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養了一條基因缺陷的人魚。
爲了給他治病,我省喫儉用,拼命打工。
可他依舊對我極爲冷淡。
直到某天我撞見向來嬌氣的人魚爲了姐姐笨拙地準備禮物,又第一次開口說話。
小聲而又雀躍:「我、我好了,我現在沒有病的!」
我才知道他當初選擇我,不過是不想拖累他喜歡的人。
於是我如他所願,把他賣給了姐姐。
可後來那條人魚瘋了般拔下鱗片,任由心愛的魚尾鮮血淋漓。
又小心翼翼地捧着逆鱗,嗓音發顫:
「姜然,我不髒的……你帶我回家好不好?」
-1-
連着一個月偷摸在拳館當陪練,我終於買下了浮白喜歡的那枚寶石。
但精神力開始紊亂髮疼。
我猶豫了下,最後還是決定去找浮白。
萬一這次他看在寶石的分上答應安撫我了呢?
我樂觀地想着,結果卻被告知浮白上午根本就沒有來學校。
可我明明早上看着他出門的啊!
我着急要去找浮白,自然也就沒注意到他同學看向我時同情的目光。
然後我就撞見了浮白有些手忙腳亂遞給姜如韻禮物的場景。
是一個木雕。
前段時間我偶爾幾次看到浮白躲在房間裏雕着什麼東西。
小人魚向來愛美又嬌氣。
但那幾天他手上傷痕累累都強忍着一聲不吭。
我雖然心疼,卻沒有戳穿,只默默想着以後要對浮白更好點。
因爲我以爲那是他給我準備的結契禮物。
可現在浮白捧着那條明顯用心打磨過的木雕小魚,看向姜如韻的眼睛閃閃發光。
意思不言而喻。
姜如韻笑着問:「這是小白你給我的勝利獎勵嗎?」
我突然想起來,路上似乎聽到有人談起姜如韻在這次校內比賽裏又拿了第一名的事情。
浮白突然紅了臉。
他深呼吸,抓着木雕的手緊了又緊,最後鼓足勇氣。
小聲而又雀躍:「我、我好了,我現在沒有病的!」
眼底亮光更甚。
而我下意識睜大了眼睛。
浮白……會說話了?!
-2-
浮白是一條有基因缺陷的人魚。
人魚善歌,但他不會說話,自然就不會用天賦來進行安撫。
所以最開始的時候,浮白是被當作供人玩樂的寵物被帶回姜家的。
但姜如韻和我都選擇了他作爲結契對象。
按道理,我是搶不過姜如韻的。
可浮白選擇了我。
那是我第一次贏過姜如韻。
我原以爲我和浮白是雙向奔赴。
所以哪怕後來他對我極爲冷淡,我也只是以爲他性格如此。
直到現在——
「你什麼時候好的?姜然知道嗎?」
姜如韻有些詫異。
而在聽到我名字時,浮白很明顯地皺了下眉。
他有些不高興地抿了抿脣,最後還是如實告訴姜如韻:「前段時間就治好了,她不知道——」
容貌精緻的人魚頓了頓,最後垂着眸子,小聲而又羞澀地告訴她:
「我希望你是第一個聽到我說話的人。
「我和姜然……沒有什麼好說的。」
這些話清晰地落入我的耳中。
我第一次無比煩躁自己出衆的耳力爲什麼不能和我的精神力一樣廢物遲鈍呢?
其實,只要聽不到不就好了嗎?
一直握着的盒子尖角刺破了掌心。
咳,還挺疼的。
-3-
姜家不喜歡我,連帶着對浮白也不待見。
基因缺陷的治療需要很多錢。
於是我只能拼命打工,又靠着去拳館當陪練來掙錢給浮白治病。
前段時間我終於搶到了最後一支藥劑,可浮白喝了之後依舊沒能開口說話。
我原本還以爲是那藥沒用。
可事實上只是他不願意對我開口說話而已。
姜如韻應該是發現了我的存在。
所以她笑着摸了摸浮白的頭,又問他:
「我現在精神力有些紊亂,小白你能不能給我疏導下?」
姜如韻的結契獸人這段時間有事不在學校。
我看到浮白身子僵硬了下。
可他抬頭,語氣裏是小心翼翼的驚喜和不敢置信:「我、我可以嗎?」
「當然。」
於是小人魚小聲地唱出了他的第一支歌。
簡單的哼唱。
難怪浮白能被帶回姜家。
我心想,原來他的安撫能力真的很厲害啊。
哪怕他想要安撫的對象並不是我,哪怕我們距離這麼遠。
可是聽到浮白的歌聲時,原先暴動到讓我痛苦的精神力瞬間停歇了不少。
人魚從來都沒有安撫過我。
他只是在看到我疼痛時露出茫然無措的神情,而我還需要安慰他。
我突然想起在很早之前我帶着浮白離開姜家時,向來不會主動提要求的人魚第一次問我:
【可不可以……多留幾天?我有些東西還沒收拾好。】
但目光帶着濃濃的悲傷。
我答應了。
儘管答應的結果是我被分支的人欺負到差點進了醫院。
實力弱的人在哪都是被欺負的。
可當時的浮白很高興,像是瀕死的花重又煥發出生機。
離開那天,姜如韻回來了。
後來我發現浮白最喜歡的那枚藍色寶石沒有帶出來。
而沒過幾天,我又在姜如韻獸人的身上看到了那枚寶石。
當時小人魚的目光瞬間黯淡了下去。
帶着股說不出的委屈。
我原以爲是他被欺負了,當即就想替他搶回來。
可是浮白攔住了我。
他寫着:【我不想再看到你受傷了。】
我當時又高興又愧疚,信誓旦旦地和他保證以後肯定買最好看的寶石送他。
浮白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但仔細想來,更多時候浮白的目光都是落在姜如韻身上的。
就連說不想看我受傷時,他也是下意識看向了姜如韻。
那個時候姜如韻正在養傷。
原來,一切早就是有跡可循的啊。
-4-
我一個人先回了家。
在客廳裏坐了不知多久後,我隱隱聽到浮白的房間裏似乎傳來了異響。
最近這個地帶的野貓很多,經常發生野貓闖進人家裏搗亂的事情。
浮白很不喜歡貓。
於是我下意識想要替浮白趕走屋裏的貓。
他有鎖門的習慣,但今天卻沒有。
房間內一片整潔,只有桌面上還有着沒收拾完的木屑。
我甚至都能想象到那條嬌氣的小人魚一點一點做着木雕時專注而又認真的神情。
他明明很怕疼的。
之前手指上破了一個很小的口子都要我花心思哄很久。
可現在桌面的一個角上還有着已經乾涸的血跡。
我下意識抬手想要擦去,卻不小心將桌面上反扣的相框拂到了地面。
一聲哐當聲響後,藏在裏面的照片掉了出來。
我一愣。
是姜如韻和浮白的合照。
其實也說不上合照。
不過是把兩個人從不同的照片上撕了下來又拼在了一起。
但照片的主人貼得小心翼翼,就連中間的裂縫也用着法子遮掩得極好。
彷彿本該如此。
可明明不是這樣的。
於是心口的疼痛突地加重,細細密密包裹得我近乎要喘不過氣來。
眼前視線也逐漸模糊了起來。
我盯着入神,全然沒察覺到身後的門開了又關。
直到一陣大力把我狠狠撞開。
手上的照片也被搶走,然後被它的主人小心翼翼地擦了擦,最後珍惜一般地收進抽屜裏。
腿狠狠地撞上了牀腳,先前受傷的地方又開始劇烈疼痛了起來。
浮白轉過身時就看到我跌坐在他牀上。
瞬間狠狠皺眉,眼底的慌張失措也被嫌棄和憤怒所取代。
【你爲什麼要偷偷進我的房間?】
帶着質問。
我看了眼紙上的字,扯了扯嘴角:「抱歉啊,我聽到動靜,以爲你房間裏進了野貓。」
握着筆的手一頓,浮白有些愣住。
於是他態度稍微軟和了些,但依舊兇巴巴的:
【你先起來。身上髒,我不想再收拾牀了。】
小人魚有點潔癖。
我點頭,扶着受傷的腿起來。
他大概是注意到了,下意識張嘴欲言又止,卻被我笑着打斷:
「馬上就要到我們結契的紀念日了。我看到你似乎早就準備好了木雕,我能不能提前要我的那份禮物啊?」
浮白瞬間緊張了起來。
他抬頭看了我眼,目光閃爍。
最後胡亂點了點頭,又示意我先出去。
大概是心虛吧。
我心想,畢竟要是以前這條人魚肯定要和我發脾氣了。
我聽話出去了。
沒過多久,浮白就帶着一個小木雕出來了。
是一顆心形木頭。
做工粗糙,邊緣還帶着木刺。
完全不能和送給姜如韻的那條怕刺傷她而精心打磨過的小魚相比。
最主要的是,我在浮白房裏的垃圾桶裏見到過它。
安靜間,浮白的紙遞了過來:
【我笨,學了很久都沒學會。你要不喜歡就扔了吧,反正我不在意的。】
他別過頭,是一如既往的傲嬌。
我突然記起來浮白其實是送過我幾次禮物的。
可似乎每一次的成品都和他的準備時間不成正比。
但每一次我都會很高興。
所以也就從來都沒注意到這條人魚眼底的不耐煩。
浮白依舊不願意開口說話。
我接過了那塊木頭,低頭看了很久後。
又把準備了很久的禮物遞給了浮白:
「禮尚往來。」
絲絨材質的禮盒裏靜躺着一枚藍色寶石。
雖然遠不如浮白之前送給姜如韻的那枚精美好看,卻已經是我能盡力給到的最好。
止痛片的藥效過了,渾身上下都是撕扯般的疼。
我勉強扯出一抹笑容,語氣調侃:「如果不喜歡的話也可以扔了的。」
浮白伸出接禮盒的手一僵。
然後一把奪過,連帶着我另一隻手上的那顆心形木頭也被搶走了。
他狠狠瞪我一眼,扭頭就氣勢洶洶地回了自己的房間。
房門嘭的一聲關得很響。
又生氣了啊。
不知道哪句話又惹他不高興的我下意識摸了摸後腦勺,有些無奈地想着。
這條人魚真的挺愛生氣的。
喫不好住不好要生氣;
知道我的精神力很廢物要生氣;
被人看不起針對時也要生氣……
但每次我都會想着法子去哄好他。
畢竟是我的小人魚嘛,嬌氣點也是正常的。
可這次我安靜地盯着緊閉的房門,又後知後覺地想起來浮白這次好像沒有鎖門。
算啦。
我起身,扯動着胳膊疼得一陣齜牙咧嘴。
反正也會有其他人會哄好他的。
不缺我一個。
-5-
話雖然是這麼說。
可是在浮白和我冷戰的第三天,我還是沒忍住主動去敲了房門。
畢竟是我花了心思養了三年的人魚。
我好不容易纔把他養出來一點肉,可不能再垮了身體。
就算是好聚好散,到時候問姜如韻要這條魚的醫療費生活費也——
我的手剛抬起,房門就吱嘎一聲打開。
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三天沒出來的浮白眼下一片青黑。
他抿了抿脣,有些彆扭地把手上的盒子遞給我。
「你該不會是覺得先前送我的禮物太寒酸了,所以又重新準備了一份紀念禮物吧?」
爲了緩和氣氛,我故意開玩笑般說着。
可浮白黑沉了臉卻沒有反駁。
銀白色髮絲下的白皙耳垂瞬間紅得快要滴血。
這次輪到我有些發愣。
禮盒被打開。
依舊是顆心形木雕。
可比之前送我那顆大了很多。
打磨過的木心中間嵌着那顆我送給浮白的藍色寶石。
就像是金貴的物什被強行塞進一片廉價中。
其實挺不搭的。
也讓這枚原本昂貴的寶石看起來廉價了許多。
我扯了扯嘴角笑:「你這也太浪費——」
「我要回家了。」
如天籟般清潤的嗓音響起。
浮白目光復雜,但很快就恢復了先前的平靜。
他遞給我一張支票:「這是謝禮。」
金額很大。
足夠讓我很長一段時間都衣食無憂了。
我愣愣地看着禮盒和支票,幾乎是脫口而出:「可是我們都結契——」
「這個你不用擔心。」
浮白打斷了我的話。
他緊抿了下脣,幾乎是難掩煩躁:「定下的契約也是可以解除的!」
我慢吞吞地「哦」了聲。
心想原來是要回家了,所以再也不想欠我人情了啊。
我向來在浮白麪前都挺好說話的。
於是他神色緩和了下來,又說:
「你也不用擔心解契會影響到你。作爲補償,我的家族會給你另外找一個新的獸人。他過幾天就會過來。」
浮白似乎還說了些什麼,但我都沒太聽進去。
我只是安靜了好一會。
然後用力眨着眼睛,努力試圖把那些酸澀的情緒都壓下去。
可還是忍不住:「一定要解除嗎?」
浮白說着的話突然頓住。
他眼底閃過很多情緒。
像是猶豫,像是得意,更多像是煩躁。
但最後都變成了一片沉默。
「姜然。」
浮白叫出我的名字,長睫微垂。
可語氣卻是從未有過地冷靜和高高在上。
他說:「你配不上我。」
-6-
我的確配不上浮白。
這件事還是在浮白離開後,我在學校里根據聽到的各種八卦拼湊出來的真相。
原來他是獸人浮家的小少爺。
浮家是個大家族。
而浮白前些年被仇敵害得丟了記憶又不能說話,也不知怎的就流落到黑市被姜家買了回來。
最後又變成了我的契約獸人。
「浮小少爺是真的一點事情都沒和你說啊。」
說八卦的人看了我眼,語氣同情:「看來他是真的很不喜歡你啊,連這些大家都知道的事都不肯親自告訴你。」
「也難怪,就憑你那個廢物的精神力,如果不是浮小少爺遭了難,也輪不到你來撿漏。」
於是其他人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帶着鄙夷,帶着嫉妒,又帶着看好戲的意味。
我一概都笑呵呵地應了下來。
這也沒什麼好生氣的。
又心想,難怪——
那條人魚脾氣那麼差,眼光卻又很高。
還是個犟脾氣。
剛被買回姜家的時候寧願餓着肚子都不肯喫瞧不上的食物,生生把自己餓暈了過去。
後來還是我想盡辦法提高廚藝,這才一點一點讓這條人魚勉強養了點肉。
我知道這條人魚嬌氣。
可他生得好看,姿態禮儀也好。
樣樣都好,我都很喜歡。
所以即便是搬出姜家最困難的時候,我也是想着法子能讓他過得好點。
但如今看來,我的這點所謂的好其實是讓浮白喫盡了苦頭。
難怪他一點都不喜歡我啊。
我失神地想着。
所以,浮白到底什麼時候解除契約呢?
-7-
浮白一直都沒有解除契約。
原本說好的新的獸人也沒有送來。
我猜測,應該是他回家後很忙,忙到暫時忘記了這件事。
可我又忍不住去想,或許這條人魚其實也並沒有我想象中的那麼討厭我呢?
畢竟他還挺愛喫我做的菜的。
我努力在記憶裏搜刮着一些能夠讓浮白對我印象好些的點。
因爲我現在對他還挺愧疚的。
直到校內考覈時,我纔再次見到了浮白。
他跟在姜如韻的身邊。
姜如韻的契約獸人沒有來得及趕回來。
爲了防止姜如韻在考覈期間精神力暴動,浮白主動要求陪她一起。
所有人都下意識看向我。
姜如韻也微微擰眉,語氣不贊同:「你應該陪着姜然。」
「她不需要。」
浮白看也沒看我,沉聲:「你更需要安撫。」
這話說得也沒錯。
姜如韻精神力等級高,暴動的可能性也更大。
而我只是一個被姜家放棄的廢物而已。
於是我扯出了一抹笑容,原本想說的話又默默吞了回去。
就連身體的那點異樣也被我下意識無視。
算啦。
姜如韻一直都比我重要。
大概是怕我因此記恨上姜如韻。
在臨出發前,浮白來找了我。
他給了我很多很昂貴的安撫劑和治療的藥劑。
又說:「我當時會選你,只是因爲我失去記憶,以爲自己真的是一點都沒用的廢物獸人……」
向來驕傲的人魚頓了頓,似乎有些難以啓齒。
可他還是堅持說了下去:
「但姜如韻是天才,我不想拖累她。」
所以纔會選擇同樣是廢物的我。
我瞭然點頭,又趁機低頭好遮掩有些發紅的眼眶。
我一直以爲這麼多年來我早就習慣了這些話。
可由浮白再次說出來的時候,我還是會忍不住難過。
「這些事都和姜如韻沒關係。姜然,我可以補償你——」
「我知道了。」
我打斷了浮白的話,又習慣性揚起一抹笑:「所以我們什麼時候去解除契約?」
大概是被無禮打斷了話。
浮白緊緊抿着脣,臉色陡然沉了下來,又帶着點戾氣。
他看了我一眼,然後一聲不吭地轉身離開。
又生氣了。
我無奈地嘆氣。
不過還好,我不用再對他愧疚啦!
畢竟當年也算是他的選擇。
-8-
我收回之前的話。
和浮白解除契約一點都不好。
太疼了!
-9-
考覈出了事。
原本在控制中的森林突然爆發了獸潮。
而更倒黴的是姜如韻精神力在這時暴動了。
是之前校內比賽留下的暗傷。
姜如韻爲了能順利參加考覈,故意隱瞞了這件事。
「普通的安撫根本沒有效果。」
同組的人匆匆留下這句話後就急忙去抵禦獸潮。
我沒聽到這句話。
因爲我的精神力也有些不正常了,大腦一片劇烈刺痛。
此時留在原地的只有我、浮白和姜如韻了。
我看了眼正在替姜如韻疏導精神力的浮白,咬了咬牙拿出那幾支捨不得喝的安撫劑,仰頭全喝了下去。
但沒有用。
眼前突然變成一片血紅。
我死咬着脣這才壓下了那些痛呼聲。
直到我察覺到身邊似乎有什麼人走過來。
視線裏隱隱出現一個人影。
我下意識抓住他:「浮白。」
我喘了口氣,努力讓自己把話說完整:
「我有些不對勁,你能不能幫我——」
「以你的精神力等級根本就不會出現什麼危險!」
略帶暴躁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話。
浮白閉上眼,遮住眼底的複雜情緒:「但姜如韻不同。」
「姜然,姜如韻現在很危險,需要她的契約獸人來安撫疏導。」
可是姜如韻的契約獸人根本沒有回來啊。
我痛到遲鈍的大腦難得能思考了一瞬。
但也想不來太多,只能抬頭愣愣地看着浮白。
「你用那些安撫劑足夠了,不用裝出這副樣子來。」
浮白似乎別過頭。
但我已經看不太清了。
只能聽到他說:「姜如韻不能出事。你——出去後我會好好補償你的。」
於是身體一陣火灼般疼痛。
是浮白在強行解除契約。
但強行解除的後果,就是使我本就不強的精神力再度受損。
甚至是永久性的。
「我不要!」
我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害怕,難得帶上了哭腔求他:「浮白,不要——」
我擠出最後的力氣拼命想要逃開。
可浮白禁錮了我。
他低下頭安撫似的蹭了蹭我,嗓音隱約在發顫。
可他說:「姜然,我們現在必須解除契約。」
「你放心,我會補償你的。我會陪你,我以後還會是你的契約獸人。」
可我不要!
浮白根本不知道這些年我爲了提高精神力,到底有多拼命;
他也不會去想我精神力受損之後會怎麼樣。
他只想救姜如韻。
渾身都在疼。
真疼啊。
好疼啊。
疼到我意識都模糊了起來。
可浮白一眼都沒看我。
他匆匆向姜如韻趕去,因爲姜如韻疼到痛呼了。
而我只看得到他的背影。
耳邊隱隱傳來了不知是什麼動物的怒吼聲——
哦,原來他的補償是這個意思啊。
-10-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躺在醫院裏。
醫生說我的精神力差點就徹底崩潰。
至於爲什麼說是差點,是因爲浮白並沒有完全解除契約。
也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法子暫時屏蔽了我們之間的聯繫。
「真是走了狗屎運。」
爸媽被強制叫到醫院來簽字。
見到我時,他們狠狠皺眉,語氣裏滿是不悅:「還不如死了,早點讓浮白和如韻早點結契成功——你馬上去找浮小少爺把契約解除了,他原本就應該是你姐姐的獸人。」
語氣高高在上。
這些話並不陌生。
畢竟從小到大我聽到的都是諸如此類。
「姜然,你怎麼會這麼沒用?」
「你就不能和你姐姐好好學學?我們怎麼會有你這種女兒,真是丟臉。」
「早知道當初就不找你回來了,還省得給我們姜家抹黑!」
但,不是天才難道就沒有活下去的權利嗎?
「我知道了。」
我打斷了他們的話,臉上依舊是笑容:「我會解除契約的,所以能麻煩你們現在滾出去嗎?」
這是我第二次對這對我名義上的父母態度如此不客氣。
第一次還是在我強硬要帶着浮白離開姜家的時候,那時候他們叫囂着讓我死在外面算了。
可我沒死成,讓他們失望了。
「你這死丫頭——」
我媽瞪大了眼睛就想來打我,卻被我爸攔了下來。
他拉着我媽走,又警告我:
「你最好是說到做到!」
臨走的時候我還能聽到他們在罵我。
罵挺髒的。
就像是我並不是他們親生的孩子。
實際上我和他們也不親。
我是在十歲要覺醒精神力的時候才被找回姜家的。
而在這之前,我一直都過着流浪的生活。
直到被一個撿破爛的老爺爺撿回家。
他們原本以爲姜家能出第二個姜如韻。
結果卻出了一個衆所周知的廢物,讓姜家蒙羞。
房門被狠狠關上。
我垂眸,仔細感受着體內和浮白緊緊關聯起來的契約。
心想老頭子說得一點都不對。
這個世界一點都不好。
我很努力學着他的樣子去對周圍人好,但實際上只是被人當成是傻子一般戲弄。
於是我細細地、一點一點地把原本覆蓋在我精神力之上的那層波動不甚明顯的精神力給剝離了下來。
連帶着原本對那些人的情緒也都淡漠了下來。
一直被壓抑的兇性徹底爆發,被刻意遺忘的記憶也想起。
老頭子說,我其實和別的孩子沒有什麼不同,只是情感稍微遲鈍了一些。
但總會好起來的。
所以他死之前用他的精神力引導着我去感知這個世界。
他希望我能夠變成一個普通人,過普通的生活就好。
於是我開始渴望親情,結果被家人拋棄;
我渴望友情和愛情,又被我養的人魚背叛。
醫生說得也不對。
其實那個時候在獸潮中我的精神力已經崩潰,是老頭子又保護了我。
但他無法再繼續引導壓制我了。
不過這樣也挺好的。
-11-
浮白沒有來過醫院。
倒是他之前說好的新獸人被送到了醫院照顧我。
是一隻老虎。
黑皮白髮,身材健碩。
被浮家送來的時候,他就穿着一件破爛的背心,胳膊處還沾着血。
俊朗的臉上滿是瘀青。
看上去就兇巴巴的,不像是什麼好人。
他說他叫江密。
「甜蜜的蜜?」
我歪頭看着這個大塊頭。
住院期間實在無聊,我難得起了一點逗弄的心思。
江密的身子倏然僵硬。
他瞪我。
或許那並不是瞪。
只是因爲他本來就長得兇,所以只是普通的對視都能讓人覺得有些害怕。
江密似乎也知道這點,所以很快就別過頭,甕聲甕氣:
「是祕密的密。」
我點頭,總覺得這名字有些耳熟。
但實在想不起來,索性也就放棄了。
浮家人明面上是照浮白的意思送新的獸人來補償我,實際上卻是趁機警告我不要仗着對浮白的恩情得寸進尺。
「我看江密就很適合姜二小姐嘛!」
我注意到那人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江密垂在身側的手下意識緊握成拳。
他避開了我的視線,沉默着別過頭看向窗外。
於是我笑着說好。
卻又在那人離開病房前,悄無聲息地釋放出一縷精神力緊緊纏在他身上。
我被老頭子壓制的能力是吞噬。
不過他走了,也沒有人能再約束我了。
我漫不經心地想着,結果扭頭就對上一雙金燦燦的眼睛。
是江密。
他黑着臉,又狠狠地皺起眉,看上去像是要去砍人。
更兇了。
我朝着他笑了笑,又問他要不要喫蘋果。
江密搖了搖頭。
過了很久後,他沙啞着開口:
「這樣不好。」
沒頭沒腦的一句。
我沒理會。
-12-
浮白是幾天後來醫院的。
他身邊還跟着姜如韻。
而江密正好出去替我買飯了。
「我就說姜然沒有什麼大事吧。」
剛進門,姜如韻就笑着說。
她偏頭看向浮白,語氣帶着明顯的親暱:「更何況,姜然脾氣那麼好。當時在那種緊急情況下你也是逼不得已纔會這麼做的,她又怎麼會怪你呢?我就說是你多慮了啊。」
我一直都是個窩囊的老好人,不斷退讓。
浮白沒吭聲。
他緊繃着臉,似乎在等着我的回覆。
「姜然?」
以前的姜然的確不會生氣。
畢竟和一個天賦極高、最有可能帶着大家衝破險境的姜如韻相比,犧牲一個平平無奇的姜然是大多數人都會做的選擇。
而姜然脾氣好,不會生氣,被人怎麼說也只是笑笑不計較。
可那是以前。
如今我看着浮白,全然沒有先前一點的難過傷心。
於是我依舊好脾氣地笑了笑,卻開口道:
「我當時要和浮白結契的時候,姜家讓我付了十萬,那是買下浮白的費用。
「從姜家離開後,這條人魚對喫住都有要求,所以我又額外花了十幾萬,包括給他買禮物逗他開心。
「我以爲他有基因病,所以想盡法子替他買藥ţų₄看病,零零總總算起來錢也不——」
「姜然!」
浮白突然急促地打斷了我的話,死死地盯着我:「你這是什麼意思?」
「算賬啊,」我有些不解地看着他,「我當年是從姜家買下了你,現在姜如韻想要你,你也樂意成爲她的獸人,那我不得把你重新賣給她?不過當年我買下你的時候你還病懨懨的,這幾年我費盡心思才把你養好了,總不能讓我什麼好都撈不到吧?浮白,做魚可不能那麼過分啊。」
我收斂了笑意,一本正經。
可浮白那張精緻的臉瞬間變得蒼白。
「你在生氣?」
最後啞着聲音開口,用着陳述的語氣。
但他很快就氣惱了起來:「你在生氣什麼?當時那種情況下,我只能選擇先救姜如韻。她實力更強,對那片森林也更熟悉,如果我不選擇她,我們甚至都拖不到學校的人來救援!更何況我也只是暫時解除契約,你現在不也恢復得很好嗎?」
這條人魚氣得眼眶通紅,反倒像是他受了極大的委屈。
還是和之前一樣嬌蠻不講理。
姜如韻也在一旁幫腔。
「姜然,你要是缺錢了就和我說,沒必要用這種方式來羞辱浮白。」
她嘆了口氣,拿出手機給我轉賬,又說:「這幾天浮白很擔心你的。」
我「哦」了聲,收下了姜如韻的錢,沒理會:「那麼現在他屬於你了。浮小少爺什麼時候有空去解個契?正好我還要和我的新獸人培養感情。」
「什麼新獸人?」
還在惱怒的浮白一愣。
也就是這時,他身後傳來一道又冷又兇的聲音:
「麻煩讓讓。」
話是這麼說。
可江密仗着體形優勢狠狠地撞開了浮白。
浮白剛要發火,卻在看到江密時臉色大變。
眼底的厭惡更是遮掩不住。
「怎麼會是你?」
-13-
浮白說,他並不知道送過來的是江密。
「他根本就不會精神疏導,之前還差點害死過人!我就算再怎麼不喜歡你,也不可能會讓他來成爲你的新獸人!」
浮白氣惱。
聽到這話的我倒是有些詫異地看了江密一眼。
精神力疏導時害死過人?
啊,怎麼聽上去更像是一個壞人了。
江密臉色不變。
他低頭給我削着蘋果,問:「要喫嗎?」
「謝謝。」
雖然看起來兇巴巴,但江密真的很會照顧人。
嗯,是沉默寡言男媽媽一枚。
「姜然,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是浮家送他過來的。」
我又刻意強調:「是浮家在你的授意下送了新的獸人過來照顧我的。」
於是浮白嘴脣囁嚅了下,有些心虛:「可我沒有——」
但接下來的話他說不出來。
因爲浮白不在意。
所以他根本就沒有去過問浮家給我找了什麼樣的獸人。
而浮家認爲浮白和我締結契約是羞辱了浮白,羞辱了浮家。
他們又從浮白的態度中揣測出他對我的不在意,所以乾脆在找獸人的時候動了些手腳。
浮白不知情,可他並不無辜。
「我覺得江密挺好的。」我笑了笑,並不在意,「我也挺樂意和他締結契約的。」
江密剝橘子的手一頓,而後若無其事。
浮白氣到說不出話來。
「那你就等死吧!」
他惡狠狠地拋下這句話。
「她死之前,我會先殺了你們。」
出乎意料,先前一直保持沉默的江密突然開口。
那雙金色獸瞳盯着浮白和姜如韻,令人不寒而慄。
姜如韻臉色一變,下意識擋在了浮白麪前。
卻被浮白推開。
「誰給你的膽子這麼和我說話?」
人魚的面色冷了下來,藍色的眸子斂着敵意看向面前的老虎:「江密,你信不信我現在就能拔了你的牙齒砍了你的爪子!」
江密一聲不吭地站在我面前,毫無退縮之意。
於是我嘆了口氣。
像以前那樣好脾氣地認真勸浮白,像是替他着想:「可是已經締結過契約的獸人是受法律保護的。浮白你要是真的這麼做了,是討不着好的。」
「締結契約?他——」
可對上我的目光時,浮白要說的話突然頓住。
他咬着牙,低吼:「姜然,我們的契約還沒解除!」
「快了吧。」
浮白渾身戾氣暴漲。
他冷笑着丟下句「你想得美」後,扭頭就走。
而姜如韻的目光探究般掃了我和江Ťůⁿ密一眼,急忙追上去哄魚了。
金貴的浮家小少爺,身邊從來都不缺哄他的人。
而他認定精神力等級廢物的我在他不想解除契約的情況下,根本就是無能爲力。
等人走後,江密讓我出去走走。
我問爲什麼。
「打掃衛生,」這隻老虎語氣硬邦邦的,「他們污染了空氣,晦氣。」
我被逗笑,但很快就掛上了那種好脾氣的擔憂神色問:
「那個,你以前真的差點害死過人嗎?你別擔心,我相信你肯定不是故意做出這種事的。」
但語氣裏帶上了一點只有我自己知道的惡趣味。
以前的姜然在這麼說的時候,很多人都覺得她會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
可江密抬頭看了我一眼,神色莫名:
「很醜。」
他想了想,又補充:「而且很假。」
我收斂了表情,扭頭就走。
這隻老虎一點都不可愛!
還不如跟之前一樣不說話呢!
-14-
大概是真被氣到了。
沒過幾天,治療中斷,我被醫院強行趕走。
江密出去買東西的時候也被不斷排擠,好幾次還差點受傷。
我知道是浮白的授意。
他想讓我低頭道歉。
手段挺幼稚的,但好在送來了幾個供體。
我乾脆帶着江密回家。
浮白的東西並沒有拿走,於是我乾脆收拾着扔掉。
又放進了江密的東西。
都是我用賣了浮白的錢買的。
江密沒有說話,可那雙金眸分明亮了許多。
我覺得有些好笑。
我又回到了以前的拳館。
那背地裏是打黑拳的地方,風險大,但是來錢快。
我現在並不缺錢,但我需要快速提升能力。
只有拳頭硬纔有話語權。
這是他們教給我的。
姜然是個任打任罵的濫好人,所以很適合陪練。
也很適合更肆無忌憚地吞噬更多形形色色的精神力。
不需要再像以前一樣畏畏縮縮、小心翼翼。
狂亂的精神力如捲刃般刺得大腦一陣又一陣尖銳的疼痛。
比之前更甚。
眼前重又變成一片血紅。
但這次我樂在其中,並且不需要疏導。
我拜託拳館老闆把我之前爲了給浮白買寶石而加班陪練的視頻拷貝了一份,又匿名發給了浮白。
重點突出我的慘狀。
上次的考覈被意外中斷。
但除了我受傷住院以外,其他人在姜如韻的帶領下成功等到了救援,並無大礙。
所有人都在誇姜如韻和浮白。
而新一輪的考覈很快又要開始了。
-15-
回去的時候已經很晚了。
我打了個哈欠,轉身時卻猝不及防對上一雙金色的眸子。
「你嚇死我了!」
我語氣抱怨地瞪了江密一眼,但很快就愣住。
黑皮獸人穿着粉紅色的圍裙。
他似乎是嫌熱,並沒有穿着上衣。
銀白色的長髮垂至腰際,胸肌健碩,細細的帶子勾勒着精瘦的腰身。
但開口就是黑道老大:「喫飯。」
嘖。
但不得不承認有江密在,我的生活質量提高了很多。
喫完飯要去洗碗時,江密攔住了我的路。
他穿好了衣服,這讓我有些惋惜。
目光肆無忌憚地流露出這份看不到美好的痛惜情緒。
江密注意到了,身軀有些僵硬。
然後我眼睜睜地看着這隻黑沉着臉的老虎強勢把我壁咚,低下頭慢慢靠近。
「你——」
我有些發愣。
下意識思考着等會用什麼姿勢。
說實話,我不太喜歡居下方。
-16-
江密沒有親我。
他只是湊到我身邊嗅了嗅。
像一隻大型貓咪。
不對,他本來就是。
我好脾氣地任由江密胡亂嗅着,笑:「拜託,我回來前可是洗過澡的。」
「很臭。」
江密皺着眉,突然問我:「你今天吞噬了很多人?」
吞噬。
毫不遮掩。
我突然想起江密被送來那天說的那句「這樣不好」,瞭然。
原來不是錯覺啊。
我面色不變地嗯了聲,又吐槽:「還挺多沒用的。」
話音剛落,狂暴的精神力就悄無聲息地纏繞上面前這隻老虎。
隨時都可以完成絞殺。
可他像是沒有任何察覺一般。
語氣平靜:「你想變強,可以用我的。」
「什麼?」
江密低下頭,卻在靠近我時猛地停住。
他安靜地看着我,像是在等待着我的允許。
我注意到他頭頂那雙毛茸茸的耳朵在不安分地動了動。
暴露了主人緊張的心思。
於是我惡劣地抓住那雙耳朵,強迫他低頭。
額頭對上。
出人意料,這隻老虎的精神力很強。
跟他外表一樣,又兇又野。
卻在被我入侵的時候,如同一隻乖順的貓咪緊緊跟着。
我壞心思地碰了下,又勾住。
清晰地察覺到江密的身子陡然僵硬成石頭。
手中握着的耳朵也開始逐漸發燙變紅。
可他依舊沒有任何的動作。
於是我推開了江密。
又朝着他笑了笑,意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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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昏迷前,我聽到了虎嘯。」
江密沒有吭聲。
-17-
我曾以爲我和江密是一類人。
因爲他看起來就很兇,並且差點害死過人。
可實際上我們截然相反。
我看到江密哄人類小孩的樣子。
在剛搬進來的第一天,他就把隔壁小孩嚇哭了。
所以我讓江密去買東西的時候,他多買了一份糖。
又蹲下身來沉默地安撫着那個小孩,聽話地化出耳朵和尾巴逗他笑。
可這隻老虎並不知道人是狡猾的。
那個小孩騙走了江密所有的糖,又壞心思地趁着他不注意的時候狠狠地拽了下江密的尾巴。
有些人是討厭獸人的。
比如那個小孩。
他朝着江密做着鬼臉扔石頭,又罵他是「髒東西,滾出去」。
可江密只是無措而僵硬地蹲在那,動也不動。
因爲他太高了,他怕自己站起來會嚇到那個孩子。
臉上依舊沒有什麼表情,但那雙雪白的耳朵卻無措地耷拉了下來。
我沒有去解圍。
我迫不及待想知道一個曾經差點害死過人的獸人會不會因此憤怒生氣而傷人。
但江密沒有。
他只是安靜地等那個小孩走,然後又去藥店買了藥。
等身上的藥味散了纔回來。
我突然明白江密和我完全不同。
哪怕是之前的姜然,也會在無意識中暗暗用着自己的能力去吞噬着別人的精神力來提升自己。
而江密,是個蠢貨。
和老頭子一樣的蠢貨。
-18-
考覈重新開始。
姜如韻的結契獸人回來了。
他看到了浮白。
可如今他不能再像之前那樣針對這條人魚了,只能明裏暗裏地使着絆子。
浮白神色不耐煩,卻在看到我時眼睛陡然亮了起來。
我身邊沒有獸人陪伴。
於是他別過頭,故意重重地哼了聲,可餘光卻不斷瞥向我。
浮白覺得我會像以前一樣去哄他。
他看到了那封郵件。
認定了我真的很喜歡他。
直到他看到姍姍來遲的江密站在了我的身邊。
「姜然你瘋了!」
浮白臉色大變,神情煩躁,怒氣衝衝:「你就這麼想死嗎?」
其他人在看到江密時也紛紛面色古怪了起來。
卻在江密抬頭看去時又紛紛低頭。
「浮白,你去陪姜然吧。」
姜如韻也勸,目光猶豫地看了眼江密:「這只是考覈而已,沒必要這樣慪氣。」
於是浮白原本氣勢洶洶走向我的腳步頓住。
他重又回到了姜如韻的身邊,依舊是之前那句話:
「她不需要。」
帶着賭氣和被背叛的憤怒。
我依舊好脾氣地笑了笑,甚至能清晰地聽到周圍人的竊竊私語:
「不是,浮白現在不還是姜然的契約獸人嗎?都這樣了她還不生氣?」
「估計是又窩囊又舔狗,看來她真的很喜歡浮白。」
浮白大概也聽到了,所以他臉色稍稍緩和了些。
可江密卻開始一聲不吭。
「你在生氣?」
「你還喜歡那條魚?」
異口同聲。
我一愣,偏頭看向江密。
這隻大老虎目不斜視,一臉正經到彷彿並不是在說獸壞話:
「魚很腥很臭,而且又挑剔又金貴,一點都不會勤儉持家。
「一年四季都要泡水裏,鱗片又冷又硬,抱着也不舒服。」
「確實。」
我笑了笑,又附和:「我現在挺喜歡毛茸茸的,尤其是那種雪白雪白的,看上去就很好 rua。」
江密下意識加快了腳步,可那雙耳朵卻動了動。
我追上去,正好看到他臉上的紅。
是膚色深也遮掩不住的紅。
-19-
又是一波突如其來的獸潮。
「怎麼又是這樣?學校明明勘測過很多次了!」
「通訊也失靈了!真是見鬼!」
周圍一片嘈雜。
姜如韻面上快速閃過一絲慌張。
但好在有了上次的經驗,她冷靜下來指揮着同組人抵禦。
直到我的精神力悄無聲息地纏繞上她。
江密似乎有些察覺。
可他只是扭頭看了我一眼,就擋在我面前。
按理說,像他這樣只會疏導精神力的獸人是應該被保護的。
結果現在倒是反過來了。
我低笑了聲。
而原本在指揮的姜如韻瞬間臉色一變。
她的精神力開始暴動,就和上次一模一樣。
一直緊緊跟着她的獸人慌張地開始安撫疏導。
可是沒有用。
「浮白!」
姜如韻狠狠推開了自己的獸人。
她叫着浮白,面色痛苦。
而浮白下意識地往我這個方向看來,眼底快速閃過猶豫。
「姜如韻的精神力怎麼又暴動了?不是說只要她的結契獸人安撫就能好了嗎?上次浮白不是臨時契約就安撫好了,怎麼這次正牌獸人會一點用都沒?我記得他們精神力等級相差沒有多少吧?」
有人在小聲吐槽。
浮白麪色一僵,似乎隱隱察覺到什麼不對。
可他來不及多思考。
因爲姜如韻看起來真的很痛苦。
「所以你又要和我再解契一次嗎?」
我站到浮白身邊,問他。
「我——」
或許是那封郵件真的起了作用,浮白看起來有些不安。
「但是那天我真的很疼。」我自顧自說了下去,「很疼很疼,疼到我當時想就那麼死了算了。醫生說我的精神力差點崩潰,承受不來第二次的打擊。」
於是浮白下意識釋放出精神力。
他想要安撫我,卻被我拒絕。
說實話,挺髒的。
「所以浮白,你要和我解契嗎?」
我盯着浮白看。
他避過了我的目光,神態狼狽。
張了張嘴又什麼話都說不出來,垂在身側的手緊緊握起。
好一會後,喉嚨劇烈滾動了幾下。
他開口,像是妥協:「不會,她有自己的——」
卻被我強行打斷:
「既然這麼猶豫的話,那我幫你好了。」
強行解契而已。
只要精神力等級高,沒有什麼做不到的。
於是我在浮白震驚的目光中強行解開和他之間的契約。
疼痛席捲全身。
幾乎是瞬間,這條人魚就痛到快要發不出聲,眼眶發紅幾欲落淚。
他震驚又慌亂無措地看向我,習慣性委屈叫我:
「姜然,我好疼啊……」
嬌氣的人魚很怕疼。
以前我都會想着法子去哄他。
買漂亮的寶石,做好喫的食物,甚至扮醜來逗他開心。
我好笑:「很疼嗎?沒關係的,姜如韻纔是最重要的,反正你之後也會恢復得很好。」
我把浮白之前說過的話還給了他。
可浮白卻抬手緊緊捂着赤紅的眼眶,痛到幾欲窒息。
江密瞬間皺眉。
他攔在我和浮白中間,冷冷道:「噁心。」
獸人的尾巴狠狠地甩在了人魚的身上,帶着滔天的怒意。
的確挺噁心的。
浮白痛到快要暈過去,可下一秒他又被強行契約。
是已經失去理智的姜如韻。
所有人都震驚地看着這場鬧劇,卻都下意識選擇了無視。
因爲他們認爲,只要姜如韻能夠恢復正常,他們就能和上次一樣平安等到學校的救援。
可下一秒變故突生。
姜如韻非但沒有好轉,甚至開始胡言亂語。
一會說她這次根本就沒有誘導獸潮,這次怎麼會又發生異變;
一會又惡狠狠地咒罵着我爲什麼上次沒有直接死在獸潮裏,害得她還要再費盡心思勸說浮白解契;
最後又罵浮白不識抬舉,說要不是爲了搭上浮家這條線,她根本就不會去理會這條嬌氣又兇蠻的人魚。
這和姜如韻往日裏表現出來的天之驕女外表截然不同。
一時間,浮白似乎忘記了疼痛。
他木愣愣地看着姜如韻。
而作爲姜如韻的結契獸人,他能夠清楚地知道姜如韻此時說的都是真話。
她的確這麼想。
也的確幹過那些事。
一切都不過只是姜如韻的設計而已。
人魚僵硬地站在那,就像是失去了靈魂的精緻玩偶。
好半天后,他纔像是剛反應過來,急急忙忙地扭頭看向被擋在江密身後的我。
又忍着劇痛跌跌撞撞地朝我走來,聲音發顫:「姜然?我沒有要和她結契的,不是我……」
我避開了他的手,又把江密往我身邊扯了扯:
「髒。」
只是一個簡單的字,卻讓浮白渾身僵硬。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我。
也就是在這時,有異獸衝破防線朝着我們這個方向撲來。
江密扭頭,面色不好地看我。
我無辜回望。
可浮白卻像是想起了什麼,那雙藍寶石似的眼睛陡然亮起了一點希冀的光。
因爲在以前每次遇到危險時,我都會第一時間把浮白護在身後。
於是原本能躲開的人魚硬生生站在原地,執拗地盯着我看。
異獸的嘶吼聲幾乎近在耳畔。
我想也不想地就扯着江密避開,全然無視了浮白。
輕聲落在他的耳畔:
「我知道啊,因爲是我讓她去結契你的。」
那雙藍寶石瞬間變得黯淡無光。
-20-
浮白受了重傷。
浮家很快就知道了姜如韻做的那些事。
在浮家的干涉下,浮白和姜如韻強行解契。
姜如韻的精神力本就在這次獸潮中受損,這次被強行解契後徹底崩潰,淪爲廢人。
但姜家不敢和浮家直面對上,更何況本就是他們設計浮白在先,只能硬生生喫下這個啞巴虧。
而我在這次考覈中成績優異,新測精神力等級極高,一下子取代了姜如韻在姜家的地位。
原先厭棄我的父母開始對我和顏悅色,又說之前他們那麼做完全是恨鐵不成鋼。
「然然,你要相信爸爸媽媽是真的愛你的啊!」
我笑着接受了他們的道歉,重又回到了姜家。
所以你看,老頭子說得一點都不對。
明明這個世界上只有拳頭硬的纔有資格活着。
但唯一有些苦惱的,是江密和我鬧脾氣了。
這隻看起來兇巴巴但實際上脾氣好得近乎詭異的大老虎開始和我冷戰。
我也不知道他跑哪裏去了。
江密似乎知道了我在那次獸潮中動了手腳,害得幾個人受傷嚴重。
而明明我之前答應過他,只需要他叫來獸潮嚇唬嚇唬人而已。
可我只是在報仇而已啊。
這又有什麼好生氣的?
嘖,那隻老虎居然還是隻傻黑甜!
但說實話,被江密照顧了一段時間卻又突然被冷落,其實我還是有些不大習慣的。
我咂了咂嘴,決定先回去把江密的貓窩換一下。
畢竟我現在很有錢。
可我沒想到,我會在那個家遇到浮白。
-21-
房門被砸開。
浮白愣愣地看着面前陌生的房間,好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
他想不明白爲什麼。
明明他只是離開了一段時間,爲什麼這個地方就再也沒有他的一點容身之所。
明明這個家是他和姜然一起一點一滴築造起來的啊。
他還記得一開始的時候,姜然沒有錢,所以只能窩在一個很小很黑的出租屋裏。
那時候他很嫌棄,又生氣姜然帶着他離開姜家,害他以後不能和姜如韻見面。
所以每天都對姜然沒有什麼好臉色。
雖然他纔是姜然買下的契約獸人,可兩人之間一直都是他更像是那個主導者。
浮白沒有覺得有什麼不對。
更何況姜然依舊好脾氣地哄他,又信誓旦旦地和他保證以後肯定能讓他住大房子。
但大房子到最後都沒有住到。
好在換了一個地方。
姜然把主臥留給了他,自己去收拾了那間工具房。
浮白一直都覺得理所應當。
因爲他知道姜然真的很喜歡他,又潛意識裏覺得他值得一切好東西。
所以他從來都沒考慮過姜然是怎麼掙錢的。
直到他看到了那封郵件——
姜然居然在打黑拳的地方當陪練!
經歷過黑市的小少爺自然知道那地方有多麼恐怖,更別說視頻裏的姜然一次又一次被打得渾身血淋淋的。
心底細細密密地泛起一陣疼痛,痛到浮白有些後悔了。
然後那種疼痛開始碾壓着肺裏的空氣,逐漸讓他窒息。
但很快,一種莫名狀的恐慌卻在不知不覺中一點一點地蔓延開來。
——那個時候他在幹什麼?
哦,他在想着法子給姜如韻送禮物。
沒有錢,所以只能一點一點學着自己親手做。
而那些失敗品,他就隨手送給了姜然。
但每次姜然都很高興,所以浮白就漸漸失去了一開始的愧疚和心虛。
到後來理所當然。
包括那顆心形木頭也是。
可如今那些愧疚、心疼和後悔重又席捲上來,讓他難受得想要哭。
可在這些低落的情緒中,還是有值得令人高興的一點。
原來姜然是真的很喜歡、很喜歡他啊。
這讓他又隱祕地歡喜了起來。
連帶着先前在醫院裏被姜然維護江密而惹出來的怒氣都徹底消散個乾淨。
當時浮白就想,如果這次姜然來哄他的話,他一定會和她回去的。
結果姜然一直都沒有來。
於是浮白又想,沒關係,他可以在考覈的時候陪着姜然的。
他也不是不可以哄人的。
但浮白沒想到,姜然居然會選擇江密那個廢物。
憑什麼?!
人魚又開始生氣,氣姜然的改變。
氣姜然不選他。
但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姜然會不要他。
可現在……又是什麼情況?
浮白茫然地感受着這個房間裏充斥着的陌生而又讓他厭惡的氣息,心底的暴戾不斷被放大。
他的書桌不見了,擺放着一張豪華貓窩。
他原本安放寶石的櫃子也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貓抓板和貓爬架。
但明明不是這樣的!
被外來者佔據領地的憤怒讓浮白下意識想要毀掉這一切。
於是他也這麼做了。
可做完他又後悔了。
哦,他想起來了。
是他惹姜然不高興了。
這次也的確是他做得不對。
難怪姜然很生氣,都生氣到不要他了。
他不能再惹姜然生氣了。
姜如韻騙他,浮家也早就沒有了他的位置。
這個世界上只有姜然纔是全心全意對他好的。
他也只有姜然了。
等到一切都真相大白時,浮白才發覺原來自己早就喜歡上了姜然。
可他之前一直都不肯低頭承認。
想明白了的浮白收了手,又故意弄髒了衣服,弄出了幾個傷口讓自己看起來ţŭ̀⁸可憐兮兮。
但是還不夠。
被強行解契那天他真的好疼啊。
他都不知道,原來這種事會這麼疼。
姜然一定更疼,所以纔會不要他了。
於是浮白又化出了自己的魚尾。
他安慰着自己,姜然脾氣那麼好,又那麼疼他,一定會再原諒他的。
一定會的!
很快,門開了。
-22-
我沒想到會在這看到浮白。
這條人魚在獸潮中受了傷,還傷在臉側,留下了淡淡的傷疤。
他一向很愛美,但這次似乎並不在意外表。
屋子裏一團亂糟糟的。
而始作俑者還在委屈。
和之前一樣小聲又撒嬌般地抱怨着:「姜然,你怎麼能讓那隻老虎住進來!」
淡淡的血腥味。
但我在浮白的身上感受到了江密的氣息。
是最近的。
瞬間皺眉,毫不客氣:「江密在哪?」
我原以爲那隻老虎是氣到離家出走了。
不過現在看來,是我判斷錯了。
浮白目光閃爍了下,很快又磕磕絆絆地岔開話題:
「我、我不小心弄亂了房間。沒關係,我很快就能收拾好的,你等等我!」
可眼眶紅到彷彿下一秒就要落淚。
於是他開始勤奮地收拾起屋子,又趁機把江密的東西扔出去。
就是動作看起來有些僵硬,像是在極力忍耐着什麼。
嬌生慣養的小少爺哪裏會打掃屋子?
我心想着算了,晚些時候給江密重新置辦一套更好的吧。
「江密在哪?」
精神力無聲無息地纏繞上浮白的脖子,瞬間收緊。
他下意識僵硬了身子,抬眸不敢置信地看我:「姜然?」
「姜然早就死了。」
我不耐煩地打斷:「我不想再問第三遍。」
浮白緊抿着脣不說話,只是紅着眼執拗地盯着我。
他身上開始出現細細密密的傷痕。
有的劃破衣裳深入骨。
可浮白卻一聲不吭。
我實在沒有那個耐心,乾脆說:「你就不好奇爲什麼在你第一次對我開口說話時,我一點都沒發現你病治好了的驚喜嗎?」
浮白身子一顫。
「你別——」
「因爲我看到你把那條木雕小魚送給了姜如韻啊。」
我朝着浮白笑了笑,平靜:「你那天的哼唱真的很好聽。我還是第一次聽到人魚的歌聲。雖然當時離得很遠,不過我的精神力似乎也被安撫了下來。」
於是浮白瞬間失了血色。
慘白如鬼。
-23-
江密被關在了浮家的地牢裏。
巨大的白虎傷痕累累地躲在黑暗的角落裏,原本整潔的皮毛此時髒污一片。
閉着眼沒有任何動靜。
但江密原本是隻愛乾淨的大貓咪,在家的時候一天都能收拾好幾次。
雖然我並不需要江密和我結契,可看到這一幕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怒火中燒。
「他很危險!」
浮白下意識攔住我,又慌張朝我解釋:「他控制不了自己的精神力,只會獸化傷害別人的!你別過去,會受傷的!」
我冷冷地看着浮白,突然笑了起來。
「你知道爲什麼我當初會對你那麼好嗎?」
浮白一愣。
他像是有所察覺,神色慌張了起來。
語氣更是近乎哀求ṱû₊般:「你等等,別說,求你——」
「因爲我也控制不了我的精神力。」
我自顧自說了下去:「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精神力的人類異類,還有不會說話也無法利用自己天賦技能的人魚異類,我原本以爲我在這個世界上是不孤單的。」
「別說了……」
「可是後來我才發現這只是謊言。人魚會恢復,會說話,甚至身份高貴;可人類依舊控制不了自己的異能,只會被無情背叛拋棄。」
我輕而易舉地開了地牢的門,朝着江密走去:
「不過好在,人類找到了最開始的同類。」
雪虎睜開了眼睛。
那雙金燦燦的眸子卻早已經徹底被血色吞噬。
他發出怒吼,然後向我撲來。
-24-
但巨大的虎爪在距離我極近的地方突然頓住。
那雙血眸中隱約映出了一個模糊的影子。
我嘖了聲,叫他:「蜜蜜。」
老虎龐大的身軀瞬間僵硬,又猶豫着收回了爪子。
卻被我一把抓住,毫不留情地按着肉墊。
雪虎下意識收了鋒利的指甲。
「我以前養過一隻小白貓。」
我毫不嫌棄地瘋狂吸着大貓,自顧自地說着:
「那隻貓長得可漂亮了,毛雪白雪白的,眼睛也金燦燦的,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仙女貓。而且它超甜,老是愛湊到我身邊撒嬌,叫聲黏糊糊的。
「老頭子說,可惜這隻貓有基因缺陷,不能變成人。但我一直覺得小貓以後肯定會變成人的,而且一定是個超級大甜心,所以我給它取名叫蜜蜜,甜蜜的蜜。」
雪虎開始有些坐立難安了。
他掙扎着想要逃開,卻被我一巴掌拍了上去:「不準亂動!」
於是原本的龐然大物委屈兮兮地蹲坐在地上動也不動。
就和那天我見到的一模一樣。
我忍着笑,又開始唉聲嘆氣:「可我忘記看小貓的性別了,也想不到爲什麼原本的小白貓變成獸人後會變成黑皮男媽媽!明明小時候那麼愛撒嬌的,還很嬌氣,天天都要我抱着的!」
我語氣控訴,甚至隱隱帶上了一點哭腔。
江密開始焦急了起來。
可他還沒恢復理智,只是本能驅使。
於是張嘴:「喵嗚?」
還賣萌似的歪了歪腦袋。
很好。
我面無表情地一巴掌糊了上去,阻止大貓繼續發出這種驚悚的叫聲。
我的仙女貓,到底還是長殘了!
-25-
浮白一直都失魂落魄。
隨着我說的那些話,他眼底的光亮一點點暗了下來。
最後徹底熄滅。
他安靜地看着我抱着江密安撫了下來,又哄着江密把身軀變成了小貓方便我抱着。
卻在我要離開的時候突然叫住了我:
「姜然!」
我不耐煩地轉頭,卻在下一秒瞳孔微縮。
漂亮的人魚化出了藍色的尾巴。
只是那條平時都會好好愛惜打理的尾巴上血淋淋的一片。
如寶石一般的鱗片掉落了不少,露出血肉。
浮白安靜地看着我。
然後低頭,瘋了一般地扯下蘊含着人魚生命之力的逆鱗。
又小心翼翼地捧着逆鱗,嗓音發顫:
「姜然,我不髒的……你帶我回家好不好?」
「我沒有把鱗片給過姜如韻,這是第一次……你信我,你信我好不好?」
「如果你真的很生氣,」
浮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扯開了領子露出了脖頸處的項圈。
那是對最低等獸人的桎梏。
他努力朝着我擠出一抹乖巧的笑:「你看,我會聽話的。」
看上去的確很可憐。
可我只是安靜地看了他一會,然後用精神力把那片逆鱗取了過來。
「人魚的逆鱗是個好東ṭű̂⁵西,江密正好需要它來恢復。」
江密失去理智也是因爲我。
我的精神力能夠吞噬一切,但暴利伴隨着更高的風險。
我隨時隨地都有崩潰的可能。
就像是一個氣球不斷吸收着外界的氣體,最終有一天會爆體而亡。
老頭子就是知道這點,所以纔會費盡心思地去壓制我的能力。
他一直都希望我能變成一個正常人。
也想我活得久一點。
而江密不會疏導,他只會壓制。
用暴力手段去壓制暴動的精神力。
所以他纔會在第一次嘗試中差點害死過別人。
因爲沒有人能承受。
可彼之砒霜卻是吾之蜜糖。
我需要的就是這種壓制。
但江密卻不敢壓制了,所以他笨拙地學着吸收,替我承擔了那份暴動。
「我猜他原本應該是找個安靜的地方慢慢等自己失控結束。」
我抬頭看向浮白,目光冷冽:「你是怎麼把他騙出來的?」
大概是騙這個詞觸及到了浮白敏感的神經。
他長睫顫了顫,木然回答:
「有人差點要掉下懸崖,他出來救人。」
果然是這個蠢貨會做的事情。
我氣得揪了揪小老虎的耳朵,卻又不敢太用力。
昏迷中的江密哼哼了幾聲。
我隱去眼底笑意,偏頭看着這個暗無天日卻又異常眼熟的地牢:
「等江密醒後,我會帶着他來向浮家討個說法。」
我記起來了。
在我被姜家找回前,老頭子把江密送到那片森林裏。
他說那裏會有江密的契機,說不定在某天他就能變成人。
可老頭子沒告訴我那片森林在哪裏。
他說如果江密變成了人,就會來找我,我只需要耐心等待。
可臭老頭子第一次操作出了失誤,導致我把那隻仙女貓忘得乾乾淨淨。
只記得我並不是一個異類。
我還有一個又嬌氣又漂亮的同伴。
老頭子把我矯正過度了。
而矯正過度的我又格外害怕孤獨。
浮白痛到要發不出聲:「姜然,我後悔了。」
「ẗű̂⁵你不是後悔,你只是在害怕。」
我毫不留情地揭穿了浮白最後的遮羞布:「如果今天的我依舊還是之前那個廢物,你只會在看到那個視頻之後稍微動一動你那少得可憐的惻隱之心,然後故作大方地施捨着一點你的同情。也許等我真的死了後,你會覺得可惜,也許會難過,畢竟再也沒有誰會像個傻子一樣無條件對你好。」
「可是現在的我活得要比所有人都好,甚至還能輕鬆讓你發現到那些真相, 所以你開始害怕。害怕變故, 害怕你得到的那些幸福會跟泡沫一樣消散。你缺愛又自私, 而你所謂的後悔也不過是因爲我讓你少了一個用得稱手的保姆。說得再直白些, 只是因爲我們如今的地位反過來了。浮白,你還挺賤的。」
精神力外現化成匕首狠狠地刺向人魚心口, 我輕笑:「老頭子在天上保佑,好在我還有反擊的能力。」
-26-
江密醒來後又變成那副兇巴巴的模樣。
卻在看到我時侷促慌張地避開我的視線。
最後, 絕望又沉默地開始抱膝面壁。
我熟練擼貓:「沒事, 雖然聲線粗了點, 但那聲喵嗚也有着獨特的野性美, 其他貓咪都發不出來這聲音呢!」
江密:「……」
好半晌後,他才找回了自己的聲音。
可開口卻是道歉:「對不起,沒能長成你希望中的樣子。」
這下輪到我沉默了。
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逐漸浮現了出來。
我震驚:「你總不能是因爲這個理由所以纔沒和我相認吧?」
江密沒吭聲,默認了。
我被氣笑。
但一想,這的確也是江密能做出來的事情。
他和老頭子一樣, 都是蠢貨。
「還有一點。」
他輕聲。
我還在氣悶中,下意識問:「什麼?」
「沒能早點找到你,讓你喫了這麼多苦,對不起。」
鄭重其事地道歉。
但我知道江密撒謊了。
浮白和我說了。
他很早就被浮家的人帶出了那片森林,甚至一度成爲浮白的精神力供體。
所以我纔會在浮白的身上感受到過他的精神力。
所以我纔會以爲浮白就是我要找的同伴。
但我沒揭穿, 只是拍了下面前這隻大貓的腦袋:「該道歉的不是你!」
「不過說起來,那老頭子真的很不會教孩子啊。一個兩個都不是正常的。但他自己也不是正常人就是了。」
我又忍不住感慨。
心想哪有正常人會看到一個三四歲的小孩在和野狗搶食,甚至能面無表情地殺了野狗後, 敢毫無負擔地把那小孩撿回去的?
甚至還樂此不疲地想把她糾正過來。
「爺爺一直都希望你變成一個普通人。」
「可他沒有看清人心。」
我朝着江密笑了笑:「人心是最複雜的東西, 父母偏心兄弟鬩牆是常有的事情。」
那老頭子到死都覺得我是被帶回姜家享福的。
可惜他死得早, 不然我一定會揪着他鬍子罵他糊塗。
江密想了想, 又極爲小聲:「但人不一定都是壞的。」
我和江密是兩個極端。
卻偏偏都被一個撿破爛的老頭子撿回了家, 又放在一塊養大。
「蜜蜜啊, 」我突然叫江密, 「我還是覺得拳頭硬纔是王道。」
江密直接無視了那個稱呼。
他想了想:「那遇到好人的時候, 你能少打幾下嗎?」
毛茸茸的尾巴不聽主人使喚地纏繞我的手腕。
江密臉色一僵,下意識想把自己的尾巴拽回來。
卻被我握住,又捏了捏。
我被逗笑:「好啊。」
-27-
我逐漸掌控了姜家的勢力。
也得知當年我會丟失並不是意外,而是我那對所謂父母在我出生時沒能檢測到精神力,所以直接把我丟棄了。
畢竟大部分人在剛出生時就已經能檢測出來微弱的精神力。
我早就是被拋棄的人。
老頭子的死也和他們脫不了干係。
還是那句話, 老頭子沒能看透人心。
他以爲虎毒不食子。
他希望這對夫妻能對我好,於是把攢了很多年的家業大部分都送給了那對夫妻。
卻不想引來了豺狼。
所以我設計了一場意外, 讓他們也變成了一直都看不起的普通人。
他們早就習慣了富貴的生活, 尤其是姜如韻。
聽說每天都在鬧, 甚至自相殘殺。
可他們不能死。
只有活着才能好好贖罪。
浮家也被挖出一堆醜聞, 更是被爆出他們多年來一直在祕密暗中進行着人體實驗。
他們試圖造神。
造出最強大的精神力和擁有人性的獸體。
聽說他們曾經成功過。
可後來被一個看不過去的實驗人員偷走了兩個實驗體。
被帶走的時候, 浮家那位家主還在瘋瘋癲癲地說着胡話。
其中又反覆說着兩個詞——
「吞噬」、「壓制」。
於是一羣人開始罵。
連浮白當年淪落到黑市也被說是報應。
不過,這和我們又有什麼關係呢?
我心想。
然後毫無負擔地匆匆趕回家擼貓。
江密好不容易纔答應我要換上那些特殊衣服,我可不能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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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之前。
「蜜蜜,我還是很討厭這個世界。」
「喵嗚!」
「算啦,看在你和老頭子的分上, 我勉強找到一點點的好吧。」
很久之後。
「江密,我還是覺得這個世界真的很糟糕。」
「嗯。」
「所以你能不能喵嗚一聲給我聽聽嗎?」
「Ţû⁹……」
「江密?蜜蜜?」
「……喵嗚。」
「真好聽啊,我突然覺得這個世界又不是那麼糟糕了。」
聲音逐漸小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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