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裴照是一對江湖騙子。
我們常常扮演一對初入江湖的小夫妻,一唱一和將那些富商的錢忽悠進自己的口袋。
他常說:
「阿鯉,等我們賺夠了錢,便能做一對平凡夫妻。」
直到我們來到青城。
白家小姐一個眼神,勾了他的魂,奪了他的魄。
爲了洗白自己的身世,他反手將我送入牢中。
三年後,青城突然來了個世家貴女。
青城很快流言四起——
白家的裴女婿,失了魂似的求貴女看自己一眼。
-1-
關進獄裏的時候,我被告知自己的結局是秋後問斬。
我背了許多不屬於我的罪狀。
獄卒對着我啐道:
「看着弱不禁風的丫頭片子,手段倒是歹毒得很!」
他說的是白家侍女溺死池中一事。
我和裴照都明白,這事跟我半分錢關係都沒有。
但他說:
「阿鯉,不捨了你,白小姐就得挨板子,她嬌生慣養,哪裏受得住?
「我們針對白家籌謀那麼久,不能在這時功虧一簣。」
他說這話時,我已經聽到客棧外捕快四處搜查「姜鯉」的動靜。
裴照神色痛苦,死死把我扣在懷裏。
「等我將白家的錢搞到手,就去替你翻案。
「幹完這票,我們就金盆洗手,在南方買一處小院子,再也不到處漂泊了。」
他情真意切,叫我不自覺點了頭。
我們相伴出入江湖多年,他是我這世上唯一相信的人。
可我沒等到他的翻案。
此時距離秋分,已經不足一月。
我這才反應過來,裴照他不愧是個騙子,我也被他騙了。
他總說:「想要別人相信,話裏要三分真七分假。」
他想金盆洗手是真的。
不捨得白小姐挨板子也是真的。
替我翻案是假的。
想和我做一對平凡夫妻也是假的。
可是!我要被砍頭是千真萬確的!
天殺的裴照。
-2-
淪落到如今的下場,我也不是那麼無辜。
我喜歡錢。
所以裴照來找我做搭檔時,我倆一拍即合。
我們倆都在京郊育嬰堂長大。
到了八歲,育嬰堂沒了,我們得自謀出路。
歲數差不多的同伴,多是將自己賣給大戶人家,入了奴籍。
但我捨不得良家身份。
我不想一輩子鎖在深宅大院裏,把自己命運寄託在他人一念善惡之上。
但八歲的女娃,想自謀出路是很難的。
我手指粗糙,入不得繡坊,面黃肌瘦,進不得茶肆,只有青樓老鴇掐着我下巴說,「骨相標誌,養個幾年就能接客。」
要不是我踹了龜公命根一腳,就要被老鴇逼着簽下賣身契。
我揣着青樓哄我進屋的半塊燒餅躲在橋下,悽慘得像只狗。
這時的我已經開始說服自己。
爲奴爲婢還能有現在慘嗎?只要手印一按,起碼喫穿不愁。
橋上環佩叮噹響,是一羣給主家採買東西的侍女經過。
她們笑聲清脆,聽得我心中再次動搖。
正當我想動身追上她們時,裴照出現了。
他拎着一隻燒雞,香味勾得我兩眼發綠。
裴照是少數沒有賣身爲奴的,現在連燒雞都能喫上了。
我嚥了下口水,求他也給我指條明路。
「我找你好久,」他緩緩開口,聲音還帶着孩童的稚氣。
我愣愣看着他。
裴照盯着我的眼睛,說:「你我就是一路人,不如此後做個伴,行遍天下,賺盡銀錢。」
這一伴,就是十年。
一開始我們裝作富貴人家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上門打秋風。
兒時胃口小,他們隨手打發我們的十兩銀子已經足夠餵飽我倆。
後來隨着年紀增長,在四處遊歷中學會了許多騙術。
我們最常用的,便是扮演一對懷揣珍寶的無知夫妻,專門盯着富商下手。
只要給這個「珍寶」編一出故事,再賦予一些祥瑞之兆,就能哄得富商打開荷包。
十兩、百兩、千兩。
銅板、白銀、黃金。
錢一到手,我們立刻腳底抹油溜之大吉。
「阿鯉,咱們要騙就騙個滔天富貴。」
這是裴照常說的話。
我曾那般相信他對我情根深種,畢竟我們是「一路人」啊。
可騙子說的話,三分真七分假。
那些我們深情擁抱的日夜,他或許摻了三份真心,但到底抵不過白家百年富貴,扛不住白枕雲的花容月貌。
現在想來,滔天富貴是他的。
而我,是他一開始就騙來的趁手工具。
目的達到,工具就該銷燬。
想通這點時,我失神地盯了獄中小窗一整夜。
第二日,天矇矇亮。
我抓住來給犯人添水的獄卒手腕。
我髒兮兮的臉掛着一對泛着精光的眼睛。
「大哥,我有一個能助你平步青雲的消息,你想不想知道?」
-3-
裴照從來不肯聯繫一起在育嬰堂生活過的同伴。
我們行騙後期,有了本金,他喜歡扮成做生意的富商。
富商哪會和奴才爲伍。
裴照常說:
「自甘爲奴便是墮落。
「阿鯉,我見你頗有骨氣纔會選擇你,纔會和你共享富貴。」
其實我和他正相反。
我知道走投無路的窘迫,他們甘願賣身爲奴,與他們人品是否卑劣毫無關係,反之,我們這些騙子纔是被這世道不容的。
我清醒地做着壞事。
我太喜歡錢了。
我也太喜歡裴照了。
他曾將我從絕望中拉出,他想要的,我就會幫他得到。
到青城時,我看到他望向白枕雲的眼睛。
裏面的神色同我看他時一模一樣。
騙子慣會察言觀色,只一個照面,我就明白了裴照當下的心思。
其實,當時我已做好帶着屬於我的財寶,去江南做個富有且美麗卻享無邊孤寂的富婆的準備。
裴照太想進步了。
青城的白家雖經商,但他家嫡支可是在京中做大官。
財富已經喂不飽裴照的胃口了,除了錢,他還要權。
現在吞下我的那部分錢不說,還想要我的命。
我想了想。
恕難從命。
裴照瞧不上賣身到各府的同伴。
但他也明白,往往這些小人物纔是致勝的關鍵。
一個諾大的宅邸,主子纔多少人?
除了在主子面前得臉的下人,剩下的構成,全是這些不起眼的奴才。
裴照拉不下臉做的事,全靠我厚着臉皮找上門去,疏通各處關係,打探各府辛密。
不然裴照的騙局怎麼能順利開展?
打聽到的事情那麼多,我不可能同他講完所有事情。
比如,昌平侯府那位假千金的事。
-4-
我沒有關在青城的牢獄。
當初裴照爲了徹底洗白自己,將我們犯下的騙局都推到了我身上。
我一路被提審,一路被打板子,直到回到京城。
出走半生,歸來仍是氓流。
我還不如氓流,現在的我被稱爲歹徒。
關在牢獄等死這些天,我基於職業本能,熱衷於觀察眼前來往的各種人。
犯人、獄卒乃至捕快。
最終選定了被同僚排擠的獄卒陳大壯。
他眼睛賊溜溜,尤其愛溜鬚拍馬,可惜總拍到馬蹄子上。
想進步,但沒門路。
是極好的工具。
和我一樣。
我攥着他的胳膊,目光緊盯他略帶迷茫的雙眼,如羅剎低語般開口:
「去昌平侯府,說你得到了侯府大姑娘的消息,不出三日,保你往上走。」
我話音剛落,陳大壯迫不及待笑話我:
「你關傻了吧,昌平侯府只有一個姑娘,什麼大姑娘二姑娘……」
「大姑娘耳後有紅色彎月胎記。」我輕巧打斷他。
隨後,我面色悽悽,「大壯哥,我不想死。」
見我不似拿他逗趣,他漸漸斂起神色。
我們騙子有招騙術叫「借屍還魂律」——
要讓人信閻王令,先讓他見勾魂簿。
若侯府真丟了一個有月牙胎記的大小姐呢?
三日後,升至牢頭的陳大壯紅光滿面打開我牢門。
「真神了嘿!你有這算命的本事,怎麼把自己算進牢裏來了?」
沒等我張嘴,他身後鑽出兩個身形纖細的侍女。
她們身穿淡藍色綢緞外衫,髮飾雖素但用料講究,打眼一看,便知是高門大戶養出來的。
其中一人唱紅臉:
「你可知欺騙侯府,可不單單是砍頭這麼簡單了。」
一人唱白臉:
「你莫嚇她,姜姑娘既然開口,定是有小姐確切消息,對吧?」
她們一唱一和套我的話。
我:「事關重大,在沒見到侯夫人前,我不會多說一個字。」
保命的消息,怎麼可能就這麼便宜了你們。
-5-
以前我們不碰有官身的人家,專盯富商下手。
官宦人家我們搞不贏。
雖說有錢能使鬼推磨,但爲抓我們兩個小賊花去更大一筆錢,還要欠官府人情,那就不划算了。
所以我儘管心中做了準備,可真的踏進昌平侯府的地盤後,還是被富貴迷了眼。
那些富商,雖有花不盡的錢財,但在穿衣和宅院方面,必須遵循禮制。
商人宅院,最大不過三進院。
可這侯府,光是後花園就夠住下十家商賈。
亭臺樓閣延綿不絕,直叫人覺得誤闖了天宮。
我被領到一個貴婦人面前。
她腦袋似乎隱隱作痛,斜倚在塌上,身後有個眉眼精緻的少女替她揉着太陽穴。
滿頭珠翠,錦繡華服,不似侍女,應是侯府「唯一」的小姐楚若嬌。
我在地上跪了許久。
玉石地磚寒涼,從膝蓋蔓延至全身的冷意叫人控制不住打擺子。
好在侯夫人在飲下一碗湯藥後舒服了些,終於肯抬眼審視我。
「你說,你有皎皎的消息,是否屬實?」
我垂下頭,「民女豈敢欺瞞夫人。
「此女不但耳後有Ṱũ₌胎記,還有一個刻着鸞鳥圖騰的玉鎖。」
此話一出,我立刻察覺到侯夫人呼吸都急促起來。
她身後的出若嬌開口問我:
「她在哪裏?」
我說:「在青城。」
聞言,楚若嬌攥着帕子直抹淚。
「母親,姐姐竟在南方,好在十六年終於有了姐姐消息,嬌兒真替母親感到高興。」
一口一個母親,一句一個姐姐。
哄得侯夫人也紅了眼。
眼見主子失態,侍女連忙喊我退了出來。
屋門一關,隔絕了楚若嬌透出的殺意。
我站在烈日下,正好看到花盆裏的螳螂捉住蝴蝶享用。
楚皎月三歲那年走失,侯夫人因此鬱結於心,昌平侯不忍夫人整日臥榻,便從旁支過繼一個年歲相似的女童給侯夫人轉移注意力。
並給這女童起名,楚若嬌。
若嬌,若皎。
頂着這個名字的楚若嬌,這輩子都要活在楚皎月的陰影下。
楚皎月一日不死,她便一日不能成爲侯府真正的小姐。
因此,我離開侯府的時候,她親自追了上來。
楚若嬌笑意盈盈,往我手裏塞了兩錠金子。
「姜鯉姑娘,若有姐姐的消息,麻煩先告知於我。」
我笑着收起來,「包的。」
-6-
這三年,我待過許多地方的監牢。
總是一個地方要判的時候,牽出前一個地方的案子。
一番折騰下來,罪名越滾越多,我身體越來越差。
受審嘛,總要受些皮肉之苦。
到京城的時候,我身上已經找不到一處好地方。
因此,我到青城時又晚了半年。
我進城那天,香車寶馬,僕從環繞。
一夜之間,青城人人皆知昌平侯府終於尋回走失多年的大姑娘,她將下榻於青城。
我死不悔改,打着楚皎月的名號繼續行騙。
我跟侯府說,我離開青城許久,早就不知楚皎月去了哪裏。
但她心眼小,若是聽說有人佔了她身份,定會「自投羅網」。
說這話時,侯夫人面露不滿。
她無法接受心心念唸的親生女兒變得如此市儈。
楚皎月應該站在雲上,如京中無數貴女那般不食人間煙火。
但楚若嬌很滿意,不但找御醫替我養好了身子,還找了一具和我身形相近的女屍,讓陳大壯將其和我的牢房一起燒了。
她太怕楚皎月回來了。
她太怕被送回旁支了。
楚若嬌的親生母親又生了個男娃,爲了給她弟弟鋪路,這些年仗着自己是她生母的身份,明裏暗裏找她要了許多錢。
「孝」字壓下來,拴住了楚若嬌的脖頸。
萬一楚皎月容不下她,她不敢想自己會落入什麼境地。
待我啓程時,她又塞給我十塊金錠和一沓銀票。
讓我好好找,慢慢找,不着急。
侯夫人的意思正和她相反。
我如果找不到楚皎月,就把命留在青城。
其實我心裏也沒底。
但騙子這本就是走在崖邊的活計,不放手一搏,難不成等風來將自己吹下去?
-7-
香灰要在佛前揚,謊話得沾官家印。
借了侯府的勢,自會有人主動替我在青城打響名號。
先是傳出流言,侯府千金落地青城,就是爲了尋找當年救她一命的恩公。
還有人說,侯府千金早些年在青城受人磋磨,如今一朝得勢,這是尋仇來了。
最惴惴不安的,還是白家贅婿裴照。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所謂的「侯府千金」是個假冒的。
這是我們兩個才知道的祕密。
從我踏入青城的第一天,他就知道是我回來了。
他可不敢見我。
還記得那個溺亡的白府侍女嗎?
是白枕雲把她推下去的。
只因裴照多看了侍女春泥兩眼,白枕雲便將腰間玉佩丟入水中,讓春泥下水尋回。
可她明知春泥不會水。
春泥下跪磕頭,發毒誓絕不敢勾引未來姑爺,都沒用。
反而進一步激怒白枕雲。
「我早就看出你是個浪貨,是不是覺得被裴大哥看上,有人給你撐腰了?本小姐叫你去撈個玉佩都指使不動你了?」
見小姐動怒,本就想擠走春泥的兩個二等侍女一左一右鉗制住她,硬把她往池邊拽。
春泥悽聲叫喊,企圖惹來家中其他主子。
被毒打一頓也比下水送命強得多。
白枕雲當然一眼看出她的目的。
恰時春泥已被拉到池邊,白枕雲嫌她吵鬧,抬手將她推入水中。
一團泥落水,不消片刻,便沉了底。
白枕雲沒想到,這天白家還真來了貴客。
白老爺正伴着貴客遊這片精心設計的小花園,剛走到池邊不遠的迴廊處,親眼目睹了池邊發生的一切。
在我朝,家僕雖賤,但也是人命一條,不能隨意打殺的。
白枕雲若是祕密處理了春泥,誰也不敢指認她。
可她偏要大張旗鼓,用這種方式殺一儆百,斬斷手下侍女旖旎心思。
她也沒想到會被看到。
主人殺僕,杖一百。
先不說一百杖白枕雲受不受得住,哪怕衙役只是做個樣子,這事傳出去,白枕雲經營多年的好名聲頃刻間煙消雲散。
青城閨秀的圈子再無她的位置。
白枕雲不想受罰,便暗示裴照想成白家女婿,就得拿出誠意。
裴照的誠意,就是獻祭我,騙我去頂這個罪。
一切順利解決,白枕雲還不知收斂。
在青城監牢裏,她來找過我。
彼時我剛受過刑,吊着一口氣倒在獄中稻草上。
她十指剛補了丹寇,嫌棄地瞧着我因受刑掀起的指甲。
開口時,話裏隱隱帶着快意:
「姜鯉,你根本不是裴照的妹妹,我早就知道。」
是了,到青城時,我和裴照沒有扮做夫妻。
爲了他的入贅計劃,他要我扮成兄妹,並以和白家做生意爲由,寄住在白家。
「不要臉的東西,」白枕雲譏誚罵道:「裴大哥什麼都和我說了,你不過是他撿回來的野種,從京中纏他到青城,要不是遇到我,根本甩不掉你這個燙手山芋!」
白枕雲絲毫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任何事。
甚至覺得,春泥的命能給她做墊腳石,都是春泥的榮幸。
還能順手解決我這個「麻煩」,一石二鳥,再沒有比這更划算的事了。
裴照嘴裏沒幾句真話,我聽白枕雲這麼說,只當裴照又亂編身世。
所以在監牢拐角處看到熟悉的衣角時,我反擊的話嚥了回去。
後來,我纔想明白。
我又被他獻祭給了白枕雲。
他親手把我送給白枕雲羞辱。
-8-
裴照不敢見我。
但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見他們了。
獄中孤苦難捱,我實在想找人說說話。
於是,我用侯府千金的身份,給青城各家閨秀髮了一道賞花宴的帖子。
那日,我下榻的院落,門檻都要被踏破。
裴照就算知道我做局,也攔不住來赴宴的白枕雲。
各家閨秀都成了侯府千金的座上賓,唯她不來,日後說起來都顯得低人一等。
靠着楚皎月給的金錠,我把春日宴辦得像模像樣,賓主盡歡。
唯有白枕雲見我坐在主位時,臉都青了。
宴席結束後,白枕雲賴着不走。
三年不見,白枕雲的脾氣倒是一點沒變。
她陰陽怪氣道:「你這騙子好本事,要不是我知道你身世,也會像那羣沒腦子的女人一樣被你騙了。」
我擺弄着眼前的酒杯,懶洋洋開口:
「白姑娘,我若是你,絕不會在不知情況的時候胡亂說話。」
按理說,白枕雲早已成婚,我不該再以「姑娘」喚她。
我這樣說,明顯是看不起裴照的意思。
但在白枕雲耳朵裏,卻是另一番意思。
她以爲我對裴照餘情未了,不肯承認他們的婚姻。
我反正無所謂。
騙術中有一招叫「鬼推磨」——
讓聰明人自己騙自己,纔是真手段。
白枕雲自然算不上聰明人,但這招對她來說,格外好用。
一句話就能挑起她的火氣。
白枕雲一拍桌子,直接掀掉臺案上的金絲牡丹,指着我威脅道:
「姜鯉你裝什麼?信不信我去和侯府說,你是冒牌貨!」
我幽幽說:「好啊,正好我們一併算算三年前的帳。
「你猜猜,三年前那位客人喫了你家好處封住了口,三年後他會不會想承侯府的情?」
已經結案的事,再拿出來審,又不是沒有過。
白枕雲氣急:「你……」
她自然知道三年前我是看在裴照面子上才認的罪。
今時不同往日,她不敢賭我會不會翻舊賬。
我斜睨她一眼,「這才叫威脅人,白姑娘。」
打蛇打七寸,騙人揭恥骨。
這都不懂,看來裴照什麼都沒教她。
裴照這種人,只有假意,見不得真心。
白枕雲也成了他往上爬的工具。
工具嘛,沒用的時候就該丟掉了。
-9-
我把瀕死的金絲牡丹隨白枕雲送去了白府。
白府不光賠我三千兩白銀,還得求我笑納。
我直接拒門不收。
最後,白府實在不想和侯府結仇,要白枕雲帶着賠禮來跟我道歉。
白枕雲自是不肯來的,於是由其夫婿裴照代勞。
一介贅婿,不得不來。
我掀開裝白銀的箱子,「我只不過送了一株不值十兩的殘花,都能讓他們如臨大敵,生怕和侯府結了仇怨。
「裴照,你想要的權力滋味,確實不錯。」
時隔三年再見裴照,我竟覺得恍惚。
我曾設想了一百種報復他的方法,事到跟前,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畢竟我不是真的侯府千金。
用她的身份殺死「無辜」之人,侯府不會放過我。
不過沒關係。
騙子就是要步步爲營,耐心等待的。
這還是裴照教我的。
一箱白銀,閃閃發亮,我欣賞了好一會才心滿意足合上箱子。
直到箱子搬出屋子,我纔有空餘目光留給裴照。
他和三年前比起來,沒什麼區別。
白枕雲愛他的好模樣,他當然認真保養。
說不定,還能攀上更高的枝頭。
裴照看着穿金戴玉的我,嘆了一口氣:
「姜鯉,你不該回來的。」
他語氣惋惜,像是兄長在勸不懂事的妹妹。
「你在京城頂了侯府千金的身份,無人知道真相,但你偏偏來到我面前,豈不是將把柄交到我手中,實在愚蠢。
「我早就教過你,騙術得逞後必須去往沒人認得你的地方避風頭,這都忘了嗎?」
他段位比白枕雲高了不知多少,連威脅都打着爲我好的名頭。
我問他:「誰說我要避風頭?」
裴照愣了一下,他沒預料到我這麼大膽。
他臉色逐漸發白,似乎察覺到我是來報復他的。
「姜鯉,我也沒想到會牽扯出以前的罪狀,我是想給你翻案的……」
「裴照,」我笑盈盈打斷他,「你不是說,我們要騙個滔天富貴嗎?」
「滔天富貴我騙來了,你要不要和我走?」
-10-
裴照算的上是聰明人。
跟聰明人打交道,點到爲止即可。
第一次見面,以裴照丟下一句「給我幾日考慮」結束。
他還想觀察一番。
不過我沒興趣陪他耗着,沒兩天我就放出「侯府千金三月後回京」的消息。
三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但足夠產生許多變故。
對白枕雲來說,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上次她爲了面子不肯賠禮道歉,硬是湊成了我和裴照相逢,這事已經叫她抓心撓肝地後悔了。
現在我要回京,她實在害怕我將裴照一併帶走。
成婚三年,至今膝下無半子,除了期待裴照惦記他們三年來的感情,白枕雲不知該怎麼留住他。
可我春日宴那天見到白枕雲,一眼就明白裴照在打什麼主意。
人多時我還不確定,直到白枕雲單獨留下,我聞到她身上飄來的香氣,便知裴照給她下藥了。
那是北疆歌姬用的冷香丸,用來絕子。
三年服藥,白枕雲身上都浸出味兒了。
白家只有白枕雲一女,裴照這是想喫白家絕戶。
有了這個發現,我本想再見白枕雲時透露給她,好叫她心裏埋下懷疑,攪得她家宅不寧。
沒想到白枕雲按捺不住,放棄了自己的底線,主動替裴照張羅納妾。
她以爲只要名下有個孩子,就能留住裴照。
裴照那邊自顧不暇,我這邊也遇到了點麻煩。
一日清早,我宅院的門被敲響,來人竟是京中的捕快。
他身形高挑,眼尾微微上翹,高鼻薄脣,要不是披了一身捕快皮,我還以爲是哪家的小公子。
剛打照面,他毫不避諱地問我:
「我該叫你昌平侯府楚大姑娘,還是逃犯姜鯉?」
-11-
陳大壯做事不細緻,也不敢擔責。
他怕火勢太大,只把女屍衣服引燃,便急急跑去喚人救水。
我本就沒幾日活頭了,那些獄卒也沒認真比對,本來可以順順利利假死脫身,誰知冒出來個捕快發現了不對勁。
還一路循着線索追到了Ţúₔ青城。
我暗罵自己倒黴。
見我盯着他打量,這臭捕快咧嘴一笑:
「姜姑娘別想着怎麼處理我,我來時已經稟報了上峯外出公幹,若我沒了音信,只怕你要惹火上身。」
啊啊啊,氣死我了!
本來一切都在往我預計的方向走,我明明很快就能報仇了,偏生冒出這麼一個愣頭青來攪局。
更可氣的是,哪怕我心裏罵了他千百回,但面上還得笑得和顏悅色,不漏半點破綻。
「說我是姜鯉,你得拿出證據來,不是嗎?
「沒有證據便是誹謗,誹謗侯府家眷,你可擔得起後果?」
臭捕快剛上任不久,還揣着一腔熱血。
他昂起腦袋:「真的就是真的,假的就是假的,我定能抓住你狐狸尾巴,如果我誤會了你,定會登門謝罪。」
哦,這是沒有證據的意思。
再說,誰要他謝罪,老說些不值錢的玩意。
但只憑着直覺和細末線索就能找到這裏來,此人大有前途。
我討厭有前途的人。
我趴在潮溼的牢房裏,想着裴照踩着我奔赴光明大道,看着新上任的官差挺着脊背來來回回巡視牢房,這羣有前途的人從不理會我撕扯着嗓子喊冤。
討厭。
討厭死了。
陰暗又細碎的惡念湧上心頭,我特別想把他拉下神壇。
我姜鯉不是什麼好人。
於是我說:「你初到青城,還沒個落腳的地方吧。
「你既然想拿我錯處,不如住在我宅中,好好看看我哪裏有問題。」
捕快愣了一下,隨後悄悄捏了下自己的荷包。
本想拒絕我的話轉了個彎,他抬頭看天。
「那……那好吧,可是你自己說的,被我抓到把柄也別賴我。」
我橫他一眼,「知道了,臭捕快。」
嘖,嘴快了。
這一罵,倒是把他鬥志罵起來了。
他踏入宅子裏,「小賊女,我這臭捕快住哪間啊?」
我氣急敗壞,「都說了你沒證據,喊我楚大姑娘!」
他扭頭Ṫù₆笑道:「那你也不許喊我臭捕快,我叫路聞野。」
-12-
我不準路聞野穿捕快服在院裏晃盪。
看得心慌。
給他換上一身青色圓領袍,頭髮用玉冠束起,倒有幾分斯文敗類的意思。
見我上下打量他,路聞野捂上自己胸口。
「姜鯉,你想幹嘛?我可是好人家的男țŭ̀₆子,你別亂來。」
我無語,「你有病是不是?」
他篤定我是姜鯉,死活不肯改口。
我正考慮怎麼整治路聞野時,管家找到我。
「小姐,白家裴氏求見。」
我轉身就往前院去,路聞野亦步亦趨跟着我。
見我回頭惡狠狠瞪他,他厚着臉皮說:「有新人物就有新線索,我是來查案的,你不能攔我。」
造孽啊。
路聞野真是我的劫。
我呲牙一笑,「那行,我先說好,這裴照可是個人物,你得好好觀察他。」
路聞野白眼望天,只當我禍水東引。
我領着路聞野到前院,裴照已經在客堂坐着了。
見我身後跟着一個俊俏的年輕男子,裴照後槽牙咬緊了一瞬。
他看向我:「阿……」
我眼睛微眯,截住了裴照的話。
而路聞野恨不得把「阿什麼?喊出來,求你了!」寫臉上。
這樣直白的路聞野讓裴照很不舒服。
他別過眼,重新整理好措辭:
「楚姑娘,我有要事同你商議,外人在場有些不合適吧。」
一聽要攆他出去,路聞野不高興了。
「你是白家的女婿吧,怎麼說你都不能和姜鯉是一家,怎麼我就成外人了,有什麼事是我聽不得的?」
聽到路聞野對我的稱呼,裴照瞪大了眼,剛想開口就被我打斷。
我轉身面向路聞野,語氣嗔怪:
「瞧你這話說的,裴郎君肯定是有急事,你先回內院等我,我待會就去找你。」
對我語氣裏流露出的撒嬌之態,路聞野倒吸一口涼氣。
他還想舔着臉留下,卻被管家架住胳膊。
「路公子,請吧。」
路聞野昨日來時管家不在,所以他拉着路聞野走到垂花拱門那兒時,我還能隱約聽到他勸路聞野:
「路公子,你想要個名分沒錯,但要注意方式方法,小姐她不喜歡旁人插手她的事……」
裴照自然也聽到了。
待路聞野身影徹底消失後,他難以置信地問我:「你把真實身份都告訴他了?你就不怕他背叛……」
說到這裏,他啞火了。
似乎是想起了自己做的事情,也沒好到哪裏去。
他神色懨懨,緩緩坐回椅子裏。
「阿鯉,我這三年過的很不好。」
-13-
上門女婿哪有過得順心的。
縱使白枕雲偏愛他,但白老爺也是男子,自然猜得到裴照打什麼主意。
從他和白枕雲成親,白老爺一分錢都沒讓裴照打理過,更別說替他鋪平青雲路。
裴照唯一比白老爺高明的一點就是,他對白枕雲用的絕子藥只有北疆有,且十分隱祕。
即便如此,白枕雲肚子三年沒動靜,也讓白老爺操碎了心。
白夫人走得早,白老爺沒想着續絃,白枕雲雖不善經營,但能生下一個外孫來,他好好教養外孫也能守住這份家業。
現在白枕雲生不出,白老爺覺得是裴照是個繡花枕頭,去年就想把他休了。
要不是白枕雲以死相逼,裴照早就被趕出白家了。
白枕雲身體已經壞了,裴照整日受人白眼,早動了離開的念頭。
但只要白枕雲不休夫,他便走不了。
誠然,他是愛過白枕雲的。
可沒錢沒權,他只能愛她一個,有錢有權,他就可以愛很多人。
說到這裏,裴照眼眶泛紅:
「阿鯉,這三年我沒有一日不想你,沒有一日不唾棄自己。
「我去青城牢獄找過你的,我那時就想給你翻案了,但是……但是我沒找到你,他們說你已經被提走了。」
三年前捕快來捉我那日,他也是這般情真意切。
我根本不想分辨他幾分真心幾分假意。
但是,既然裴照過得不好,我便再給他下劑猛藥。
我上前握住他的手,輕輕拍了拍。
「以前的事就不提了,我頂了侯府失散多年的女兒一事,騙得了他們一時騙不了他們一世。
「我這次來青城,就是爲你而來,裴照,我需要你幫我。」
臉上Ṭū́⁾是和他一樣的情真意切。
裴照思索良久,還是不肯點頭。
「阿鯉,你容我想想。」
我鬆開他的手,抬腳坐回主座的太師椅上,下巴朝垂花拱門的方向抬了抬。
「裴照,我等不了你很久。
「我是看在我們搭檔多年的份上纔來找你,這樣大的一樁生意,你不做,有的是騙子想做。
「等我離開青城,你再想脫離白家,就沒這麼好的機會了。」
說這話時,我臉不紅心不跳。
要是路聞野知道我把他說成騙子,估計要氣瘋。
裴照深深看我一眼,終於敗下陣來。
「這三年,你長進許多,你拿我死穴,我不是你對手。」
我笑道:「打蛇打七寸,這還是你教我的。」
裴照看向我:「需要我怎麼做?」
以前都是裴照來佈局,這還是他第一次問我「怎麼做」。
我低聲說:「要徹底成爲楚皎月,我還差一個東西。
「白枕雲身邊有個鸞鳥圖騰的玉鎖,你找來給我。」
-14-
送走裴照後,我拎着裙子就跑到正院西廂房裏。
路聞野還在生氣我把他趕出來,一見我就說:「姜鯉,你跟他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祕密……」
「啪。」
我來到他面前,抬手就是一巴掌。
路聞野愣住了,「你幹什麼?」
「姜鯉姜鯉姜鯉,若今天來的是旁人,我就被你害死了!」我咬牙道。
要不是我把他攆回正院,但凡裴照多跟他說兩句,心中肯定起疑,我這侯府大姑娘也不用扮了,更別說讓裴照替我去找玉鎖。
路聞野也惱了,「你就是姜鯉,這有什麼說不得的!」
我被他氣笑了,「好,我就是姜鯉,那你要抓我回去嗎?抓我回去砍頭,來啊!」
我藏在大袖裏的手緊緊攥着一根金釵,如果路聞野真的打算動手抓捕我,我便趁機了結他。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任何人都不準攔我的路。
我惡狠狠瞪着路聞野,提防着他下一步動作。
只見路聞野喉結滾動了兩下,而後壓着聲音問我:
「那給育嬰堂捐善款的,是不是你,姜鯉。」
這回輪到我愣住了。
我罵罵咧咧:「是我又怎樣?如你所見我就是個騙子,給育嬰堂捐善款不過是想少出來些騙子,搶我生意。」
路聞野眼神突然柔軟下來。
我被他盯的渾身不自在。
可氣勢上不能輸。
我仰着脖子:「只給你這一次機會,捉不捉?不捉我就走了,再想捉我就殺了你!」
路聞野翹着脣角:「我從踏進你家,好像沒說過一句來捉拿你的話。」
呸,捕快不捉人當什麼捕快,跟裴照一樣,嘴裏沒一句實話!
路聞野繼續說:「姜鯉,我不信你會殺人,你那些案子,不對。」
聞言,我直愣愣盯着他的眼睛。
只要我捕獲到一絲閃躲,我就能知道他是騙我的。
沒騙我?
那我也不會信他!
瞪得久了,眼痠酸的。
我低頭揉眼,「我不需要你替我翻案,我只要他們得到報應。」
路聞野急道:「律法會給他們懲罰,你何必把自己搭進去?」
這話扯動了我的神經,我突然暴怒。
「我早就把自己搭進去了!如果不是我耍手段,早該死在菜市口了,你就只能去地府查我的案子了!
「律法?律法就是白枕雲殺僕只用受一百大板,但凡白家給衙役塞點銀子,白枕雲甚至皮都不用破!她依然可以和裴照快活過完下半輩子。
「可春泥呢,誰來賠她的下半輩子?就因爲她是奴才,就活該命賤?」
突然,臉上傳來一個粗糙的質感。
路聞野替我抹去不知何時落下的眼淚,他深深嘆了一聲氣。
「我知道啊,姜鯉,我知道你冤啊……」
路聞野說,他聽到了我喊冤,他正一層層調查我的案情。
有真有假,騙局有我參與,但按照我所受刑罰,早就罰完了,就算蹲大牢,也該出獄了。
但殺人越貨都賴在我身上,就有點離譜了。
一開始是背鍋,後來我就成了個平賬的。
路聞野還沒查到青城,便得知了「我」自焚在牢裏的消息。
他敏銳觀察到,被焚的女屍和我有些不同。
路聞野沒停下追查的腳步,直到循着案情查到青城,突然聽聞有一個侯府大小姐下榻這裏。
在京城時,路聞野可從沒聽過侯府找回什麼大小姐。
他直覺,這個人和我有關。
那日他敲開我家大門,看到我這張厭惡捕快的臉,一直懸着的心才終於放下了。
路聞野說:「你每行騙一個地方,就給當地育嬰堂捐一大筆錢,我一路走來,聽到的都是你的善名。
「姜鯉,你不是壞人。」
我繃不住:「你懂個屁!」
-15-
我是個十足的惡人。
是我害了春泥。
我從路聞野屋裏跑回房裏,縮在牀上,緩了好一會才穩住自己瀕臨崩潰的情緒。
這樣的窒息的感覺,從春泥死的那天,就接連不斷出現。
受刑這三年,只有不斷接受鞭笞,我才能感到自己在贖罪。
三年前。
我和裴照決定在白府搞一票的時候,當晚就以和白家做生意爲由住進了白家。
白枕雲在晚膳時就和裴照對上了眼。
而與裴照毫無相似之處的我,就礙了她的眼。
白枕雲的直覺告訴她,我喜歡裴照,我和裴照絕不是簡單的兄妹關係。
她把春泥撥到我身邊,說是讓春泥服侍我,實則每日都要春泥彙報我做了什麼。
春泥天真善良,沒兩句就被我把話套了出來。
她說:「姜鯉姑娘,我不想做背主的刁僕,但我也不想害你,我只能勸你快些離開青城……」
就算春泥不說,我也察覺到了白枕雲對我的惡意。
但那時的我相信裴照。
裴照說,等他入贅白家,騙走白枕雲給他的聘禮,我們就立刻往江南走。
到時買個小院,養條大黃狗。
一日,兩人,三餐,四季。
就這麼過一輩子。
他給我編了場夢,拿我七寸,自然能把我栓在身邊。
春泥見我不肯聽,急的直跺腳。
從她的態度中,我逐漸發現白枕雲不僅僅是驕橫跋扈。
我只在白府上住了一個月,白枕雲院裏就有兩個侍女「自縊」身亡。
當騙子的,三百六十行都要懂一些,那兩個侍女被擡出府的時候我看過一眼,傷痕累累,絕對和自縊無關。
同樣的傷痕,我也在春泥身上看到過。
春泥給我提這個醒,一定耗費了很大勇氣。
我心裏微微發熱。
我見過很多人,他們的善意都要利益來交換,當然,衆生皆苦,這無可指摘。
像春泥這般赤誠的,不多見。
正是見得少,才讓我覺得新奇。
我們關係變得親近,是從我給她帶了一串糖葫蘆開始的。
她說,上次有人給她買糖葫蘆,還是記憶模糊的小時候,那人拿着糖葫蘆引她走,把她賣給了白家。
春泥被賣來時細皮嫩肉,白家就是把她買來當白枕雲的陪嫁丫鬟養的。
不出意外,春泥不但要受白枕雲磋磨,還要幫白枕雲後宅固寵。
意外就是,十幾年來白家沒生出男丁,白枕雲又準備把裴照招爲贅婿,原來的陪嫁丫鬟沒了用處,預備的四個陪嫁丫鬟都成了白枕雲的玩具。
白枕雲怕這些貌美丫鬟入裴照的眼,準備在成婚前就把四人處理掉。
已經死了兩個,下一個該輪到春泥。
-16-
我一點不在意旁人性命。
但我不想春泥死。
騙了這麼多錢財,突然冒出點良心,就當給自己積德了。
完全不是覺得她可憐。
完全不是。
到青城時,爲了給裴照塑造富家公子的形象,我把錢都交給裴照支配,現在身上滿打滿算只剩百兩銀票。
在大戶人家,白銀百兩不過是兩頓飯錢,但給春泥贖身足夠了。
我求到白枕雲面前時,沒想到白枕雲異常痛快,她說:
「看在我馬上就要和裴郎成爲一家的份上,本小姐就賣你一個面子。」
她只有一個要求,她和裴照成親後纔會把春泥賣身契給我。
當晚,我便告知了春泥這個好消息。
她愣了半晌,隨後爆發出止不住的哭聲。
那哭聲像是五臟六腑裏壓抑已久的毒素,終於以眼淚爲藥引,將這沉痾舊毒排出體外。
在我驚詫的目光中,春泥緩緩朝我跪下。
「姜鯉姑娘,你救我出白家這個喫人窟,從今日起,春泥這條命不歸天不歸地,只歸姑娘你……」
我說她有病,誰要她的命。
我以後還要和裴照一日,兩人,三餐,四季呢,我只是積個德,可別纏上我。
春泥說她無處可去。
我決定把她送回家去。
雖說她是被拐來的,但來時細皮嫩肉,想來家境應該不錯,好好打聽一番,應該能找到線索。
完全不是我心善。
只是嫌她麻煩。
不過,找老家這種事,有信物的話會好找很多。
可惜,信物這種東西一般只有豪門大族有,一般的小門小戶搞個信物還不夠人笑話的。
沒想到,春泥一句話說得我心驚肉跳——
「當年柺子把我賣給白家時,只給我換了衣服,不知道我頭髮裏墊了個玉佩,還是白家婆子給我梳洗時看到的。
「說是有個鸞鳥圖樣,瞧着是個好東西。」
鸞鳥。
這圖騰,別說青城人沒見過,就連京城的人都鮮Ťũ̂₋少知道是哪家象徵。
但我是誰?
江湖消息通。
十三年前,侯府丟女一事,可是鬧得沸沸揚揚。
這樣大的好機緣,竟讓我遇上了。
如果幫侯府找回嫡女,我還當什麼騙子?這份恩情能護我三代榮華富貴!
我看着春泥,真是越看越喜歡。
我一把捧住她的臉,「好春泥,那玉佩在哪裏?」
春泥懵懂道:
「自是在小姐手裏呀,我們下人,哪裏配用好東西。」
-17-
後來呢?
後來,裴照得知我替春泥贖了身,多看了春泥兩眼。
就是這兩眼,出了事。
白枕雲受不了任何人搶她的東西。
再加上,白枕雲本就對我和裴照的關係有所猜疑,她想在我離開青城時,找件事誣我名節,好叫我沒臉重回青城。
現在還沒解決我,又冒出個春泥「入了」裴照的眼。
於是白枕雲告訴春泥:
「你當真以爲離開白府是這麼容易的事?
「姜鯉日日纏着裴郎,我看得實在心煩,你要離開白府,就替我做最後一件事。」
她要春泥給我下藥,並安排了街頭草莽躲在我房中。
那晚,春泥求我去白家莊子上取一盆金絲牡丹,說是明日白枕雲要看。
她晚上得侍奉白枕雲,實在走不開,求我幫她。
小姑娘眼睛通紅,急得要哭出來。
我走時還笑她,笑她就知道給我添麻煩。
可我趕到莊子上,莊子管家卻說,白家從未種過金絲牡丹。
我瞬間明白,出事了。
我匆匆回到白府時,春泥已經沒了。
我一番假意,竟換了她的真心。
我瘋了一般下水撈人,卻被於心不忍的侍女告知,春泥的屍首半個時辰前就被撈了上來,送去了亂葬崗。
我從野狗嘴裏搶回春泥。
出於報復心理,我刨了白家祖墳,讓春泥入土爲安。
侯府嫡女給你們白家當祖宗,還不跪下謝恩。
-18-
在想起春泥的夜裏,我總是睡不安穩的。
捱到早晨,我準備出門去白家祖墳溜達,正巧遇見了路聞野從外頭回來。
他又穿上了捕快服,徑直向我走來。
ţūₐ我下意識往後躲,蹙眉道:「不是說了,在家裏不準穿這件……」
路聞野陰沉着臉,兩步就走到我面前。
管家見他面色不善,誤以爲我倆吵架,說着「蒜鳥蒜鳥」就迎上來。
路聞野手長腳長,先管家一步,他攥住我手腕,從齒間擠出:
「你過來。」
他把我拉到西廂房,剛關上門,就看到我抄起一個花瓶。
路聞野不閃也不躲,反而從懷裏拿出一本卷宗。
「姜鯉,你就那麼喜歡裴照?
「被你們騙過的富商,都對裴照印象深刻,你爲何要擔下所有罪責?
「包括白家侍女落水案,一開始證人說的是白枕雲,後又翻供改成你,這其中難道沒有蹊蹺?」
我猜到路聞野會去調查裴照。
或者說,昨日我容許路聞野跟去客堂,就是爲了把裴照暴露給路聞野。
這招叫「逆鱗計」——
給菩薩鍍金身,不如往蓮臺抹雞血。
還是裴照教我的。
故意露出破綻,引人主動去發掘真相。
路聞野是京城來的官差,重審「春泥落水案」,沒人比他更合適。
既正義又熱心,好工具。
我不知道我的罪有沒有贖完,但我三年牢獄生涯教會我,做錯事就要受到懲罰。
裴照,白枕雲,現在輪到你們贖罪了。
路聞野觀我神色,閉上眼長長吐出一口氣。
再睜眼,眸中滿是無奈:「姜鯉,你利用我。」
我放下手中花瓶,一步步逼近路聞野,直到把他抵在門上。
「姜鯉你……」
我抬手按在他脣上,歪頭對他笑道:
「那你還不是連夜去查了裴照,路大捕頭,哦不對,我該喊你路捕頭,還是路指揮使?」
-19-
一個普通的捕頭,怎麼可能獨自追着我到青城來。
更別說把卷宗帶出衙門,還拿到我面前來盤問我。
路聞野在京中名號不顯,但我可略有聽聞,京中路家是太子手裏一把刀。
這把刀派出家中子弟來青城,要斬誰?
答案很明顯啊。
跟京中派系有關係的,只有白家。
白家嫡支在京中做官,旁支就是嫡支的錢袋子,二者互相扶持,才讓白家京中那位穩坐高閣。
而今天子病重,皇子之間紛爭不斷,尤其太子和三皇子之間,已經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而白家,正是三皇子黨。
京中嫡支是銅牆鐵壁,但青城旁支可不一定。
我把腦袋挨在路聞野肩膀上,「你不是也想利用我牽出白家草菅人命一事嗎?我們互相利用,你這麼委屈做什麼?」
感受到路聞野胸膛劇烈起伏,我直起身來。
順手接過他手中卷宗,塞回他懷裏。
「路大人這趟來得好,我本還在苦惱怎麼把春泥還給侯府,三年過去,人在地裏早成一具白骨了,我就算拿到玉佩,也不好跟侯府解釋一切。
「畢竟,卷宗上明明白白寫着,是我認的罪,是我害死的春泥。」
我退後兩步,表情是少有的鄭重:
「路聞野,你給我翻案,我送路家和太子一場東風,可好?」
這次我沒有騙人。
這次,我終於不用再騙人了。
-20-
裴照遲遲沒有動靜。
這兩個月,路聞野把腰間的刀擦了一遍又一遍。
侯府問我有沒有找到楚皎月的信來了一封又一封。
他說,把裴照和白枕雲提來審一審不就好了?
我當場給他一腳,「你要想驚動京中白家,儘管去。」
他揉着自己心口,不做聲了。
看他委屈的樣子,像一隻大狗。
我繼續撒餌,帶着路聞野高調出入酒樓,書畫齋,甚至賭坊。
裴照就算懷疑我誆他,可這幾日,我花出去的都是實打實的真金白銀。
這些年來,他成婚前帶入白府的錢應該花的差不多了。
終於,在一日夜裏,我家後門被敲響。
裴照把玉佩塞進我手裏,咬牙道:
「阿鯉,我知道你放不下我,我願意爲你離開枕雲。
「但我有個要求,你只許帶我一人,那個什麼路聞野,你讓他走!」
瞧瞧,見白家撈不到好處,就把寶押在我身上。
還要一人獨佔好處。
難不成是想着,跟我到了京城,就把我一腳踢開?
我用手指描摹着玉佩上的紋樣,冰涼的玉佩,好像那天在我懷裏的春泥。
我喚來暗處掃地的下人。
這人手掌粗糲,身形板正,是個練家子。
也是侯府安在我身邊的人。
說是護我安危,其實他纔是最大的危險,只要我沒有找到楚皎月,他就會一把擰斷我脖子。
現在我把玉佩放在他手裏。
「去吧,去京中告訴侯府,他們的女兒找到了。」
見下人帶走玉佩,裴照終於察覺到了不對。
他眼神微眯,「什麼意思?你不是用來證明自己是侯府嫡女的嗎?你不是要頂替侯府嫡女的位置的嗎!」
說到後面,他甚至在吼。
看他癲狂的樣子,我放聲大笑。
「裴照啊裴照,我可是個騙子,騙子說的話你也信?」
裴照氣急敗壞,「你真是瘋了,白枕雲說這玉佩是春泥的,春泥早就死了,你還爲此入了獄,你以爲侯府會放過你嗎?」
「這就是你爲什麼會輸,」我說,「我不在乎能不能全身而退,我也不在乎能騙多少錢財,我這次騙的,是你,是你和白家人的命!」
裴照知道自己的貪念釀成了無可挽回的後果,伸手就要來拽我。
「賤人,你早該死了,你怎麼還不死!」
話音剛落,他的手臂綻出血花。
路聞野把佩刀收回刀鞘,立在我面前。
他嘆道:「侍女溺水案死者竟是侯府小姐……
「真是,好一場東風。」
-21-
主家打殺僕從,怎麼可能扳倒朝中重臣。
只要京中白家反應快,放棄青城旁支,也只當丟了個錢袋子,傷些筋骨皮肉而已。
世道就是這樣的。
良賤之別,有如雲泥。
世族和貧民,更是鯤鵬和鳥雀之別。
鯤鵬稍一展翅,便有東風助他九萬里,鳥雀展翅,只怕要淪爲鷹隼的口糧。
春泥之死,只能讓京中白家略微分神。
可是,春泥搖身一變成了楚皎月,性質就不一樣了。
白家之女虐殺僕從春泥,和白家之女虐殺侯府嫡女,這兩句話只要從嘴裏過一遍,就知道哪個能掀起ṭű̂ₒ驚濤駭浪。
我囑咐陳大壯燒屍時留出破綻,就是要引官差來查我。
只憑我自己空口白牙,指認白家祖墳裏是春泥,還說春泥是侯府嫡女,但凡白枕雲咬死不鬆口,我定會萬劫不復。
一天不翻案,我便一天無法證明春泥身份。
如今路聞野親耳聽到裴照承認玉佩來歷,只需要順着線索查下去,一切都會水落石出。
「七寸釘」、「借屍還魂律」、「鬼推磨」、「逆鱗計」、「借勢咒」……
我用盡自己全部所學騙術,終於引各方勢力入了這個局。
春泥,說好帶你回家的。
我沒騙你。
-22-
昌平侯府來的很快。
香車寶馬,僕從無數,昌平侯和侯夫人親自來接女兒回家。
楚若嬌跟在他們身後,看向我的眼神帶了埋怨。
路過我時,她輕聲嘆氣。
「我明白你也要保全自己,但你倒是多給我些時間,叫我好準備接下來怎麼走。」
我沒心思分辨這話說的是真心還是假意,畢竟這可能是我和她的最後一面了。
什麼都還不知道的侯府衆人被我領到白家祖墳。
青城白家人得了消息,白老爺帶着白枕雲急匆匆趕到自家祖墳,還來不及動怒,就看着侯府親兵手裏明晃晃的刀槍,嚇軟了膝蓋。
昌平侯曾是武將,壓根不把白老爺放在眼裏。
此刻他一雙虎目盯着我,聲如洪鐘:「我女兒在哪裏!」
侯夫人更是着急地朝白家祖墳裏張望。
「月兒是不是在幫這家守墳?你快喊她來見我啊!」
反而是楚若嬌,露出瞭然之色,她上前兩步扶住侯夫人,生怕她等下接受不了。
此刻,她再看我的目光相當複雜。
所有人都在等我的解釋。
我緩緩朝白家祖墳跪下。
「春泥,你爹孃來接你了。」
白老爺聽我要刨他家祖墳,大罵一聲「畜生啊」就暈了過去。
白枕雲瘋了一般要來撕打我,沒等靠近,就被侯府親兵攔在外頭。
「姜鯉你個賤人,那是我家祖墳,你敢刨一個試試!我要告訴在京城的叔公,我要讓他們扒了你們的皮!」
她滿嘴污言穢語,昌平侯微微皺了下眉,就有人上前堵住了白枕雲的嘴。
白枕雲還想掙扎,卻見路聞野領着一隊錦衣衛,壓着渾身是傷的裴照,三年前的白府貴客跟在中間,走在最後的,是她院裏那羣最不起眼的丫鬟婆子。
白枕雲徹底癱在地上。
不用裴照開口,就有人將他的口供呈給昌平侯。
錦衣衛審人的手段,可比衙門多多了。
白府貴客怕受皮肉之苦,連滾帶爬跪行到昌平侯腳下,把所有過錯都推到了白家身上。
丫鬟婆子在白府日日過得膽戰心驚,早就恨透了白枕雲,現在牆倒衆人推,更是將白枕雲做的所有事抖落個乾淨。
說起春泥,她們一把鼻涕一把淚,別說春泥耳後的胎記,就連她身上多少處暗傷,都說的清清楚楚。
尤其是春泥溺亡那天的情景,每個細節,白枕雲罵出口的每一個字,都不放過。
侯夫人聽得幾近暈厥,她扶着楚若嬌,哆哆嗦嗦指着白枕雲。
「你這個毒婦!還我兒命來!」
這時白枕雲哭着喊着說,她並不知道春泥是侯府嫡女,都沒用了。
昌平侯握着春泥的玉佩,緩了很久。
最終他把目光投向我。
「好你個刁民,明知月兒三年前過世,還敢頂着她的名號報一己私仇。」
我說,我和侯爺的月兒素不相識。
我在爲春泥報仇。
-23-
我就是要牽扯這麼多人進來。
我就是要把侯府和白家的恩怨上升到朝堂。
沒有京城白家給旁支背書,白枕雲豈會不把人命放在眼裏,又豈會在殺人之後順利脫身?
不這樣大張旗鼓把春泥的死鬧到明面上,不把錦衣衛、衙門都牽扯進來,難道還要等侯府和白傢俬下解決嗎?
我以最大的惡意揣度人性。
如果白家給的好處足夠大,拿失蹤了十三年的女兒換取即得的利益,這買賣划算。
現在各方勢力都看着,站隊吧,侯爺。
任白家人如何阻攔、詛咒,昌平侯大手一揮,命人刨開了白家老祖宗的墓。
仵作查驗,裏面是具十幾歲少女的白骨。
白老爺悠悠轉醒,看到自己祭拜了三年的老祖宗居然是自家下人,這下人還是侯府嫡女,不光是侯府嫡女,她還被自己女兒害死了,不光被自己女兒害死了,還是背黑鍋的姜鯉把人從亂葬崗撿回來,埋進自家老祖的墳裏。
他無力關心自家老祖去哪了,只知道白家完了。
我安慰他,別難過,就算老祖在這,以後也沒人來祭拜了。
-24-
裴照和白家衆人被押往京城時,我已成了自由身。
本來侯夫人不想放過我的。
說到底,我確實借了侯府的勢,報復了裴照和白枕雲。
害她白白期待許久,最後卻被告知這麼個肝腸寸斷的消息。
沒想到,楚若嬌替我求了情。
她不是可憐我,可能……也是覺得一切塵埃落定,自己撿了大便宜,想積德吧。
她說:「母親,若沒有姜姑娘,任憑我們找姐姐一百年,也得不到姐姐的消息啊。
「更別說,姜姑娘替姐姐收殮,叫天殺的白家給姐姐磕了三年的頭。」
侯夫人哭:「可我兒是爲了救她才被白家那毒婦害死的!」
楚若嬌趴在侯夫人膝頭,「母親,白枕雲已經認罪,她根本沒打算放姐姐離開白府,她甚至沒打算放過姜姑娘。
「姐姐大義,她用命救下的姜姑娘,我們更要替姐姐守好,不然到了底下,怎麼跟姐姐交代?」
這番道理,侯夫人當然想得明白。
但一碼歸一碼,我設計侯府,打破侯府中立態度,不能就這麼算了。
好在昌平侯本就看好太子,不然任楚若嬌說破天去,我小命也保不下。
最後,我以此生不準再踏足京城爲懲罰,結束了和侯府的糾葛。
他們離開青城這天,我站在人羣中看裴照和白家人關在囚車裏,掛在侯府回京隊伍的最後面。
不知怎的,裴照眼睛瞎了,人也瘋了。
他扒着囚車,大喊自己能拿出鸞鳥令牌,能證實姜鯉就是侯府大小姐,侯府這是接自己回去享福了。
「姜鯉, 姜鯉, 你在哪?你快告訴這些刁民, 你就是侯府大小姐,我們騙到了滔天富貴哈哈哈哈……」
裴照當了一輩子騙子, 到最後, 只能自己騙自己了。
他要入的是錦衣衛的詔獄,那地方進去了,就出不來了。
至於白枕雲, 她手裏鮮血淋淋十幾條人命,其中還有貴女的, 逃不過死路一條。
從雲端跌落至囚徒,這樣大的落差叫她無法接受, 白綾一條, 直接吊死了。
自此我才覺得心頭一鬆,背上小包袱,哼着歌坐上去江南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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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我在江南小鎮買下了一間小院, 還養了一隻大黃狗。
隔壁大娘無事時,喜歡找我說些家長裏短的閒話。
「姜娘子,你知不知道,咱們新上任的縣令俊着呢。
「也不知道爲什麼, 怎麼就從京中下放到咱們這兒來了。」
她話音剛落,就聽大黃在門口叫。
我轉頭一看, 竟看到路聞野那張臉。
穿着縣令官服, 看得人心慌, 真是礙眼!
隔壁大娘找了個藉口, 趕忙溜走, 順便牽走了隨時準備進攻的大黃。
這半年, 京中局勢我略有耳聞。
侯府支持太子後, 一連上奏白家數十道摺子, 痛斥白家嫡支是我朝蛀蟲, 縱容族人草菅人命,做盡傷天害理之事。
白家幾乎是一夜之間垮臺, 三皇子失去左膀右臂, 再無和太子一爭之力。
後來,天子駕崩, 太子登基。
新皇上位這種事,對我們平頭百姓沒多大影響。
太陽照常升起、落下。
但對官海沉浮的路聞野來說, 太子登基是好事, 怎麼就被下放了呢?
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路聞野笑道:
「姑娘有所不知, 我真是可憐啊。
「半年前有一小騙子,哄我一起做局騙昌平侯下場站隊, 她倒好, 腳底抹油跑個乾淨, 任我來承受昌平侯的怒火。」
我面不改色:「哦,是嗎,那她可真壞。」
路聞野逼近我, 「所以我來找她討個說法。」
真是愁。
好好的工具長了腿,跑到我身邊,甩不掉啦!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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