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自媒體博主,當我看到警局座椅前呆滯的趙穎時。
我就知道,我的機會來了。
我報道她,一步步爆紅,喫着流量的紅利。
但最後,我卻成爲一樁兇案的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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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一名博主,不紅的那種。
每天喫喝拉撒以外想的最多的就是,播什麼能紅。
這個互聯網時代,喫屎都不是獨一份。
火,想火出圈,往好了火,太難了。
但是我一直相信,機會總是留給有準備的人。
我看到趙穎的時候,我知道,機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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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警局遇見的趙穎,她當時坐在前廳的凳子上,裹着毛毯面目呆滯,眼神恍惚。
所有人都帶着呵護和心疼在她周圍。
我填完爭執和解單,也湊到人羣邊上,自媒體的工作使我對事件的敏銳度極高,讓我本能的想靠近她。
警察看周圍的人越來越多,起身要帶趙穎進審訊室。
我覺得蹭熱度漲流量沒戲了,朝警局門口邊走邊舉起手機對着屏幕說道:「好啦,粉絲寶寶們,剛纔的油膩男已經道歉了,謝謝大家爲我憤不平,愛你們呦~ 我要下播啦,要去找大黃啦~」
油膩男是我隨口找的理由藉口,而大黃是我養了三個月的土狗,也就是中華田園犬,它陪伴我度過難過時光,可最近卻消失不見,我來警局就是爲了能拜託警察找到我的狗。
話音還沒落,本該與我擦肩而過的人突然倒進了我的懷裏。
邊上的警察驚慌失措的呼道:「趙穎!」又回頭對同事催,「醫生呢?!還沒來?」
我才知道,掉進懷裏的嬌弱女生,叫趙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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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時間,我時常會感謝自己接住了她,還不知道是她挑中了我。
我扶着她半坐在地上,她像只受驚的雛鳥縮在我的懷裏,帶着哭腔委屈地呢喃:「我沒事,我只是不想講那件事了不不想說了…」
女警着急的蹲下,心疼又無措哄着,「沒事啊小穎,我們不能放過壞人,一定要讓壞人受到懲罰不是嗎?」
我聽到這,腦子轉的飛快,看着趙穎對我不排斥的模樣主動請纓,「要不要我陪你?」
趙穎眼裏含着淚,看了看我,想了又想輕而又輕的點了頭。
女警如釋重負,對男警挑眉示意,「給小穎開個例外吧,但要趕緊,然後我帶她去做檢查。」
我越聽越覺得有戲,主動攙扶趙穎進了審訊室。
我平時的人設就是新時代女性,爲一切不平和狹隘發聲。其實就是換個角度,看看羣衆們想刮什麼風;只要能火,滿城市溜達總能碰見個亂丟垃圾的不是。
但是像剛纔這種懲治鹹豬手的釣魚執法案,哪有眼前這種有來頭啊。
我快步來到門口,叫住要快步離開的女警。
「她是什麼情況,你們好像很熟悉的樣子?」
女警明顯有事不想耽擱,但提到趙穎,臉上又充滿憂愁。
「她是附近村裏的孩子,家裏困難,撿破爛爲生,一直都是重點幫扶對象。」
「問這麼多幹嘛,你在裏面還是出去?」
這時,身後男警給我使眼色,意思讓我別打聽這麼多。
我嘴裏應着,心裏不屑。
嗛,剛剛給小穎說話可不是這表情,生怕大點聲把人吹跑了,在我這橫鼻子豎眼的什麼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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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式錄起口供,趙穎倒是配合着有問有答,只不過我越聽越皺起了眉頭。
猥褻少女一案在現社會雖然不武,但着實不算少見,可是趙穎支支吾吾的意思,明顯就是熟人作案啊。
「小穎,是熟悉的人對不對,你要說出來,我們才能幫你。你只要告訴我,他叫什麼名字,其他信息,我查。」所有的過程問的清楚,就是沒有作案人的信息。
身高長相特點,趙穎全都閉口不言,男警急的冒火。
趙穎看看他又看看我,接着低着頭,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就當我和男警都以爲今天問詢無果時,她開口了,然後桌上的杯子飛了出去。
「趙大力。」
話是趙穎說的,杯子是男警扔的。
暴怒之下,他彷彿化身成一條火龍沒了理智;我愣在原地,眼中是男警奪門而出的背影,耳邊迴盪的是他留下的聲音。
「他怎麼敢的,怎麼敢的啊!你是他女兒啊!」
我看着地上那灘冒着熱氣的水蔓延到腳邊,下意識往後縮了縮腳,腦子裏已經有了多個熱點標題。
『父親對女兒伸出魔爪,新社會舊禽獸,女孩們到底該如何保護自己?爲何猥褻案頻發。』
『熟人作案到直系親屬,女孩們真的逃無可逃嗎?!』
『妙齡少女面對聲訊卻緘口不言,作案人竟是親生父親?』
……
我還沉浸在自己的遐想裏,沒有注意到趙穎的手是什麼時候鬆開了我的衣袖。
儼然不知,我在凝望深淵時,已早被深淵選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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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警去而復返。
帶了令我更加震驚的消息,卻讓這個事件多了些許的合理可能性。
「我說他前段時間怎麼諮詢說要辦理收養手續,還好還沒辦。」
不是親生的?!收到新信息的我反覆被衝擊。
趙穎聽到此話,苦笑一聲,「他前段時間要求讓我每月給他轉錢,我的獎學金不夠了就去打零工。」說着漏出手腕上的膏藥,「上月手脫臼了,老闆不讓我去了。」
「但是…他說如果每月不給他 5000 塊,就就就要打死我…我情急之下衝他喊,沒有收養手續,法律規定是可以不作贍養要求的。今天他喝酒想起來這事,又生氣手續沒辦出來,所以…」
「這也太是人了吧!你還上着學怎麼會有 5000 啊!」
我喊完對上男警瞪過來的眼神,忿忿不平的緘了聲。
趙穎此時的情緒已經好了許多,後面的口供補錄完,女警進來要帶着趙穎去檢查身體。
趙穎又開始對着我依依不捨的樣子,面對女警不解的表情,我沒有反應過來爲什麼趙穎會依賴我這個陌生人,反而生怕這個熱點跑掉;面對着趙穎的示好,我主動給出了聯繫方式。
想起走丟的大黃,我給趙穎解釋到還要去找走丟的狗狗,這才匆匆告別。
這個時候的我,只是想着將趙穎的事情隱瞞掉一些真實信息做一期真實事件的公衆號推送。
沒想到,我與趙穎的第二次見面會回來的這麼快。
她帶來了我的狗,還有讓我爆紅的流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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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約定的時間抵達公園,卻沒看見大黃,趙穎正坐在長椅上朝我招手。
「好久不見。」不好上來就直奔主題,我訕訕的打着招呼。
趙穎莞爾一笑,「我昨天還看你呢。」向我晃了晃手機,屏幕上是我直播的截圖。
趙穎看我坐立不安,善意地直奔主題,「大黃剛生了寶寶。出門前我看它蔫蔫的,所以就沒有帶它出來,不如我帶你去家裏看它?」
「那怎麼不…」我下意識想問出口,怎麼不直接約在家裏。
趙穎苦笑,低眉垂眼地回道:「我爸他很討厭狗的,不能讓他發現。不過大黃很乖,從來都不叫,我給大黃藏進了隔間裏。我爸 3 點鐘會出門幹活。」她看看時間,眉梢揚起喜悅,快言快語道,「到時間了,我們走吧!」
我迫切想要去見大黃,來不及想太多,可能是趙穎與我初次見面地點是警局,也或許是我窺見過她不堪的難處,所以對她的所有話語沒有一點懷疑。
從趙穎聯繫我說通過我的直播瞭解了大黃的信息,在路邊看到了和大黃相似的狗狗,到現在我跟着她去家裏。
從始至終我都沒有見過大黃的照片。
我是一把及其趁手的刀,刀柄上的每一處使用痕跡,都無比幸運的貼合趙穎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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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往趙穎家的路上,她解答了我最開始的疑惑:爲什麼和警察那麼熟。
趙穎是養女,趙大力撿來的棄嬰。
趙大力做零工、收廢品撫養趙穎長大,倆人相依爲命,高中時住的房子因違法建築被趕了出來,兩人開始無處落腳。
幾個警察看不過去在所裏發起了內部捐款,幫忙給租了現在的房子。
趙穎從小就爭氣,不僅學習好還聽話懂事,上大學後還隔三差五的會去所裏給值班的警察送水果。
近期,趙穎幾次報警說家裏遭小偷了,饒是這個家沒什麼可偷得,警察也是會次次出警;直到上一次報警,我也恰好在的那次,不再是偷竊,而是險被侵犯。
聽到這兒,我看了趙穎一眼,眼中的情緒和那個女警一模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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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喧鬧的菜市場,終於來了趙穎家,我倆的交流告一段落,窄小的樓梯容不下並排走,趙穎先一步到前帶路。
這間房屋像是奧利奧餅乾的夾層,被鬧市裹挾在最裏處,關上門就像是來到了另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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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穎在前伸手去摸燈,剛關上的大門突然從我背後被推開,聽到聲響我猛地回頭。
高大的身影揹着光朝我走近,一張憨厚黝黑的面孔,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趙大力。
我下意識走到趙穎身邊擋住她半個身子,抬頭欲開口向他打招呼。
趙穎緩過神按下開關,燈亮。
狹窄的屋子裏,我們三個人站出了一條直直的對角線。
而我豎起戰鬥的倒刺,迎敵的號角聲,都隨着趙大力的動作啞在了喉嚨裏。
他,在用…手語給我打招呼?
他是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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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我沒什麼反應,趙大力彎腰開始翻箱倒櫃,我拉着背後的趙穎警惕地朝後退。
不消一會,趙大力找到了什麼,拿起桌邊的布使勁擦了擦朝我遞來。
看我躲避,又將東西放在桌子上,對着我比了一通手語,朝門口走去。
隨着關門的聲音,趙大力走了,我長舒一口氣,將眼神落在桌子上。
是一個水果罐頭,瓶身被擦得鋥亮。
我楞了一下,搖了搖頭,試圖揮去這個逼仄空間帶給我的堵塞感。
趙穎的解釋打斷了我本在想手語意思的回憶。
「他不喜歡大黃,剛纔可能是向趁我不在家將大黃趕走,還好我們回來了。大黃?大黃?」
趙穎的聲音逐漸急迫,回頭時眼裏已經掛上了水光,緊拽着我的衣袖,「怎麼辦!大黃不見了!」
我快步進了趙穎的臥室,這個三十平不到的房子裏,用隔間隔出來一個女孩的小臥室,站在隔間門邊一覽無餘。
牆角的兩隻小奶狗、舊衣服團的狗窩、地上成年大狗的毛髮,都在告訴我大黃的存在。
大黃又跑了;剛生過小狗虛弱的大黃,在鎖着門的屋子裏,不見了。
人總是會在自身利益受到壓迫的時候散發腦洞。
我忍不住開始邪惡論,趙大力,會不會趁着趙穎不在,將狗趕了出去,所以纔會在本不該出現的時間在家裏。
這一刻我忘記了看見趙大力的臉時我用的是憨厚一詞,也忘記了那瓶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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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小時的找尋無果,令我倆都喪氣不少,挫敗地蹲在路邊。
恰逢趙穎的電話響起,掛了電話,她帶着哭腔的問我,「怎麼辦?撫養手續快要辦理好了。」
趙穎蹲在弱勢區,對我下意識地仰望和求助。
而大黃的再次走丟,使我迫切地需要做點什麼,來疏通心中堵着的一口氣。
好像將事情全部推到趙大力的身上,我就能忽略第一次的走丟是因爲自己的疏忽。
好像從趙穎的事情上壞了趙大力的好事,就能幫大黃報仇一般。
將莫須有的事情全部找到了輸出點,我扶着趙穎的肩膀和她對視,堅定的向她保證,「我幫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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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趙穎帶回了家,她睡在我的牀上。
而我,直至天亮都坐在桌前,看着熱搜上的詞條起起伏伏,最終停在了熱 5。
—當『贍養』成爲了猥褻人名正言順的道德綁架—
而我的直播間長亮 5 個小時,掛起了『幫助孤女脫離魔爪』的標題,直播間粉絲不斷飆升,鋪天蓋地的彈幕評論,字字意意都指向『法律』『公正』『help girl』。
早上 8 點,趙穎睜開眼睛告訴我,這是她睡的最安穩的一晚。
我剛剛掛掉記者的電話,此刻,我已經喫到了流量的甜頭。
我不僅要火,更要趙穎能順利開庭,且完勝。
僅僅一晚上,我們不僅有記者幫助報道,還有免費的法律援助。
我對趙穎說:「別怕,律師說了,你這個穩贏。」
趙穎蹲在窗下,晨光散在她臉上,她抱着狗狗衝我笑,好像在謝謝我這把趁手鋒利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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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月 11 日上午 11:20,我與趙穎一同走出法院。
我舉着手機向 10 萬多粉絲報喜,案子勝訴了。
因爲趙大力在撿回棄嬰後沒有及時辦理撫養手續,雖然有撫養之情,但法律在先,趙穎有完全不贍養的權利。
而猥褻未遂一事,因爲沒有造成事實,且趙大力是啞巴,用着蹩腳的手語也是不承認有此事,趙穎心善不再追究了。
粉絲們瘋狂刷屏,覺得沒有懲治惡人,我趕緊解釋道,「寶寶們不用擔心,我也是才得知,趙大力的那個房子呀屬於違規隔斷房,房主在今年 2 月份就要求他搬出了,這房子要被部門重拆了。」
我的餘光看見,趙大力被幾個不善的記者圍着,面對着犀利的『爲什麼要對養女下手』的問題,他無措的摩挲着手,眼光頻頻望向趙穎,趙穎從未回頭。
他費力的掙脫開圍堵,一個人朝街道走去,背比上次彎了許多。
我突然想起上一次見面,好像他並沒有那麼多白髮。
「粉絲在叫你呢。」趙穎喚我,看着粉絲的問題,我挑揀着回應。
我拉起趙穎的手,向粉絲保證,在趙穎找到住所有能力搬出去之前,我都會一直提供住處。
因爲,我們是好閨蜜啊。
而我,在網絡上的定位,是正義、熱心、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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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告一段落,趙穎終於迎來了新生活,而大黃的身影已經很少出現在我的回憶裏。
我隨着 10 萬粉絲的流量開始接了更多的廣告和活動。
其中,不泛公益活動。
有時候,一件事做的久了,真的會以爲是自己本來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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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帶來的流量都與趙穎息息相關,但趙穎內斂害羞,不願意經常露出大衆面前,所以我會偶爾帶她一起參與直播,讓粉絲們知道案後的趙穎生活。
我幾乎全權包管了趙穎的生活費用,我們同喫同住。
我付錢,她偶爾只要和我一起直播或者在視頻裏出面就好了,一開始,我是真的不介意的,可漸漸的,我開始覺得一切都在往奇怪的方向發展。
趙穎說,她以前在學校被霸凌欺負,交不起學雜費,所以辦了休學。
現在我們有錢了,她仍然有很多借口不去上學。
我要外出參加活動,和同行社交,每天忙到晚上。
她每天只是在家中抱着小狗拍拍照錄錄視頻,但奇怪的是,她從來不讓我看相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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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撫養權案結案的第 23 天,我在直播平臺收到一個陌生消息:小心趙穎。
本來以爲是黑粉言論,沒有在意,隨意點開這個陌生賬號,是小號,所有信息一片空白。主頁只發布過一段不到 7 秒的視頻,在偷拍趙穎。
並不是什麼隱私視頻,是白天,在一個小巷子裏。
趙穎面無表情站在路邊舉着手機錄像,令我感到陌生詫異的是,她眼神冷漠,居高臨下的在錄一隻奄奄一息瀕死的狗。
我想到了趙穎的神祕相冊,好奇心像是潘多拉魔盒,一旦打開就合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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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 10:00 趙穎的房間準時暗了燈,又過了一刻鐘左右,我打開手機,登錄上了趙穎的網盤密碼。
她的賬號是我申請的,輸入密碼後我看到了兩個相冊。
一個叫『狗狗』,一個叫『可愛的狗狗』。
我打開第一個『狗狗』,七百多張,都是那兩隻小狗。
看到這兒我開始覺得自己多疑,退出賬戶之前卻不小心點到了第二個相冊,彈窗:『請輸入密碼』。
『可愛的狗狗』爲什麼要設密碼?我不解。
我試了兩次,都密碼錯誤,提示說重要的日子?我想起結案的日子,輸入 0411,密碼正確。
相冊裏只有一張照片,本月瀏覽四百多次。
照片緩衝出來映入眼簾那一刻,我有點懵,兩秒後我倒吸一口涼氣,瞪大了眼睛,將手機拿近了看,確定一切都不是幻覺。
是大黃!我鼻子一酸,腦袋像是被棍子重重一擊,眼淚止不住的往外冒。
照片很模糊,但是我看的清清楚楚,大黃身上打綹的毛上都是血塊。
「大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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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黃已經死了,是被虐待致死的!
我從凳子上猛地站起來,眼前一陣發懵,大黃最後慘死的樣子不斷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看見大黃在圍着我轉,眼裏不斷地留着熱淚,彷彿在委屈問我,爲什麼不救它?一定好疼好疼好多血啊…
『叮』手機響了。
我麻木的拿起手機,是直播軟件在提醒我上線。
五分鐘裏,手機一直不斷的叮咚叮咚響,是粉絲在關心怎麼還沒上線。
我該怎麼辦?
流量…趙穎…大黃…真相
趙穎爲什麼要拍大黃的照片,是不忍心告訴我大黃的結果?還是…和她有關?
可是,如果趙穎不是世人眼中的乖乖女受害者…目前這個完美閉環的案子就會被打亂,而我…本是這個案子中的得益者。
也許…我不該想,但止不住地想,我…也是大黃死亡的促成者嗎?
趙穎…到底是什麼樣的人?有沒有被侵害?受害者的人設是不是要繼續保持?趙穎…是不是虐待動物的人?這些疑問密密麻麻的籠罩住我。
但到了此刻,我仍然保守的覺得趙穎可能不夠好,但不是絕對的壞人。
非黑即白的理論本就是錯誤的吧,人有灰色很正常的吧。
可直到我再次發現…趙穎的真面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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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給粉絲們請了假,沒有直播。
我一直在地上坐到天亮,反覆的看大黃的照片。
我也沒有去找趙穎對證,一隻狗,不論生死都掀不起太大風波。
我決定觀察趙穎。
也許,趙穎身上,還有更大的祕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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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決定從趙大力入手。
我循着記憶的路線,再次去到了那個房子,這次我帶了一個人,一位手語老師。
家裏沒人,門上貼着,『儘快搬走、下月拆房』的字條。
「他會回來嗎?」一個小時後,門口蹲的腿麻的楊老師問道。
我看了又看門上的字,泄了口氣,「再等半小時看看吧。」
還爲入夏,8 點的天已經暗了下來。
我剛站起身,撣了撣褲子準備開口走人,一深一淺的腳步聲打遠處往近響起。
楊老師先我一步上前,一頓手語招呼,轉頭看我「是趙大力,他腿前幾天幹活摔傷了。」
趙大力走近看見我,表情由疲憊一下子轉爲着急,抖着手朝楊老師比劃。
我疑惑的等了會兒,楊老師那廂面色卻愈加複雜,「他問,是不是女兒出事了?怎麼來找他?」
這份急切不像是作假。
趙大力在關心趙穎?爲什麼?
我先讓楊老師安撫回話,趙大力這才冷靜下來,跛着的腳看起來有些嚴重,要依靠着牆才能站穩。樓梯處的感應燈幾次閃爍,我看向他的腳,趙大力不好意思的乾笑兩聲,掏出鑰匙忙不迭地招呼我倆進屋。
進屋坐下,我直接表明來意,想驗證趙穎的話到底是真是假。
手語溝通的進度慢的很多,隨着時間流逝,趙穎說過的話通通漏出了另一種場景。
『養父問我要錢』趙大力從鐵罐子裏掏出了存摺和一沓紙,上面歪歪扭扭記着每一筆生活費。
『養父醉酒打我』趙大力是乙肝攜帶者,滴酒不沾。
那喝酒的人是誰?趙大力晦澀的苦笑,楊老師轉述,「酒瓶都是在夜市撿的,有的裏面有酒,需要倒掉,所以自己經常滿身酒氣,家裏的瓶子積攢下來沒來及賣,也總是有味道。」
『養父要求我每月給生活費,贍養晚年。』楊老師解讀後,不敢置信的確認,「是趙穎要辦的撫養證明?!」
我隨之瞪大了眼睛,怎麼可能?警察明明說是趙大力諮詢撫養手續啊。
「趙穎說上學需要一份親子材料,所以趙大力纔去派出所諮詢,後來因爲時間太久遠,很多信息覈實不上,就沒辦理。」楊老師攤手無奈道。
「沒辦理?!一直都沒辦?」我蹭的一聲站起來,小板凳隨着我的驚呼一起倒在地上。
我想到那個電話…趙穎眼眶溼漉漉的一片殷紅問我怎麼辦,那些也是假的?
趙大力沉默的點點頭,楊老師和我對視一眼,我泄氣的拽回凳子,坐了下來。
「我再問三個問題。」趙大力點點頭正襟危坐。
「第一、你有沒有見過大黃。」我拿出照片推至他面前。
「第二、你有沒有侵犯或者有意圖侵犯趙穎。第三、一開始你爲什麼不說出真相?」
他直視着我,聽我一字一句問完,眼神中的疲憊透過距離直射進我的心裏,那一刻,我敢肯定,他很難過。
那種壓抑的無力的難過像一座大山壓在我心上。
我看着趙大力的手勢,雖然我不懂手語,但是我能看得出來,他最後的動作,是重複的。
我不懂什麼意思,等着楊老師開口。
倆人做完交流,楊老師沉默了很久,我沒催靜靜地等着。
趙大力擺手示意沒關係,楊老師這才語氣低沉的複述:
「他說從來沒見過大黃,是趙穎某一天突然抱回了兩隻小狗回家,說是同學的,暫住家幾天。
第二個答案…」楊老師停頓後再次開口,嗓音有些嘶啞,「我是當爹的怎麼能毀了女兒。
第三個答案,我是當爹的,怎麼能…」
「怎麼能…毀了女兒。」
最後一句話,楊老師說的破碎。
但我聽得清楚,心碎的聲音。
這個被女兒拋棄,跛着腳回家仍然要第一時間開口問女兒安全的是一個父親…
血緣從來都不是評判親情的對等條件。
從這個壓抑的小房間裏出來,我和楊老師站在樓梯口半天,誰也沒有開口,我們知道一切都不一樣了。
而這一切的結果,趙穎有責任,我有責任,楊老師這樣的局外人也有責任,我們都是推手。
我們都是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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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穎爲什麼這麼做?」楊老師走之前問,可能是覺得我和趙穎的關係更近一些吧。
可笑的是,同喫同住,我也從未看見過趙穎的另一張臉。
「趙大力爲什麼會告訴你呢?」楊老師沒有等到我的回應,和我告了別先一步離開。
我站在原地,扭頭望那間小屋,沒有窗戶,看不見裏面是否還亮着光。
自打趙穎報警開始,趙大力的世界就沒有燈了吧。
「趙穎很年輕,嫌棄家裏窮、虛榮、不想和趙大力同進出嫌丟人,怕以後壓力大,不想贍養趙大力…」我想來想去,應當也就是這些了。「爲什麼趙大力肯對我說實話…可能是覺得一切塵埃落定了吧…他是希望能有人幫助的吧?」
也許,底層人的想法就是這麼簡單,沒有深仇大恨離奇事件,僅僅是同學異樣的眼光、櫥窗裏的奢侈品誘惑,就夠年輕孩子做出任何決定了。
楊老師同我簽了保密協議,我相信他的人品不會泄露今晚的信息。
但是,我動搖了。
目前的局勢我有拋不開的責任,但是,如果我揭開另一層真相,養父猥褻事件完全反轉後…
我不敢想,那個時候的流量該有多洶湧。
-20-
五千塊,就能讓五個學生帶着證據給我講趙穎在學校的全部細節。
錢,真是個好東西。
我梳理完所有學校裏得來的消息,也拿到了趙穎被打罵欺辱的照片。
校園霸凌
趙穎逃避學校、憎恨家庭和養父養女的身份,這些緣由都有來處。
「校園霸凌、養女反噬、以德報怨…」我低聲重複這些熱點關鍵詞,我應該用哪一個呢?
-21-
趙穎把我當刀使,她又何嘗不是我的刀。
此事只要曝光,趙穎以後就不再是我公益人設裏可用的內容。
我思前想後,刪刪減減,一篇推文終於成形,但下一步,不是發到社交網站上。
我找到各大報社、網站、記者,羣發郵件。
倘若趙穎一案是她一手策劃的清水荷塘,表面清澈,底下遍是泥濘。
而我經過之前的發酵,現如今賬號底下還有一個運營團隊。
一番造勢下形成的電子黃河,沙浪滔滔,一個滾兒,就能砸死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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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待人都齊了,我將收集到的信息同步給組員,聽完來龍去脈,整個會議室裏靜的有點喘不上氣的感覺。
有人試探着開口,「不如,從空巢老人這個詞條下手?」
我心間豁然一跳,想到了最近聽到的小道消息,挑眉示意助理繼續說。
「是這樣的,前段時間去接洽公益訪談時,聊到了『孤獨死』的話題,聽到了一點風聲;有關部門正在成立關愛獨居老人的項目,從空巢老人到社區服務,重點是涉及到分房指標。趙大力既符合特殊人羣,又是獨居貧困,而且他很快就沒有房住了,可以從這點打開。」
我越聽越激動,完全坐不進去,站起身來來回踱了幾步,壓制住內心的激動,冷靜開口:「我們可以將趙大力包裝,不不不」我轉念一想,當即改口,「不用包裝,現在的他已經非常合適了,慘是我們要,羣衆要的是真實,共情。」
-23-
一切準備工作完畢,是一週後了。
我已經在公司睡了一週沒回家了,算起來我與趙穎也一週沒見了。
回家的路上我一直在想,看見趙穎的第一句話說什麼。
推開家門,兩隻小狗蹭的一下湊上前來搖着尾巴圍着腳邊轉悠,我想起大黃,憋屈和憤怒自心底湧出,可…趙穎不在家。
空無一人的屋子給我沸騰的情緒兜頭澆了一盆冷水。
我莫名又鬆了口氣。
不用和趙穎見面對峙會讓我放鬆?我苦惱地想,怎麼會這樣呢?
我草草收拾了東西,又折回公司,試圖用忙碌壓制住焦躁。
我不會做錯的,不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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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用房子的條件和趙大力談攏了合作,他配合出面,不需要和公司綁定任何合同。
我們保證,如果有關部門項目接洽不成功,沒有成功分配房子,但是隻要熱度達成,房子我們會給。
我們沒說是哪裏的房子,但我想,總要是要比趙大力現在的住所好上十倍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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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進行的很順利,剪輯老師拿着趙大力和手語老師配合錄製的視頻給我看。
視頻裏,趙大力拿出趙穎的照片,將多年來艱苦撫養孩子的心酸道出,最後拿出了自己的疾病證明,將猥褻一事重擊敲碎。
全程將一個老人的無措、心酸、失望茫然通通透過屏幕傳遞了出來,直到最後彎腰朝鏡頭鞠躬轉身離開,我才注意到,趙大力的腳不跛了。
可能是傷勢本就不嚴重吧,我沒再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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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補助機構要聯繫趙大力出面,說重點開展愛心項目,要拿趙大力宣傳。」
我收到這則短訊時,心底鬆了口氣。
從昨天下午,視頻發佈後,我和多家報社記者同時又發佈了推文,安排好的營銷號緊跟而上,風頭一時無兩,熱度飆升,我帶着趙大力加足火力開啓了直播。
窮人不少,慘的也多,但是都在市井之中,難躍衆人眼中。而網絡上最不缺的就是鍵盤慈善,我只是把趙大力儘可能多的次數出現在大家眼前。
更何況趙穎事件的反轉如此具有戲劇效果,在情理之中、意料之外;趙大力事件從悲觀主義出發,最後落下一個家國富強,完美結局的收尾,就是民衆想看到的,也是正面部門想要的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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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揭開趙真面目的第 8 天,趙穎不見了,但屬於她的網暴剛剛開始。
而趙大力已經住進了部門分配的房子,這房其實還不算是完全歸趙大力,只是網絡呼聲太大,相關部門爲了展示辦事速度和效率,安排趙大力先住進暫居房。
我作爲整個事件的關鍵人物,串聯起兩次真面目的揭露,商業價值不停的飛漲,粉絲量已過百萬。
可是…事情比我想象中的更復雜,我看着一條條消失的詞條,被無關緊要的娛樂新聞覆蓋,心裏開始忐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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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助理神色慌亂的推門進來。
「姐,我找到問題源頭了,是因爲有機構反應趙大力有個人工作能力,不具備被扶持的對象條件。」
我皺起眉頭,察覺出一些不妥,「不,不是主要原因,是因爲…這事還不夠大。」
趙大力年近七旬,啞人、無工作收入來源、無子女親屬、無房無地無國家補助。
還要被養女拋棄、誹謗、誣陷。
趙大力還不能被扶持?!趙大力什麼都沒有啊!我忍不住罵了一句髒話。
難不成還要他死?他除了命什麼都沒有了不是嗎?!
而此時,消失了很久的趙穎站在趙大力的樓房下,內心的想法和我一模一樣。
我當然不知道,我只是想着,無論如何,我應該給趙大力一個交代,我站起身拿起車鑰匙往外走。
一個小時後,我會感激自己此刻聽從內心的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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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車到趙大力樓下,坐在車裏一直沒動,我在想怎麼給趙大力講清楚目前的事態情況。
4 樓,是他暫居分配的房子。
我看着一家家或明或暗的窗戶,趙大力終於住進有窗戶的房子了。
正看着,本亮燈的窗戶突然暗了一下,很快又亮了起來,但窗簾被拉上了。
那個一閃而過的身影…纖細,不是趙大力!
我心裏一激靈,推開車門就往單元樓跑,趙穎,趙穎爲什麼要來這兒。
網絡上一直有人在找趙穎,民憤不容小窺,一夜之間『趙穎毒女』『趙穎什麼時候死』『趙穎遺照』的詞條照片鋪天蓋地。
如果我是她,一切暴露之後會怎麼做,肯定不是後悔自己做錯了事,惡人都是會恨自己沒有做的更滴水不漏!
她若是嫉妒矇住雙眼,一定會報仇,她的人選無非是我和趙大力。
我一邊爬樓梯,一邊給助理打電話、報警、腦子裏飛速的轉,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到了門口,我深吸一口氣,鼓足了底氣敲門,我怕死,但是我不出面,我怕趙大力死。
也許我能拖上一會。
「趙叔,睡了嗎?我上次來有個 u 盤拉下了,非常重要,你開下門,我拿了就走。」聲線微微顫抖,我假意咳嗽兩聲掩住緊張。
約莫 1 分鐘,纔有腳步聲響起。「趙叔,我有點事想請你幫忙,我的車鑰匙掉在樓下了,你能不能和我一起找找,這小區晚上也沒個燈,太不方便了…」門一開,我忙編着蹩腳的話拉着趙大力往外走。
趙大力站在原地不動,吱吱呀呀地伸手比劃,我也看不懂,急的頭上手裏不停地冒冷汗,拉着人往外使勁拽。
「你們都該死!!」趙穎面目扭曲,眼中盡是憎恨惱怒之色,正對着趙大力的背後冒出,銀光一閃,我看清她高舉的手裏攥着一把刀!
電光火石之間,我將趙大力往一邊推開,自己也跟着撲倒在地上,膝蓋重重的跪在地上,一時之間劇痛從腿部傳至全身。
趙穎見一刀不成,轉頭朝我看來,她散着頭髮,眼露兇光雙手死死的攥着刀柄,我腿痛的站不起身,只能坐在地上往後挪。
「趙穎,你覺得殺了人你還能有回頭的機會嗎?!」我咬牙切齒,卻不敢激怒她。
「回頭的機會?」趙穎聽到這句話反而不停的笑起來,銀鈴般的笑聲讓我響起最初見面時那個柔弱需要被保護的少女。
「我從來就沒有回頭的機會!我被親生父母拋棄,被同學罵沒爹孃沒人要!這從來都不是我能選擇的!」
「可是你還年輕,你還有以後啊!」我試圖勸說她,心底祈求警察能來得更快一點。
趙穎反倒更氣,歇斯底里的衝我喊,「沒有以後了!早就沒有了!!」
她衝我扔下幾張紙,我撿起,一切都明白了。
胰腺癌。
「爲什麼我會得癌症?!爲什麼不是你,明明是應該我比你過得更好纔對,你爲什麼有房子住,你爲什麼沒有得病!胰腺癌明明是中年男性患病多於女性的疾病!憑什麼是我,我要死了!我有得選嗎?!」
趙穎指着趙大力,尖銳的叫喊聲摻雜着哭聲,趙大力咿咿呀呀的抱着趙穎的腿也在哭,我呆在原地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這張確診報告薄薄一張,但是卻滿是摺疊的痕跡,趙穎應該是反覆看了很多遍吧。
我悄悄地往門口退,手在背後摸向了門邊的掃把。
待趙穎再次舉刀朝趙大力刺去的時候,趙大力閉上了眼睛,我用掃把打向了趙穎的手臂。
刀應聲落地,警察也終於破門而入。
我整個人泄氣癱在地上,看着警察將趙穎扣押在地,她的臉緊緊的貼在地板上,卻對着我漏出了笑容。
我一下子想到了那個早晨,趙穎在我家的第一個清晨,她對我說:「謝謝你,這是睡過最安穩的一晚。」和那個致謝的笑容一模一樣。
趙穎,爲什麼要感謝我?不是應該恨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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助理將我扶起,把手機遞給我,「姐,你走的時候拿錯手機了。」
我晃過神才發現,出門時拿的是工作手機,不是私人手機。
有一條未讀短信,是一條彩信。
一個圖片,趙穎的背影,站在趙大力家單元樓下的背影。
是誰給我發的短信?在三個小時前就知道趙穎要行兇,給我通風報信的人,是誰?!
我倒吸一口涼氣,如果我拿錯了手機,沒有收到短信,且今天沒有心血來潮要來找趙大力,趙大力還會死嗎?
我的心裏隱約有了答案,一個大膽的猜想,但我不敢接受,也不想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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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好巧不巧,又是這件事中的當事人。
一頓筆錄口供做完,派出所門口已經有一羣記者在等我了。
助理帶着我越出包圍,一路緘口不言回到公司。
趙穎故意殺害養父一事,無疑是將此事推上熱潮,公司連夜召集運營部,開始發帖。
次日上午 9 點,地方派出所發出官方聲明後,公司將連夜製作的案件當事人口述—我的發言視頻同步數個平臺,原本欲要下沉的趙大力一事再次翻熱。
扶持部門對民衆提出的暫居處安全性質保留懷疑一事據理力爭,爲表心態,趙大力人還沒從派出所出來,扶持合同就已經發到網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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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埃落定,趙穎一案被署爲『4·11』案件,於月底開庭。
趙穎故意謀殺,態度惡劣且並無悔意,律師告訴我,會判無期轉有期,而趙穎本就是癌症晚期,人生中最後的一段時光應該是在牢裏度過了。
「醫生說還有多久?」
「惡性晚期,3-6 個月。」
我記得,那張病歷確診單上的日期,是 2 個月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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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庭當日,是我最後一次見趙穎,她瘦的像一陣虛無的風在薄衫裏晃着,鎖骨突出眼眶凹陷,神色始終如湖水一般靜謐,看到我,衝我費力的勾起脣角,然後目光一直落在趙大力身上沒再移開過。
聽着宣判結束,趙大力整個人在座位上顫抖着,一直低着頭不看趙穎。
我突然想到,4 月 11 日我與趙穎一同走出法院,趙大力一直在後面看趙穎,趙穎就如今天的他一般,從未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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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法院門口,註銷了這個百萬賬號。
將所有收益捐給了公益組織。
收到成功劃扣的信息,我抬起頭直視着灰白雲後的太陽輪廓,沒有強光照射,眼淚卻不住的往外跑。
助理從後面跑過來,「姐,這是趙穎給的。」
我接過紙張,上面娟秀的字跡寫着一個地址,陽光路 17-8 號,這又是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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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航抵達一家門店,破破舊舊的門簾,還有一些臭臭的味道從裏傳出來。
這個味道…是寵物店?!
我不敢置信的推開門,聽到來人,幾隻貓咪慵懶的叫着。
越往裏走,我的手愈發抖起來,緊緊的抿着下脣,我知道有些東西幾乎快要從我胸腔裏跳出來了。
直到看見大黃,我整個人發麻,大黃衝我叫喚個不停,大黃認出我了,大黃沒有死,大黃還好好的。
我感覺自己的太陽穴都在跳,這些日子裏發生的一切都像是幾個重重的耳光猛擊着我的頭,一陣頭暈耳鳴之後,我纔看向寵物店的老闆,期望他給我一個答案。
「有個小姑娘送來的,給了兩個月管理費呢。」
「謝謝謝謝..謝謝……」當大黃真的被我抱在懷裏,不停的用舌頭舔我,我感覺它的真實之後,才確定這真的是大黃,整個人如同傻掉,除了不停的謝謝彷彿不會說話一樣,我抱着大黃哭了很久,後來的謝謝我已經分不清是在謝謝店長還是趙穎還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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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帶着大黃回家,兩隻小奶狗圍在大黃身邊嗅來嗅去。
我看看大黃,又看了看趙穎住過的那間臥室。
自趙穎入獄之後,我再也沒開過那扇門。
我一直不敢再走進去,我有意的躲避着趙穎生活過的痕跡,假裝能擦去所有的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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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穎進監獄後,我去看過一次趙大力。
我問他,「這一切你都知情嗎?」
他用手機喫力的敲出一行字『小穎給我送藥,治腿,讓我給你說實話』
我恍然大悟,在我和楊老師去找趙大力之前,趙穎早就去了。
「那你爲什麼同意趙穎的決定?」我還是不解。
『小穎來新家看我的時候,我才知道她的計劃。我不同意,小穎說不同意就要從樓上跳下去。』
『小穎給我看單子,小穎說讓我選現在死還是 4 個月以後死。』
我知道了…
趙穎早就知道自己的病了,她最擔心的就是趙大力,她從很早之前就開始計劃,假設沒有我,她應該怎麼計劃呢。
利用猥褻一事將父女倆炒上熱搜,然後反轉案件讓羣衆去同情趙大力…
不管有沒有我的出現,趙穎的目標都是要把趙大力放進衆人眼前,用自己的生命讓所有人注意到這個活在底層的養父。
而我,只是在她計劃之上的一個潤滑劑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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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趙大力告別之前,找了醫生給他檢查身體,從醫生處得知,趙大力身子骨還算硬朗。
醫生說身體狀態挺好的時候,趙大力沒有一點欣喜之色,只是輕輕嘆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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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後,我申請的探監得到了批准。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趙穎。
監獄中的她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頹廢,消瘦的臉龐浮現病態的白皙,我看着心中顫動。
當我看到她的時候就在想,如果這一切我沒有介入的話,是否結局會不一樣?
「你爲什麼要做這一切。」
她露出笑容,很真摯,此刻好似不再是被囚禁的人。
「這是我能想到的,最有利的報恩,我是一個孤兒,還是一個身患癌症的人,我能夠爲我父親做點什麼,才能報答他的養育之恩,就足夠了,即便揹負罵名,那又如何。」
她看的很開,我心裏卻如同刀割,良心備受譴責。
在我的潛意識中,我是劊子手。
接下來的時間裏,她跟我聊了很多,直到結束探監。
在我離開後,最後回頭時,看到了她的笑容。
依舊很純粹,像一朵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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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穎去世了。
我打開手機,看着 4 個月後的網絡早已歸爲一片寧靜,那些事偶爾還會被人提起,但很快就會忘記。
新聞、兇案…不管有多離奇,陣勢有多浩蕩,石子總會在驚起波瀾後落入水底。
我早該知道,這纔是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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