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人都知道,隨手施捨一點什麼喫食,便能讓我這個癡傻公主做任何事。
光風霽月的太傅隨手給了我一塊糕點,便被我纏了好多年。
他雖不曾表現過什麼,人後卻對我十分厭惡,直言道我不知羞恥,恨不得自薦枕蓆。
我不知道不知羞恥和自薦枕蓆是什麼意思,只知道太傅給我好喫的,他是好人,我喜歡他,要報他的恩。
直到塞外傳來兵敗的消息,父皇最寵愛的三皇姐即將遠嫁和親。
三皇姐的母妃皇貴妃親自來找我,還給了我一盒糕點,求我替三皇姐去和親。
我擦掉嘴邊的糕點渣,隨意擺了擺手:「娘娘莫愁,嫁個人而已嘛,三皇姐不願意,我替她就是啦。」
-1-
被御書房前的人攔下時,我才發覺自己答應得太輕易了。
父皇好像根本不記得還有我這個女兒,御書房的侍衛自然也不肯替我通報。
可貴妃娘娘給了我整整一盒桂花糕呢,如果辦不成這事,那我不就白喫了人家東西嗎?
我撓了撓頭,靈機一動,轉過身朝着御書房大喊:
「父皇!父皇!我是十六!您開開門呀!」
侍衛怒喝:「大膽!御書房重地,豈容你這個小女子如此放肆!」
他們拿着長矛就要來叉我。
我連忙撒開腿跑,圍着御書房繞圈圈,邊跑邊喊:
「父皇!父皇!我是十六!十六來找您有事呀!」
「何人在此喧譁!?」
御書房的門忽然被打開,從裏面走出來一羣人。
貴妃娘娘早就告訴過我,父皇穿黃色衣服,上面繡着五爪大蟲。
我一眼就瞧見了父皇,呼呼喘着氣朝他揮手:
「父皇,您快讓他們別追了,十六要累死了。」
父皇擺了擺手,讓侍衛退下,皺眉望向我:
「你是十六?哪個十六?」
我撲通一聲跪下,先磕了兩個響頭,脆生生答:
「十六住在鹹福宮東殿,母妃是林美人。」
「哪個林美人?」
一邊的老太監連忙小聲說:「是從前侍候皇后娘娘的宮女,侍寢首夜惹得您不快,便再也沒被您召幸過。後來生下的十六公主,您忘了給賜名。」
-2-
鹹福宮西殿住的一個答應告訴過我,母妃是鳳儀殿的掌燈宮女。
皇后身體不適,父皇便在鳳儀宮隨便點了個宮女侍寢。
被選中的母妃心如死灰,她還有一年就要出宮,未婚夫就在宮裏做侍衛。
他們情投意合,兩不相疑,打算出宮就成親的。
她求父皇放過她,父皇卻更加惱怒,強要了她後,隨便封了個美人打發到冷宮一般的鹹福宮。
就算母妃懷胎十月生下我,他也沒有去看過一次。
甚至沒有給我取名。
父皇似乎依舊沒有想起來哪個是林美人,哪個是十六公主。
他笑吟吟地問我:
「小十六,你來找父皇有什麼事嗎?」
「我想嫁人!」
我抬頭望着他,也笑,「十六大啦!可以嫁人了!」
原本死氣沉沉的御書房頓時鬨笑一片,父皇把我扶起來,揉了揉我的頭,彷彿我是他最寵愛的女兒。
「十六想嫁給誰?父皇給你賜婚好不好?」
老太監湊上來添趣兒:
「聽聞十六公主和陸太傅倒是親近。」
父皇意外似的挑了挑眉:「小十六喜歡陸太傅?」
人羣中的陸鏡白臉色一變,抿着脣,灼熱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似乎很緊張。
大約是很怕我說要嫁給他。
陸鏡白不喜歡我,其實我一直知道。
他是很好的人,我們相識,也是因爲他幫了我。
有一年冬日,他偶然碰見我爲換一點炭火被小太監按着學狗爬。
他替我狠狠收拾了那些小太監,還將身上所有的銀錢都留了下來。
其實我是認識他的。
他是太子哥哥的老師,常進宮教導太子哥哥和三皇姐。
因爲宮人們都叫我傻子十六,我不服氣,就想變得聰明一些。
洗衣服的瞎眼嬤嬤說讀書可以變聰明,我便常鑽了狗洞溜去尚書房牆根處聽陸鏡白給太子哥哥和三皇姐講課。
他講得可真好,但我太笨了,聽那麼多課,只記得一句「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我怕忘了這句詩,便把它寫在最暖和的一件衣服裏,時常翻過來看看。
想着什麼時候找陸鏡白問問這句詩是什麼意思。
可沒多久後,進宮還會爲我帶一些東西的陸鏡白,忽然非常厭惡我。
那是次宮宴,幾個紈絝子弟在御花園碰到我,大約以爲我是不懂事的小宮女。
便拿一盤糕點要我讀一些上不得檯面的詩句,其中一個還問我要不要做他的府妓,說跟着他能喫飽穿暖。
府妓是什麼我並不知道。
但喫飽穿暖是我十幾年來最大的夢想,我便亮晶晶地看着他,問他什麼時候帶我走。
這一幕大約是被陸鏡白瞧見了,他扯着我離開,力氣大得似要捏碎我的骨頭。
我用力掙扎,他便甩開我,怒斥道:
「你是大齊公主,怎能這般輕賤自己,看見男人便急不可耐地攀附,恨不得自薦枕蓆!」
「大齊公主應以三公主爲典範,傲骨不屈,不輸於男兒!」
我被斥責地愣住了,滿臉是淚,手足無措,動也Ŧṻ₋不敢動。
我不知道陸鏡白爲何生氣。
母妃是這般養活我,母妃死後,我也以這般方式養活自己。
在我看來,這沒什麼問題。
特別是打起仗後,我們處境更加糟糕,做過更多不堪的事。
皇后下令要後宮勤儉節約,節約的卻是不受寵的宮妃的口糧。
月份被層層剋扣,到我們手裏便沒剩多少。
若是碰到哪個受寵的妃子炭火或是什麼別的不夠用了,遭殃的又必是我們。
莫說是讀幾句豔詞了,若是能換來什麼羹湯炭火,我恨不得每日讀上一千遍一萬遍。
可陸鏡白今日的反應卻告訴我,這似乎不對。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一個勁兒抹眼淚。
他見我不說話,十分失望地甩袖離去,從此再也沒給我送過東西。
我便仍以從前那般方式,蜷縮在冷宮一般的鹹福宮小心翼翼地活着。
平時被小太監小宮女玩弄嘲笑,偶然從狗食盆中拾到一塊肉餅都能高興不已
-3-
直到有次偷聽陸鏡白講課被侍衛發現,我被打得幾乎半死。
還是三皇姐救下了我,給了我治傷的藥。
救命之恩更是大如天,我必須報答的。
眼下塞外兵敗,那西北的首領從前在大齊做質子時過得十分悽慘。
他兇悍嗜血,硬是留着半口氣逃回西北斬殺自己親父,而後帶兵直驅塞外攻打大齊。
他連攻塞外五十八座城池,劍指上京,揚言自己不要皇位,只要大齊公主。
幾乎所有人都默認應把最耀眼的三公主李玉徽嫁過去。
貴妃娘娘說三皇姐因爲此事食不下咽,寢不安席,還生了一場大病。
父皇召集朝臣商議了三天三夜,可打仗的將領傷的傷,亡的亡,滿朝文武竟無人敢應戰,無論如何也只能將三公主嫁過去。
貴妃娘娘無法,提着一整盒桂花糕來找我,求我替三皇姐和親。
我問貴妃娘娘嫁人有好喫的嗎。
貴妃娘娘沉默了一瞬,說不僅有好喫的,還有好看的衣服和首飾。
那太值啦!
我高興起來,擦掉嘴邊的糕點渣,拍拍胸脯,豪氣萬丈:
「娘娘莫愁,嫁個人而已嘛,三皇姐不願意,我替她就是啦。」
可若是父皇讓我嫁給陸鏡白,那我就食言了呀!
我連忙擺手:
「不是的不是的,十六不想嫁給太傅,十六要嫁給西北的首領賀蘭、賀蘭……」
哎呀,貴妃娘娘說西北首領叫什麼來着?
老太監小聲提醒:「賀蘭歸。」
我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大聲道:
「十六要嫁給賀蘭歸!」
許是聲音太大了,把殿裏的人都震住,一個個皆驚愕地看着我。
「不可!」
陸鏡白突然出聲,撩袍跪地,行了一個大禮,再抬頭時,面如金紙。
「公主年幼懵懂,尚不懂得嫁娶爲何物,陛下三思!」
父皇轉動着手裏的玉扳指,凝視着他,笑道:
「陸卿,我們小十六雖然是個孩子,卻聰明得緊,朕喜歡這孩子,自然要遂了她的願。」
他大手一揮,便下了聖旨:
「宣旨,十六公主端賢表儀,貴典之重。逢西北羌國來使代羌王求娶,賜封號端陽,享親王之儀,和親羌國,以交兩國之好。」
不僅如此,父皇還封了陸鏡白爲駙馬,下月便要三皇姐下降於他。
陸鏡白面色蒼白,在衆人面前也只能謝恩領旨。
我只心心念念着自己新得的宮殿,想趕緊去瞧瞧。
-4-
和親真是太好啦!
出了御書房後,我抱着聖旨,邊走邊傻樂。
走着走着,便瞧見陸鏡白站在不遠處,面容冷峻,眼瞳漆黑。
我有些害怕,拔腿就跑,陸鏡白卻一下子就抓住了我。
「你可知道和親代表着什麼?明明沒人想起你,你爲什麼要逞強跳出來!?你以爲這是兒戲嗎!?」
他握住我的手腕,拽着我往御書房走,像個鬧氣的孩子:
「和我一起去見陛下,說你不想去和親。」
「不要!」
我甩開他的手,「我要去和親!我不要留在這裏!我討厭你!討厭這裏!」
「你都要娶三皇姐了,還來找我做什麼!」
眼淚撲簌簌落下來,我哽咽道:
「這裏沒人在意十六,十六要走,走得遠遠的,再也不回來!」
陸鏡白一怔,張了張嘴,卻什麼都沒說。
趁他愣神,我連忙甩開他的手,撒丫子狂奔回去。
一見到新宮殿,我便什麼都拋之腦後了。
宮殿不漏風,裏面也沒有老鼠和蛇,甚至桌子上還擺着一盤桃花酥!
躺在柔軟的榻上,我又一次感嘆:
「和親ƭů⁽真好!」
-5-
我和親的日子比三皇姐成親要早一些,婚禮事宜卻是一起籌備。
聽聞三皇姐鬧得很厲害,父皇將她禁了足,成親那天才許放出來。
陸鏡白也沒再進過宮,連早朝都沒再去過。
我兩耳不聞窗外事,在新宮殿裏整日躺着,睜開眼便是喫各種美食,直把自己喫得胖了一圈。
和親那天,我被早早地薅起來梳洗打扮。
嫁衣一披,蓋頭一蓋,我就被推上了圍着紅綢的馬車。
「父皇母后不來嗎?」
不是說成親都要拜別父母嗎?難不成父皇母后還沒睡醒?
我掀開簾子四處張望,清晨薄霧四起,小雨淅淅瀝瀝地下着,只見四處空空蕩蕩,半個人影都沒有。
「貴妃娘娘也說過會來送我呀,怎麼也沒來呢?」
送嫁的嬤嬤一把扯下簾子,笑道:
「時間緊,來不及了,陛下又事務繁忙,便讓咱們先出發。」
是呀,成親是要講究吉時的,可不能耽擱!
「父皇忙,母后和貴妃娘娘也忙,十六知道的。」
我端端正正ţů₌地坐好,把紅蓋頭放下,再開口,就帶了些鼻音,「沒關係的,十六聽話,嬤嬤,我們走吧。」
本來還想問問父皇能不能給我取個名字什麼的,畢竟一直叫十六也不是辦法。
我躲在紅蓋頭底下,臉蛋發紅,眼睛也發紅。
「十六聽話,十六不想家,也不想母妃。」
我拽着蓋頭擦乾眼淚,又咧開嘴。
母妃,十六要嫁人啦,嫁的可是頂頂厲害的羌王。
聽說他可有錢了,等十六做了王后,就天天給您燒紙錢,讓您在地下喫香的喝辣的,閻王也得給您捶背捏腿!
-6-
春雨如綢,在陸氏祠堂前的青石地上扯開一道刺目的血色帷幕。
陸鏡白垂目跪着,裏衣已經被血浸透,他鴉翅般濃黑的眼睫上掛着一滴殷紅的雨珠。
恍若血淚。
帶刺的鞭子揮舞在半空,將雨幕劈開,帶着「咻咻」的破空聲狠狠鞭笞在陸鏡白略顯單薄的脊背之上。
他臉色蒼白,卻仍矗立如松,漠然跪着。
序齒最末的妹妹看不下去了,撲到父親身邊,哭着哀求:
「阿父!不要再打了!阿兄知錯了!阿兄知錯了!」
陸父握着鞭子,手臂上青筋暴起,他看着自己最出色的長子,厲聲詰問:
「事到如今,你還想拒娶三公主,要遠去參軍嗎!?」
陸鏡白緩緩抬起頭,儘管虛弱不堪,聲音卻依舊平穩有力:
「是,我要參軍,我要去邊塞,瞧瞧從前匍匐於大齊腳下的羌國是如何勇猛,讓滿朝文武束手無策,要用一個無辜的弱女子去換取可笑的太平!」
「孽障還不閉嘴!」
陸父怒極,一腳踹在陸鏡白的胸口處。
他頹然仰倒,重重砸在地上。
眼前的一切開始變得模糊,他似乎又瞧見小姑娘在對他笑,寶貝似的捧着糕點說謝謝。
她什麼都不懂,一塊糕點就能騙走。
那麼純稚的一個小姑娘,沒有享過半點公主的尊號,甚至連名字都沒有,憑什麼到了最後關頭,卻要那麼努力活着的她去送死?
漫天大雨中,陸鏡白閉上眼,幾欲落淚。
……
-7-
馬車搖搖晃晃走了整整十六天,在這十六天裏,我冥思苦想,想給自己取個正經的好名字。
可我大字不識幾個,一直到羌國也沒想出來。
暮色低垂,透過簾子,我看見王城門前迎來一個人高馬大的大漢。
他騎着戰馬,揚起一陣煙塵,二話不說便撩起窗簾,拔劍挑開我的蓋頭。
這莫不就是羌王吧?
頭髮那麼蓬,還有鬍子,像只獅子狗。
我哭喪着臉想,和親一點也不好!
齊國的侍衛宮女一進王城便束手束腳,大氣不敢出,我也嚇得臉色發白。
「你叫什麼名字?」那大漢打量着我。
我抖着嗓子回答:「我…我沒有名字。」
「沒名字?」
他眉一皺,眼睛一瞪,朝身後罵罵咧咧地道:
「大王!齊國皇帝他孃的耍咱們!送來一個沒名字的黃毛丫頭!」
他拽着我下了馬車,揪着我往宮殿裏走。
我被嚇得連哭都忘了,直一個勁兒發抖。
大漢把我扔在地上,朝王座上坐着的男人說:
「大王,這黃毛丫頭根本不是齊國公主!」
我還沒反應過來,坐着的男人已經掐住了我的脖子。
「不是她,那就殺了讓他們再送一個過來。」
他的聲音低沉喑啞,如厲鬼一般。
我頓時嚇得打了個哭嗝,抬起臉喊道:
「我是公主!我是公主!我只是沒有名字!」
看清男人的面容後,我一愣,脫口而出一個自己幾乎快要忘卻的名字:
「阿狼!?」
-8-
男人的眼眸狹長而深邃,長髮微卷,面容俊美,皮膚雖爲深色,卻遮不住冷凜的五官。
他淺藍色的瞳孔浮現出暴戾與不耐,掐着我脖子的手驟然收緊:
「冒充她,更該死!」
我被他提在半空,雙腳亂蹬,幾乎就要翻白眼:
「阿狼……我就是石榴,我還搶肉骨頭給你喫……」
賀蘭歸猛地鬆開手,對着我仔細端詳,眉眼間浮現出淡淡的疑惑:
「石榴沒有那麼胖……」
「人家只是最近喫多了!」
我有些委屈,「阿狼是不是已經忘了石榴?」
「沒有,沒有,是我不好,阿狼沒有認出石榴,阿狼有錯。」
賀蘭歸屈膝跪地,將我抱緊,臉頰貼着我的側頸。他衣服上蓬軟的毛領蹭着我的下巴,暖乎乎的,像只大狗狗,連聲音也顯得像小獸嗚咽:
「還有當初我不告而別,對不起。」
我埋進他的毛領子,舒服地眯起眼,嗓音也酥軟起來:
「沒關係的,我怎麼會怪阿狼呢?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呀!」
賀蘭歸像從前那般用額頭輕輕蹭着我的鼻尖,藍瞳溼溼的:
「石榴真好,是天底下最好的小姑娘。」
-9-
我和阿狼相識於齊國深宮。
初遇時我被二皇姐的獵犬追得抱頭鼠竄。
不知逃到哪裏,遇到一個乞丐一樣的少年。
少年脖子上掛着條粗長的鐵鏈,皮膚已經被磨得潰爛。他的眼睛藏在長而捲曲的頭髮下,陰惻惻地盯着我。
我稍一靠近,他便齜牙咧嘴地朝我低吼。
喉嚨裏發出似獸苑裏狼一般的吟嘯。
我不敢靠近,只小心翼翼地問:
「你是人嗎?」
他當然不會搭理,只是虎視眈眈地盯着我,
我甩開了獵犬,本也沒必要再多待,可瞧着他脖子上的爛肉,卻怎麼也走不動道。
我瞧了瞧自己好不容易搶來的肉骨頭,猶豫了一下,還是把骨頭丟給了他。
少年疑惑地圍着骨頭轉了兩圈,又用鼻子輕輕嗅了嗅,便大快朵頤起來。
「你喫得好快呀。」
我嚥了咽口水,安慰自己咕咕響的肚子,「沒關係的,二皇姐的獵犬每天都會喫飯呢,再去偷就可以啦!」
可後來我還是沒能喫上肉骨頭。
我總會憂心Ťŭ̀ⁱ這個被拴着的少年。他和我一樣,沒有娘,沒有名字,像冷宮裏隨處可見的老鼠一樣活着。
於是我每天都來看他,給他帶喫的,還給他取了個名字叫阿狼。
阿狼對我也越來越熱情,像只大狗狗,總愛撲倒我,用鼻子在我身上亂嗅。
我不高興時,他就用額頭抵住我的鼻尖,嗓子裏發出嗚咽聲,比我還難過的樣子。
四季轉過一輪,我教會了阿狼說話,他也變得更像個人了。
只是他笨笨的,老是把我的序齒十六讀成石榴。
再後來,父皇夜夜召幸宮裏出身將門的貴妃,皇后娘娘又開始要後宮勤儉。
阿狼,也無故消失在了皇宮中,那棵拴着他的榕樹下,只剩一段鏽跡斑斑的鐵鏈。
我活得太辛苦,腦袋也記不住太多東西,沒過多久便忘了那個似狼一般的少年。
畢竟這宮裏,好好的人忽然死掉真是太常見了。
…
-10-
久別重逢,我纏着賀蘭歸絮絮叨叨地說話,說父皇賜我的封號,說我新得的宮殿,說三皇姐,說陸鏡白,說與他相遇的榕樹下開了朵小花兒……
賀蘭歸就溫柔地看着我,耐心地聽我說話,時不時給我喂上一口牛肉或羊奶。
夜色將落,侍女們點上了燈火。
燭光輕晃,倒映在賀蘭歸湖泊一般的翠藍色眸子裏。
我看得呆住了,愣愣地說:
「阿狼……好漂亮。」
男人冷峻的眉眼被燭光融化,他微微勾起脣,揉了揉我的發頂:
「石榴也漂亮,是最漂亮的小姑娘。」
我抿嘴羞澀地笑了,又給他看我的紅嫁衣和帶過來的嫁妝。
他一邊聽着,一邊抓住我亂晃的腳,幫我捂着。
男人的體溫源源不斷地從腳底輸送到我的四肢百骸,簡直是一個行走的大火爐。
「好舒服。」
我喟嘆出聲,倚偎進他懷裏,像只撒嬌的狸奴般蹭來蹭去。
他任由我亂折騰,把玩着我的手指輕聲開口:
「我離開後,石榴在齊國過得還是很辛苦嗎?」
「不辛苦呀。」
我笑眼彎彎,迫不及待地向賀蘭歸說自己遇到的好人。
「太傅會偶爾給十六送些喫的穿的,洗衣服的瞎眼嬤嬤還給十六喫煮雞蛋呢!」
他沒說什麼,只是把我攬進懷裏,抱得很緊很緊。
「阿狼,十六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好很好!」
我環抱住他,也學着從前母妃哄我的樣子,輕輕拍他的脊背,「阿狼才很辛苦吧,從齊國回到羌國,一定很遠很遠。」
賀蘭歸把臉埋進我的頸窩裏,嗓音喑啞:
「齊國到羌國真的好遠,如果再近一些,我就能更早一點把你接過來,你也就不必再喫那麼多苦。」
「不苦的。」
我抬起臉,露出一個燦爛的笑,「有阿狼記掛,一點也不苦。」
他抱得我更緊Ṭū́₄,聲音似嘆息:
「以後不管怎麼樣,我都不會再讓石榴過以前那種日子。」
「喫飯能用金筷子?」
「能。」
「能頓頓喫肉骨頭沾香油?」
「能。」
「能用綢子擦屁股?」
「…能。」
我瞪大眼。
和親真好!
-10-
賀蘭歸把懷裏酣眠的小姑娘輕輕放在自家榻上,而後跨出屋子,方纔臉上溫柔的笑意一點點褪去,眉眼間漫上幾分冷戾:
「探子有信嗎?」
「請王上過目。」
阿駑那跪到地上,恭敬地呈上一份厚厚的書冊。
賀蘭歸翻着記錄十六曾經的冊子,阿駑那便繼續稟報:
「王上,齊國使者說他們是偷了王后的嫁妝,但每個人只拿了些綢布,嫁衣他們沒有換過,是皇帝允肯過的。」
也就是說,人模狗樣的齊國皇帝只給自己出嫁的女兒準備了幾件破綢布做嫁妝,連嫁衣都只是一件光禿禿的紅裙。
若是因爲戰亂,國庫空虛也就罷了。
在齊國的探子卻來報,皇帝爲他心愛的三公主準備了四千二百抬嫁妝,還下令要在成親當日以萬金一匹的紅綢鋪路三千里。
賀蘭歸的眼底滿是嗜血的煞氣,他把冊子扔在地上,嗓音裏的戾氣壓不住:
「這本冊子送給齊國皇帝,讓他把自己地盤裏以下犯上的人都清理乾淨。」
「還有,告訴他,如果不把十六公主該得的一切送來,本王就親自去拿!」
「是!」
阿駑那關上門後,才發覺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這位自小在狼羣中長大的王上身上仍帶着狼的血性與兇狠。
羌國戰敗後,只有人形,習性卻與狼別無二致的他被先王送給齊國皇室享樂,折磨得不成樣子。
他硬是獨身逃回羌國,殺兄弒父,登上王位。
散亂的羌軍在他的整頓下變得所向披靡,戰無不勝。
周圍諸國聽到他的名號皆聞風喪膽,就連富裕遼闊的齊國也成了他的手下敗將。
所有人都以爲這位名副其實的狼王和動物一般只知屠殺,沒有人性。
阿駑那也是這樣認爲的。
可齊國公主來到後,他改變了想法。
狼並不冷血,只是認主而已。
那位單純柔善的小公主,輕而易舉地便馴服了他,讓他甘願俯首稱臣。
-11-
阿狼果然說話算話,沒過幾天便給我送來一大箱子好寶貝。
「都是我的?」
賀蘭歸笑着點頭:
「都是小石榴的。」
我在箱子裏扒拉出一件綴滿小東珠的裙子,雀躍地站到鏡子前往身上比劃:
「三皇姐就有一件這樣的裙子,還有一雙綴着大東珠的鞋,可漂亮了。」
我想去找鞋子,卻從裏面翻出一封信。
封面上的字很好認,寫着「羌王后親啓」。
賀蘭歸看完信,神色凝重。
我迫不及待地問:
「是父皇來的信嗎?他說什麼?」
「說是要爲林美人晉封,遷墓需石榴磕頭請安,還有三公主大婚,也想請你去觀禮。」
我高興起來:「我也可以去給母妃磕頭了?母妃去世時我太小,都沒去送送她呢。」
賀蘭歸卻眉眼低沉,似是在思索着什麼。
「阿狼,你在想什麼?」
看着他擰起的眉,我也有些不安。
賀蘭歸捏了捏我的耳垂,這才笑起來:
「沒有想什麼,只是在爲石榴高興。」
我又重新雀躍起來:
「那我要穿新裙子回去!」
「好,石榴想穿什麼都可以。」
男人望着我的眸光依舊柔和,只是眼瞳裏藏着我看不懂的幽深。
-12-
五日後,賀蘭歸同我一起啓程去齊國。
有他陪着,我總覺得日子過得飛快。
原本十幾日的路程,像只有兩三日似的。
賀蘭歸很討厭人多的地方,父皇便也識趣的沒有命人給我們接風洗塵。
我們在上京驛站落腳後,外面卻有人來傳,說陸太傅尋我有要事相商。
我下意識去看賀蘭歸,他把玩着短刃,虛虛抬起眼:
「既是故人,那便去吧。」
侍女便爲我更了衣,引我出門。
走出不過半里,我感受到身後有一道灼熱的視線。
回過頭,就瞧見賀蘭歸隨意地坐在窗欞上偏頭看着我。
彷彿狼王巡視領地。
我徹底安下心來,雀躍地朝他揮了揮手,邁進對面的茶樓。
茶樓裏只坐着一個青年,形銷骨立,瘦弱不堪,寬袍掛在他身上,搖搖蕩蕩。
我仔細地瞧了瞧,幾乎不敢認,想開口,又想起曾經他對我厭惡不堪的眼神,躊躇一下,便閉上了嘴。
桌面上的茶湯盪出漣漪,良久,他纔開口,嗓音喑啞:
「你好嗎?」
我扣着指甲,小聲回道:「阿狼他對我很好。」
陸鏡白聽了如此親暱的稱呼,握着茶盞的指尖泛白:
「他爲外邦人,又記恨齊國,你爲齊國公主,莫要對他太過傾心。」
他言辭激烈,咄咄逼人,我的眼淚又即將湧出眼眶,站起身就想衝出去。
卻被他握住手腕。
「是我太偏激,你……不要害怕。」
他垂下眼,低聲道,「如今太平實爲假象,你又是齊國公主,若以後再開戰,你在羌國又該如何自處?」
「比之異國他鄉,不如回來,起碼……還有我在。」
我怔了一瞬,沒想到他會這樣說。
可是,實在有些晚了。
況且,他一無所有,只是一介文官,護不住我。
「太傅,你是好人,我很敬重太傅。」
我認真地說,「多謝太傅肯爲十六着想。」
「可十六不想回來,羌國很好,阿狼也很好。」
茶樓裏暖融融的,讓人腦袋發暈。
我忽然想起來從前,我與阿狼相依在榕樹之下,樹葉瑟瑟飄落,我們安然入眠,恍惚似已過百年之久。
「這裏終究是你的家。」他眼底泛紅,似乎在強撐着維持儀態。
我抬眼望向他,依舊懵懂天真:
「什麼是家?」
陸鏡白愣住了,我便沒再說什麼,拿了幾塊糕點折返回去。
-13-
推開房門前,我眨了眨酸澀的眼。
已近傍晚,賀蘭歸坐在燭光下,深邃的五官被鍍上一層金光。
他垂着眼,正認真地在我的鞋子上縫着什麼。
平日裏扛刀殺人的男人,此時捏着繡花針竟也毫不違和。
「阿狼在做什麼呀?」
我樂顛顛地跑過去。
「石榴不是想要和三皇姐一樣的鞋嗎?」
賀蘭歸把手裏的針線放下,將我抱坐在膝上,溫熱的氣息酥酥麻麻,噴灑在我耳畔。
「我在給石榴試着縫上去。」
「阿狼真好!」我抱着他的脖子,吧唧一口親在他的臉上,又開始獅子大開口,「石榴還想要鳳凰衣,金線繡的鳳凰好看呢!」
男人黑色的皮膚染上一點暈紅,垂下眼時,藍眸裏波光瀲灩:
「好,阿狼給石榴繡。」
我搖頭晃腦地問:
「阿狼呀阿狼,怎麼我要什麼你都給呀?」
賀蘭歸輕輕笑了,抵住我的額頭,燭光躍進他的雙眼,迸發țù¹出似狼一般的光芒。
他說:
「狼,生來就是要爲主人付出一切的。」
我倚進他的懷裏閉上眼。
「阿狼Ťű̂⁰纔不像狼,像大狗狗。」
我垂着頭,叫任何人也看不清神色,聲音卻依舊純真無邪:
「阿狼是石榴的狗狗,石榴一個人的!」
他蹭了蹭我的側臉,倒真似忠犬一般:
「是,我是石榴一個人的,石榴也是獨屬於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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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宮中設宴。
這還是我第一次在齊宮中去到鹹福宮所在的西六宮以外的地方,自是驚惶不已,只知扯着賀蘭歸的衣袖,還跌倒於大殿之中。
周圍有嬉笑聲傳來,不過是說我癡傻無狀,難登大雅之堂。
眼看着賀蘭歸臉色陰沉下來,父皇連忙怒斥衆人噤聲。
大殿中的竊竊聲這才依次消失,我跟着賀蘭歸落座。
酒香浮動中,我四處尋找,卻沒有見到三皇姐。
於是開口問:「父皇,三皇姐呢?」
「徽兒今日身體不適,在宮內休息。」
父皇便讓人來引我去看三皇姐,賀蘭歸要我快去快回,我點點頭,乖巧似孩童。
方行至殿前不過幾十步,身後便響起刀劍聲。
宮女惶惶不安,我腳步未止,依舊笑着:
「姐姐怎麼不走了?趕緊帶我去瞧三皇姐呀。」
只不過一瞬,宮內便喊殺聲一片。
我轉折回去,被侍衛恭敬地請進密室。
密室裏,賀蘭歸跪在地上,雙手雙腳皆被鐵鏈鎖住。
他看着我,眼中不見憤怒,唯有悲愴。
他說:
「石榴,你想要什麼和我說呀……」
依舊溫柔。
我並不理他,反而笑着望向父皇:
「兒臣恭賀父皇活擒羌王。」
父皇喜極,拍着我的肩膀,一派慈父模樣:
「此戰全倚仗你,十六,你說想要什麼?封號還是賞賜,儘管提出來。」
「兒臣別無他求,只想輔佐父皇,一統天下。」
我當着他的面從壺中倒出兩杯酒,其中一杯奉給他。
「父皇,這一杯,兒臣敬你。」
他只是拿着酒杯,看我仰頭一飲而盡。
密室中並無他人,父皇謹慎,將酒盡數潑於地上,笑道:
「這一杯敬天地,以此見證朕基業將成。」
五、四、三……
我默默地在心裏數着數。
哐啷——
他瞪大眼睛,嘴角流出濃黑的血,卻依舊沒有氣絕:
「你……你……」
「父皇啊父皇,你怎麼那麼愚蠢,竟輕易相信了在後宮之中一個人獨身安穩活下來的女孩的話。」
「你可知道這宮裏有多少人恨你,恨得咬牙切齒,想親手殺了你爲快。」
「很不巧,我就是其中一個。」
我反手拔出頭上早已磨得尖利的簪子,面無表情地狠狠刺穿自己親生父親的咽喉。
血噴濺在我的臉上和眼睫上,我的眼睛眨也未眨。直到父皇的身體已經滿是窟窿,我才站起身來,擰着被血浸溼的衣袖,愉悅地笑出聲:
「兒臣恭送父皇殯天!」
賀蘭歸靜靜地看着我,也笑起來:
「石榴,你殺人的手法很嫺熟。」
我便抹掉臉上的血,咧開嘴:
「謝謝,畢竟一回生二回熟。」
當初,我便是以這種方式殺的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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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少有人知道我幼時的過往,就連去世的母妃大約也以爲我忘掉了。
其實我記得很清楚。
記得我不小心衝進母妃的寢房,卻撞見兩具赤裸的身體。
記得她是如何把我丟進冰冷的池水裏,按着我的頭不許我探出水面。
記得我發高熱,她日日守在我身邊,卻祈禱我不要再醒來。
記得我大病初癒,一覺醒來似懵懂孩童,從此再不記事,病前所經歷的,怎麼也想不起來。
記得母妃鬆了一口氣,倒掉早就準備好的鴆湯。
但我知道,她從沒有放過我。
她的情夫有一種奇毒,只觸碰便可叫人七竅流血而死。
母妃日日在我用膳的筷子上塗一點,想將我僞裝成久病而死的模樣。
直到那毒忽然找不到了。
她害怕極了,找遍所有地方,而後開始懷疑我。
母妃將我打得半死,也沒有問出毒的下落。
她和情夫開始謀劃殺掉我。
可我提前動了手。
我用母妃的毒和母妃想殺我的方式,殺了他們。
我本來想掉幾滴眼淚裝成失去母親的可憐孩子,可無論怎麼努力,都哭不出來。
心中的恨意,反倒越漲越高。
我拔掉頭上鏽鈍的簪子,狠狠刺下去,直到見血,再猛地拔出來。
血越多,我便越暢快。
我天生是個壞種,母妃經常那麼嫌惡地罵我。
她說我不是人,沒有心。
就算有,也是黑的。
我確實如此。
日日夜夜想着弒父殺母的人,又是什麼好東西?
可我知道,自己必須僞裝成正常人的樣子,才能不那麼突兀。
我用針線將那毒縫在自己的衣服裏,又將母親身上的窟窿縫補好,給她換上乾淨的衣服。
然後哭着跌跌撞撞跑出去,口齒不清地喊:
「母妃、母妃……救救母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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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受寵的母妃被草草下葬。她死了,我還要活着。
我花了八天的時間把母妃的情夫分屍掩埋,最後一條腿,打算埋在ťů₆冷宮的榕樹下。
卻被幾隻煩人的獵犬嗅到血味,追着我不放。
誰知誤打誤撞,竟遇到剛被送來的質子賀蘭歸。
我早就知道,羌國送來的質子自小在狼羣中被母狼撫養長大,不會人語,與狼別無二致。
這樣一個對我無用的人,放在平時,我是不會浪費時間在他身上。
大約是裝久了太久的純善,我竟真以爲自己是個心腸軟的人,把自己當天的口糧讓給了他。
後來他莫名消失,我也沒太在意。
畢竟這宮裏,死人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了。
直到傳來他殺父上位,想要迎娶大齊公主的消息。
恰巧三皇姐不想嫁,貴妃來找我。
我明白,老天已經將康莊大道擺在了我眼前。
可我只是要嫁個對我好的人,安穩度過一生嗎?
不。
我不願再過以前那種搖尾乞食的生活,我不要再將自己的尊嚴踩在腳下,不要裝瘋賣傻,被所有人恥笑。
我三歲識字,七歲能出口成章。
我讀的懂策論,寫得一手好字,陸鏡白的課我也聽得明白。
我的才華不輸男兒。
憑什麼,我要如此懦弱地活着?
我滿腔不甘,不敢寫什麼壯志凌雲的話,只能在衣服上寫下一句「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秋涼」。
我不要,讓這句詩成爲自己一生的判詞。
所以我自請和親,在御書房門前時,趁父皇揉我的頭與我靠近時,塞給他一張字條。
「兒臣十六恭請敬上,願遠嫁和親,與皇父裏應外合,活擒羌王。」
爲母妃晉封是假,回齊國,確實是一場鴻門宴。
賀蘭歸知道,可還是帶着我回來了。
他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卻沒想到我會給他下蒙汗藥。
讓他渾身無力,成爲待宰的羊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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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問他:
「我騙了你,你恨我嗎?」
賀蘭歸輕輕搖了搖頭:
「石榴這樣很好,可以保護自己,不再受欺負。」
就算我在他眼前殺人,他還仍認爲我是從前那個純稚無依的小女孩。
「賀蘭歸,你幫我奪得皇位,我便饒你一命。」
我看着他,給出他選擇。
「你要什麼,我幫你奪就是。」
他的睫毛微顫,只是問,「可不可以,還叫我阿狼?」
我並不介意在絕對的利益前虛僞與蛇,於是我靠近他,在他脣角落下一吻,輕聲說:
「阿狼,我想要皇位。」
「好,我給你。」賀蘭歸乖順地低下頭,像溫順的狼。
在給他解開鎖鏈時,我拿出一顆藥丸喂到他脣邊。
他絲毫沒有反抗,順從地吞下。
「這是毒藥。」指腹被他的舌尖輕輕掃過,我身體微僵。
賀蘭歸吻過我的掌心和指尖,輕聲說:
「阿狼的命,本就是石榴的。」
這樣熾熱直白的感情, 我應付起來實在是有些困難。
便只好垂下眼,沒有應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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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齊敗絮其中, 早就千瘡百孔,埋伏了許多羌國及其餘國家的探子。
賀蘭歸一聲令下, 上京大門便被打開, 羌兵如蝗蟲過境, 一窩蜂湧了進來。
我拿出早就僞造好的聖旨,站在城牆之上,高喝道:
「我乃先帝十六女李昭,今先帝駕崩,傳位於我, 聖旨在此, 違者立斬。爾等還不跪見新帝!」
賀蘭歸在城牆下仰望着我,率先跪下:
「臣賀蘭歸,參見陛下!」
羌軍皆愣住。
他們的王,被齊國女帝馴服了。
可沒人敢出聲抗議,賀蘭歸治下苛刻,凡違者必斬。
羌軍便也接二連三跪伏在地, 高喊參見陛下。
從此, 我不再是深宮公主,也不再是裝瘋賣傻的痴兒, 更不是羌國王后。
我是李昭,我與太陽同輝。
我要手握權勢, 我要站在巔峯之上, 我要所有人的臣服。
我要開創新紀元,要成爲創造盛世的女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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登基之後,後宮女眷與我的兄弟姐妹,一律送進郊外行宮,喫穿不愁,依舊錦衣玉食, 只是此生不得踏出行宮半步。
抗旨不遵的,皆砍下頭顱懸掛在宮門之上警示。
我改年號爲昭元, 廢除察舉制, 完善女官制。
封賀蘭歸爲一字並肩王, 和並羌國與齊國。封陸鏡白爲內閣大臣,輔佐我治理政事。
朝堂之內, 一半爲齊國舊臣, 一半爲羌國舊臣。
雖有許多人不滿女帝登基, 卻也無人敢提出異議。
誰敢提呢?
那位羌王無時無刻不護在女帝左右,眼神兇狠,彷彿下一秒就要撲上來咬斷你的脖子。
他是女帝的專用劊子手。
女帝登基第二月, 當朝宣讀貪官污吏的名單, 那羌王就拎着刀,在殿中巡迴。
女帝讀一個名字,他便斬殺一個。
羌王拎着人頭, 女帝便坐在堂上看着,還要指指點點。
說他刀口不齊,嫌他刀太鈍。
殿內血流成河,人人自危。
他們二人卻談笑風生, 商量下一個殺哪個朝廷蛀蟲。
便是陸首輔去勸,也無濟於事。
甚至若不是女帝攔着,羌王差點拿陸首輔開刀。
真真是……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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