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又一程

癌症去世後,我穿回了校園時期。
我滿心歡喜地去找因爲我的死悲痛欲絕的丈夫相認。
卻被校花秦菲菲扯着頭髮拽進巷子裏。
他漠然看着粉刺針在我的手臂留下一道道血淋淋的傷口,然後笑着評價:「菲菲,你的書法退步了啊。」
我突然有些想笑。
原來他所說的「從校服到婚紗,始終如一」都是假的。

-1-
我無法將眼前的人和緊緊摟着被病痛折磨得形銷骨立的我,哭得像個孩子的丈夫聯想到一起。
「陳羽然,你不許死,不許離開我。」
「我愛你,老婆……我後悔答應你的事了,沒有你我怎麼活得下去……」
「要是得這個病的人是我該多好……」
病房裏的其他人全都投來憐憫的目光,醫生忍不住拍了拍桑祁的肩膀:「桑先生,你要堅強。」
印象裏我生病扎個針,桑祁都能心疼半天。
在我拿到診斷書時,想的不是面對死亡的恐懼,而是我走了,桑祁該有多難過啊,說好的白頭到老,我怎麼能丟下他一個人呢,我怎麼捨得。
而現在我被三個女生牢牢地摁在地上,冰冷的針尖劃過我的胳膊,引得我起了一層的雞皮疙瘩。
秦菲菲拽着我的頭髮強迫我抬起頭,她的笑像是地獄裏索命的撒旦:「羽然,我馬上就要參加書法大賽了,你不介意幫我提前練習下吧。」
我緊緊盯着不遠處靠牆而立,嘴裏叼着煙,冷眼旁觀的桑祁。
丹鳳眼、翹鼻、薄脣,我反覆確認,除了略顯稚嫩,那張臉明明還是我最熟悉的樣子。
突然而至的劇痛讓我再無暇去想其他的,粉刺針的針頭深深扎進肉裏,在其中攪動滑行,生理性的眼淚不自覺掉下來,我控制不住地反抗掙扎,卻都是徒勞。
「啊,都寫歪了。」
「你們三個人沒喫飯嗎?給我摁住了。」
很快一個賤字就出現在了我的手臂上,每一個筆畫都淌着血。
秦菲菲轉頭看向桑祁:「怎麼樣,我寫得好不好?」
溫柔甜膩的語氣,像是拿着滿分試卷求誇獎的孩子。
桑祁眯了眯眼,直起身摁滅了菸頭,興致缺缺地笑了聲。
「菲菲,我怎麼覺得你的字退步了?」
從頭到尾沒看過我一眼。

-2-
我丟失過一部分的記憶,即便現在我重生了,也沒有恢復。
起因是一場十分嚴重的車禍,大型貨車剎車失靈,徑直朝着過馬路的行人撞了過去。
事後我看過新聞上慘烈的現場,相較於很多人來說,我已經算幸運的了。
在醫院我醒來後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坐在病牀前拄着下巴打瞌睡的桑祁。
我一動,桑祁就睜開了眼睛,他的眼眶紅紅的,眼下的烏青深重,想抱我又不敢,看着我一會兒哭一會兒笑。
我懵懂地眨了下眼睛問他:「桑祁哥哥,你怎麼了?」
那時候我不明白桑祁眼底湧現出的複雜情緒,似是震驚又帶着巨大的欣喜。
我和桑祁應該算得上青梅竹馬。
我媽是他們家的保姆。
小時候的桑祁,總是穿着各種板正的小西服,脖間繫着紅色的領結,不苟言笑,會拉小提琴,精緻得像是童話裏走出來的小王子。
而我就喜歡圍着他轉。
「桑祁哥哥,我特意找糖人爺爺做的小王冠,送給你。」
「桑祁哥哥,我給你講笑話聽好不好?」
「桑祁哥哥,別總在屋子裏悶着了,我們去玩鞦韆吧。」
「……」
桑祁說我有很久沒有這樣叫過他了。
我努力去回想,卻什麼都想不起來,只能問他:「爲什麼?」
他停頓了下,然後手指颳了下我的鼻子,打趣地說:「我們小姑娘長大了,不好意思了唄。」
我有些恍惚,總覺得這樣明朗的笑配在桑祁臉上,莫名違和。

-3-
週末放學我媽親自來接的我。
我當時就覺得奇怪,我媽很少管我,對她來說,我就是個拖油瓶。我從小就沒爸,要不是因爲我,她早就找人嫁了,根本用不着這麼辛苦。
直到她把我帶進飯店的包廂,裏面坐着桑祁還有他爸媽。
我有瞬間的怔愣,我媽強硬地拉着我進去。
桑祁媽媽熱絡地替我夾菜。
「小羽,多喫點兒,我記得你媽媽說過你最愛喫這個的,跟我們還見什麼外。」
「你和桑祁也是的,他欺負你跟我們說就好了,我們替你教訓他,至於鬧到警察局嘛。」
「那天他爸爸也教訓過桑祁了,同學間難免有個小矛盾,鬧大了除了傷和氣對誰都不好。」
「你媽媽自己帶大你多不容易,我們家沒少幫襯吧,你媽媽借錢我們老桑哪次沒有給,你說是吧,做人不能沒有良心。」
我才明白這頓飯的意義。
我又不傻,不可能什麼都不做,任人欺凌,就是突然覺得人生怎麼可以如此荒謬。
桑祁吊兒郎當地蹺着二郎腿,手指在手機屏幕上敲敲打打,我看不出來他哪裏有受過教訓的樣子。
我媽四下看了看,慌忙打圓場:「桑太太言重了,都是小羽不懂事,我都說過她了。」
在座的這些人都是我最親近的人。
可現在我彷彿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他們一樣。
太陌生了,陌生到我甚至不願意相信。
可我的胳膊上未結痂的傷口又切切實實是疼的。

-4-
車禍住院的那段時間,桑祁無微不至地照顧着我。
他溫柔得都不像是他,我覺得這世上沒人比他對我更好。
我們順理成章走進了婚禮的殿堂。
婚後桑祁的父母待我像親生女兒般。
我記得我和桑祁結婚時秦菲菲也來了。
她看我的眼神充滿了嫉妒仇恨,卻又不得不裝出一副僞善的臉。
敬酒的時候我還聽到了其他同學的議論:
「高中那會兒,秦菲菲就和桑祁形影不離的,兩人居然沒走到最後。」
「就是,秦菲菲當初爲了跟桑祁考到一個大學,可沒少下功夫。」
「他倆本來就門當戶對,還以爲早就訂婚了呢。」
全場那麼多人,如今我竟想不到有誰是真心祝福我和桑祁的。
後來桑祁特意跟我解釋過,他和秦菲菲都是謠傳,他從始至終,只喜歡我一個人。
他編織了個特別美好的騙局。
包括我身上那些醜陋的疤痕。
每每我問起,桑祁總是痛心疾首的樣子,抱着我,愧疚地說:「是我沒有保護好你。」
這場騙局讓我覺得我上一世的人生就像個笑話。

-5-
以前我找過很多心理醫生治療。
不知道爲什麼,我總有預感自己忘記了很重要的東西。
夜晚我噩夢連連,驚醒後卻又什麼都想不起來。
不管怎麼治,都不見效果,那段時間我把自己折磨得像個瘋子。
桑祁實在看不下去了,強硬地替我決定終止治療。
雖然他大多數時候都溫潤有禮,但我清楚,桑祁這樣有錢人家嬌慣出來的少爺,不可能沒有一點脾氣。
只是桑祁很擅長在冷靜期之後向我示弱。
送我一捧花,親自下廚做我愛喫的菜,他一個有潔癖的人不戴手套也會給我剝蝦,解釋他那麼做都是爲我好。
說人不能活在過去,當下才重要。
句句有理,言之鑿鑿。
或許是再經歷一遍的刺激,我曾經怎麼都想不起來的事,卻慢慢有了眉目。

-6-
隨着年齡的增長,我漸漸懂了一點察言觀色,知道桑祁不喜歡我之後,也就不再熱臉貼人冷屁股地圍着他轉了。
除了偶爾放學我去找我媽時,桑家的司機順帶捎我一程,我們在學校,基本說不上話。
事情的轉變起源於暗戀桑祁的秦菲菲發現我和桑祁上了同一輛車,她稍微打聽了下,就知道了我和桑祁關係不一般。
起初她只是攛掇着同宿舍的女生孤立我,不準和我講話,到後來演變成把我拉到廁所裏潑髒水,拍不雅照片,擰着我耳朵說我小小年紀不學好,就知道勾引人。
我告過老師,但是我沒有證據,秦菲菲又是學習好、在老師面前很乖的那類人,好多人也可以給她作證。
老師特別嚴肅地跟我說:「羽然,你爲什麼要污衊自己的同學?」
我回答不上來。
老師嘆了口氣,瞭然道:「羽然,我知道你從小就沒有爸爸,在這種畸形的家庭下長大,很難樹立正確的三觀,這次就算了,你媽媽說讓我多照顧你,但是你要明白,出了社會後就沒人給你優待了。」
秦菲菲和其他幾個同學聽到這些話,先是震驚,然後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多了幾分不屑的嘲諷。
我彷彿赤條條地站在那裏,恨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

-7-
很快我是在單親家庭長大的事就在全班傳開了。
更離譜的有人傳我媽就是給人當三的,不明不白被搞大了肚子纔有的我這個野種,我爸不是死了,而是人家有正牌妻子,根本就是不願意要我。
秦菲菲也更加有恃無恐,她經常反鎖宿舍門不讓我進去,我去找過宿管幾回,剛開始宿管還管,次數多了也就煩了。
「你這個小姑娘怎麼回事啊,爲什麼就不讓你進宿舍啊?」
「你是不是有腳氣,或者睡覺打呼嚕吵得別人睡不着啊,你這樣很影響別人的。」
「我聽學校說過你家裏的事,你媽媽都那麼不檢點,你有傳染病沒啊,你也別老往我這兒跑了,我又不是隻給你一個人服務的,要不然你乾脆去租個房吧。」
我媽不可能有多餘的錢讓我租房,她還能讓我繼續上學就不錯了。
幾乎每晚我都只能去樓道頂那個廢棄的宿舍,窩在硬牀板上睡覺,老鼠竄來竄去咬着東西咯吱咯吱地響。
我抱緊幾日下來痠痛無比的身體,眼淚在眼眶裏打轉,我看着天花板告訴自己要堅強。
從前我媽打罵完我,我總愛哭。
小學跟我一塊玩的那個飯搭子,那時見到我眼淚鼻涕糊在臉上的樣子就煩。
「你是不是有病啊,天天擺着張喪臉,給誰看啊,丟不丟人。」
後來她就不和我玩了。
從那之後,我就不敢哭了,怕被人討厭,怕我所認爲發泄情緒的方式被人當作矯情。

-8-
或許是我暗暗藏在心裏那不爲人知的少女心事,我骨子裏是不願意讓桑祁看見我這麼狼狽的。
可我萬萬沒有想到,桑祁會和秦菲菲混在一起。
剛開始秦菲菲在桑祁的面前裝得特別乖,柔柔弱弱的很需要男生保護的樣子。
桑祁在籃球場打球,秦菲菲就拿着礦泉水在一旁等他,他擦着汗跑向她,周圍全是起鬨聲。
我就躲在陰暗的角落看着這青春洋溢的一幕。
還是有次秦菲菲和幾個女生把我堵在巷子裏扇我耳光的時候,被桑祁撞見了。
我們幾個人都愣住了。
已經有些麻木的我瘋狂地拿身上的破布條去遮擋那羞恥的痕跡。
秦菲菲慌張地跑到桑祁面前:「阿祁,不是你想的那樣,你聽我解釋……」
桑祁輕嘖了聲。
他靠在牆上,從兜裏掏了根菸叼着,漫不經心地點着,呼了口氣。
纔好笑似的說:「繼續呀。」
他敲了敲手腕上的手錶提醒了句:「不過菲菲,你最好快點,我訂了電影票,還有一個小時就要開場了。」
剎那間,我如墜冰窟。

-9-
桑祁並沒有參與這場霸凌。
很多時候,他都只是個旁觀者。
我鬧到警察局,告的也是秦菲菲。
做完筆錄出來時,我看到秦菲菲和桑祁是一塊兒來的。
走廊的拐角處,桑祁揉着秦菲菲的頭髮安慰道:「別怕,有我在呢。」
「待會兒,要是事情瞞不住的話,你就往我身上推。」
秦菲菲頂着溼漉漉的眼睛,再沒有往日的盛氣凌人,抽噎着說:「可……可是……」
「乖,我爸能擺平的,倒是你一個女孩子,名聲很重要。」
我終於在這零散的記憶碎片裏,找到了桑祁如前世般溫柔的樣子。
可我只覺得噁心。
……
我媽接受和解,我並沒有感到意外。
從小就是這樣,我們孤兒寡母,誰都鬥不過,遇到什麼事情我媽總說退一步海闊天空。
可她不知道,無止境的忍讓,只會讓別人變本加厲。
當着桑祁父母和我媽的面,我將外套脫下來,胳膊露了出來。
盛夏的天氣炎熱乾燥,傷口被焐得紅腫發炎,翻飛的皮肉,儘管我拿碘伏消了毒,還是有些滲膿,依稀能看出來是個賤字。
我衝着他們笑得比哭還難看:「真的只是小矛盾嗎?」

-10-
我媽顫顫巍巍地拉着我出了飯店,在人羣熙攘的街角,她終於忍不住抱着我痛哭起來。
「媽媽都是爲你好。」
「你以後出去工作什麼的,免不了需要你桑叔叔幫襯。」
「人活在世上,哪有不受委屈的,小羽,你得把目光放得長遠。」
和前世如出一轍的一幕。
我不知道自己還抱着什麼期待。
甚至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反駁我媽。
不管我多麼努力,她寧願相信只把她當僕人呼來喝去的僱主,都不相信我能靠自己讓她過上好日子。
我甩開我媽拉着我的手,任憑我媽在後面怎麼喊我,我頭也不回地跑了。我一口氣跑到了城郊的一片湖泊旁。
不知不覺間天空飄起了細膩的雨絲,徐徐微風拂過湖面,蕩起一波漣漪。
老槐樹的枝丫沒有邊界地瘋長,將湖水染成了碧色。
一如往昔,這裏是我唯一能感到寧靜的地方。
我脫了鞋子,小心翼翼地踩着邊緣冰涼的水。
腦子裏紛亂如麻,理不出思緒。
出着太陽的雨註定是下不長久的。
暖烘烘的陽光和腳下的冰涼形成鮮明的對比。
最起碼未來是好的。
我可以避免車禍。
避免早期沒有查出來的癌症。
避免和桑祁荒謬可笑的婚禮。

-11-
腰間突然傳來一股力道,猛地把我向後扯。
我猝不及防地向後倒了下去,然而並不疼,身下是帶着溫度的物體。
耳邊響起一聲悶哼。
我才反應過來我壓着什麼,急忙翻身站起來。
身後的男生單手撐着地,微微蹙着眉表情隱忍。
方纔的動作太大,讓他寬鬆的 T 恤向上翻,露出半截兒白皙的腰身,上面零零碎碎遍佈青紫的傷痕,觸目驚心。
想必我是不小心碰到他的傷口了。
頓了頓,我朝他伸出手,男生猶豫了會兒,才藉着我的手站起來。
拍了拍手上的沙土,我意味不明地朝他笑了笑:「好久不見啊,姜遲。」
姜遲是我在這片祕境偶然遇到的人。
我們同是在泥沼裏掙扎的人,只不過掙扎得累了,恰巧尋到了同一處休息的地方。
我們彼此心照不宣,從不過問對方的家庭、朋友以及身上莫名其妙多出來的傷口。
過後,各自分開,回到屬於自己的位置上。
姜遲扯了扯身上有些褶皺的衣服:「這麼久不見,怎麼一見面就看到你尋短見啊?」
我搖了搖頭,否認:「我沒有要尋短見。」
朝他豎了個指頭:「單純就是我剛纔跑得熱了,拿水洗一下。」
我穿好脫掉的鞋子:「是你誤會了。」

-12-
前世我確實尋過短見。
有桑祁護着,秦菲菲最後一點兒顧忌也沒有了。
有次週末放假前,我媽照舊想請桑家的司機把我捎回來,我刻意晚了一會兒,桑祁果然沒有等我。
我去公交站牌下等公交的時候,秦菲菲不知道從哪裏冒了出來,胳膊搭上我的膀子想帶我走。
旁邊的大叔看着我恐懼的樣子,皺着眉問秦菲菲:「幹什麼呢?」
秦菲菲笑着說:「大叔,這是我朋友。」
我那時候已經被秦菲菲搞得精神恍惚了,竟也不敢反駁。
到地方之後我才發現不對勁兒,那是個廢舊的工廠,裏面有好幾個染着五顏六色頭髮的男生邪笑着看着被秦菲菲幾人連拖帶拽進來的我。
「哎,菲姐,一塊玩唄。」
「滾,敢打我主意,小心我男朋友弄死你。」
生了鏽的鐵門被拉上的聲音格外刺耳,眼前陷入一片漆黑,直到幾雙手覆過來的時候,我忍不住崩潰地哭了出來。
若不是那位大叔發現了不對勁兒,跟着秦菲菲過來了,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
可僅僅如此,已經足夠成爲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了。
回到家,我拼命地往自己身上打沐浴露,拿搓澡巾把身上搓得破了皮,泛着血絲。
衝了不下數十次澡後,我換了一件乾淨的衣服,出了門。
那時候都已經深夜了,沒想到姜遲還在湖邊。
我一步一步迎着冰涼的水往前走,翻湧的水浪快要拍打到我的臉時,姜遲自身後拉住我往岸邊拽。
我再也顧不得在這唯一一個人面前的體面,蓬頭垢面,淚水摻雜着湖水,委屈得像個孩子:「姜遲,我真的堅持不下去了。」
見拖不動我,姜遲乾脆上前將我抱進了懷裏。
那麼冷的水裏,姜遲的懷抱卻是暖的。
就如同他溫潤的,像是大提琴彈奏的樂章般的聲音。
「陳羽然,不是你說的嗎?命運困不住我們。」
「我們都要成爲閃閃發亮的人。」

-13-
今時不同往日。
得過絕症的人,是要比常人惜命得多的。
別說那件事還沒有發生,就算發生了,我也不會再尋死了。
日暮漸晚。
我和姜遲背靠着背,我拿胳膊肘懟了懟他:「哎,我要回去了。」
也沒用多大力氣,姜遲「嘶」了一聲,往後挪了挪。
我撲哧一下笑出了聲:「這麼脆弱啊。」
算上上輩子,我跟姜遲都有一個世紀沒見面了,而我卻半點兒沒覺得生疏。
「你讓我壓你身上試試。」
「那怪我啊。」
姜遲無奈地笑了笑:「行,怪我會錯意了。」
他從兜裏掏出個小藥瓶子遞到我手裏。
「幹什麼?」我沒接。
姜遲強硬地塞到我手裏:「祖傳的,很管用。」
他抬了抬下巴。
我順着他的視線看到了我胳膊上的傷,纔想起來我沒拿外套,迅速拿另一隻手捂住了那一片。
姜遲沒在意,他起身走了一段距離,又回過頭:「陳羽然,商量個事兒。」
「什麼?」
「誰先尋死了,誰就慫。」
我忍不住笑了:「好。」

-14-
我一路溜達着回了學校。
路過小公園的時候,我看到空地上停着一輛白色的大巴車,上面寫着無償獻血。
我頓住了腳步。
半晌兒,朝着那裏走了過去。
……
週末前的最後一節課,還沒下課我就收拾好了東西。
我打算坐桑家的車回去,別的不說,至少可以保證我的人身安全。
然而班導開會耽擱了一會兒,我還是晚了。
我拿着書包出了校門,糾結着多花點錢打的,剩下的還夠不夠維持生活。
走到校門口,卻發現桑伯的車還停在那裏。
桑祁倚着車身,低着頭,長長的睫毛在眼瞼處打下一片陰影,叫人看不出情緒。
左右衡量了一番,我朝他走過去。
聽到動靜,桑祁抬起頭,我這才發現他眼尾處發紅,漆黑的眼底裹挾着萬千的情緒,翻湧、澎湃,直直望向我。
而我偏偏看懂了。
我站到他面前,自嘲似的笑了聲:「桑祁,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騙子。」
很奇妙是不是,只一眼我就能分辨出前世的桑祁。
他也回來了。
真幸運啊。
我還有機會見到他。
那就兩輩子的賬,一起算吧。

-15-
桑祁踉蹌着晃了晃,像是再也無法承受了一般,後悔、懊惱、痛苦,在他搞清楚現狀之後,幾乎要把他淹沒了。
隨後撲通一聲,他直接跪在了我面前。
周遭的人投來戲謔的眼神。
我苦笑着:「桑祁,你給一個人人唾棄的野種下跪,丟不丟人啊。」
桑祁搖了搖頭,聲音低啞晦澀:「你別這麼說自己,錯的人是我,該死的人也是我。」
往後退了兩步,我緊緊攥着書包帶子。
裏面放着我獻完血後的單子,上面標明瞭我的血型。
現在來看,我已經不需要這張單子了。
記憶恢復得差不多之後,我瞭解了很多事,才弄清楚明明那麼討厭我的桑祁,爲什麼會娶我。
前世他向我告白時,說很早開始就喜歡我了。
早到我還圍着他轉的時候。
我一直都覺得桑祁性子冷淡,我問過他爲什麼會突然對我這麼好。
桑祁說有一段時間我逐漸疏遠了他,要是他再不改變,很可能他就娶不到我了。
這些都不是假話。
只是這份喜歡太虛僞了。
虛僞到秦菲菲三言兩語就能輕易毀掉。
學校裏詆譭我的流言傳到桑祁耳中要更詳細。
我媽是給桑祁爸爸桑榮當三的。
而我是桑榮的孩子。
心裏有了這個疑慮,桑祁就格外留意桑榮和我媽。
他們每一次接觸,甚至單純說一句話,在桑祁眼裏都變了味兒。
但其實我媽和桑榮清清白白。
這麼簡單的事,在車禍後我急需輸血,我的血型不可能是我媽和桑榮的孩子,桑祁纔想明白。
一直以來折磨着他,甚至是我的事根本不存在。
只能說,心裏髒的人,看什麼都是髒的。

-16-
我抬頭看向馬路對面公交站牌的位置,秦菲菲果然站在那裏。
我微微頷首,幾乎是憎恨地看着桑祁:「桑祁,你知道上一世的今天我經歷了什麼嗎?」
朝着我指的那個方向,桑祁也看到了秦菲菲。
「那天秦菲菲帶着我去了個地方,那裏特別荒僻,有幾個小混混在那裏等着我,他們本來也想對秦菲菲下手的,可秦菲菲說敢動她,她男朋友一定會弄死他們。」
「我呢,我什麼都沒有,桑祁,你覺得他們那天會怎麼對我呢?」
桑祁張了張口,想說什麼,但他又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事到如今,他連給我道歉的資格都沒有。
「如果你那天等等我,說不定我就不用經歷那些了。」
「如果不是有你在背後撐腰,秦菲菲不會那麼有恃無恐。」
我是笑着的,眼睛裏卻不自覺地有淚水滑落。
「所以桑祁,你到底是有多無恥,纔會在我經歷這些之後,還可以若無其事地和我結成最親密的關係。」
秦菲菲也看到了桑祁。
從她這個角度來看,桑祁似乎是有些體力不支,兩手撐着趴在地上。
她皺了皺眉,和旁邊的女生說了句話,才快步跑過來,蹲下,扶住桑祁的胳膊。
「阿祁,你怎麼了?」
她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又四下檢查了番:「是有那裏不舒服嗎?」
看起來很虛弱的桑祁,卻一下子把秦菲菲甩開了,猩紅的眼像是恨不得將秦菲菲撕碎:「滾開!」
秦菲菲的胳膊擦着地,有些破皮,她不可置信地看着桑祁,眼眶含了淚。
「阿祁,我哪裏做錯了,你可以說嘛。」
我再沒有心情去看這場無趣的戲。
上車前,還能聽到秦菲菲刺耳的尖叫。
向來不屑於打女人的桑祁,幾乎是將秦菲菲摁在地上,往死裏打。

-17-
我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等我媽下了班,桑祁還沒回來。
爲了方便工作,我媽租的房子離桑家很近。
簡單收拾了下,我媽騎着她那輛破舊得快要散架的自行車帶着我回了家。
從人潮洶湧、川流不息,到死一般的寂靜,路燈忽閃着要滅不滅,拐進巷子裏,便是徹底的黑暗。
轉頭朝後看,還能看到那些高樓大廈。
那裏的人不會想到,如此富麗堂皇的市中心,還有這麼逼仄壓抑的角落。
我刷完盤子出來,我媽已經癱倒在牀上睡了。
窗外的月光照着她滿頭的白髮。
和我車禍剛醒時的樣子一樣,就像是一夜之間白了頭。
我媽在桑家的工作幾乎能稱得上清閒,只是心累,時刻都要察言觀色,生怕自己說錯了哪句話。
這個唯唯諾諾的女人操勞了一輩子。
她可以爲了我終身不再嫁。
固執地堅守着自己的想法,誰都不能改變。手機叮叮噹噹響了一串。
我拿起來看,桑祁給我連發了好幾張照片。
背景是我再熟悉不過的那家廢棄的工廠,那幾個小混混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臉腫得像豬頭一樣,捂着肚子哀嚎。
我忍不住有些想笑。
他如今做這些還有什麼意義。
但我還是回了他句:「不夠解氣啊。」
「桑祁,要不然你也體會下,我當時的絕望。」

-18-
因爲要準備畢業論文,我忙得焦頭爛額。
回過神的時候,才發現秦菲菲她有好幾天沒來學校了。
聽同學提起,秦菲菲回過一趟學校,當時她戴了鴨舌帽,帽檐壓得很低,但是還是能看出來她臉上貼着創可貼,辦完退學就走了。
桑祁在學校論壇發了帖子,澄清了關於我的流言。
大致內容有對我的道歉,並揚言誰要是再敢對我說三道四,指指點點,就別想安心畢業。
很長很長的一大段文字。
我實在沒什麼耐心去看。
再見到桑祁,是在畢業前一天的晚上。
雨下得很大,我打着傘往寢室跑,遠遠地就看到宿舍樓底下站着個人。
雖然是夏天,但是陰天裏颳着風,還是冷的,桑祁卻光着膀子。
走得近了纔看到,桑祁前胸後背幾乎沒有一塊兒完整的肉,全是被刀劃的,一刀一刀的,構成很多個「賤」字。
他的睫毛溼漉漉的,攔在我面前。
「羽然,這些天我很想你。」
他抹了把臉,有雨水灌進口腔裏,也顧不得:「但我實在沒臉見你。」
「你看。」
他張開雙手,在我面前轉了一圈:「你有沒有好受點?」
「欺負你的人我也都幫你報仇了,我不求你原諒我,只是你能不能再給我個機會,別把我們倆之間的路堵死了。」
我沒有跟人在大雨裏聊天的習慣,直截了當地說:「不能。」
灰濛濛的天幕下,桑祁眼裏亮着的光一點點熄滅。
但他仍舊倔強地攔在我面前。
上完課往宿舍跑的人,看他的眼神像是看跳樑小醜。
我閉了閉眼,道:「桑祁,秦菲菲對我做的比你過分吧,但是比起她,我更恨你。」
桑祁茫然地看着我。
「因爲秦菲菲對我來說只是個陌生人,而你,我們從小一起長大,記得有一年暑假,我們一起去冰釣,你不小心跑到了危險區,冰碎了整個人都掉下去了,是我拽住了你的手,胳膊都脫臼了,我都沒有撒手。」
「我就算是救一條狗,不說報不報答我,最起碼,它不會趁機反咬我一口吧。」
「桑祁,你連狗都不如。」
桑祁像是哭了。
只是雨太大了,逐漸模糊了視線,我分不清楚。
「所以桑祁,別再來找我了。」

-19-
雨過天晴,空氣格外清新。
還未來得及修繕的小道,有些泥濘,踩了我一腳的泥。
我踱着步子走過來。
湖水上漲了很多,姜遲背對着我蹲在地上。
隱隱約約我能聽見從他那邊傳來的幾聲貓叫,起初我以爲是我聽錯了,直到一隻小奶貓的頭從姜遲肩膀上探出來。
圓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把我的心都萌化了。
「你從哪裏弄來的?」
小貓很乖地挨着我的掌心蹭了蹭。
「路邊的紙箱子裏看到的,挺可憐的就帶過來了,你不是喜歡貓嗎,要不要養?」
我考慮了下:「那要過幾天了,我最近打算搬家。」
姜遲沒多問:「那就我先養着。」
貓咪胖嘟嘟的,通體都是橘黃的花紋,有深有淺。
這正是前世我和桑祁在家裏養的那隻貓。
可是奇怪了,我並沒有姜遲給我送貓的印象。
車禍後我自然是不記得姜遲了,我們也就斷了聯繫。
不知道前世的姜遲,後來過得好不好。
我猜應該是好的,他那麼努力,那麼優秀,我英語特別差,還是姜遲給我輔導的。
每次分開都是姜遲往北走,我往南走,我一直認爲我們兩個是不順路的。
而這次,姜遲卻在我身後叫住了我:
「陳羽然。」
頓了頓,他試探似的小心翼翼問道:「我們其實順路的。」
貓咪在他懷裏乖巧地窩着,一大一小,溫暖和熙,歲月靜好。
我愣了愣,有風拂過,我整理了下耳邊的碎髮:「那一起走吧。」

-20-
我搬家了。
距離我實習的公司很近,我讓我媽把房子退了,和我一起住,她不肯,說她還想再多掙點錢,而且就算我沒去桑家的公司,但萬一出什麼事,這條人脈還在。
我也懶得再和她爭辯了。
加完班,我買了杯拿鐵漫步着往回走。
離開了那個滿是我痛苦回憶的學校,我整個人都輕鬆了不少。
老天既然給了我重新開始的機會,我絕對不能浪費。
快到小區的時候,我又見到了很多天沒見的桑祁。
至於他爲什麼知道這裏,我猜是我媽告訴他的。
他整個人酒氣熏天,身後還跟着幾個流裏流氣的男生。
我立馬警惕了起來,緊緊攥住手機:「桑祁,你想幹什麼?」
桑祁要哭不哭的,髮絲凌亂地貼着頭皮,看起來過得很不好,晃晃悠悠地朝我走過來:「羽然,你那天說要是我能感受你那天的絕望,你就解氣了,是不是?」
我聽不懂他話裏的意思,仍舊拿着手機,不敢有絲毫鬆懈。
桑祁朝後面的幾個男生吼了聲:「還不快過來?」
幾個男生猶猶豫豫的。
桑祁抓了抓頭髮,沒了耐心:「趕緊地,一起上!」
我已經在手機裏輸了 110,正要撥打出去,就見一個男生咬了咬牙,上前把桑祁的外套拽了下來。
有了第一個,其他男生也動起了手。
我下巴都要驚掉了。
這裏可是人來人往的大馬路。
幾個男生臉色更是難看得像是喫了屎,停了動作,語氣都快哭了:「祁哥,你饒了我們吧,我們真都是直的。」
我厭惡地收起了手機:「桑祁,你發什麼神經?」
桑祁跟瘋了般,罵罵咧咧的,將幾個男人一人踹了一腳:「都他媽只會說空話是吧。」
「你這種人,是不是隻會拿別人撒氣?」
他身形僵了僵,急迫地向我解釋:「不是那樣的。」
「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就算秦菲菲造的謠言是真的,那我也是無辜的,你就是這樣極端自私的人,只顧自己好不好。」
如今看着如此狼狽的他,我心裏再生不起一點波瀾,連快意都沒有了。
「桑祁,你已經毀了我一輩子了,這輩子就別噁心我了。」
但我也不會告訴他,那天我其實獲救了。
他不配知道。

-21-
2014 年 12 月 4 日。
我看着手機上顯示的日期,心情沉重。
今天就是我上輩子出車禍的那天。
出於人道主義,我提前撥打了報警電話,將肇事司機的車牌號告訴了警察,舉報他酒駕。
在出事的那條路上,我看見警察攔住了那輛貨車,司機也提前發現了剎車失靈的問題。
我不禁暗暗鬆了一口氣。
「呵,陳羽然,你還是那麼天真啊,以爲這樣就能阻止悲劇了?」
我轉身看過去,竟然是秦菲菲。
我眯了眯眼,心裏很快有了一個猜想:「你……」
「沒錯,我也死了一次。」
看出了我的疑慮,秦菲菲難得有耐心給我解答:
「你死了之後,桑祁就開始追我,就在我以爲他想通了,終於不再留戀你這個小賤人的時候,他居然一把火把我和他都燒死了。」
「陳羽然,你憑什麼?」
「你給桑祁灌了什麼迷魂湯,讓他那麼愛你,爲了你,他那麼驕傲的人甘願去模仿別人,做別人的影子,別人的替身。」
我皺着眉:「什麼意思?」
秦菲菲愣住了,隨後笑出了聲,聲音帶着一絲詭異的陰毒:
「你不是都想起來了嗎?」
心裏沒來由地一陣慌亂,我攥住秦菲菲的衣領:「把話說清楚。」
秦菲菲笑夠了,抿了抿脣,無辜地歪着頭說:「你猜。」
腦海裏突然傳來炸裂般的痛。
我忍不住捂住頭,蹲在了地上,眼前什麼都看不清楚,只覺得鼻腔裏湧來一股又一股的血腥味兒。
秦菲菲那張清瘦的臉幾近癲狂。
「真是天助我也呀。」
「陳羽然,原來你的記憶也沒有全恢復啊。」
「如果不是你,我不會走到今天這個地步,阿祁也不會不要我,都是因爲你,你就和我一塊兒下地獄吧!」

-22-
一幀幀,一幕幕的畫面,湧進腦海裏。
當我意識到了那是什麼之後,再顧不得疼,連滾帶爬地站起來,往前拼命地跑,被我撞到的行人罵罵咧咧的。
根本不是因爲什麼運氣。
那麼大的重型貨車撞過來,單單隻有我一個人生還了,怎麼可能是運氣!
是姜遲。
那一天,我碰到了姜遲。
貨車撞過來的那一瞬,我被他反應迅速地護到了懷裏。
我怎麼就那麼自以爲是地認爲前世姜遲在他自己的人生裏過得好呢?
那麼優秀,那麼努力的姜遲,根本就沒有以後。
而這都是因爲我。
他本來是有機會躲過那場災禍的,但他把機會讓給了我。
我居然還把他忘了。
怪不得,我總是覺得桑祁故作體貼的樣子很違和。
桑祁從來都不是溫柔的人。
淚水糊滿了我的臉,我果然在出事的地方看到了姜遲,來不及喘氣,我喊了他一聲:「姜遲!」
姜遲懷裏抱着那隻橘黃的小貓,茫然地看向我。
緊接着瞳孔放大,一輛白色的轎車自姜遲身後極速地朝他衝過來。
隨着砰的一聲,天地都在頃刻間旋轉。
四肢百骸像是撕碎了一般地疼,鮮血從口腔裏溢出,我卻像是感覺不到一樣,衝着被我推到路邊的姜遲緩緩揚起了嘴角。
姜遲,這一次換我來救你。
23.姜遲視角(前世)
起初在湖邊遇到陳羽然的時候,我並不敢和她講話。
她就像被人侵略了領地的貓,全身的毛都豎起來了。
可我已經沒力氣再去找別的地方了。
我爸這一次打得我是真的狠,酒瓶子摔到我身上都碎了。
小時候我不懂事,能心安理得地躲在我媽身後。
但是現在不行了,我是男子漢,我得保護我媽呀。
我刻意坐得離陳羽然遠了點兒。
見我沒有惡意,陳羽然鬆了口氣,但還是時不時地看看我,好像生怕我怎麼她一樣。
後來的幾天裏,我總是能碰到她。
小姑娘白白淨淨的,很柔弱,眼神裏卻總是帶着股韌勁兒。
那幾天我都穿着兜帽衛衣,用帽子把自己遮擋得嚴嚴實實的,我怕臉上的傷嚇到她。
嗐。
我怎麼這麼在乎在這個小姑娘面前的形象啊?
一點都不像我。
然而我卻發現,陳羽然臉上也有傷。
半年下來,我竟然都沒有和她說上一句話。
可有時候我來了看不到她,還有點不習慣。
後來有次,我終於鼓足勇氣,將兜裏的一塊草莓糖遞給了陳羽然。
那天我們也沒說什麼,只是互換了對方的名字。
她不願意和我聊她的事,正好,我這樣生來就活在污泥裏的人,也沒什麼可以和她分享的。
我知道我們都是有故事的人。
但好像,只要我們不說,就是彼此眼裏最美好的存在。
陳羽然漸漸對我放下戒心以後,我才知道,她其實是個健談的人。
她和我聊以後要賺好多錢,要住大房子,讓她媽媽跟着她過好日子。
聊她以後要養一隻貓,一人一貓三餐四季。
聊她以後要像天上的星星一樣閃閃發亮。
全都是以後。
我們這樣的人,只有把希望寄託給燦爛的未來,才能支撐自己走下去。
在我眼裏,陳羽然就像堅韌的草,怎麼燒,都燒不盡心裏的勃勃生機。
她比我強。
每當我快要堅持不下去的時候,看看她,就什麼都好了。
而就是這樣堅強的姑娘。
也會被逼得有輕生的念頭。
這個世界到底怎麼了,我們明明那麼努力地活着,光明磊落,卻連個立足之地都沒有。
陳羽然不喜歡我進入她的生活,我理解,因爲我也不想讓她看見我不堪的生活。
但是出了這樣的事,我不得不擔憂。
所以後來每次分開,我都會悄悄地跟在她身後。
終於有一天,我看到了欺負陳羽然的那對男女。
心裏的怒火幾乎要燒斷了理智的弦,而我還是生生剋制了衝上去的衝動。
陳羽然這個小姑娘啊,最要面子了。
我報了警,然而沒一會兒那對男女就被他們爸媽領出來了。
個個開着豪車,財大氣粗。
我第一次覺得我這樣沒用。
陳羽然,你再等一等,再等一等,好不好?
我以後一定會成爲一名優秀的律師,幫你主持公道。
我沒日沒夜地學習,我現在有兩個要保護的人了,我媽和陳羽然,所以我必須更加努力。
看到路邊紙箱子裏的貓,我立馬就想到了陳羽然。
我想以後就算我們分開了,她看到這隻貓,說不定能想到我。
陳羽然近期要搬家,我就先養着了。
沒想到我抱着貓去寵物醫院的時候,會碰到陳羽然。
這是我們第一次在那片湖之外的地方見面。
我驚喜地想上前打招呼。
一輛剎車失靈的貨車卻直直衝了過來。
來不及思考,我的身體快於大腦率先做了反應,將陳羽然護在身下。
無數驚慌失措的尖叫聲,只剎那間,便歸於寧靜。
我艱難地睜開眼睛,小貓顫顫巍巍地跑過來,舔舐着我的手臂,脆弱無助地叫着。
昏天暗地的失重感後,靈魂似乎脫離了肉體。
我不怕死。
只是好遺憾啊。
我什麼都做不了了。
陳羽然,以後,我就只能在天上,遙祝你願望成真了。
別爲我難過,你要歲歲安好,生生歡喜。

-24-
再醒來時,是在醫院,鋪天蓋地的消毒水味兒差點把我又嗆暈了。
我一動,手就被人攥住了。
側過臉,便對上了姜遲那雙紅紅的眼睛。
我實在沒什麼力氣說話,便回握了一下他的手,以示安慰。
人醒了之後,恢復得便快了。
我聽姜遲說了,肇事司機是秦菲菲找來的人,爲了給自己四歲的女兒賺治病的錢,鋌而走險。
現在秦菲菲和肇事司機已經被拘留了,肯定是要喫牢飯的。
這些對我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我坐在病牀上,指尖摳着手心,手心出了一層薄薄的汗,醞釀許久,我才說話:
「姜遲。」
「嗯?」姜遲收拾碗筷的動作一頓。
我媽因爲我的事,遭受了巨大的打擊,身體一天不如一天,這些天都是姜遲在照顧我。
「我現在沒有錢,也沒有房子,一時半會兒也出不了院,可能會讓你覺得我是故意賴上你了。」
姜遲不明所以地挑了挑眉。
「但是姜遲,以後我會努力賺錢的,也會對你很好很好的,所以你願不願意,和我在一起?」
姜遲還沒說話,一旁的病友皇帝不急太監急,杵着姜遲的胳膊:
「愣着幹什麼呢,人家小姑娘都跟你表白了。」
姜遲耳尖迅速瀰漫了一層紅暈,他沉沉吁了口氣,才磕磕巴巴地說:「我……你……這個……」
他撓了撓頭,憨憨地笑了聲:「應該由我說的。」
「沒辦法,我太喜歡你了。」
「一分一秒都不想再等了。」
山水又一程。
我何其有幸,能來這世間。
再愛你一次。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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