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若離去

結婚兩年後,崔瑞告訴我,他找到了真愛。
「她跟你不一樣,她活潑、可愛,充滿生命力。」
「我們更像是親人,只有在她身上,我才能感覺到激情。」
我平靜地答應離婚。
離婚後,他問我去哪裏。
我說,可能回學校教書吧。
其實,我去了山區支教,誰都沒聯繫。
五年後,我跟男朋友回來準備結婚。
不巧碰到了崔瑞。
他欣喜若狂地抓住我的手:「你躲到了哪裏?你知不知道這幾年我一直在找你?」

-1-
許且還有點事要忙,所以我提前回來籌備婚禮。
雖然已經結過一次婚了,但我對婚紗還是有所期待的。
我去了申城最大的婚紗店,挑了幾件喜歡的後,給許且發過去照片。
他下一秒給我打來電話。
我笑着接通:「你覺得哪一件好看?」
許且老實說:「不知道。」
我佯裝生氣:「你是不是根本沒有看我給你發的照片!」
「怎麼會,每一張我都認真看了,老婆的審美真好。只是我們老婆這麼漂亮,哪一件婚紗都是絕配,我怎麼可能選得出來?」
我被說得有點臉紅,嗔道:「我們還沒領證呢,誰是你老婆!」
他輕笑:「我就知道老婆也着急領證了,我也想馬上被你娶回家,當你的小嬌夫。」
許且的情話一套又一套。
我紅了臉,沒好氣地說:「油嘴滑舌,不跟你說了,我要去喫飯了!」
「好,老婆好好喫飯。」
我走出婚紗店,拐個彎就碰到一個熟人。
我這纔想起來,這家商場是他的。
我正猶豫用什麼做開場白,他忽然衝上來,抓住我的手,身體不住地顫抖。
我嘆了一口氣,擠出禮貌疏遠的笑:「崔瑞,好久不見。」

-2-
這是我前夫。
我不恨他,畢竟,崔家對我有資助之恩。
作爲山區極度重男輕女的家庭裏夾在中間的女兒,我本來沒有讀書的機會。
是崔家的ẗů⁽慈善基金會資助了我全部的學費和生活費。
畢業後,我考進一間特殊教育學校當老師。
一年後,崔家獨子崔瑞出車禍,雙腿骨折,可能這輩子都站不起來的消息上了新聞。
天之驕子一朝跌落谷底,他變得陰晴不定、暴躁易怒,封閉內心,拒絕所有人的進入,甚至連復健都不願意。
或許,我能幫忙。
在他父母的感激下,我辭職,成了崔瑞的護工。
剛開始,他對我沒什麼好臉色,完全把我當空氣。
我最不怕熱臉貼冷屁股,日復一日地幫他按摩,問他今天願不願意復健。
崔瑞的態度從狂罵不止,到沉默拒絕,再到……
他看着我,露出在人前從未顯露的脆弱:「如果努力之後還不能站起來呢?我這輩子是不是隻能坐在輪椅上,成爲衆人口裏的廢人?」
我只是看着他:「我相信,你一定會站起來的。」
他自嘲一笑:「我爸媽都不信。」
的確,他們有在考慮再要一個孩子了。
或許,這就是他暴躁的原因。
在最困難的時候,父母想到的居然是放棄。
這天之後,崔瑞破天荒地主動接受復健。
這個過程是痛苦的,但不管多難我都陪着他。
兩年後,他成功在不借助外力的情況下站了起來。
再過不久,他恢復了行走的能力。
那一天,他獨自走過長長的一段路,走到我面前,突然問我:「要結婚嗎?」
我愣住了。
他看出來了,我喜歡他。
愛,哪怕不說,也可以從眼睛和肢體語言中看出來。

-3-
婚後,我們的相處方式沒什麼改變,依舊相敬如賓。
比起夫妻,我們更像同一個屋檐下的朋友。
事情的轉折是崔瑞的一次應酬回來,他喝得醉醺醺的,我攙扶他的時候,一個不注意,被他撲倒在牀上。
然後,就是狗血的酒後亂性。
他醒來的時候,我正準備喫藥。
他從後面拿走藥,淡淡地說:「喫藥傷身體,如果懷孕了,就生下來吧。」
我們都知道,這句話意味着什麼。
之後,我們處成了真正的夫妻。
晚回來,他會提前給我發消息。
生日,他會給我準備驚喜。
我們還補過了蜜月之行,在富士山下,我們清醒地做了,他在結束後溫柔地幫我擦拭身體。
那一刻,我是真以爲,他對我也生出了幾分喜歡。
在我最幸福的時候,沈佳雪出現了。

-4-
第一次見到她,是我想跟崔瑞一起喫午飯,去公司找他。
一個生面孔幫我端進來一杯咖啡。
走到我面前的時候,她不知道是有心還是無Ŧű̂ⁱ意,手一抖,咖啡潑在了我身上。
我那天穿了一條白裙子,全被毀了。
饒是我脾氣再好,此刻也有點生氣,忍不住訓斥幾句。
先前她一直沉默,直到崔瑞開會回來,她才一臉委屈地說:「對不起夫人,我不是故意的。」
話是對我說的,看着的卻是崔瑞。
崔瑞皺着眉:「沒事,你走吧,下次注意點。」
他對員工要求一向嚴Ŧû₌格,是員工私底下議論的鐵面無情的工作狂,這次居然輕拿輕放?
對上我疑惑的眼神,崔瑞說:「她是新來的,要給新人成長的機會。」
真的只是因爲這個嗎?
危機感的種子在我的心裏悄悄落地。
萌芽,是在我看到崔瑞的手機相冊後。
崔瑞不喜歡拍照,我們甚至連合照都沒幾張。
可是在她的手機裏,我看到好幾張沈佳雪趴在她的辦公桌上睡覺的照片,還有一段他們在月下起舞的視頻。
沈佳雪不會跳舞,動作Ṫü²笨拙,頻頻踩到他的腳。
崔瑞只是笑着看她,輕聲引導。
鏡頭裏溫柔到極致的他讓我措不及防地落了淚。
這樣的眼神、這樣的笑,他從未對着我過。
不等我攤牌,崔瑞便告訴我,他找到了真愛。
真愛啊。
我有片刻的出神:「爲什麼?」
崔瑞似想到什麼,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溫柔的笑:「她跟你不一樣,她很活潑、可愛,充滿生命力,在她身邊會讓我很放鬆。
「喻理,我們更像是親人,只有在她身上,我才能感覺到激情。」
這話真傷人。
好在,我已經在私底下哭過無數次,所以能在他面前裝作若無其事地簽下那份離婚協議。
我拿到別人八輩子都分不到的財富,足夠了。
離婚冷靜期期間,崔瑞搬去跟沈佳雪同居。
在沈佳雪發來的視頻裏,他會爲了她一句撒嬌下廚,會說情話,也會卸下冰冷的假面,動情地吻她。
好陌生啊,崔瑞。
一個月很快過去。
我們順利領了離婚證,或許是即將分道揚鑣,崔瑞眼神複雜地問我:「你後面有什麼打算?」
我歪着頭想了想,說:「回學校教書吧。」
他鬆了一口氣。
我衝他擺擺手,故作瀟灑地轉身離開。
其實,我沒有回學校,在半個月前,我已經計劃好了去支教。
從哪裏來,回哪裏去。
我在那個貧窮落後的山區落地生根,一呆就是五年。
這五年,我換了一個手機號碼,儘可能屏蔽來自大山外的消息。

-5-
我沒想到剛回來就能碰到崔瑞,世界真是太小了。
我笑着說:「你跟沈佳雪應該已經結婚了吧?抱歉,太忙了沒能去參加你們的婚禮。」
這當然是客套話,我一個前妻去人家婚禮算什麼事。
崔瑞卻像受了很大的刺激,抓着我的那隻手越發用力:「我沒有跟她結婚,我一直在找你!」

-6-
我有些驚訝,也感到不舒服,努力抽了一下手。
手沒抽出來。
我有點惱,面無表情地看着他:「找我做什麼?」
崔瑞呼吸急促一下,緩緩鬆開手,臉上小心翼翼的笑:「我太激動了,抓疼你了是不是?」
我晃晃手腕:「還好。」
莫名其妙的,他好像特別在意我的表情,專注地盯着我的臉:「當年的事情我很抱歉,我後來才意識到這對你的傷害有多大。當我想去找你的時候,發現你把我們住了兩年的房子賣了。我失去了你的消息,怎麼找也找不到你。」
「沒關係。」
傷害已經造成了,不是一句輕飄飄的道歉就能彌補。
只是,造成傷害的罪魁禍首已經不重要了。
崔瑞眼睛一亮:「我們復婚吧,讓我好好補償你。」

我被他突然的一句驚呆了:「你瘋了吧,沈佳雪呢?」
他露出我只在沈佳雪發來的視頻裏看過的溫柔神情:「我們早就分開了,喻理,我喜歡的是你。當年是我太幼稚了,分不清楚對你的是感激還是喜歡。」
我已經不知道該露出什麼表情了,只覺得眼前這個人被奪舍了:「復婚的事情就算了,我已經有男朋友了,我們計劃一個月後結婚。」
崔瑞臉一白:「那他呢?」
「還沒回來。」
他急聲道:「我不信,你故意捏造一個男人出來騙我的是不是?」
這一刻,我甚至想掏出手機給許且打個電話,讓他親自證明。
轉念一想,有必要嗎?
就算我沒有男朋友,沒有準備再婚,跟他又有什麼關係呢?
「隨便你信不信,我對復婚不感興趣,對你也不感興趣。我現在肚子很餓,請讓開好嗎?」
崔瑞以爲我是默認了他的話,笑了笑:「喻理,來日方長,我不會放棄的。」

-7-
崔瑞確定我暫時不會離開申城的原因是,沒幾天就是崔瑞媽媽的六十大壽。
哪怕在我最恨崔瑞的時候,我對阿姨還是隻有感恩與孺慕。
我帶着禮物上門。
崔家老宅觥籌交錯,阿姨一看到我,便招呼我坐到她身邊。
她慈眉善目,笑起來像菩薩:「小理,這五年你去哪了?雖說阿姨沒有福氣繼續當你的媽媽,但阿姨還是把你當半個女兒,你怎麼也不來看阿姨?」
我心裏一暖,把去山區支教的事情告訴她。
阿姨面露關心:「這五年辛苦你了,都怪那個臭小子,你要是當時跟我說,阿姨一定爲你主持公道!」
當年離婚的時候,崔瑞讓我先瞞着家裏人,不然他們肯定會阻止他和沈佳雪在一起。
我平靜地說:「沒事的阿姨,都過去了。」
她摸着我的手,講了在我走之後的事情。
我們離婚半個月後,崔瑞回老宅喫飯,阿姨問爲什麼不帶着我。
崔瑞這才坦白我們離婚,以及他跟沈佳雪的事情。
叔叔阿姨一開始很生氣,不過到底是親兒子,他們慢慢接受了,唯一的條件是讓他們跟我道歉。
崔瑞去了才發現,我早離開了,住了幾年的房子也賣了。
他一開始不肯相信,連着聯繫我好幾天,還去我曾經工作的學校找我,結果我跟人間蒸發了一樣。
阿姨心有餘悸地說:「那小子突然瘋了,連口口聲聲說的真愛也不要了,還要去報警,結果他拿不出證明跟你有親屬關係的證據。」
「他想動用家族勢力去查,被我壓下來了。小理是一個很有主見的姑娘,離開肯定有你的道理。」
我愣住了。
原來如此,我說以崔家的勢力,崔瑞如果真的想知道,怎麼可能對我的位置一無所知。
我真心道:「阿姨,謝謝你。」
阿姨苦笑:「當媽的,總得爲小孩擦屁股。
「車禍之後,我們心懷愧疚,對他百依百順,把他寵壞了。讓他成爲一個長不大的小孩,分不清真心假意。
「小理,阿姨知道以前委屈你了,可是他真的知道錯了。你能不能看在阿姨的面子上,原諒他一次?阿姨看得出來,他一直在等你。」
親生兒子到底是親生兒子。
我心裏有遺憾卻並無傷心,以後恐怕不能再跟阿姨多聯繫了。
我搖頭:「對不起阿姨,我已經有男朋友且訂婚了,辦婚禮的時候給您發請柬。」
「這樣啊。」阿姨嘆了一口氣,「是那個臭小子沒福氣,阿姨也不亂點鴛鴦譜了。」
她看向我身後:「你聽到了嗎?你自己造的孽,後果你自己來承擔。」
我回過頭,才發現崔瑞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我身後。
我們沉默地四目相對。

-8-
宴會結束,崔瑞主動送我回家。
我毫不客氣地拒絕:「不用,我打車了。」
崔瑞眼皮子一顫,悶聲說:「喻理,你不用爲了推開我跟我媽編造一個男朋友,我不會放棄的。」
我不耐煩地說:「崔瑞,你沒有那麼大的魔力,你在我這只是一個陌生人。」
說話的時候,我叫的車剛好到了。
我連聲招呼都沒有打,徑直走進夜色。

-9-
晚上,我洗完澡出來,許且給我打電話。
他的語氣裏帶着一絲疲憊:「老婆,今天過得怎麼樣?」
我聽着他的聲音,心裏劃過淡淡的惆悵:「還好,țű₋就是有點想你了。」
那邊安靜了好一ṱū́₆會。
許且聲音很輕,似乎怕驚擾我:「這是你第一次說想我,你可以再說一次嗎?」
我笑:「得寸進尺?」
他撒嬌:「說嘛。」
我看着窗外的月色,認真地說:「我很想你,許且。」
許且呢喃:「老婆,我愛你。」
我覺得這一刻的許且很怪,有一種說不出的憂鬱。
只是,如果他想告訴我,肯定會說的。
他不說,我就不問。
再親近的人都需要一些私密空間。

-10-
我第一次見到許且,他還是剛被丟到姥姥的山區老家「改造變形」的紈絝大少爺。
我的一個女學生給他送飯,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正好被我遇到。
我心疼地讓她回家,我來幫她送。
我把菜端進去放在桌子上,剛出門,連菜帶便當盒被丟了出來。
地上青青綠綠的,混着泥土。
我眼前瞬間出現小ẗű̂ⁿ女孩摔倒還護着便當的模樣,當即怒氣上湧。
我衝進去。
許且正要躺回牀上,驚疑道:「你是誰?」
我板起臉:「我是誰不重要,但你浪費糧食是一個很嚴重的錯誤!」
「你神經病吧?」
「我要是神經病,你就是個徹頭徹尾的廢物,有手有腳躺在牀上讓人伺候還浪費糧食,你是三歲小孩嗎?」
許且白皙的臉皮又紅又紫,嘴硬道:「我給了錢的,想喫就喫,不想喫就不喫,關你屁事?!」
「人家小女孩給你送餐還摔了一跤,膝蓋流血還怕把菜撒了,惦記着給哥哥送飯。你給了多少錢,用你的破良心換的吧?」
許且呆了幾秒:「她摔了,我不知道。」
他定了幾秒鐘後,自己乖乖出去把殘局收拾了。
這次之後,他莫名其妙開始黏上我。
在一起後我問過他爲什麼,他一臉陶醉:「嘿嘿,我覺得老婆罵人的姿態太有氣勢了,我好喜歡。」
鑑定完畢,此人是抖 m。
毋庸置疑的是,五年的山區支教生活因爲有一個滿腦子怪想法的許且,有趣不少。

-11-
門鈴響了。
剛結束通話,我第一反應是許且給我準備的驚喜。
一開門,一股酒氣撲鼻而來。
崔瑞醉醺醺地靠在門口,衝着我落寞一笑:「老婆,你怎麼不回家?我一直在等你。」
我拿起入戶門處放着的防狼電棒,淡淡地說:「你記錯了,我們已經離婚五年了。」
「不離婚,不要說離婚!」他忽然激動起來,抓住我的手,強硬地推開門鑽進來。
我毫不留情地捅過去:「你神經病?」
強烈的電流通過。
崔瑞悶哼一聲,直直倒下來,正好壓在我身上。
他即便處於半昏迷還是抱着我的腰,像甩不掉的狗皮膏藥。
我面如死灰。
厭煩。
第一次這麼煩一個人。
崔瑞迷迷糊糊地趴在我身上:「老婆,我真的好想你,這五年每一刻我都在後悔當初的決定。
「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像你愛我那樣愛你,好不好?」
我以爲我能心如止水地面對他,然而,他的話還是輕易刺痛了我。
我心上彌散開一抹悲哀。
爲以前的自己。
在崔瑞那漫長且看不到希望的復健歲月裏,在他父母都準備放棄的時候,我能堅持下來,靠的就是不敢見光的愛意。
初三那年,叔叔阿姨帶他來學校選擇深度資助的人。
由於過多的家務勞動佔用了學習時間,我的成績並不是最出衆的,嘴巴也笨,穿着破破爛爛的衣服,怯怯地藏在人羣中。
我對能繼續讀書並沒抱有多大的期望。
我父母不會同意的,他們不希望我繼續讀書,更希望我早點進廠打工,供弟弟到鎮上讀書。
崔瑞站在叔叔阿姨中間,穿着最漂亮的衣服,像一個小王子,漫不經心的視線落到我身上。
然後,我的名字就被寫了上去。
阿姨問他爲什麼。
他聳聳肩:「她衣服是最破的,我們不是在找最需要資助的人嗎?她很符合。」
我怕名額浪費了,壯着膽子找到崔瑞,說我父母不會同意的,他們可以換一個人。
崔瑞疑惑地看着我:「你爲什麼不反抗呢?」
反抗?
我從未想過反抗。
畢竟父母生養了我,我回報他們很正常。
崔瑞聽了我的話,滿臉寫着荒唐:「你是清朝人嗎?生你是你父母的選擇,至於養,你面黃肌瘦,他們還不給你讀高中,養得很好嗎?」
我無言以對。
他定定地看着我:「機會給你了,如果連你都放棄了自己,那沒有人能幫你了。我再問你一次,你要放棄嗎?」
此刻,我說不出放棄的話。
他是一道光,照耀我的整個青春,又是我不敢宣之於口的奢望。
所以,哪怕是一段無愛的婚姻,我也是甘之如飴的。
只是,如果一直都沒有愛,我不會沉浸其中,不可自拔。
他偏偏給我希望,又在我最幸福的時候,打碎它。
我看到他手機裏沈佳雪的視頻和照片時,分開的恐懼便死死纏上我。
我很久沒有睡覺了。
他每天都回來,卻沒有注意到。
我們同牀異夢,是最熟悉的陌生人。
原來,他知道當年的我有多愛他,還是選擇把沈佳雪帶到我面前,告訴我:「我找到了真愛。」
我沒有跟別人說過,那一刻我的天暗了。
我必須找點事情做,不然,痛苦定會菟絲花一般,絞乾我所有的精神養分。
我會死的。
好在,我熬了過來。
崔瑞說着說着沒了聲音。
我把他拖到沙發上,找到他的手機。
我聯繫了他的司機,讓他上來接一下。
司機把他帶走的時候,他嘴裏還不斷地念着我的名字。
我無動於衷:「幫忙告訴你老闆,再有下次,我就報警了。」

-12-
第二天早上,門鈴聲又響了。
我以爲崔瑞還不死心,氣沖沖地拉開門:「你是不是——」
許且朝我展開雙臂,笑容陽光:「老婆,surprise!」
他身後有一個很大的箱子。
我打開一看,是我給他發過的婚紗。
「你不是喜歡嗎?你喜歡的我都想給你,選擇太痛苦了,我不捨得讓你痛苦。」
許且坐在沙發上,笑眯眯地看着我:「你要是還想要其他的,我們可以找人設計,就是太趕了,我怕趕不上我們的婚禮。」
「都是我不好,你一答應我的求婚我就迫不及待想跟你結婚,要不我們一個月後先結一次,後面好好籌備,再結一次?
我不缺買幾件婚紗的錢,可這份心意還是讓我覺得很感動。
我沒有理會他的胡言亂語。
婚禮的形式不重要,兩個人真心喜歡才最重要。
我的上一次婚禮,堪稱世紀婚禮,那對鑽戒也是找了世界頂尖設計師親自設計。
只是,崔瑞從來沒戴過,而許且無名指上還戴着用雜草編的戒指。
我正專心拆禮物,沒注意許且撐在沙發上的手摸到了一個什麼東西。
他舉起在眼前,眯着眼端詳。
一枚男士戒指。

-13-
放在茶几上的手機響了。
我沒抬頭:「許且,幫我接一下,看是誰。」
許且默不作聲地拿起電話,上面跳躍着一串沒署名的陌生號碼。
他接通遞到我耳邊。
「喻理,我戒指落在你家了。」
這聲音,化成灰我都認識。
我眉頭緊蹙:「什麼戒指?」
「我們的結婚戒指。」
我深吸一口氣:「丟了就丟了,反正我們都離婚了,找不找得到很重要嗎?」
「很重要。」
我沒忍住,翻了一個白眼。
這個時候,許且朝我伸出手,一展開,掌心赫然躺着一枚戒指。
他問:「是這個嗎?」
我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對崔瑞說:「找到了,到時候寄到你公司,別來煩我了。」
許且沒把它給我,把玩着戒指:「跟你捐掉的那一枚是不是一對。」
我抿脣:「嗯。」

-14-
支教的第二年,我覺得自己可以放下了。
我在水溝邊思考如何處理這枚戒指。
許且忽然從旁邊竄出來,嚇了我一跳。
我的手一抖,戒指就落到水溝裏。
我當時還在想,或許這就是命中註定。
然而,許且驚呼一聲,毫不猶豫地跳進水溝,把那枚戒指撈起來。
他出來的時候,身上還沾着黑色的淤泥,手裏緊緊攥着那枚戒指,小心翼翼地捧到我面前。
他笑得傻傻的:「幸好找到了。」
許且有潔癖,不喜歡跟別人坐在一起喫飯,衣服上有一點髒東西就立馬換掉。
還有一次他在路上不小心踩到一坨牛糞,竟然直接暈倒了。
此時此刻,他完全忽視白襯衫上的痕跡,眼裏凝着一層光,緊緊盯着我。
事後,他佯裝不經意地問:「戒指掉下去的時候你很着急吧?」
着急嗎?
沒有,反倒鬆了一口氣。
於是,我把戒指捐了,拍賣所得用以支持貧困山村學生的早餐計劃,也算是發揮它最後的價值。

-15-
我意識到,該跟許且解釋前夫的戒指爲什麼會出現在我家的沙發上。
許且是一個大醋王,我跟男老țû₈師私底下多說幾句話他都要刨根問底,何況對面還是前夫。
我大概說了昨晚的事情,省去一些可能會產生誤會的情節。
他「哦」了一聲,似乎沒有很在意,表情淡淡的。
我暗暗鬆了一口氣。
下一秒,他忽然說:「要不請前夫哥親自上門拿鑰匙,我順便感謝他這幾天對你的照顧。」
哇哦,滿屋子的醋味。
我正想說沒這個必要了吧?
又轉念一想,正好讓崔瑞死心,別來騷擾我了,我是真不想鬧到警局。
我答應下來:「行。」
次日,許且一大早起牀開始,親自下廚,將這五年自學到的手藝全發揮了出來。
然後,他去樓下做頭髮,又翻箱倒櫃拿出一身西裝,噴上我說過的最喜歡的香水,意氣風發地端着姿勢坐在沙發上。
蓄勢待發。
我看麻了。
中午十二點,崔瑞準時到了。
「我來我來!」許且搶着開門。
崔瑞捧着一大束玫瑰,臉上的笑凝固在門打開的那一刻。
他緩緩收斂笑容,眯着眼似在回憶:「許家那小子,你怎麼在這裏?」
許且揚脣一笑:「崔叔叔,我是姐姐的未婚夫,不在姐姐家去哪裏?」
一叔叔,一姐姐,輩分立馬岔開來。
崔瑞的臉瞬間沒了血色,難以置信地看着他身後的我。
我似乎聽到什麼崩塌的聲音。

-16-
這明顯是一場不懷好意的鴻門宴,我以爲崔瑞會離開。
他沒有。
他若無其事地走進來,坐在爲他安排的位置上。
我跟許且坐一邊,他獨自坐在對面。
氣氛古怪,又莫名其妙的和諧。
許且幫我夾菜,見我喫下後,幸福一笑,抬頭看向對面:「叔叔別客氣,這些都是我做的,姐姐可愛喫了。」
崔瑞的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他夾了面前的一隻蝦。
他剝蝦的動作並不熟練,但表情認真,宛若在從事什麼艱難的事業。
接着,他把剝好的蝦放到我面前的碟子裏,挑釁的意味不言而喻。
不過,我皺着眉:「抱歉,我對蝦過敏。」
許且輕笑:「我聽說叔叔喜歡喫蝦,就專門做了一道白灼蝦,剩下的全是姐姐愛喫的,沒想到叔叔連姐姐對蝦過敏都不知道,這麼多菜,偏偏挑了這道。」
崔瑞怔愣,喃喃道:「我不知道。」
許且用在場的人都能聽得到的聲音嘀咕:「跟姐姐認識這麼久,還結婚兩年,連姐姐喜歡喫什麼,對什麼過敏都不知道,真不合格。」
崔瑞不知道也很正常。
我小時候喫的菜多半沒什麼油水,沾點肉腥味的輪不上我。
導致後面我報復性地補償,重油重辣重鹽,頓頓不落。
崔瑞則跟我截然相反,他口味很清淡,尤其愛西餐。
我們在認識後,喫什麼都是我遷就他。
我沒什麼感覺。
哪怕結婚兩年,他從沒關注過我喜歡喫什麼。
哪怕跟沈佳雪認識沒多久,他就願意爲她洗手作羹湯。
我不覺得以前委屈,那是我願意做的,怪不了別人。
許且衝我揚起笑臉:「沒事的姐姐,你喜歡喫什麼,不喜歡喫什麼,我都瞭如指掌。等我們結婚了,我天天做給你喫。」
他又轉而對崔瑞說:「叔叔,桌子上你能喫的只有蝦吧?畢竟你年紀大了,可能消化不良油膩的東西。
「不過只注意體內的養生不夠,歲數上來,眼角皺紋也多了,男人不能光顧一頭,得兩頭兼顧,纔有人喜歡。」
在許且一句句故意的針對中,崔瑞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黑下去。
這奇怪的飯局接近尾聲,許且拿出那枚戒指:「對了叔叔,你的戒指落我未婚妻家裏了,現在還給你。」
他遞過去。
崔瑞沒接。
他們四目相對,無聲地對峙。
許且輕笑一聲,鬆開手,戒指落在桌子上,他慢悠悠地說:「叔叔,這種藉着掉東西在女生家裏,故意製造見面機會的把戲,超過 25 歲的男生都很少用了,何況叔叔都快大 25 歲一輪了。」
突然加了十幾歲的崔瑞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
許且繼續說:「姐姐以前那枚戒指早捐了,她等着戴上的,是我送的戒指,你明白嗎?
「叔叔你沒人要沒關係,也不能上趕着勾引別人的未婚妻啊,這是不道德的。」
崔瑞被氣走了。
我懷疑他再晚走幾分鐘,會直接暈過去。
我對許且另眼相看:「沒想到你嘴巴還挺毒的。」
許且嘴一癟:「你胡說,我嘴巴明明是甜的,要不,姐姐來嚐嚐。」
他把白皙俊秀的臉湊過來。
許且的皮膚特別白,襯得嘴脣紅豔豔的。
我情不自禁地貼上去。
許且紅着臉坐回去,忽然一本正經地問我:「嘗過了,你覺得他的甜還是我的甜?」
這個問題不亞於掉水裏救誰。
我認真地思索後,搖頭。
許且的委屈溢於言表:「你心裏是不是還惦記着他?」
「當然不是,我只是不想拿你跟別人做比較。你就是你,是最獨一無二的你,不是能拿來比較的東西。」
他紅了臉,又不想表現得太得意,口嫌體正直地說:「顧左右而言他,哼。」

-17-
晚上,許且去洗澡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
來電的是阿姨,接通後說話的卻是崔瑞:「喻理,你先別掛,我有一件關於許且的事情想跟你說。」
我停住掛斷的動作。
崔瑞緩緩道:「許且有沒有告訴你,爲什麼他一個許家二少爺會跑去一個鳥不拉屎的地方,一待就是五年?」
我不耐煩:「你到底想說什麼?」
他落寞道:「你對我越來越沒有耐心了,我想告訴你他喜歡他大嫂,還想在他們結婚那天搶婚。許家不想家醜外揚,才把他綁去那邊。」
我手一麻:「我不信你。」
崔瑞給我發來兩張照片,拍攝時間是前天,許且跟我說還沒回來的時候。
一家環境很好的咖啡店,窗外是申城標誌性的建築。
許且激動地抓住一個女人的手,似乎在質問着什麼。
對面的女人很漂亮,柳眉微蹙,表情中透着一絲不認可。
而且,她竟然跟我有幾分相似。
只是,她身上與生俱來的貴氣與優雅,是隻卑劣地模仿過幾年的我學不來的。
我的目光落到女人脖子上的一根星形項鍊上,很好笑,許且身上也有一條。
從不離身。
有一次,我去一個被家裏逼着輟學的初三女生家裏家訪,她父親激動地想打我,嘴裏還不乾不淨地說着垃圾話。
許且去攔,拉扯中他脖子上的項鍊被扯了下來。
他立馬跟瘋了一樣,坐在那個人身上狂揍。
我嚇到了,去拉他,還被他推倒了。
直到把項鍊搶回來,再次戴回脖子上,他的理智才恢復,扶我起來道歉。
我問過項鍊的來歷。
他猶豫幾秒鐘後,說這是姥姥留下的遺物。
原來,他是在騙我啊。
我嘆了一口氣。
好在,我已經過了爲了勞什子愛情要死要活的年紀。

-18-
許且十分鐘後穿着浴袍出來,他朝我拋了一個媚眼:「老婆,夜深人靜,正是聯絡感情的好時候。」
我直勾勾地看着他,面上沒有任何波瀾。
他覺察到氣氛的古怪,關心道:「你看上去很不開心,怎麼了?是不是在我洗澡的時候,前夫哥又來騷擾你了?」
我調出照片,翻過手機,放在他面前,心平氣和地說:「許且,你能跟我說說這是什麼嗎?」
我想過很多種他的反應。
爭辯,說他提前回來想先見見家人,那人是他的嫂子,這個理由有幾分道理。
直接否認,說照片是 P 圖的,也行。
或者乾脆承認,破罐子破摔問我想怎麼辦?
我倒是完全沒想到他會沉默。
許且能言善道,無理都能辯上三分,少見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可見那人在他心目中的分量。
我何等榮幸,能成爲別人的替身。
我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你先走吧,我們各自冷靜一下。」
許且低頭,轉身回到衛生間。
他離開後,我獨自在沙發上坐了許久,五年光陰一幕幕從我眼前閃過。
最後,歸於虛無。
我起身將婚紗打包,寄給許且。
物歸原主。

-19-
我在家裏睡了兩天。
植物需要太陽,人也偶爾需要呼吸一下新鮮空氣。
失戀的第三天,我終於決定出門散心。
購物能讓人心情愉悅。
我拎着大包小包回來,在門口看到那位只在照片上看到過的女生。
她渾身上下都是名牌,身上還有一股被富貴醃入味的高傲:「我是喬若初,你應該知道我吧?」
來者不善。
「有什麼事嗎?」
喬若初皺了皺鼻子:「許且高燒住院兩天了,你還有心情逛街?」
心頭有一絲情緒一閃而過。
也就一點。
我疑惑:「爲什麼沒有?我們分手了,他怎麼樣跟我有什麼關係嗎?」
「分手?」喬若初難以置信地說,「就因爲他喜歡我你就要跟他分手?你有心嗎!」
她這話太理所當然了,好像錯的是我。
我很難理解她的腦回路。
她繼續說:「你知不知道,許且爲了讓家裏答應他娶你, 絕食了一個星期, 他爸差點把他的腿打斷了。她爲你做了那麼多,你竟然爲了這樣一件事就對他擺臉色?」
「我們青梅竹馬,他喜歡我不是很正常嗎?你一個二婚的崔家下堂妻,憑什麼覺得你能取代我的位置?
「如果不是你長得跟我有一點相似, 你以爲你有接近他的資格嗎?他願意娶你,不管是什麼原因,都是你的福氣!」
哇塞。
見世面了。
她字字句句都透露着一股子優越感,好像我佔了多大的便宜。
我冷笑道:「你們這些人真好笑,把娶我當恩賜嗎?都什麼年代了還下堂妻,新中國成立的時候你們躲深山老林裏修煉了?
「是他死皮賴臉地跟我求婚的,現在, 是我甩了他。我對你們家族內部的愛恨糾葛沒興趣,他是死是活也跟我沒關係。我這樣說你能聽懂嗎, 喬小姐?」
喬若初氣紅了臉:「你——」
「嫂子。」許且不知道什麼時候過來的,穿着病號服,扶着牆站在拐角處,臉比牆都白, 「你不要來打擾他。」
喬若初的臉由紅轉白:「你喊我嫂子?」
許且牽出一抹冷漠的笑:「你是我大哥的妻子,我不叫你嫂子, 該叫你什麼?」
「許且, 你混蛋!」
喬若初的眼淚奪眶而出, 再沒有剛纔那副高高在上的樣子,推開他跑開了。
許且沒有追的意思, 連眼神都不動一下。
他扶着牆,一步步走到我面前:「姐姐, 我不知道她會來找你。」
我的語氣毫無波瀾:「下不爲例。」
我越過他進門, 他忽然牽住我的衣角, 哽咽道:「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我一開始接近你, 的確是因爲你像她, 可是後面,吸引我的是你, 你勇敢、善良, 溫柔有力量。你就是你,跟誰都不像。
「我那天只是太害怕了, 不知道該怎麼說,我怕你會生氣, 怕你不要我。」
「姐姐,我真的很喜歡你。」
我低頭開鎖:「謝謝你的喜歡,但是算了吧。許且,我不小了, 沒有精力摻和進那麼複雜的感情。」
許且的手放下:「對不起。」

-20-
分手的第二個星期, 我決定全球旅行。
財富自由後,我一直沒有好好地玩過。
本來計劃婚後度蜜月可以將環球旅行提上日程,現在,我一個人也行。
我不知道崔瑞從哪裏知道我要出國的消息,來機場堵我:「你又要躲去哪裏?」
我說:「我沒有在躲任何人。」
崔瑞固執地看着我:「他都這麼對你了,你還不死心嗎?他到底有哪裏好,你能不能回頭看看我!」
我的視線落在他的臉上:「我既不想跟你復婚, 也不想跟他結婚,我不需要在一個男人和另一個男人之間做選擇。」
崔瑞面露絕望:「這次你又要多久回來?」
我搖頭:「不知道。」
可能半年,也可能落到哪個國家就決定定居了。
我不想回答。
因爲我是自由的。
【END】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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