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九霄

我和崔蓉是太子妃人選的唯二選擇。
她容貌壓我一籌,自以爲穩操勝券。
直到千秋宴上,我彈奏出引百鳥朝鳳的失傳古曲,得了皇后青睞。
她這才慌了,求到心悅她多年的小侯爺名下。
第二日,這個曾因她當衆踐踏我心意的男人,帶着重金前來求娶我。
我應下後,崔蓉欣喜不已,卻忽略了身後男人的失望目光。
她笑着安慰我。
「表兄的確曾喜歡我喜歡到瘋魔,也曾因我羞辱你。
「日後,若他欺負你了,你儘管來找我撐腰,他一貫聽我的話。」
可她不知,太子病入膏肓。
而她拒嫁多次的表兄,是陛下流落在外,僅剩的血脈。
今日的求親局,是她親手給我送來的登雲梯。

-1-
我是將軍嫡女,自幼名揚關外。
是以,在我還未入京時,崔蓉這個京城第一貴女就有了危機感。
陛下有意在我與她之間選一人做太子妃,特意下詔命我回京。
崔蓉得知後,氣得砸了琴。
「一個只知道舞刀弄槍的醜女人,也配與我爭太子殿下。」
姑母動怒道。
「她好歹是你表妹!你性子哪有她半點沉穩!怎適合進宮。
「你表兄王亭戰功赫赫,又心悅你多年,況且你們還有婚約在身!
「依我看,你嫁到侯府去,倒還過得好些!」
崔蓉急切反駁。
「母親這說的是什麼話!我姓崔Ţùₔ!她姓謝!怎麼能一樣?!
「人往高處走!表哥再好,也不過是個侯爺!何況只是你們大人之間的口頭婚約,怎能算真的!
「難道要我以後對謝靈行跪拜大禮嗎!我呸!」
姑母還欲說什麼,外頭管家呈上我的信件。
裏面寫了我在路途中爲救小兒墜馬,傷了腿,無法趕路一事。
姑母立即要崔蓉來驛站接我。
「你表妹有軍功在身,依我看,她被選爲太子妃的概率還要大些。
「你說話放甜些,哄着她一些,日後有你求她的時候。」
崔蓉冷笑。
「我不去,明日是公主的生辰,到時候太子殿下一定會去。
「她死在驛站纔好,在這種時候做這種博名聲的事,心機深重!」
姑母怒不可遏:「崔蓉!」
崔蓉縮了縮肩膀,抱着姑母的手搖晃着撒嬌。
「我讓表哥去好吧,我一個弱女子又不會騎馬,只會耽誤表妹的傷。」
姑母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崔蓉,王亭是少有的好兒郎,你不要作死。」
她捧腹大笑。
「娘,你在擔心什麼,難道表哥會看上謝靈嗎?
「娘,你看看我的長相,你再看看謝靈的,又黑又壯,你當表哥眼瞎嗎?!」
話雖如此,可在王亭出發來接我時。
崔蓉還是紅着眼委委屈屈地同他道。
「雖說表妹這些年,一直仗着家世戰功羞辱欺負我,還曾掌摑我,可她畢竟也對江山社稷有功。
「表哥,你千萬不要爲我出氣。」
王亭心疼道。
「你是我未來的妻子,我護着你,是應該的。」
他想到我,冷冷道。
「從前只聽過謝家女在戰場上的狂妄,如今就要見到了,表哥自然會爲你撐腰。
「她敢對你動手,我自然要她前來跪着向你請罪道歉。」
崔蓉滿意地笑了,回府精心打扮,高高興興地去參加公主的壽辰了。

-2-
王亭並非王家子,而是天子血脈。
太子如今已經內裏虧虛,時日無多,全靠野心勃勃的皇后壓着。
謝家處境尷尬,父親軍功太甚。
我此次來京,只爲做太子妃,保全謝家。
王亭不知道,在還未見到他時,我和父親已經將賭注都押在了他身上。

-3-
王亭是快馬趕來的,他身後的老太醫快被他顛得沒了命。
見到我後,他揚了揚鞭子,下頜不耐煩地朝我點了點,算是打過招呼了。
「這是張太醫,專治腿傷的。」
聲音硬邦邦的。
我坐在輪椅上,溫聲道謝。
「多謝侯爺。」
他依舊不看我,鼻孔朝天哼了哼。
「嗯,知道了。」
我不由得笑了笑。
許是我的笑聲刺激到了他。
他這才低下頭來,臉色不悅地看我。
「你笑什麼。」
「我這個視角,只能看見侯爺的鼻孔。
「侯爺的鼻樑精緻好看,鼻孔也不大,不必自卑。」
他氣得拿鞭子的手都在抖,臉紅得像猴屁股。
「謝靈,你果然招人厭!」
我挑眉。
「侯爺既厭惡我,又何必這樣着急爲我診治。
「聽說侯爺是跑死了兩匹馬才趕來的。」
王亭不屑道。
「我一向公私分明,你墜馬是爲了救人,腿傷對武將來說可是關係前程的大事,怎可因我個人喜惡耽擱。
「我王亭是君子,行事自當光明磊落。
「就算是討厭你,我也只會光明正大地和你比試,要你心服口服。」
我開心地爲他斟茶。
「侯爺,你真是個好男人。」
這樣單純又愛憎分明的人。
真是太適合做我的夫君了!
他接過茶,冷冷地警告我。
「少拍馬屁,你以後不許再欺負崔蓉了。
「她是我的心上人,日後是要嫁我爲妻的。
「你若是再敢欺辱她,我不會放過你。」
我無奈道。
「侯爺,這是我第一次入京。
「崔蓉來西北的兩次,都是住在城裏。
「而這兩次,我都聽從調令前往別的州郡練兵,我與崔蓉連面都沒碰過,如何欺負她?
「侯爺色令智昏,不問緣由便來定我的罪,只怕是做不好一個好將軍。」
王亭啞口無言,捏着杯盞,皺眉思索許久,篤聲道。
「我表妹單純天真,定不會騙我。
「倒是你,巧言令色,油嘴滑舌。」
話雖如此,可當天夜裏,他還是寫信回京,讓屬下前去西北查驗此事真僞。

-4-
因我是傷患,回京的速度爲了照顧我慢了下來。
王亭不怎麼和我說話,只有一輛馬車,再熱的天,他也是騎馬,不進來避暑。
他是個直性子的人。
面對戰局時侃侃而談,寫起文章來也得心應手。
唯獨在男女一事上笨拙較真。
我邀他進來避暑,他視我爲洪水猛獸。
「你要自重,我是你未來的姐夫,男女大防是不可越的。」
我更滿意了。
王亭如今被調回京裏訓練禁軍,事情多如牛毛。
送我到崔府後,宮裏就來人傳他了。
崔蓉回來後,欣喜地告訴姑母。
今日宴席上,太子只誇了她的衣裙好看,與她討論詩詞。
並且,太子告訴她,過幾日會來崔家找他爹商議政事。
崔蓉命人趕製衣裙,她期待着和太子的下次會面。
得知我已經在府中住下後,她又驚又怒。
「趕出去!把她趕出去!
「謝家又不是沒有宅邸,爲什麼要住我們家!
「她知道太子喜愛兵法,一定會趁機勾搭太子的!」
被姑母和姑父嚴厲訓斥後。
她大哭一場。
卻在第二日主動請纓前來照料我。
姑母無比欣慰,誇她長大了。
「謝家的宅子長期無人居住,收拾起來沒有半年都無法住人。
「何況,你們是表姊妹,住在一起,纔好貼近關係。」
崔蓉不屑地點了點頭。
她不僅帶了許多衣飾釵環到我房中贈我,竟還親自爲我煎藥。
「我是你表姐,照顧你是應該的。」
她溫柔地餵我。
可沒幾日,外頭便傳出,我一來就搶了崔蓉的華服珠寶。
還仗着有軍功在身,鳩佔鵲巢。
欺辱崔蓉這個崔家嫡長女,逼她爲我煎藥。
而崔蓉,在被人詢問時,只是紅眼搖頭。
「我不如姐姐有軍功在身,她日後是要做太子妃的,早晚我都是要伺候她的。
「早些晚些,又有何妨呢。」
哭哭啼啼幾句,惹得一羣人爲她抱不平。
崔蓉一邊嚴禁府中人告訴我外面的流言蜚語。
一邊以醫囑爲由阻止我出門。
她見我入京時孤身一人,認定我孤立無援,可以隨意地欺瞞作弄。
我也就裝傻充愣,每日與她演着姐妹情深。
直到我紅着臉問她王亭可有婚配。

-5-
她一面鬆了口氣,一面又神情不悅。
「你喜歡我表哥啊?」
她略帶無奈地看着我,臉色有些難看地抱歉一笑。
「他對你可沒意思,他告訴我他最討厭舞刀弄槍的女子了。」
她盯着我的眼睛,盈盈一笑。
「特別,厭惡呢。」
我低眸繡着手裏的香囊,耳垂紅紅。
「沒事啊,水滴石穿,我願意慢慢來。
「如今戰局平穩,至少有十年的安定期,我回京,就是爲了嫁人的。
「我對刺繡並不懂,多虧了表姐這幾日教我,也不知道王亭會不會喜歡。」
我咬着嘴脣,臉頰一片暈紅。
崔蓉提高了聲音,有些惱怒。
「你讓我教你刺繡,是爲了送給表哥?!謝靈!」
我疑惑地抬眼看她ŧū⁽,無辜極了。
她壓了壓心裏的火,拿起香囊翻來覆去看了眼,又看了看我手指上擺弄繡花針留下的傷口。
怒氣填胸,緩緩一笑。
「表哥一定會喜歡的,表妹不知,我這表哥是個莽夫糙漢,身邊從不曾有女子近身。
「其實你和他,很相配呢。」
「是,是嗎?」
我羞得埋下了頭。
她目光柔和,眼底深處卻是一片冰冷。
「表姐難道會騙你嗎?」
可第二日,她爲我煎藥時,故意燙傷了手。
她不冰敷,放任傷口嚴重,勒令嬤嬤不許告知我。
她乘車跑去宮裏,在她表哥面前抽泣不止。
王亭焦急地問她怎麼了。
她不說,只一味地哭,顫着聲音紅着眼抽噎地喊表哥。
我見猶憐,梨花帶雨。
她身邊的丫鬟在一旁煽風點火,替崔蓉說了她想說的話。
將外頭的傳言全都添油加醋說給王亭聽。
直襯托出崔蓉是受盡凌辱的小可憐。
而我是個蛇蠍心腸、狗仗人勢的惡毒女子。
王亭氣急,還不忘先把崔蓉的水泡挑了,又給她敷了藥包紮好。
才趕來崔家找我麻煩爲她心上人出氣。
嘖,還挺賢惠。

-6-
王亭怒氣衝衝來時,我正繡好最後一針。
抬眸見到他,我展顏一笑,羞赧道。
「侯爺來了,你瞧,這是我爲你繡的金魚袋。
「多謝你帶着太醫來爲我治傷,我的腿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太醫說送診及時,不會有什麼後遺症。
「我繡得不好,這是我第一次——」
「夠了!」王亭打開了我遞上香囊的手。
香囊掉在了地上,被他一腳踩在了上面,金線瞬間髒污沾染上了灰塵。
他將夾在手臂間的一箱金錠丟在了我腳下,冷言冷語斥責我。
「將軍府若是缺錢,只管來找我王家要,我王家養你一個小女子綽綽有餘。
「你怎能搶你姐姐的衣衫首飾?!
「我表妹心善,時常縮衣節食,將月例捐獻給軍中將士貼補,自己則不飾環佩!」
我在心裏暗歎崔蓉手段高明。
王亭恨聲道。
「你若是手未斷,就自己煎藥。
「我表妹身似蒲柳,體弱多病,怎能伺候你!」
他氣急了,臉紅眼也紅,恨不得喫了我似的。
他冷冷地看着我的腿。
「你再敢使喚我表妹,我會親自打斷你另外一條好ẗû₉腿。」
我看着門外樹後沒藏住的粉衣少女,憤然叱道。
「虧侯爺還是一方主將,統領千軍萬馬,府衙斷案都知道不能聽信一面之詞,凡事要拿出證據來。
「侯爺文韜武略,也是上過科考場,赴過瓊林宴的,怎麼連小兒都明白的道理都不懂。」
他呵責我。
「巧言令色!」
崔蓉在這時紅着眼睛走了進來。
她拉過王亭,抽泣着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
「表哥可還記得當日離京說的話,你說過日後會讓謝靈跪着和我道歉。
「表哥,你說過你會護着我的。」
王亭沉聲看我道。
「如今你傷了腿,不能和我比試。
「等你好了,你我光明正大比試一場,你若是輸了,就向我表妹跪拜道歉如何。
「若你贏了,我隨你處置。」
我屈辱應約,無視他們二人。
瘸腿趔趄兩步,撿起地上的香囊,緊緊攥在手心裏,悄然落淚。
王亭看見我顫抖的肩膀,餘光瞥見我手裏髒了的香囊,上前一步,有些焦躁。
「你哭什麼?你欺負了人,你倒是還哭上了!」
崔蓉擔心我說出對她不利的話。
「算了表哥,你別罵她了,她也是女子。」
「她就算是女子,也是心機深重的女子!怎能同你比!」
他死死盯着我手裏的香囊,又見我跛足難堪的樣子。
眼裏閃過一絲茫然。
忍不住朝我伸手:「你起來!」
「表哥!」
崔蓉見他靠近我,忍不住後退幾步,跌在了地上。
王亭急忙回頭,朝她走去。
我陡然站起,緊緊抓住他的手,拉扯到我房間內,猛地關上了門。
崔蓉在外氣急敗壞砸門。
而我淚沾睫毛,哽咽在王亭眼前倔強道。
「侯爺若是覺得我騙了你,不妨在我院中放上一個人,好好地監視我,看看我到底有沒有欺負你的心上人。」
王亭張了張嘴,被我握住的手有些僵硬。
他目光落在我手上被針扎出的傷口上,莫名煩躁。
崔蓉推門進來,讓他想說的話嚥了回去。
當着他們的面,我將費心繡好的香囊丟入火爐中焚燒殆盡。
迎着崔蓉暢快得意的目光,我苦笑着看向王亭艱澀茫然的眼。
「我拿得動長劍,卻拿不動這小小的繡花針,是我獻醜了。
「我不會再喜歡你了,王亭。」
王亭喉結滾動,不可思議地愣住了。
崔蓉跳腳:
「你!你果然是關外長大的潑婦!這種不要臉的話,你也能說出來!
「真是!真是污了我表兄的耳!」
她捂着王亭的耳朵,強硬地將人帶走。
線人告訴我。
回去的路上,王亭一直心神不寧。
他沒忍住問崔蓉。
「謝靈當真搶了你的衣飾,她當真逼你爲她煎藥嗎?」
本來心情愉悅的崔蓉頓時臉色難看起來。
「你認爲我會騙你?!表哥,你我纔是青梅竹馬!你我纔是一起長大!
「就因爲她告訴你她爲你繡了個香囊,向你表明心跡,你就懷疑我了?
「那根本不是她繡的,那是我繡的!
「她根本不喜歡你,只是爲了噁心我才故意這麼說的!」
王亭迷惘地問她:「崔蓉,你當真喜歡我,會嫁給我嗎?」
崔蓉眼神躲閃,哭着道。
「你不信我,你竟然不信我!」
她哭着跑開了。
我心下了然。
若是王亭沒有看見我手指上被針扎出來的傷口,或許還會和以前一樣無條件信任她。
追上去哄她。
可如今,懷疑的種子已經在王亭心裏種下了。
罪名便已成立。
派去西北打探的手下還沒回來,王亭少見地氣惱起來。
他離開了崔府,卻留下了暗衛在我身邊。

-7-
晚間,崔蓉來給我煎藥時,帶着京中的許多男子畫像前來。
想必是王亭的話,讓她有了失去的恐慌。
「表妹,我和表哥青梅竹馬,他也喜歡我多年了。
「今日的情形你也看見了,他是不會娶你的。
「這些男子都是京中適婚的男子,家世都相當不錯,配你綽綽有餘了。」
我看向她,輕笑道。
「既然如此,我成全你們,安心等着做太子妃就是了。」
崔蓉冷了臉。
「謝靈,你一定要和我爭是嗎?」
我打了個哈欠:
「是你既要又要。」
她摔了畫像,冷笑道。
「那也是我的本事!
「就你這個長相,太子和王亭,誰都不會娶你。
「我一個都不會讓給你。」
虛假的姐妹情深,在這一刻徹底撕毀僞裝。

-8-
太子每次來崔府時。
崔蓉都會派人在我的院子裏嚴防死守。
不許我有任何見到太子的機會。
而她卻想盡辦法和太子獨處。
好在,她不算太蠢,沒有同太子有肌膚之親。
每當太子問起我的時候,她都會替我搪塞過去。
王亭近日被派出京去巡鹽,和我也見不到面。
崔蓉來譏諷過我幾次,心也放了回去,越發和太子頻繁見面。
她心裏得意,她的美夢即將實現。
她不僅會做太子妃,她手握兵權的表哥還會一輩子做她的護花使者。
爲她撐腰,做她最有力的後盾和依靠。
而我,這個這些年被拿出來和她比較的表妹,也只是她的手下敗將而已。

-9-
我的腿好得差不多時,恰逢秋狩。
王亭也在這一日趕回來參加比試。
ṭú₌我本來是不必上場的,但崔蓉在大庭廣衆之下開口。
「女子爲將者少,你該爲我們爭一爭纔是。」
皇后贊同這句話,將我的名字加了上去。
這是我和王亭隔了半月的初見。
他派去西北的屬下和留在崔府的暗衛,此刻就在場外等着向他稟告。
可他卻沒有心情去聽。
因爲他巡鹽的州郡,是我和兄長曾鎮守過兩年的地方。
他此去,也是爲了尋找他當初的救命恩人。
他在那裏,應是聽到了我的功績。
知道我同他一樣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將領。
也知道了——
當初他感染瘟疫,將他背出死人堆,救他一命的,是我早亡的兄長。
他大抵心軟了,既愧疚又無措。
他甚至不敢看我的眼睛。
他的神情暴露了他的困惑,不知誰真誰假。
可唯一清楚明白,板上釘釘的。
是我是他救命恩人的親妹妹這個事實。
他不敢召見手下。
他怕從他們口中聽到與崔蓉說的相反的事實。
他恐懼那個他心頭已經確定的,但卻不敢去相信的真相。
他竟然一直在羞辱欺負他救命恩人的妹妹?
簡直荒唐!
他被折磨得快要喘不過氣來。
崔蓉的聲音從天而降,王亭眼神閃了閃。
「表哥,你和表妹不是有一場比試嗎?我看就這次吧。」
她言笑晏晏。
我瞬間看穿了她的所想。
秋狩是大事,文武百官都在場。
這種場合之下,若我對她跪下道歉賠罪。
我本就不好的名聲,就會徹底毀了。
只怕是再也無緣太子妃之位。
可這。
也是我想要的啊。
我賭的,是王亭的心軟和歉疚,是他性格的底色,是他被教導多年的剛直。
是人心。
「好啊。」我搶在王亭前一步說。
他握弓的手緊得發紅,艱難道:「謝姑娘,王某身體不適,先告辭了。」
我撥弄弓弦,淡淡道。
「不是這次,也是下次。
「侯爺既然認定我欺辱你的心上人,又何必憐惜我的面子名聲?
「虛僞。」
話音落下,百步穿楊的一箭射中靶心,我眉眼冷厲。
「何況,你是有多自大,纔會覺得一定會贏了我。」
弓弦回彈,我墨髮輕顫。
王亭臉色蒼白,握繩的手越發用力,卻不敢看我,輕聲道。
「我從不曾小看你的本領。」
一連三局都是平手。
最後一場是騎在馬上射風箏。
王亭有意放水,可我的馬被崔蓉做了手腳。
我不僅敗給了王亭,還從馬上摔了個狗啃泥,姿態難看。
王亭翻身下馬,急切拉我,卻被我打開了手。
「侯爺自重!」
紅衣勁裝的少年低垂眼尾,啞聲看我。
「對不起。」
一旁的太子,眼底浮現了一抹對我的嫌棄。
「謝家女,不過如此。」
崔蓉愉悅地笑了。
她心知肚明,即使王亭贏了我。
姑母姑父也不可能同意我下跪和她賠禮道歉。
若她強逼,只會過猶不及,損害自己的名聲。
她要的從始至終,只是太子對我失去興趣。
王亭贏了比試,但卻並不開心,他目光陰沉地盯着我的馬。
戰馬對一個將領來說,是非常重要的裝備。
王亭入軍營,就是從飼馬官做起的。
這點手段,瞞不過他。
可他也沒有說出來。
崔蓉大度地同他撒嬌。
「算了表哥,我是姐姐,我原諒她啦,不用她給我跪下了,和我道歉就好啦。」
我蜷曲在草地上,臉色慘白,幾乎疼得快要昏過去。
「表姐,侯爺,是我謝靈對不起你們,多謝你們大人大量寬恕我。」
我屈辱地一字一頓。
說完後,在王亭無助羞愧的目光下。
我恰如其分地昏了過去。
被醫官抬走。
崔蓉開心道。
「表哥,多謝你爲我出氣,這些年,只有你對我的心一直沒有變。」
這是王亭第一次沒有回應她。
他只是快馬加鞭回到了自己的營帳。
召來了留在崔家的暗衛和從西北迴來的下屬。
今夜,註定是他的不眠夜。

-10-
我雖然在最後的比試中摔下了馬,但前幾輪也贏得了皇后的青睞。
她將我留在宮中,好生照料我。
我心裏清楚,她青睞的不是我,而是我父親手裏的兵權。
與此同時,我讓人在外頭傳遍了王亭衝冠一怒爲紅顏的佳話。
而我自然也成了佳話裏襯托才子佳人的丑角。
崔蓉氣得在家裏摔了許多東西,喊道。
「到底是哪個居心不良的人編排出來的話本子!這樣詆譭我的名節!我是要做太子妃的!」
原來,她也知道被流言中傷有多難堪。
她也知道女子名節有多重要。
我只不過是,以牙還牙罷了。
崔蓉急急忙忙去和太子證明自己與王亭清清白白。
太子卻對她避而不見。
她哄了許久,用盡手段,才讓太子消氣。
等她心放回肚子裏後,才發現,這麼久,王亭都沒來看她。
即使流言喧囂,侯府依舊大門緊閉。
王亭想盡辦法想見我一面,他快要急瘋了。
我如今在宮裏,不比崔家能讓他隨意闖入。
便是連信都遞不進來。
埋在他身邊的暗線告訴我。
王亭日日醉酒,甚至在得知真相的那天,專程去祭拜了我兄長,跪下懊悔地扇了自己好幾個巴掌。
「我有愧恩人。」
我看着雲雨過後,即將天晴的天空,緩緩一笑。
蟄伏隱忍了這麼久。
如今,也該我摘得最後的果子了。

-11-
我休養生息的這段日子,崔蓉出入各大詩會,出盡風頭。
聽聞太子送了許多禮物給她。
最貴重的,是一隻鐲子。
是他親自爲她戴上的。
代表什麼,不言而喻。
如今鬧市裏,已經無人傳唱王亭衝冠一怒爲崔蓉的戲本子。
人人都說,崔家要出一位金鳳凰了。
崔蓉志得意滿,還不忘給王亭寫信安撫他。
【如此種種,非我本意,你我都是世家子女,應當能體諒我無法違逆父母之言。
【你我婚約只是父母口頭之言,還望兄長就此作罷,不要再提起。
【小妹感激不盡。】
王亭並未回她,只是漠然地將信丟入火裏燒燬。
轉眼到了一年一度的千秋宴。
我的「傷」也該好得差不多了。
皇后親自主持,無論命婦還是平民百姓的女兒都能參加。
崔蓉提前得知我要上臺表演的是琴藝。
便棄了畫,轉而與我一起選了琴藝。
這段時日,她閉門不出,專程請了大師在府中訓練。
千秋宴開,她搶先我一步上臺。
一曲琴音落罷,贏得了滿堂喝彩。
太子忍不住拊掌道。
「母妃,我看,就定了崔家女吧,父皇不是說了由我選嗎?」
皇后笑而不語。
「你還未聽過謝家女的琴,怎知她就不如崔家女了。」
太子不以爲意地擺了擺手。
「何必多此一舉。」
卻到底還是沒有忤逆他母妃。
崔蓉見我起身上場,不由得莞爾一笑。
「有了妹妹給我做陪襯,想必太子ţū́₄會更加喜歡我吧。
「妹妹不好好地舞刀弄槍,何必上場自取其辱呢。」
我撥弄琴絃,似金戈鐵馬之聲,鏗鏘有力。
本來看笑話的衆人不由凝神。
崔蓉的笑意僵在嘴邊。
弦隨心動,哀歌戛然而止,歡欣鼓舞的曲樂響徹雲霄。
恰似舊朝坍塌,新朝建立,一片融洽祥和之象。
一曲罷。
許多鳥兒駐足空中,正是鳳凰圖案。
有人驚呼。
「百鳥朝鳳!皇后娘娘千歲!」
衆人跪拜,一同叩頭高呼。
「娘娘千歲。」
崔蓉徹底笑不出來了。
皇后笑得開懷,看向怔愣的太子。
「皇兒,謝家女纔有皇妃典範。」
崔蓉臉色慘白,身軀搖搖欲墜。
我路過她時,低聲道。
「若沒有姐姐在前頭拋磚引玉,何來我的百鳥朝鳳呢。
「日後,姐姐要跪我的日子,怕是只多不少。」
崔蓉徹底慌了。
兩利相權取其重。
她驚慌失措地叩響了王家大門。
跪在她表兄腳下,哀哀哭求着。
求她表兄娶了我。
「謝靈喜歡你,我知道表兄厭惡她。
「半年,最多半年的時間,就可休棄她,將她掃地出門。
「表哥,我已和太子有了肌膚之親!
「求求你,看在這些年一起長大的情分上,幫幫我。」
王亭面無表情地聽完。
他放下手中的筆,吹乾墨跡,點頭應好。
崔蓉這才破涕爲笑。
又恢復到往常的撒嬌撒癡。
「表哥,你這是寫的什麼啊。」
王亭小心放好,淡漠道:「婚書。」
他冷冷地看着自己從小寵愛到大的表妹,笑了笑,眼尾卻漸漸爬上殷紅。
「給謝姑娘的婚書,這不是你要的嗎?
「崔蓉,欺騙我,愚弄我,背棄我,你怎麼敢的?
「你是不是以爲,我不捨得殺了你。」
崔蓉如遭雷劈。

-12-
王亭求娶我的陣勢頗大。
他是個有些蠢的男人,尤其在男女之事上。
他不知道該怎麼贖罪。
便用同樣的方法,要我羞辱他,踐踏他。
用他第一公子的名聲,來抬我的名聲,我的地位。
他篤定我會拒婚。
可我答應了。
我毫不猶豫地在婚書上籤下我的名字,歡歡喜喜同他展顏道。
「侯爺,我很開心。」
他震驚過後,艱澀地垂眸。
「開ƭú⁵心,便好。」
他便有許多的時間,來賠罪了。
崔蓉見我應下這門婚事後,總算鬆懈下來。
她將我拉入房裏,笑着安慰我,神情卻倨傲。
「表兄的確曾喜歡我喜歡到瘋魔,也曾因我羞辱你。
「日後,若他欺負你了,你儘管來找我撐腰,他一貫聽我的話。」
我揮開她的手。
「騙我可以,可別把自己也騙進去了。」
難堪爬上她姣好的面容。
「謝靈,你會後悔的。」
當夜,王亭翻牆而入,在我窗前駐足許久。
夏日蚊蟲多,沒一會兒,他身上就被咬了許多口。
我支起窗牖:「既然來了,爲什麼不進來。」
他眼前一亮,繼而晦澀暗沉。
「你爲什麼,還想嫁給我。」
我托腮看他水潤的眼眸,笑得天真爛漫。
「因爲,我喜歡你啊。
「王亭,我真的好喜歡你。」
紅暈爬上少年的耳垂,一路蔓延。
他握緊拳頭,鼻酸道。
「我對你好。
「以後,我只對你一人好。」
我知曉。
從來不曾被堅定選擇的他,一直被崔蓉模棱兩可的態度玩弄。
這是頭一回。
他被這樣堅定地選擇。
哪怕他曾傷害過我,我也不曾有半刻猶疑。
他如何能不去愛我。

-13-
崔蓉和太子順利大婚。
皇后恨鐵不成鋼地說我。
「女子年少時總是追情逐愛,大了以後纔會明白,權勢的重要。」
我低頭不語。
因爲,我一直都明白啊。
我和王亭成婚當天,還沒來得及拜堂,北直隸暴發了一場從未有過的洪災這事兒就傳入了京裏。
京中留守的武將不多,又都駐守在關隘處。
因當初青州暴雨沖垮堤壩,是我從旁協助抗洪。
陛下命我同王亭一起前去。
姑母在飯間高興地對崔蓉說。
「雨已經慢慢小了起來,北直隸救災是大大的功勞,謝靈有經驗,只等王亭帶入運來修補堤壩的原料和糧草。
「你如今已經是太子妃了,這種博美名的事情,你也要去。
「咱們家,要慢慢地好起來了。」
崔蓉笑道。
「好啊,我去撿漏,殿下近日待我極好,日日歇在我房裏呢。
「娘,我只怕快有孩子了。」
王亭帶着原料來時,我已經開始疏散災民。
玉珠大的雨砸落在我臉上頭髮上,我幾乎睜不開眼。
我揹着老人孩童上岸,王亭翻身下馬,顧不得許多,將身上的雨笠摘下替我戴上,急道。
「你怎能下河救人,這些官兵是幹什麼喫的,你的傷還沒有好,泡了冷水只會更嚴重。
「你想腿廢了再也無法上馬了嗎?!」
我推開他,再次跳入河中。
「別廢話了,快去修築堤壩。」
王亭率先扛着沙袋跳入河中,緊接着其他兵卒也同樣往下跳。
一直到夜裏,才堵住泄洪的口子。
死的幾個兵卒都是王亭的親兵。
他心情沉鬱,泄憤似的加緊幹活。
而我也無力安慰他。
天災面前,人所能做的,只是和天搶時間,能少死一個人是一個人。
一連幾日,我和王亭累得都脫了相。
但好在,雨停了。
我們一身狼狽地倒在草垛上休息,變小的雨落在我們臉上。
崔蓉便是在這個時候來的。
她坐着華貴的馬車,穿着漂亮乾淨的裙裾,臉上脂粉勻稱,每根髮絲都這樣精緻。
我生得不如崔蓉好看。
如今又一身髒污,臉上也都是淤泥,渾身上下,一片襤褸,還混着泥巴的腥味。
崔蓉用帕子掩鼻看我,忍不住俏皮地吐了吐舌頭。
「表妹,你姿色本就平庸,如今,真的有些難看了,像村姑一樣。
「表哥,你說是不是?」
她笑着朝王亭撒嬌,得到的卻只有王亭的冷眼。
「還請太子妃自重,凡人俗眼,在意的只有容貌。
「我夫人救人無數,功德無量,在我眼裏,在這些百姓眼裏,猶如觀音現世,你怎能詆譭她。」
崔蓉傻了眼。
「王亭,你是瘋了嗎?!」
王亭厲喝道:「你做了什麼還要我都說出來嗎?還不快滾!」
崔蓉見王亭都知曉了,也不再僞裝了。
她撫摸着耳邊的東珠,那是她太子妃的象徵。
也是權力的象徵。
「王亭,是你太蠢,這麼多年,也只有你,我說什麼你就信什麼。」
王亭自嘲一笑。
「我就是蠢,我怎麼這麼蠢!」
我不摻和他們之間的爭執。
在我眼裏,王亭不是蠢。
這對我來說,是他的優點。
他偏心自己認爲重要的人,這是人之常情。
以後,他也會偏心我,偏心我的家人,也會無條件地信任我。
這世上,誰不想被偏心對待呢。
哪有那麼多聖人。
多的都是俗人罷了。
崔蓉不甘心,離開之前,故意驚了馱運石料的馬。
眼見我就要被大石砸中,是王亭將我壓在身下。
他脣角的血濺在我的臉上。
我ṱùₚ急得快瘋了,揹着他慌不擇路去找大夫。
「我沒事,我沒事。」
他咳嗽着安撫我。
「阿靈,你別擔心我。」
我欲哭無淚。
誰擔心他了。
我是擔心我的太子妃之位!
我還要做皇后呢!他可不能死啊!
好在並未危及生命,但也落下了咳嗽的毛病。
大夫說,若不好生照料,憂思操勞,只怕會有癆病的風險,壽數不永。

-14-
太子的病壓不住了。
不等皇后起兵,太子就先一步在早朝時吐血了。
太醫告訴陛下,太子時日無多後。
陛下想起了王亭。
這個他無比欣慰,卻又因身世只能作罷的兒子。
當初皇后有孕,已經嫁到王家的皇后妹妹入宮照料她。
卻被天子醉酒寵幸。
十月懷胎誕下王亭。
皇后妹妹卻因難產去世。
當初接生的穩婆都是皇后從宮裏派去的。
那一夜死了許多人。
皇后失諾,殺了穩婆全家。
卻有一小兒從亂葬崗活了下來,自毀容貌,一路逃離京城,去往西北。
如今,是我貼身的暗衛。
這些年,陛下對王亭的賞賜尤爲豐厚。
甚至,在他沒有戰功時,便賜了他侯爺的爵位。
陛下以皇后當初生的是雙生子,其中一子,送往王家避禍爲由,認回了王亭。
崔蓉難以置信地摔了滿屋珍品。
太子重病的這段日子,是王亭最艱難的日子。
皇后的刺殺接連而來。
她們之間的遮羞布已經無力掩蓋了。
王亭不是傻子,不會想不到母親因何而死。
誰不想做皇帝呢?
王亭不是聖人,他也想爭,只是他清高。
我要做的,就是撕毀這層清高的遮羞布,要他去爭。
「崔蓉如今有了身孕,日後她做了皇后,第一個死的就是我。」
王亭緊緊握住我的手。
「我不會讓你死。」
直到我替他擋下了刺客的一箭。
箭上有劇毒,我昏迷不醒。
在我昏迷的這段日子裏,王亭瘋了般找皇后一黨的罪證。
他開始去爭,去搶。
到底是爲了我,還是爲了他心裏蠢蠢欲動的野心,恐怕只有他自己明瞭。
崔蓉挺着大肚子求他。
「表哥,你冷靜冷靜!皇后若是出事,我的孩子怎麼辦?
「太子一定會被廢的!」
王亭陰狠道。
「崔蓉,我的妻子如今昏迷不醒,你要我如何冷靜。
「至於你的孩子,與我何干?!
「崔蓉,我要做太子,我要謝靈做這世上最尊貴的女人,這是你和我都欠她的!」
這對曾經的戀人,如今站在了敵對的陣營。
因爲利益。
他們徹底翻臉。
從今往後,他們之間,只會兵戈不休,血流成河。
年少情深,在權力跟前,變成了一場被權衡利弊的意難平。
崔蓉膽戰心驚之下,暈了過去,驚動胎氣早產。
王亭急忙抱住她,瘋了般四處奔波找來穩婆太醫,爲她接生。
陛下果然問責王亭。
王亭跪着認罪。
在得知崔蓉平安產子後,王亭才鬆了一口氣。
直到我父親找出崔蓉一早就服用了催產藥的人證物證。
「她是要害你被陛下厭棄!」
王亭驚怒之下,徹底死心。

-15-
王亭變得不愛說話。
他喜歡坐在我牀邊發呆看我。
他對我所知甚少。
我和父親卻將他事無鉅細研究過。
「謝靈,我又被騙了。
「這世上,只有你會赤子之心待我。」
他應當有許多話想同我說。
可話到嘴邊,卻如此生疏陌生。
他落淚道。
「對不起。」
太子沒撐到崔蓉孩子滿月就離世了。
皇后一黨起兵謀反,被我父親和王亭一同鎮壓。
殺皇后前,王亭問皇后要我箭傷的解藥。
皇后不屑道。
「本宮不曾有這種小人行徑。」
王亭怒道。
「嘴硬。」
其實皇后沒有嘴硬。
有着小人行徑的是我。
那刺客是我的人。
不過。
不重要了,不是嗎?
父親請來了名醫醫治好了我。
王亭成了太子,我自然也就是太子妃。
王亭心軟,想留下崔蓉兒子的性命。
可接二連三朝堂上曾經支持先太子一脈的轉而支持崔蓉的兒子。
他的耐心和心軟,接連耗盡。
而我,及時阻止父親向王亭進言要殺崔蓉兒子。
這件事,只能王亭自己去做。
謝家誰也不能插手,一旦崔蓉死了, 或許就成了他心裏的白月光。
日後王亭登基爲帝,高處不勝寒,難保不會懷念起年少時的情感。
屆時,我和父親又該如何自處。
活人如何爭過死人!
何必自找麻煩。
王亭在書房待了幾夜。
崔蓉的孩子在某一天夜裏的睡夢中離世。
權力終究改變了曾經非黑即白的少年將軍。
崔蓉要見王亭一面。
她素衣白衫, 依舊是王亭年少記憶裏的模樣。
「表哥看我, 是不是老了。」
王亭沉默不語。
崔蓉淡淡一笑。
「表哥如今這樣防備我了,來見我, 還要帶着劍來。」
王亭依舊不語。
直到崔蓉起身,拔出他腰間的長劍。
王亭身軀未動,也不曾阻攔她。
所有人都以爲崔蓉會殺王亭,連王亭自己也這麼覺得。
可誰也沒想到, 崔蓉會自刎。
「表哥, 你對不起我, 我要去找我的孩子了。
「我替你除了我這塊絆腳石,表哥開心嗎?」
血染裙裾,她睜着眼睛死在他面前。
王亭癱軟在地。
他雙手捂臉,淚水從指縫流下。
父親怒不可遏。
「她死, 還要將你一軍!王亭如何能忘了她!」
我笑了笑,撫摸着微微凸起的小腹。
「父親,我有孕了。」

-16-
王亭得知我有孕後, 喜悅沖淡了他心裏的感傷。
陛下大行後,王亭順理成章繼位, 我也順理成章坐上了後位。
或許是因爲崔蓉。
王亭拒絕了選妃的摺子。
我生下孩子那天。
宮裏擺了戲臺。
唱的是。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 不如憐取眼前人。」
王亭握緊了Ṭů₋我的手。
「阿靈,對不起。」
他總是喜歡和我道歉。
好像, 他永遠都在虧欠我一樣。
他做侯爺時,是個愛民如子的好將領。
做皇帝時, 也是個勵精圖治的仁君。
崔蓉有一句話說得沒錯。
王亭不好女色。
他大部分的時間,都在批改奏摺上。
剩下的時間,都在我和孩子身上。
兒子是他一手帶大的。
很親他。
元宵那日,他親自給孩子做了風箏。
兒子帶着風箏在御花園奔跑時。
他蹲下身子,掬着一捧雪,爲我捏了個小馬駒。
「近來時常感覺身體睏乏。
「恐天不假年,不能陪你們母子太多, 心中歉疚不已。」
我望着他鬢邊白髮。
他才而立之年,卻已有暮年之景。
兒子跌倒在地, 他顧不得許多, 撲上前去接住了孩子。
驚了滿園的宮人。
他笑着拍開兒子身上的雪粒。
「無妨, 無妨,我兒又敦實了些。」
看着他們父子和樂的景象。
有這麼一刻, 我是心軟的。
夜裏, 太醫在我耳邊猶疑道。
「陛下年輕時,後背曾受過劇烈的碰撞, 內臟受損。
「如今一定不能操勞過度, 一定要好好休息,已有癆病前兆。」
我停下批改奏摺的筆。
揉了揉發酸的手腕。
「陛下勤勉,病中也放心不下國事,如何能休息。
「將這些摺子都送去吧。」
太醫臉色驚變, 緩了片刻,識相道。
「臣再爲陛下開些提神的湯藥。」
「去吧。」
這京城的天,又要變了。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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