該比沈青輕了不少吧。」
我確實比林婉婉重很多。
但以前，我也很纖瘦。
後來爲了備孕，硬生生讓自己喫胖了二十多斤。
好不容易懷上了。
陸豐卻並不稀罕。
應該還很嫌棄，我一身肥肉吧！
「提她做什麼。」陸豐臉色突然一下就變了。
林婉婉微愣。
應該是，陸豐從來沒有對她這麼大聲說過話。
「對不起。」林婉婉連忙怯生生地道歉，「我不知道，你們是又吵架了嗎？」
「不是。」陸豐敷衍道，「你要是走不動了，我們就下山吧。」
「可是……這才一半。」
「正好我下午還有工作要處理，早點回去了。」陸豐丟下一句話，就率先走了。
我看到林婉婉的臉色難看到極致。
她咬牙，還是跟上了陸豐的步伐。
下了山林婉婉坐在陸豐轎車的副駕駛室，她主動說道：「阿豐，一起喫午飯吧。」
「我急着回去上班，就不一起喫了。」
「人家一個人喫飯不香。」林婉婉眼巴巴地看着他，「你陪我一起喫好不好，我保證，喫完我就乖乖回家，絕不打擾你工作。」
陸豐終究是拒絕不了林婉婉，答應了。
林婉婉露出了得逞的笑容。
不得不承認，林婉婉在陸豐的面前確實有得意的資本。
轎車到達林婉婉喜歡的餐廳。
下車時，陸豐揉了揉自己的胃。
林婉婉儼然也注意了，連忙關心地問道：「怎麼了，胃疼嗎？」
陸豐點了點頭，然後打開了儲物盒，隨手拿出裏面的藥盒，一打開才發現，胃藥已經沒有了。

-5-
陸豐有胃痛的習慣，前些年因爲他家遭遇了一些變故，差點破產，爲了東山再起，他幾乎是沒日沒夜廢寢忘食地工作。
久而久之，就落下了胃病。
後來我和他在一起後，我經常給他煲粥送飯，他的胃被我養好了很多，但也抵不過偶爾一次應酬胃病復發，爲了不讓他胃痛太難受，我提前會給他準備胃藥放在車裏。
我會經常檢查他胃藥的情況，沒有了就會第一時間給他補上。
按理陸豐不應該這麼快就喫完了胃藥。
仔細一想，這半年來我不在，沒人提醒他喫飯，更沒有人去給他送飯，他經常不按時喫飯，胃病頻繁複發也是活該。
「我幫你揉揉吧。」林婉婉主動靠近陸豐，將手放在他胃部的地方，「揉了就好了。」
陸豐愣了一下，隨即推開了林婉婉:「不用了，應該是餓了，喫了飯就好。」
「那我們去喫飯吧。」林婉婉就跟什麼事兒都沒有了一般，笑嘻嘻地說道。
陸豐抿脣，兩個人一起下了車。
坐在餐桌前，林婉婉一直在和服務員點餐，偶爾會問兩句陸豐。
陸豐胃痛得臉都發白了，但他向來死鴨子嘴硬，不會把自己的弱點暴露出來，更何況還在他的小青梅面前，他要一直維持他的男神形象。
我看着他如此模樣，莫名還有點高興。
痛死了最好。
林婉婉點完菜，也沒有發現陸豐的臉色不對，還在和他有說有笑，「陸豐，我點了你最喜歡喫的水煮肉片，你一會兒要多喫點。」
我看着陸豐的臉色終究是有些變了。
胃痛的人，怎麼能喫這麼辛辣的東西。
林婉婉是真的半點都沒有注意到，陸豐的身體。
想當初，我一個無辣不歡的人，爲了幫陸豐養胃，硬是逼着自己喫了整整一年的清淡飲食。
我突然好像就明白了。
被偏愛的纔能有恃無恐，而我這些年，不過是在犯賤。
飯菜上桌。
陸豐沒喫多少。
林婉婉還有些委屈：「阿豐，你是不喜歡我給你點的菜嗎？你怎麼喫這麼少？」
「我胃不好，不能喫辣。」陸豐直言。
「啊，我都不知道。怎麼辦？對不起阿豐，對不起……」林婉婉一副犯了錯的內疚模樣，眼淚汪汪讓她看上去楚楚可憐。
陸豐最經不住的就是林婉婉的難過。
要知道一個打雷閃電，林婉婉在電話那頭嚶嚶哭一聲，陸豐都會連夜冒雨開車去陪她。
這一刻怕是胃痛死都要喫下林婉婉給他點的水煮肉片以示安慰吧。
可結果。
陸豐卻只淡淡地說了句：「沒什麼，我現在喫什麼也沒胃口。你慢喫，我先回公司了。」
在林婉婉還沒反應過來。
陸豐已經結了賬，離開了。
重新回到他的轎車上，他啓動車子離開那一刻，又突然回頭看了一眼那盒空掉的胃藥，下一刻，一腳油門直接轟了出去。

-6-
他沒回公司，直接回了家。
所以還是有點生氣林婉婉不關心他的身體嗎？
當然，也是因爲在乎一個人纔會如此。
畢竟以前我身體不好的時候，陸豐對我不聞不問，我也會很生氣。
只是後來就習慣了。
「先生您回來了，您喫過午飯了嗎？」吳嫂連忙上前迎接。
「不喫了。」陸豐臉色陰冷地說道。
「怎麼能不喫呢？太太說您有胃病，不喫飯會胃痛的。」吳嫂關心地說道，「我幫您熬點粥吧，沒胃口，喫點粥也好。」
陸豐頓了頓，最後沒有拒絕。
半個小時後，吳嫂把煮好的粥送到陸豐的面前。
這期間陸豐一直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但他不停地按着遙控器，看上去很是心不在焉。
「先生，您小心燙。」
「嗯。」陸豐應了一聲，然後拿起勺子，緩慢地喫了一口。
「先生味道如何？」吳嫂詢問。
陸豐嚥下粥，淡漠地說了句：「和沈青煮的粥味道很像。」
「是太太教我的。」吳嫂連忙說道，「太太說萬一她有事沒在家裏的時候，就讓我給先生熬粥，所以教了我怎麼做。太太說先生您胃不好，一定要熬製得黏稠軟糯一些。」
「太太還說先生嘴刁，不喜歡喫青菜，但喜歡喫西藍花，所以每次熬蔬菜粥都是用西南花代替。」
「太太對先生真的很細心，總會記得先生的每一個喜好。」
吳嫂說了很多，我都聽不下去了。
倒不是吳嫂說了謊，就是因爲都是真的，纔會讓我覺得，這些都是恥辱。
對陸豐的好，是我這輩子做過最後悔的事情。
「先生，您把太太接回來吧，太太真的是這個世界上，最愛你，對你最好的人了。」吳嫂忍不住說道。
陸豐似乎是頓了頓。
本以爲他會如之前一樣一口拒絕。
那一刻，卻保持了沉默。
陸豐喫完粥之後，回到了房間，躺在了牀上。
從他臉色來看，胃部應該已經緩解了很多。
他的手機信息聲一直響個不停，是林婉婉發過來的。
【對不起阿豐，是我不好，沒有注意到你的身體情況，你現在好些了嗎？要不要去醫院，我陪你一起去？】
【阿豐，我都不知道你有胃病，以前沒有的，我一直以爲沈青會把你照顧得很好。】
【阿豐你生氣了嗎？你怎麼都不回我信息？我害怕。】
陸豐看完信息後，突然從牀上起了身，然後迅速地離開了房間。
我看着他焦急的模樣，止不住地好笑。
我曾經怎麼就能夠自欺欺人地覺得，陸豐對林婉婉只是朋友間的照顧，因爲林婉婉沒有什麼朋友，父母也對她很冷漠，陸豐只是氾濫了他的同情心。
現在看來，自己真是個笑話。
我看着他瘋狂一般地開車去找林婉婉。
喜歡一個人怎麼會讓那個人受一點委屈呢？
我都想好了，陸豐見到林婉婉時會怎麼安慰她，哄她，說不定情緒到位了，兩個人就真的在一起了。
這半年來，他們還真的沒有什麼實質性的事情發生。
大概是怕婚內出軌，對林婉婉名聲影響不好，所以堅守了底線。
我看着陸豐停好車，衝進電梯，按下樓層。
他走到大門前，急切地按下門鈴。
房門打開了。
我倒是嚇了一跳。
因爲開門的人是我姐，沈禾。

-7-
也在這一刻，我才注意到，這不是林婉婉的家，這是我姐的家。
我姐看到陸豐那一瞬間，二話不說就要關門。
陸豐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房門，手被我姐的門夾住了。
陸豐忍着劇痛。
我姐也忍了忍，冷冷地問道：「你來這裏做什麼，這裏不歡迎你！」
「我來找沈青。」陸豐因爲痛，聲音有些暗沉和壓抑。
「我在電話那頭說得還不清楚嗎？沈青死了，你真的要找她，就去死啊，死了就能見到她了！」我姐惡狠狠地說道。
「夠了沈禾，我們夫妻之間的事情，輪不到你來多嘴。」陸豐被我姐罵得難堪，卻依舊不相信，我死了。
「那你來找我做什麼，你給我滾啊！還好意思說什麼夫妻，你盡過丈夫的責任嗎？你趕緊給我走走走，我嫌惡心。」
「你！」陸豐並不是一個很會說話的人。
我們以前吵架，我遭受的也都是他的冷暴力。
這一刻被我姐這般辱罵，哪怕憤怒到極致，也只是悶着氣。
「再不走，我報警了！」我姐威脅。
「算我錯了。」陸豐突然開口。
我震驚了。
我姐也震驚了。
這麼多年，陸豐什麼時候覺得自己錯過？
我哪怕哭死了，他也覺得是我在無理取鬧。
「你讓我見沈青，我和她好好談談。」陸豐心平氣和地說道。
「談？」我姐笑得諷刺。
那一刻真的是眼眶都紅了。
畢竟我都死了。
和鬼談嗎？
我姐說：「陸豐，你覺得這幾年你對得起沈青嗎？」
「我問心無愧。」陸豐義正詞嚴地說道。
「你和林婉婉這麼糾纏不清，還問心無愧？！」我姐又控制不住了，情緒失控。
「我和林婉婉清清白白……」
「清清白白？什麼才叫清清白白，真的要睡在一張牀上纔不叫清清白白嗎？」我姐怒吼着陸豐。
「沈青生病的時候，你陪在林婉婉身邊，對林婉婉噓寒問暖。」
「沈青過生日的時候，林婉婉一個電話你就風雨無阻地去找她。」
「沈青懷孕了，你卻選擇去給林婉婉過生日。」
「沈青因爲林婉婉喫醋了，你還在責備她不夠大度，嫉妒成性！」
我姐越說越崩潰，「陸豐，你真的覺得你是個合格的丈夫嗎？你怎麼好意思說你對沈青問心無愧？！」
陸豐還未開口辯解。
我姐又激動地說道：「你可別忘了，你當初一無所有的事情，是沈青陪着你走過最黑暗的人生，而不是林婉婉！到頭來，你給了沈青什麼，又給了林婉婉什麼！」
「我給了沈青一個家……」
「家？」我姐笑得更加諷刺了，「什麼家，喪偶之家嗎？一個時時刻刻陪在其他女人身邊的丈夫，比喪偶更可怕！」
「你說夠了嗎？！」陸豐惱羞成怒，「我承認沈青確實陪我走過艱難，但林婉婉也對我不薄，我最差錢的時候，是林婉婉賣車賣房給我填補了漏洞，我感恩於她，有錯嗎？」
「你說什麼？」我姐驚訝地問道。

-8-
不止我姐驚訝，我也驚訝。
什麼時候，林婉婉爲他賣房賣車，給他資金填補漏洞了？！
我不由得開始回憶，我和陸豐曾經的點滴。
不知道死了的人是不是就會遺忘。
我已經漸漸記不得很多生前的事情了。
我只依稀還能夠想起，我認識陸豐是我大學剛畢業去陸氏集團上班，當時的陸豐也纔到公司，他父母爲了鍛鍊他，讓他從基層做起，我以爲他和我們一樣只是普通員工。
同樣作爲新員工，他有着不同於我們其他人的從容淡定，能力也是出類拔萃，長得又高又帥。
我們被分到一個小組，很多工作都是一起完成，時間一長，我心裏就有了些情竇初開。
但讓我覺得自己真的喜歡上他，是那天我們加完班他順道送我回去。
我一下車，就被我那酒鬼舅舅拉扯住，讓我給他錢，否則就要打死我。
我爸媽死得很早，工廠上班的時候發生了意外。
沒死之前，我舅舅因爲年齡小加上我外公外婆去世也早，我舅舅幾乎就是我媽在照顧，我媽死了之後，我舅舅無依無靠，沒錢就找我和我姐。
之前我們還會救濟他一些，後來變本加厲，我和我姐也負擔不起，就不管他了。
他對我們死纏爛打，爲了擺脫他，我和我姐都被迫搬家了，沒想到還是被他找到。
那天晚上，陸豐把我從我舅舅手上強勢地救了下來，「你要是敢動沈青，我打死你！」
「我們家的事情你少管！」
我舅舅想要推開陸豐，卻被陸豐一把推倒在地上。
「沈青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我管到底！」陸豐說得斬釘截鐵。
而他確實說到做到。
那之後他每天都送我回家，不讓我舅舅騷擾我。
我舅舅久而久之就真的不敢來找我和我姐了。
那個時候的陸豐真的好像，蓋世英雄。
我心口突然一痛。
原來死了的人，是能感覺到疼痛的。
只是，只是不在乎了……
在陸豐幫我打發走了我舅舅之後，我就想過給他表白，卻突然得知陸豐原來是陸氏集團的大少爺。
身份懸殊產生的自卑讓我把這份感情埋在了心裏。
後來陸氏因爲領導層的決策投資失敗，面臨破產。
好多人都離開了陸氏，我毅然選擇陪在陸豐的身邊，暗自還慶幸，這是我離陸豐最近的距離。
我陪着陸豐去應酬，爲了給他擋酒喝得胃出血進醫院。
我每天都陪他加班，通宵達旦是常有的事情。
他最艱難的那兩年，我 163cm 的身高，體重甚至沒有上過九十斤。
而在他最關鍵的那一戰，我把父母意外死亡留下來的賠償金 150 萬全部打在了他的賬戶裏面，包括我姐那一份。
我姐剛開始是不同意的，後來抵不住我對陸豐堅定不移的愛，還是把錢都給了我，當然後面我加倍還給了我姐。
錢到位之後，陸豐帶着公司重新回到了正軌。
他抱着我歡呼。
那晚我們一起慶祝，酒精的作用下，雙方都有了情不自禁，然後順理成章地成爲了男女朋友。
我一直以爲他知道錢是我打的。
他和我談戀愛，又娶了我，我以爲都是他知道了我所有的付出，也因此被感動了。
所以我從來沒有刻意去提過那 150 萬。
可現在，陸豐卻突然說，他急缺的錢，是林婉婉給的？！

-9-
「你說，林婉婉賣車賣房給你填補漏洞？」我姐再次確認。
「所以我憑什麼不應該對她好？她甚至爲了幫我，還和她家裏人反目爲仇！」陸豐憤憤然地說道，「這樣的恩情我難道不應該還嗎？是沈青一直不懂我，一直在小題大做！」
「呵。」我姐笑了。
真的就是笑白癡一般的笑容。
她說：「林婉婉是這麼給你說的，說她爲了你甚至衆叛親離？」
陸豐也能夠看出我姐的諷刺，「你用不着這副模樣，這個世界上也不是隻有沈青一個好人，你何必要這麼看不起別人？！」
「我看不起林婉婉，對，我就看不起她這種綠茶！但對比起來，我更看不起你！」我姐狠狠地說道，「先不說其他，林婉婉給你做過的這些事情，你告訴過沈青嗎？！沈青知道，你對林婉婉是在報恩嗎？！」
陸豐突然啞然。
他確實從來沒有給我說過。
我也不知道。
要是早些說明白，我就會知道，他把那 150 萬誤以爲是林婉婉給的了。
或許也不太重要。
陸豐不過是給自己找個合理的藉口對林婉婉好而已，沒有那 150 萬，還可以有其他更多的理由。
「沈青是你肚子裏面的蛔蟲嗎？她能知道你在想什麼？她看到的，只有她的丈夫一心一意在對其他女人好！」我姐怒吼道，「甚至於，她喫醋了，她丈夫還在責備她不懂事！」
「我，我給她說過，我們之間沒什麼。」陸豐無力地反駁。
「世界上那麼多出軌的男人，每個人都說他自己沒有去外面偷喫，結果呢？！」我姐反問陸豐，又崩潰道，「結果，沈青卻還是在相信你，一直一直在相信你！」
「她相信我，就不會這麼和我吵鬧了……」
「她不相信你爲什麼不和你離婚，爲什麼還要那麼辛苦那麼努力地去給你懷孩子？！」
陸豐看着我姐，大概是被她太過激動的情緒怔住了。
「你知道沈青當年爲了陪你創業，身體被糟蹋得多厲害，醫生說她如果想要懷孕，必須瘋狂增重。世人都以爲減肥很難，但事實上，長不胖的人想要長胖纔是最難！你根本不知道沈青都爲你喫了多少苦！」
陸豐緊抿着脣瓣，突然沉默。
是啊，當初爲了能夠懷孕，我真的喫了不少苦頭。
我並不是一個特別喜歡喫肉的人，卻爲了增重喫到吐，吐了又喫……
「算了，我對你這種人，說再多都沒用。」我姐突然不想說了。
怕說下去，她自己反而會先受不了。
「現在沈青不在了，你和你的『恩人』林婉婉好好過日子吧……」
「給我一次機會。」陸豐猛地拉住我姐，眼神誠懇，「我想和沈青再談談。」
我姐猶豫了一下。
我看得出來，她根本不想再搭理陸豐。
最後卻又突然同意了：「你等我一會兒。」
「好。」
我姐轉身回了房間，換了一身外出的衣服。
「沈青不在裏面嗎？」陸豐問我姐。
我姐沒有回答他，徑直走進了電梯。
陸豐還是跟在了我姐的身後。

-10-
我姐把車停到了郊區。
陸豐氣沖沖地下車質問我姐：「你把我帶這裏來做什麼？哪怕我確實有對沈青做得不夠的地方，也不是讓你這麼來戲耍我的！」
我姐話都難得回一句。
她轉身直接走進了一條小道。
我知道，這是我姐埋葬我的地方，我爸媽也在這裏。
我看到陸豐憤怒地，跟在了我姐後面。
我以爲，以他的性格，他會轉身就走。
我姐的腳步，停在了一座墳墓前。
有幸，之前有一次過年，陸豐百忙之中抽空陪我來給我爸媽祭祀過，所以他應該記得這裏。
「你把我帶到你爸媽的墓地來做什麼……」陸豐的話沒有說完。
因爲他看到了，我的墓碑。
墓碑上寫了我的名字。
上面還有一張，我生前的黑白照。
他整個人就像突然石化了一般，緊緊地看着我的墓碑。
就像是不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他在一遍遍地確認，墓碑上到底是不是我的名字。
我到底是不是真的死了。
我看到他眼眶好像突然紅了。
猝不及防地，紅得有些嚇人。
我很冷漠。
我姐也很冷漠。
鱷魚的眼淚，從來都不值得同情。
「我不相信。」陸豐突然很肯定地說道，「是沈青故意耍我的是不是，是你們故意用這種方式來報復我是不是？！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可能，說死就死！」
「誰會這麼來詛咒自己？陸豐，沈青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你還不清楚嗎？！她從小就怕給別人添了麻煩，她可能惡作劇嗎？！更何況，她就算死了，也報復不了你不是嗎？！」
「可她爲什麼會死？」陸豐還在不相信。
「爲什麼？」我姐冷笑着，大概是想到了我死時的慘狀，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半年前你不是要去給林婉婉過生日嗎？沈青那天出門就出了車禍。」
「不，不會的……」陸豐搖頭。
情緒在崩潰。
一點點地崩潰。
「我沒收到消息，我沒有收到她出車禍的消息！」陸豐大聲說道。
「因爲她給你打電話你沒接！」我姐也怒了，「最後，她給我打了電話，她說她要死了，讓我別傷心，讓我不要來打擾你……」
我姐捂着自己的臉，痛苦的回憶讓她，泣不成聲。
陸豐整個人變得呆滯。
他看着我的墳墓，又看着我姐的崩潰。
我看到他身體的顫抖。
不受控制地在顫抖。
是對死人的恐懼嗎？還是說，也會因爲我的死，有那麼一丁點的難過了。
「沈青到最後死那一刻都還想着你，都怕影響到你的生活，可是你呢，你在做什麼，在陪着林婉婉唱生日快樂歌！」我姐哭泣着說道。
她是真的爲我不值，很不值。
其實，我沒有那麼偉大。
或許之前，我確實無怨無悔地爲陸豐犧牲過很多，但最後我給我姐的那個電話不是怕影響到他，是真的不想再和他有任何牽扯。
「哐」的一聲。
我看到陸豐，直直地跪在了我的墓碑前。
堅硬的地板，發出了巨大的聲響。
我姐抬頭看了一眼陸豐，看着他悲痛欲絕的模樣，眼底卻只有諷刺，「你這副樣子又是做給誰看？人死都死了，沈青也看不到了！」
我看得到。
只是一點感覺都沒有。
陸豐現在的模樣，我還覺得礙眼得很。
我總覺得我無法輪迴，就是他一直在髒我的路。

-11-
突然。
陸豐對着我的墳墓瘋狂地磕頭。
一聲聲劇烈的聲響，磕得他頭破血流。
我姐冷冷地看着他的舉動。
我也有些不悅。
他要死可以死遠點，別擾了我的清淨。
我姐一直沒有去拉他。
我一個魂魄也做不了什麼。
不知過了多久。
陸豐突然停了下來。
停下來那一刻，他身體縮成了一團，然後傳來了壓抑的哭泣聲。
現在知道頭會痛了？
活該啊活該。
「陸豐，我本來想要遵循沈青的遺囑，再也不來打擾你，可你既然想要贖罪，我就把真相都告訴你。」我姐拿出我的手機，「這是沈青的手機，備忘錄上面記錄了你們之間的點點滴滴，以及你最愛的小青梅，都對沈青做過些什麼！」
陸豐木訥地轉頭看着我姐。
眼底血紅一片。
這是我沒見過的模樣。
我身體扭動着，在我姐面前飄啊飄，好想阻止我姐的舉動。
我不要把我的手機給陸豐。
不是怕他不夠內疚，就是不稀罕他的悔恨。
對我而言，這個人就跟死了一樣。
哦，不對。
死的人是我。
但就是，他現在對我做的一切，我都覺得不重要了。
我看到陸豐顫抖着手，把手機拿了過來，然後緊緊地拽在手裏，用力到骨節都已發白。
「密碼是你的生日。」我姐又說道。
陸豐身體一怔。
下一刻，抖得更厲害了。
眼底的紅潤，也越來越明顯。
我姐起身離開了。
對我姐而言，她對陸豐仁至義盡了。
而她能夠做到這個地步，大抵也是因爲，她太清楚，我曾經到底有多愛陸豐。
她不想我的愛，就這麼悄無聲息。
荒涼的山野，風很大。
我一個靈魂都被吹得七零八落，瑟瑟發抖。
陸豐在我墳前跪了很久，很久很久，他終於拿起了我的手機。
他按下了密碼，他的生日。
屏幕打開，桌面是我和他的婚紗照。
陸豐喉結滾動，不停地滾動。
緩緩，他纔打開了我的備忘錄。
我有寫日記的習慣，以前寫在筆記本上，後來科技進步了，就用手機寫。
這部手機我用了 5 年。
我是一個念舊的人，從小就是。
否則，也不會死心塌地愛了陸豐這麼多年。

-12-
2018 年 X 月 X 日
買了新手機，斥巨資和陸豐擁有了同款。
今天真是美好的一天。
2018 年 X 月 X 日
陸氏要破產了，大家都要離開。
我不走，我不會一輩子陪在他的身邊，只要他不推開我。
他不會推開我吧？
好想給他表白。
2018 年 X 月 X 日
陸豐誇了我今天煮的粥很好喫。
好高興。
不枉我失敗了好多次，終於成功了。
2018 年 X 月 X 日
酒醉好難受。
但一想到我多喝一點陸豐就可以少喝一點，就不難受了。
2018 年 X 月 X 日
公司差 150 萬的資金漏洞。
我陪着陸豐跑了好多銀行，銀行都不貸款。
看着陸豐焦急的模樣，我忍不住終於給我姐開了口，想拿走我爸媽留下來的遺產。
那是爸媽用命給我和我姐留下的，我知道意義重大。
可我姐是這個世界上對我最好的人，她還是把錢給我了。
我保證，以後我發達了，我一定要對我姐更好。
2019 年 X 月 X 日
陸豐終於拿下了項目，陸氏集團也終於回到了正軌。
陸豐帶我一起去慶祝，我們喝了很多酒。
他說他很感謝我一直陪在她身邊，很感謝我對他的付出……
我們在一起了。
我覺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2019 年 X 月 X 日
我今天見到了陸豐的小青梅林婉婉，她長得可真漂亮，又白又溫柔。
怎麼辦？
我好像有點嫉妒她。
我覺得陸豐對她，有點太好了。
2019 年 X 月 X 日
陸豐突然給我提了結婚的事情。
我其實有點受寵若驚。
他說他爸媽催得緊，我們也交往一年了。
我想了想也沒多考慮就同意了。
反正這輩子除了他，我也沒想過再嫁給任何人。
2020 年 X 月 X 日
新婚夜，陸豐去了林婉婉那裏。
他說林婉婉家裏停電了，她怕黑，等她家來電了，他就回來。
可那晚上，他一晚上都沒有回來。
我還收到了林婉婉發給我的微信和照片。
她說：「借你老公用一晚，明天就還你。」
口吻，分明帶着炫耀。
2020 年 X 月 X 日
陸豐陪林婉婉的時間，越來越多。
林婉婉一個電話說什麼他都會去。
我給他抱怨，他卻說我想太多了，他說他和林婉婉要在一起，早在一起了，不可能還等到現在。
我儘管很生氣，但我真的信了。
我信他不會背叛我。
2021 年 X 月 X 日
我以爲我可以一直容忍陸豐。
我也可以自欺欺人在每次陸豐離開後，都自我安慰說他只是去見普通朋友了。
每個人都有社交圈。
可是林婉婉一次次給我發來她和陸豐的照片。
她說：「沈青，你別介意，我和陸豐從小到大都這樣，我們之間沒什麼的。」
這種不打自招，到底算什麼？
挑釁嗎？
2022 年 X 月 X 日
我不想寫了。
我寫日記的初衷是想要記錄開心的事情，可現在好像都是負面情緒。
我越來越受不了陸豐和林婉婉之間的種種。
我不知道我還能忍住多久，我快撐不住了。
2022 年 X 月 X 日
我終於懷孕了。
我看着那份 B 超單沉默了很久。
是高興？還是……焦慮。
我其實期待這個孩子很久了。
從和陸豐結婚開始，我就想要一個愛情的結晶。
可醫生說我太瘦了，不能懷孕。
我就化悲痛爲食慾。
把對陸豐和林婉婉的不滿，全部發泄在了喫上面。
功夫不負有心人，努力了兩年多，終於有了好的結果。
可這一刻，我卻沒有自己想的那麼開心。
我甚至不知道陸豐會不會高興？
我說過很多次想要孩子，他的反應都很淡。
他會不會因爲林婉婉而不喜歡這個孩子？
他會不會因爲孩子……疏遠林婉婉。
我們可不可能因爲這個孩子，迴歸到普通幸福的家庭？

-13-
我的備忘錄在那天就結束了。
畢竟那天之後，我就死了。
我看着陸豐大顆大顆的眼淚掉在我的手機屏幕上。
是愧疚嗎？
是悔恨嗎？
可是，有什麼用。
我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
「對不起。」陸豐突然開口。
聲音嘶啞得厲害。
滾！
我用盡力氣，還是吼不出來聲音。
我真的很想告訴他，別假惺惺的，我不僅對你沒感情了，還從來沒有想過要原諒你。
「我不知道你懷孕了，要是知道你懷孕了，那天，那天……」陸豐說不下去了。
大概是自己也不知道，哪怕知道我懷孕了，他還會不會去見林婉婉。
畢竟，林婉婉多重要啊。
陸豐痛苦地捂着自己的心口。
大概是胃痛又犯了。
他縮着身體倒在了我的墳墓前。
天色漸漸暗了下去。
陸豐的電話突然響起。
他身體動了動。
不動，我都以爲他也死了。
他拿出手機。
是林婉婉打過來的。
他接通了：「喂。」
「阿豐，你在哪裏，我好像被人跟蹤了，我現在在家裏不敢出門，你能來我家嗎？我好怕。」那邊傳來林婉婉哭泣的聲音。
「好。」
陸豐一口答應了。
我就真的又笑了。
在傍晚的微風下，笑得花枝招展。
這就是他的懺悔嗎？
還真是「感人至深」！
我看着陸豐從地上站了起來。
胃好像也不痛了，整個人也平靜了。
他開着車直接往林婉婉的家裏去。
房門打開。
林婉婉露出了她天真爛漫的笑容：「阿豐你終於來了，我都被嚇死了。」
說着，還故意往陸豐的懷裏鑽。
陸豐推開了她：「我沒看到你房子周圍有人。」
「是嗎？可能是看我一直沒有出來，走了吧。」林婉婉隨便找了個藉口。
反正再蹩腳的理由，陸豐都會信。
「阿豐你過來，我給你熬粥了，你不是胃痛嗎？我聽說粥可以養胃。」林婉婉討好地說道。
陸豐被林婉婉撒嬌地拉着坐在了她家的餐桌上。
然後盛出來了一碗粥。
「你嚐嚐，我親手熬的。」林婉婉一臉期待，眼眸突然一頓，「阿豐，你額頭怎麼了，怎麼都腫了，還出血了？」
「現在才發現嗎？」陸豐諷刺地問道。
「剛剛光線太暗了，你到底怎麼了？」林婉婉急切地關心道。
「沒什麼。」他端起面前那碗粥，喫了一口。
喫進去之後，臉上沒有任何一絲情緒波動，完全看不出來粥的味道如何。
「好喫嗎？」林婉婉期待地問道。
「你嘗過嗎？」陸豐問她。
「沒有耶，就想給你喫。」林婉婉嬌嗔地說道。
「是嗎？」陸豐放下了碗筷，嘴角又是諷刺的笑。
「不好喫嗎？」林婉婉似乎也發現了陸豐今天怪怪的。
林婉婉連忙自己喫了一口。
一喫進去差點沒有吐出來，她苦着個小臉說道：「我真笨，把鹽放成味精了，我都不會做飯，笨手笨腳的。」
「誰會一生下來就會做飯呢？」陸豐問林婉婉，又仿若在問自己。
「你生氣了嗎？」
「沈青熬的粥，從來都是，剛剛好。」陸豐說着，喃喃自語地說道，「她應該每次在給我喫之前，都會嚐了又嘗吧。」

-14-
林婉婉聽着陸豐說起我，臉色明顯就不好了，「阿豐，你今天怎麼了？我感覺你好像怪怪的。」
「你以前從來不拿我和沈青比較的。」
「你明知道我從小到大就沒有受過苦，怎麼和沈青一樣，她都沒父母的。」
林婉婉說得委屈至極。
陸豐看着她的眼神卻越來越陌生，「是啊，沈青沒有父母，我卻沒有好好疼過她。」
「阿豐你到底怎麼了？你今天和沈青吵架了嗎？沈青威脅了你嗎？」林婉婉生氣地說道。
「你喜歡我嗎？」陸豐突然問她。
林婉婉一愣，有些驚訝。
沒想過陸豐會突然這麼問她吧。
這半年我跟在陸豐身邊，也確實沒有聽到陸豐主動提起他們之間所謂的感情。
現在我死了。
終於沒有後顧之憂地，決定走出那一步了嗎？
我就看着林婉婉嬌羞了，她紅着臉小聲說道：「阿豐，這麼多年我以爲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
「所以是喜歡嗎？」陸豐確認。
「喜歡，一直都很喜歡，否則我也不會事事對你這麼上心，一聽說你胃痛就學着給你熬粥，儘管熬得不好。我要是不喜歡你，我也不會賣車賣房幫你了……」
「因爲喜歡我，就想盡辦法破壞我和沈青的感情是嗎？」陸豐冷笑着。
「我，我沒有啊，我一直尊重你和林婉婉的感情，所以一直沒有逾矩。」林婉婉有些慌張地說道，「是不是沈青故意對你說了什麼？你開始不相信我了嗎？！」
「你說你賣房賣車幫我，那你還記得是哪一天打錢給我的嗎？」陸豐質問。
「我……這麼久遠的事情，我怎麼會記得？」
「具體數額是多少啊？」
「100 多萬啊…… 」林婉婉眼神閃爍，「當時就是把所有錢都給你了……啊！」
林婉婉驚嚇得尖叫。
因爲此刻陸豐突然從椅子上站起來，一把掐住了林婉婉的脖子：「還在騙我！」
「我，放開我……我沒有騙你，陸豐，你放開我……」林婉婉臉漲紅，眼底都是恐懼。
「當年給我的 150 萬救急款，是沈青給我的！」陸豐咬牙切齒地說道。
他掐着林婉婉脖子的手在越來越用力。
「放，放開我……」林婉婉嚇得眼淚直流。
她的手慌亂地摸着飯桌上的東西，一把抓住了剛剛陸豐喫的那碗粥，毫不猶豫地把碗直接砸在了陸豐的頭上。
陸豐身體緊了一下。
林婉婉趁機，用盡全力推開了陸豐。
陸豐頭頂上，都是血。
林婉婉尖叫着：「陸豐你今晚瘋了嗎？」
陸豐眼眸紅透，眼底都是殺人的血腥，他顫抖着聲音問她：「你爲什麼要騙我，爲什麼！」
「我……還不是我喜歡你纔會這樣。」林婉婉攤牌了，大概也知道自己騙不了了，「我不過就是去了國外兩年，你就和沈青在一起了，分明我們纔是一對！她根本配不上你！」
「配不上我的人是你！」陸豐狠狠地說道，「我最困難那兩年你爲什麼要出國？是怕我連累了你是不是？！」
「我！」林婉婉一時找不到藉口去反駁。
我在上空看着他們的爭執，只是覺得好笑。
這麼多年了，這麼聰明的陸豐，終於捨得去看清楚，林婉婉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了嗎？！

-15-
「你真的該死！」陸豐眼底的恨又強烈了些。
「你別亂來陸豐，殺人償命的！我會報警，我馬上就要報警！」林婉婉拿着手機都在發抖。
還未打通電話。
手機就被陸豐一把扔在了地上。
下一刻，他又一把掐住了林婉婉的脖子，拖着她的身體走向了外陽臺，把她整個人都要往樓下扔下去。
林婉婉拼命拽着護欄，尖叫不止。
「別別殺我，對對對不起，我不應該這麼騙你，我也不應該破壞你和沈青的感情。」林婉婉真的怕了，她連連求饒，「你放開我，陸豐你放開我，我去給沈青道歉好不好，我道歉！」
「道歉？」陸豐臉色更殘忍了，「沈青都死了，你去哪裏道歉？」
林婉婉一愣。
以爲自己聽錯了。
「沈青死了，林婉婉，沈青因爲你死了，死了半年了！」陸豐衝着她怒吼，「你要給她道歉，就去下面給她道歉吧。」
「不，不是我害死的，我沒有害她。」林婉婉嚇得直哭。
「那天你生日非要我來陪你，沈青和我發脾氣離開時，出了車禍，一屍兩命。」陸豐狠狠地說道，「要不是你，沈青不會死，沈青和我的孩子，不會一起死了！」
「怎麼能怪我，是你自己要來的，沈青死了也是你害死的，和我有什麼關係！」林婉婉拼命地反抗。
陸豐狠狠地將她推出去。
林婉婉上半身都懸在空中。
她住的是十六樓，掉下去必死無疑。
「對，沈青也是我害死的，所以我們兩個一起死了，爲她贖罪。」陸豐一字一頓地說道。
他手上的力度也越來越大。
我就飄在陽臺上看着他們撕扯。
高興嗎？
也不是完全不高興。
報仇總是有快感的。
但要說有多高興，也談不上。
畢竟我人都死了，他們遭到怎麼樣的下場，也換不回來我的生命。
就當看戲吧。
結果最後，戲也沒有很圓滿。
因爲林婉婉的叫聲引起了隔壁鄰居的注意，鄰居報了警，在千鈞一髮之際，警察將兩個人都從陽臺上拽了下來。
林婉婉被送去了醫院。
陸豐以故意傷害罪被拘捕了。
然後關押在拘留所。
他父母來取保候審，他拒絕了。
不過中途林婉婉來看他了。
來的時候，脖子上還殘留着一圈青紫紅腫，是被陸豐差點勒死的痕跡。
「陸豐，沈青死都死了，你爲了她讓我們變成這樣，值得嗎？」林婉婉問他。
「我最不值的是，沒有殺了你爲她陪葬。」陸豐咬牙切齒地說道。
「沈青這麼平凡的一個女人，她根本配不上你，你卻爲了她命都不要了！」
「是我配不上她，是我玷污了她對我的愛，這輩子我最後悔的事情就是，因爲你傷害了她。」
「呵。」林婉婉氣得都笑出了聲，「本來今天我是來和你好好談談，然後撤銷對你的訴訟，既然你這麼不知悔改，那就喫你的牢飯吧！反正對我而言，除了你這個人，我更在乎的是你的錢。」
「對，你說得沒錯。我沒有給過你錢，那是我騙你的，誰讓沈青做好事不留名，活該被人領了功。」
「你也說得沒錯，我就是在挑撥你和沈青的感情，我就是時不時把我們曖昧的照片發給沈青，我以爲不過一年半載沈青就會鬧着離婚，那個傻女人居然忍了你兩年多……」

-16-
「你夠了林婉婉，你夠了！」陸豐整個人猛然暴躁。
他起身就想要掐死林婉婉。
林婉婉驚嚇着往後退了兩步，獄警此刻也一把死死地摁住了陸豐，「給我老實點！」
「慢慢坐牢吧你！」林婉婉也不再和陸豐廢話。
她毫不留情地轉身走了。
我看着陸豐那狼狽又落寞的樣子，依舊毫無所動。
放下一個人，真的就不會再有任何波瀾。
後來陸豐以故意傷害罪，被判三年有期徒刑。
陸豐入獄那天，我的靈魂突然就可以離開他的身邊了。
我開始到處飄蕩。
我去看了我姐。
我姐也終於找到了好的歸屬，我看着她結婚，看着她懷孕，看着她漸漸走出了，我死去的陰影。
三年過去。
我的魂魄依舊還在到處流浪，只是越發地力不從心。
那天我看到了一個人。
一個有些熟悉，卻怎麼都記不起來的人。
他留着平頭，從監獄裏面出來。
出來後他去了我的墓地。
奇怪。
他爲什麼要來這裏。
我看着他蹲在我的墓碑前，瘦骨如柴的手指，一點點撫摸墓碑上的照片。
他說：「沈青，對不起。」
沈青？
我叫，沈青嗎？
「我後悔了，真的後悔了。」
我看到他的眼眸裏，都是痛。
好像，撕心裂肺。
「我喜歡你的，一直都是喜歡的。我和林婉婉……我承認我之前對她有過感情，可認識你之後，我只愛你了，你多年不離不棄的陪伴我真的不是沒有看到，我對林婉婉只剩下了恩情。」
「我以爲她爲了幫我不惜一切，所以我想儘可能地對她好點，彌補對她的愧疚。」
「我也一直以爲我和你結婚了，我都是你的了，我就不需要再對你有任何虧欠。我甚至理所當然地享受着你對我的好，習慣了你無條件的付出後，我就忘了你也是有感情的，你也會因爲我對你的忽視而難過……」
他說着說着，就哭了。
然後用手緊緊地捂着心口的位置。
似乎是痛得鑽心刺骨。
很久很久之後，他又自嘲地說道：「我現在說這些還有什麼用呢？你死了，你都已經死了……我再也見到你了，沈青，我好想你，真的好想你……」
他在我的墓碑前哭了很久。
最後離開的時候，他說了一句：「我馬上就會來陪你了。」
我也不知道他什麼意思，但我還是莫名其妙地跟在了他的身邊。
我看着他開着一輛車，一直停在一個街頭。
一天過去。
突然，他一腳油門衝了出去。
「哐當」一聲。
一個女人被他直接撞飛了。
身體彈出去了幾米，面目全非，血流不止。
他的車也被狠狠地撞在了旁邊的欄杆上，整個車頭都變了形。
我分明是鬼。
見着這副恐怖血腥的樣子還會害怕。
於是我想都沒有想，轉身就飄走了。
離開那一刻聽到有人在叫我：「沈青，沈青是你嗎？你一直都在我身邊是不是？」
我被嚇到了。
就是覺得身後追着我的人，很恐怖。
我飄着飄着，意識變得越來越混沌，靈魂也變得越來越散亂……
我知道，我要離開這個世界了。
永遠地離開了。
魂飛魄散那一刻。
一間醫院產房內，響起了新生兒，哭泣的聲音。
番外篇。
我撞死了林婉婉。
我和她都該去給沈青贖罪。
原來，車禍致死，會這麼痛。
當年沈青發生車禍後，到底要忍受多大的疼痛，才能夠給我撥打電話。
而我卻，無情地拒絕了。
我還以爲她又要阻止我去給林婉婉過生日……
終於。
我死了。
罪該萬死。
我的靈魂離開了我的身體。
驀然。
我看到了沈青。
是她吧？！
我不會看錯的。
這三年，我日夜夢迴，都是她的影子。
我朝她的身影追了過去，她卻飄得越來越快。
別走，沈青別走！
我慌亂不止，因爲我看到她的身影越來越透明……
不要。
求你不要離開我。
我好不容易追上了她，伸手想要把她抱進懷裏。
卻直接撲了個空。
沈青在我面前消失了，一點影子都找不到了。
我瘋了一般地到處找她。
瘋了一般地叫着她的名字：「沈青，沈青……」
我不停地找。
找遍了大街小巷的每個角落。
「沈青，你別躲起來，我錯了，你不要躲着我好不好？」
後來。
我看到了一個小女孩。
看到了那個和沈青長得好像好像的小女孩。
她笑得好燦爛。
她的父母好愛她。
等等。
這個小女孩的母親怎麼那麼眼熟。
我認識嗎？
我好像，只認識沈青。
沈青漸漸長大了。
她出落得亭亭玉立。
好多好多男孩子喜歡她。
她終於接受了，最優秀的那一個。
我看着他們戀愛，看着他們相擁，看着他們接吻，看着他們發生關係……
原來。
看着自己喜歡的人和別人在一起，是這種感受。
是這種，痛不欲生的感受。
對不起沈青。
對不起。
再後來，沈青結婚了。
她穿着婚紗，臉上的笑容很幸福。
我該祝福她的，可我的心真的好痛好痛。
婚後不久，沈青懷孕了。
她丈夫很高興，抱着她轉圈圈，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給她……
他們一起去產檢，一起給寶寶做胎教，一起期待寶寶的到來。
沈青要臨盆了。
她丈夫比她還要緊張。
沈青去產房生了很久……
我的靈魂進不去那個地方，我沒辦法去陪着她。
我甚至感覺到，我的魂魄在一點點飄散了。
我知道，我要徹底離開了。
我只想在離開前，再看一眼沈青，看一眼她的孩子。
我曾經欠沈青的孩子，我再也不能還她了……
上天果然是公平的。
像我這種罪孽深重的人，又怎麼有資格去感受沈青的幸福。
我終究沒有再見到沈青，沒有看到她的孩子。
我只感覺到一股強大的力量將我狠狠地拽了過去。
我猛地睜開了眼睛。
圍在我面前的，是我蒼老的父母，曾經矯健的他們，現在早已白髮蒼蒼。
「阿豐，你終於醒了，你睡了，整整二十五年了！」我母親泣不成聲。
我父親也在旁邊默默地流眼淚。
所以。
我沒死，我還活着。
那我見到的沈青，只是一場夢嗎？
我恢復了幾天時間，終於能夠坐上輪椅。
我被推在醫院的走廊上。
迎面走過來的兩個人，讓我瞬間紅了眼眶。
我看着她親暱地挽着她丈夫的手，她丈夫懷裏抱着個小嬰兒。
兩個人身上洋溢着的都是幸福。
他們邊走邊逗着小嬰兒。
從我身邊走過的時候，沒有人注意到我。
直到好一會兒。
她回了頭。
我們四目相對。
我淚流不止。
她眼底卻閃爍着一絲厭惡。
她丈夫問她：「你認識嗎？」
她搖了搖頭：「不認識。」
然後就跟着她丈夫離開了。
離開時，我聽到她小聲嘀咕了一句：「覺得那個小老頭，有點討人厭。」
「人家又沒惹你。」她丈夫寵溺地笑道，又很嚴肅地說道，「以後不準看別的男人，老頭也不行。」
「小氣鬼。」
「對啊，我就是小氣鬼，只對你一個人小氣的小氣鬼……」
兩個人打打鬧鬧地越走越遠。
我看着他們的視線，越來越模糊。
直至，再也消失不見。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