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去鄉下殺豬,撿了一個小公子。
他識文斷字,出口成章,瞧着就和這破落的縣城格格不入。
養了四年,剛養熟就被接走了。
臨走前,他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的。
「二丫頭,我一定回來娶你!」
我瞧着手裏帶着牙印的金錠子,哪裏還聽得見他的話。
只是胡亂點頭,打發他走。
早就該走了,再不走,我可要被他給喫垮了!
-1-
我十四歲那年,扛着殺豬刀下鄉殺豬時,撿到了一個小公子。
他長得好看,細皮嫩肉的,瞧着比我還像是小娘子。
兩巴掌把人拍醒,他眼下墜着兩行淚,肚子嘰裏咕嚕地叫着。
得,還是個餓死鬼。
「喫吧,這年月,也就咱們殺豬的還有點油水喫了。」
他捏着表皮焦黃的燒餅,喫得直翻白眼。
狼吞虎嚥地咬着餅,喫得飛快卻也有些好看。
「你爹孃呢?」
他咬着餅子的速度頓了一下。
然後垂着頭搖了搖頭。
我就沒再問了,把腰上的水袋遞給了他。
這年月日子不好過,上頭的老爺們個頂個的難伺候。
就我今天殺豬的馬家村裏,前些日子就出了事。
十六歲的李蘭花年後剛定了親,上縣城去買絲線繡喜被,結果就被縣衙的小公子看上了。
說什麼都要納了蘭花當妾室,當天在縣城裏就把人給抓走了。
蘭花爹不同意,帶着他哥哥去府衙要人。
被衙役們帶進了縣衙裏,晚上丟出來時,人就只剩了一口氣。
街上倒賣石灰的牛大叔用牛車把人拉回來時,父子倆都沒挺住,雙雙都去了。
蘭花娘直接撅了過去,生死不知。
隔天,我要去臨縣殺豬,路過亂葬崗。
就聽到有幾個縣令府裏的下人說:「我聽說這李蘭花家裏一家四口都去了,真是造孽啊。」
另一個頗爲年長地嘆了口氣。
「咱們都是當下人的,你就是難受又能怎麼樣?
「聽說今年縣衙還要再加一成的稅,要不是咱們在縣衙做工,給了減免,誰家又能喫得起飯呢?
「哎,都是命苦的,添把土把人埋了吧。」
我沒有停頓,腳步飛快地去了鄰村。
李家一家四口沒了三個,是村長做主替他們辦了喪事。
聽我說李蘭花也沒了,六十來歲的老村長身子晃了晃,最後擺了擺手。
「你們幾個帶上膽大的媳婦,把那可憐丫頭帶回來收拾收拾,同她爹孃埋在一起吧。」
李蘭花在縣衙待了三天,人人都想得出會遭遇什麼。
有人覺得她髒了身子,心裏不願,也有人聽了直跟着落淚。
老村長最後用柺杖敲了敲地,定了章程。
「活着多做點仁義的事,就當給死後積德了,去吧。」
事兒辦完了,我轉身就往臨縣走。
山路七八里地,到了天都黑了。
要殺豬的人家本來心有怨懟,一聽原委,人人都不出聲了。
人心是桿秤。
一頭是天理,一頭是公義
可權利是秤砣,總是違背了天理,壓彎了公義。
-2-
我把這小子帶回了家。
隔壁的胖嬸嚇了一跳,立馬拉住我:
「二丫頭,你這是哪裏帶回來一個小子?你也十四了,孤男寡女可怎麼行?」
我是沒想過嫁人的,可衆口鑠金,我也只好想個由頭。
「我爹孃在我小時候給我說了個娃娃親,後來他爹孃去了別的縣,失了消息,就沒提起這事了。
「我也沒想着會再碰見,他家裏那邊遭了水災,爹孃送他來的路上沒了,他就一路乞討着來找我了。」
胖嬸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聞言嘆了口氣:「唉,也是個可憐孩子。」
見我轉身要走,立馬又拉住了我。
「話是這麼說的,可他一窮二白的,二丫頭你可不能犯傻啊。」
「嬸子,我曉得這些道理,可我一個殺豬娘,我想挑,也要別人不挑我纔是。」
聽完胖嬸又泛起了愁容。
爹孃去世後,也就胖嬸把我當自家孩子照顧了。
「嬸子你別擔心,我倆都小呢,日子還長,還要慢慢看的。」
胖嬸心疼地摸了摸我的ṱũ⁴頭髮。
「也是,我們二丫頭才十四呢。我貼了餅子在鍋上,還給你溫着,我去端了給你。」
我乖乖點頭。
回頭去看乖乖坐在凳子上的小公子。
「你叫啥?」
他脣蠕動了兩下,沒說出來。
我心裏明瞭。
要麼不能說,要麼無法說。
「你也聽到我和胖嬸說的話了,你以後就是和我有娃娃親的男娃了。
「你就叫……李福年吧,小名元寶,你爹叫李虎,你娘王秀梅,你把這幾個名字記住了,知道了嗎?」
我是想給他起名叫王二狗的,但是看他清秀的臉,怎麼也說不出二狗這個名字,只好絞盡腦汁起了個福年。
「我曉得了。」
-3-
李福年在我家裏一養就是四年。
我也從十四歲的殺豬娘,長成了十八歲的殺豬娘。
可養了四年,這小子卻連一聲姐姐也不肯叫。
「二丫頭,你瞧,我寫一封信比你賣一斤豬肉還貴。」
我瞥了一眼他弱不禁風的身板。
一把將半扇豬肉扛上了肩膀。
「二丫頭,二丫頭的,我是你姐!
「一頓能造我三碗飯,怎麼偏偏就是不長個子?」
李福年瞬間紅了臉,站上了凳子和我據理力爭。
「個子矮怎麼了?縣裏的大夫也說了,少年人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喫得多些,才能厚積薄發!」
「咣」。
我一殺豬刀狠狠劈在豬肉上,和骨頭碰到一起,骨頭應聲而斷。
「哦,那你慢慢發吧。」
李福年在一旁氣到跳腳,見我不理,還故意繞到剁肉的案板對面。
「再說了,我是你相公,娘子厲害就是相公厲害,長不高又能如何?」
我瞥了他一眼。
「假話說多了,你還當真了是怎麼?」
把豬頭卸了下來,朝他一使眼色:「去,把豬頭上的毛烤一烤。」
他憋着氣不肯動。
「我不去!」
「那就去把夫子給你留的課業再抄一遍。」
李福年冷哼一聲。
「我去烤豬頭!」
幹着活嘴裏還嘟嘟囔囔的,不消停。
「當初是你自己說我是娃娃親,現在我聽了,你卻不認賬了,真是不講道理!」
我又是一刀剁在豬肉上:「四個豬蹄子也烤了,傍晚醉煙樓的人會來取。」
「知道了!」
-4-
這年月女子少有單門獨戶的。
我是個例外。
早年我爹是個殺豬匠,可他沒收徒弟,也沒兒子,這手藝就只有我學會了。
旁人都說劊子手和殺豬匠的殺氣重,會損陰德。
可我爹不怕,他總是一邊砍豬肉,一邊笑着跟我講。
「世道艱難,咱家二丫頭也要頂天立地纔是。
「什麼殺氣ƭū⁶重不重的,我只知道咱們殺豬匠要眼疾手快,心也要狠,要不然是學不成手藝的。
「這做人做事和殺豬沒什麼分別,你只要比別人狠,那就沒人能欺負得了你。」
我乖巧地在一旁點頭。
我娘笑着搬起來半扇豬肉,瞧着不胖的婆娘,卻一身的力氣。
說起這個我爹總會喫着豬雜,喝着大酒,一遍一遍地講和我娘定親的事。
我娘人能喫,家裏又有弟妹,大姐的她到了十七瘦的好像都能被風吹走。
人人都說我娘體格弱,生不了男娃。
就是我爹,一眼就看中了那個不愛說話的姑娘。
就問她:「我是個殺豬匠,你要不嫌我,我就去你家提親。你嫁給我別的沒有,能喫飽飯。」
「真的?」
「男子漢大丈夫不說瞎話!」
我娘見他一身疙瘩肉,腰上還彆着把刀,挺威風的,就嫁了。
我孃的眼光是好的,家裏不富裕,我爹人也糙,但每年我和娘都有新鞋新衣新布頭。
日子眼看越過越好了,我娘染了重病,要用野山參當藥引子。
家裏的錢都用光了,沒辦法,我爹就打起了上山挖山參的主意。
然後,我爹失足墜了崖,我娘突聞噩耗也跟着去了。
一家三口只剩下了我自己。
安葬了爹孃後,我就扛起我爹的活計來。
剛開始沒人信得過才十二的我,可有我爹的舊客,想着讓我能喫上飯,就用了我。
我也念着恩情,少要了銀錢。
剛開始刀刺進吱哇嚎叫的活豬的脖子時,我也害怕,手也會抖。
後來我漫山遍野地殺,殺得豬多了,就不怕了。
有人見我年紀小,還是個姑娘家,漫山遍野地跑去村裏殺豬,就有渾人打上了我的主意。
十三那年,我路過亂葬崗,有三個男子攔住了我的去路。
他們淫笑着圍成一圈,想把我當成豬一樣剝皮抽筋。
我從懷裏掏出兩把刀,一把尖刀殺豬放血,一把剁骨刀剝皮砍骨,腰間還有第三把小刀,那把刀是用來處理碎肉的。
他們見我年紀小,不怕我。
然後我就把尖刀戳進了一個人的胳膊,剁骨刀砍進了一個人的肩膀。
最後一個人見到血後嚇得尿了褲子。
我看着三人相扶着逃跑,鞋子都跑丟了。
看着刀上的血第一次意識到:「人和豬也沒什麼分別。」
一樣貪婪,又一樣膽怯,連血都是一樣紅的。
-5-
當年十三歲的我,砍傷兩個大男人的事情傳了出去。
有人心疼我小小年紀Ṫùₓ可憐,有人說我女兒家煞氣那麼重,有人說我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也好,我倒是省了一樁心事。
誰想到第二年,我就撿到了李福年,成了有親事的女子。
李福年長得細皮嫩肉,說話溫和有禮,還會讀書認字,在這小縣城裏簡直是神仙人物。
可惜,這年月光是長得好看可當不了乾糧。
於是那些小娘子,小嫂子也就只是幹看着過過眼癮罷了。
畢竟人人都知道,李福年就是再好看,那也是個喫軟飯的。
胖嬸見他這樣,簡直對我操碎了心。
「二丫頭你都十八了,元寶也十六了,我瞧着啊,他除了長得好也沒啥用處,你不如再找個漢子好了。」
我篩了篩簸箕裏的豆子。
「嬸子,元寶是讀過書的,私塾的夫子也說他是有天分的,我總不好丟下他不管。」
說到讀書,胖嬸不贊成地皺起了眉。
「我說你啊,別是被那小子好看的臉,哄花了心了!
「咱們這般人家,喫喝拉撒就不容易了,你還要供他去讀書,這不是給自己找罪受?
「再說了,你沒聽那客棧說書的說的書生高中,拋妻棄子的故事了?」
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第一次辯駁了胖嬸的話。
「李福年不是那樣的人。即便是,我養都養了,也不後悔。」
胖嬸哎呀一聲,戳了戳我的額頭。
「真是笨丫頭,我再也不管你了!」
說罷氣呼呼地走了。
我沒多在意,胖嬸這人就是這樣,風風火火的。
氣來得快,忘得也快。
別看現在生氣了,晚間與她說句好壞,她就立馬笑彎了眼睛。
胖嬸剛走,李福年就揹着書袋跑到我的面前。
我低着頭繼續篩豆子,見他沒動,以爲他要買些書本,不好開口要錢。
我就解開口袋,掏了三十文錢給他,他沒接。
「不夠?」
他垂着眸子看我,眼神定定地,脣角撇着,看起來像是鼓氣的魚。
好半晌,他才說了一句:「二丫頭,我不會拋妻棄子的!」
我有些好笑。
生這麼大的氣,原來是聽到了胖嬸的話。
「嗯,我信你。」
李福年一瞬間就開心了起來。
眼睛唰地亮了,丟下書袋,就一屁股把我擠開了。
「豆子我來篩,你去喝碗水歇一歇。」
-6-
攢了兩年多的錢盒子被打開,裏面零零碎碎丁零咣啷的。
我一個個地耐心稱了,量了,又數算了銅錢,一共十八兩三百七十二文。
我看着錢盒子沒動,最後還是伸手把十八兩都拿在了手裏。
李福年是個聰明的,又有基礎,今年的生員考試我想讓他下場。
可……一想到李蘭花一家的悲慘遭遇,手死死地攥住了錢袋。
「李福年,你去考秀才吧。」
正坐在竈坑前面燒熱水的少年愣了下,臉上還帶着一塊黑灰。
我拉着小凳子坐在了他的旁邊。
「縣試府試院試,府試和院試我打聽過了,知州和知府都是好官,不會爲難科舉的學子。
「至於縣令……我會爲你想辦法打點好的,你別擔心。」
十六歲才考童生有點晚了,但我信李福年。
若是今年連考三次都能過了,那也就追上了旁人的進程,不算晚。
紅色的火光映在他的臉上,像是和心境一般不平靜。
「二丫頭,我看到你數錢了。」
我點了點頭。
「打點要用。」
他癟了癟嘴,最後把手裏的棍子丟進了火堆,抬眼看我。
「李長庚你賺錢那麼不容易,爲什麼會願意把所有的積蓄都拿出來給我用,我只是你撿回來的……一個不相干的人!」
我仰着頭看他。
他紅着眼睛的樣子,像是我第一次遇到的那般。
那般好看。
「因爲你和我們不一樣。」
「……」
我拿了根小木棍,在土地上歪歪扭扭地寫着李福年教我寫的名字。
李長庚,天上金星,文縐縐的又陌生,是我爹提着雞蛋去請教書先生提的名字。
天上的長庚星,地上的二丫頭,天地之差。
「我們從出生在這方土地開始,人生就已經定下了,我們生活在怎樣的世道里,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
「可你會讀書識字,你能科舉考試,你和我們不一樣。
「李福年,你去科舉,去當官吧,當個天大的官!」
到時你就有了改天換地的資本,只要爲官的心正,百姓就能有活路。
權勢若能吞我骨肉,那我就也咬他入骨。
李福年不吭聲,也不點頭。
我就隔天帶着他去了馬家村,站在山坡上,我遙遙地指了指一處小鼓包。
「那是什麼?」
李福年轉頭看我。
「墳。」
我和他講了李蘭花一家的ƭü⁸故事。
講她年輕貌美,講她婚事將近,講她父兄慘死,講她母親吐血身亡,講她暴屍荒野。
也講她青梅竹馬的未來夫婿,去府衙狀告的路上,被賊人亂刀砍死。
「墳裏埋着的不只是人,還有公理和正義。」
世道淒涼,我把它攤開給他看。
我扭頭看他,有風吹過他的眉眼髮絲,有一滴淚從他眼角劃過。
他說:「李長庚,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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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花了銀子買了三頭活豬,殺了,分割好,託人送進了縣衙。
又把剩下的十五兩也包了送了進去。
所幸本縣的人想買學歷的有錢人不多,不然真怕只有十五兩連個開門錢都不夠。
不求縣令直接給李福年過了,只求考試期間無甚大礙,能讓他憑實力順利地Ŧŭ̀ₐ過了縣試。
考試過後,我忐忑的在家等了些日子,童生過得有驚無險。
接下來就是去府試,我跟胖嬸借了些銀子,準備陪李福年去考試。
從鋪子回來,有隊列整齊的人馬排在家門口,聲勢浩大。
胖嬸滿眼擔憂,我伸手攥緊了懷裏的殺豬刀。
揚聲喊了句:「李福年!」
李福年步履急促地從屋內跑了出來,站在大門內停住了,看着我時眼圈泛紅,幾乎要滴出血來。
「二丫頭……」
見他沒事,我暗暗鬆了口氣。
緊跟在他身後的是個又高又壯的男子,眉宇間帶着殺氣。
和我的不同,我殺的是豬,他殺的大概是人!
那人面色黝黑,手上還帶着常年握兵器的老繭。
我垂下了眼,心中有了些許猜測。
我一把拽過李福年擋在身後,警惕地看他:「閣下來找我們何事?」
見我如此,那男人卻朝我一抱拳,竟然朝我行了大禮。
「多謝李姑娘救我家公子性命!!」
我心頭一跳。
回頭去看李福年,他抿着脣,朝我點了點頭。
早就知道他來歷可能不一般,可能會有離開的這麼一天。
可事到臨頭,卻還是心裏酸澀難受。
-8-
我和李福年在屋子裏,外面滿滿的都是來接他的人。
沉默了好半晌,我開口問他:「你到底是誰?」
他依舊如幼年那般抿着脣不肯開口。
「那你叫什麼?」
他晦澀地開口:「李淮。」
「確實比李福年好聽多了。」
我看了一眼外面,還是有些不放心:「確定真的是來接你的?」
他點了點頭。
沉默片刻。
他突然就蹲到了我腳邊,毫無規矩地坐了一屁股土。
「二丫頭,我不告訴你,是怕因爲我家裏的事情連帶上你,不是故意不說。
「等我回去安頓好了,一定回來接你,你是我未過門的媳婦,這是我說的!」
我沒忍住抬腳踹了他的屁股。
「我是你姐姐,誰是你媳婦?」
他噌地一下站起來,聲音都大了三分。
「我們是娃娃親,你就是我媳婦!」
門外的那個高個漢子沒忍住往這邊看過來,我皺了皺眉,訓斥了他一句。
「你不是李福年,少往自己身上攬事。」
他又不吭聲了,只是拿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最後才哽咽地說出口:「你就是嫌棄我個子矮,還比你小,你不想嫁給我了!」
我乾脆利落地點了頭,直接斷了他的念想。
「對,我一直把你當弟弟看待。」
淚瞬間就從他眼裏落了下來,他第一次對我吼出聲:「李長庚你沒有心!」
我心裏難過,卻不敢露出來。
我起身走到那漢子面前,聲音乾脆利落:「把他帶走吧。」
那漢子點頭,直接走向李淮,不顧他的叫罵聲,直接把人扛着就往門外走。
李淮瞬間就慌了,聲音撕裂地喊着我:「李長庚,你等我回來!你等我回來娶你!
「我一定會回來的!
「李長庚!」
馬蹄聲越來越遠,最終帶着嘶吼着的少年,一同離開了我們的家。
只剩最後一個人時,他從懷裏掏出一個小木盒子。
「頭兒讓我把這個給李姑娘,算是這四年的酬謝。」
伸手打開,兩巴掌寬的木盒裏,是一排八個金錠子。
真是好大的手筆啊。
臨走前,那人還留下一句叮囑。
「爲了保全自身,頭兒讓姑娘儘早搬離此處。」
我頓了下,點了點頭。
「曉得了,多謝。」
人都走了,我捧着一盒金子,拿起一個金錠子咬了一口,是真的。
本該是開心纔是,養了一個人四年,得了一盒金子。
再也沒有比這一本萬利的事了,可心裏終究還是悶疼悶疼的。
我再一次,失去了屬於我的親人。
-9-
我拿出一錠金子塞給了胖嬸,胖嬸眼睛都要冒出來了,立馬警惕地把金子塞回到了我懷裏。
「二丫頭快收好了,要叫旁人看到,小心害了你的性命!」
她的眼神有驚喜,有驚嚇,唯獨沒有貪婪。
我拿着一塊破布將金子包上,又再次塞進了胖嬸的手裏。
「李福年叫他家裏人接走了,我倆的親事也就吹了,這是他們給我的酬金,算是我倆兩清了。」
胖嬸皺眉地看我,無論如何也不肯收下。
「這是他們給你的,你拿着,你日子過得苦,二丫頭你年紀小,還不知道這些錢都能用來做什麼!」
我拿着小布包,看着她眼睛酸澀。
「我爹孃去得早,旁人都當我是累贅,只有嬸子你,操心費力把我當成自己閨女。
「李福年對我,嬸子你是知道的,可我倆現在身份天差地別,早就沒了指望。
「爲了斷了他的念想,他家的人讓我從這裏搬走。我收了錢,就等於答應了這事,嬸子,我要離開這了。
「這一別,說不準就是一輩子。我知你爲了我着想,可你家大勇哥也二十了,也該成個家了,你就當是我這個做妹妹的,填補哥哥了。」
胖嬸淚眼婆娑地看我,攥着我的手不肯鬆開。
「我苦命的丫頭。」
我將自己埋進胖嬸的懷裏,也跟着哭了個痛快。
當晚我就連夜收拾好了東西,敲了隔壁的門時,胖嬸紅腫着眼睛遞給了我一個包裹。
「知道你走得着急,我給你烙了幾張餅,你路上記得填飽肚子。」
聲音哽咽地點頭應答。
臨走前,我輕聲地告誡了胖嬸幾句。
「我走之後,你們也帶着錢早早離開此地,去一個無人認識的地方開間小鋪,別怕背井離鄉。」
胖嬸心善但不是傻的。
她自然知道,都是一般貧困的街里街坊,她卻陡然而富,只怕要被有心人盯上了。
「我曉得的,二丫頭,路上一定要小心啊!」
我點頭,然後強忍淚意的大步的轉身離開了生我養我的地方。
身後的胖嬸哭成了淚人,打開了我留給她的豬肉,卻又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小布包。
人一愣,伸手拿過拆開,卻見裏面還有兩個金燦燦的金錠。
她捧着錢,哭聲越發大了。
-10-
我穿着一身男子的粗衣,頭髮被粗布的帽子遮擋,腰上帶着我喫飯的傢伙。
走到哪裏,只要往集市上一站,殺豬刀往白布上一放,三五天總能接上一單。
我就這麼一路走,一路殺豬。
轉眼三年就過去了。
我從偏僻的小縣城,一路殺到了京城。
原本也沒想着要來這種人事複雜的地方的。
這麼名貴的地方,哪裏是我這種只會殺豬的下等人該待的地方。
可我路過江城時,接了一個大單。
一個飼養了幾百頭豬的商人,要往京城給貴人送肉。
江城到京城要走許久,肉送過去早就壞了,他就四處招了許多殺豬的匠人,一路跟着進京,活豬現殺。
這一路上都是按天算錢,算一算光這一趟到手就能拿幾十兩。
我擦了擦殺豬的刀子,頗爲滿意地將刀抱進了懷裏,倒下睡覺。
出門在外不是沒有人看出我的女兒身,可那又怎樣?
按我爹的話,只要刀子出得快,手夠狠,膽子大,殺豬和殺人也沒分別。
時間久了,人人都知道有個叫李長庚的殺豬娘,人狠話不多,殺豬的手藝爐火純青。
有人想來招惹我,我就請他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兇名打出去了,就再也沒人敢拿色慾的眼神看殺神。
一路走了半個多月,終於到了京城。
-11-
休整了兩日,十幾個殺豬匠殺氣騰騰到了富商的殺豬場。
一堆漢子裏,一個面容冷漠的殺豬娘是個例外。
手腳麻利,刀口平整,雖然身材不如男子高大,卻速度更快更穩。
賈富商見狀眼睛一亮。
「李師傅這手藝厲害啊。」
我沒抬眼看他,手上分肉的動作不停。
「殺得多了。」
一連十幾天的殺豬結束後,人人都得了應得的銀子。
只有我,被賈富商單獨叫了談話。
「讓我替你管屠宰場?」
他一口一個李師傅,還拿一個月二十兩銀子來重金聘我
「李師傅也看到了,我這屠宰場不小,人手卻少,我就是看中了李師傅的手藝。
「平日裏你來這轉轉就好,重活不用你來,你就幫我教出幾個手腳利索的徒弟就成!」
他想花錢買我當師傅,可教會了再用不用我,又是兩說。
我垂下了眸子半晌,還是點頭答應了。
「但我有一個條件。」
賈富商:「你說。」
「徒弟我可以教,但我不在你的屠宰場做活。
「我要在京裏開一家肉肆,你給我供肉要優惠,而且每個月要三十兩的學費一分不少。」
賈富商利索點頭。
我垂下眸子,有些懊悔剛纔的價格太低了。
我就這樣留在了京城,在東門附近開了間肉肆。
京裏的人多,新鮮事物也多。
在別的地方,我從前從未見過如此之多的讀書人。
他們揹着書箱,相伴而行地一起走進修整文雅的書院裏。
墨味兒會隨着風吹出來很遠,聞着卻有些香甜。
每當看到讀書人,我腦子裏總是不自覺地浮現出李福年的樣子。
也不知道他此時過得怎麼樣?
可還有在讀書,抑或是馬上就要參加科舉?
想到這,手上剁肉的動作一頓。
我蹭了蹭手,腳步急促地關了店門,抬腳就往貢院跑。
前些日子聽聞今日會科考,可忙着忙着就給忘了。
李福年……不,如今怕是要叫李淮了。
李淮若是來參加科考,沒準也會出現在門口,說不準,還能遠遠地看上一眼。
-12-
我跑到貢院門口時,大門已經緊閉,人也都開始散開了。
我氣喘吁吁地看了門好一會,眼睛竟然被風吹得有些酸澀。
一個人生活,難免孤寂。
我不願承認,但我的確靠着不斷懷念着過往的生活,活着。
李福年,我有些……想你了。
我垂下眉眼放任自己陷入情緒,隨後冷靜了片刻。
又覺得自己肉都沒賣完就跑了,當真是腦子都壞掉了。
我轉身往肉肆的方向走。
沒走了幾步,突然聽到了身後有酒杯摔在青石板上的聲響。
我順着聲響抬頭,貢院對面的酒樓二樓,正坐着一個眉目冷峻的白衣公子。
四目相對,他卻不顧形象的紅了眼睛,站起身時,還掀翻了桌上的酒壺。
脣顫抖着地看我,喊了一句:「二丫頭!」
一襲白衣高高在上的貴公子,一個地面上渾身粗布還沾染油漬的殺豬娘。
天上的雲朵,地上的泥巴。
我瞳孔一縮,第一次忘記了我爹的教誨。
退縮了。
我轉身就跑,佯裝自己有急事在身,抑或是……他認錯了人。
他沒追上我。
而我卻無心做工,滿腦子都是剛纔的驚鴻一瞥。
我從前就知道他長得好看。
如今他長大了,更是眉目如畫,宛如戲曲裏唱的天上仙君。
家裏沒有銅鏡,我就端了盆水。
朝水裏面的人兒看過去,裏面的女子面無表情,眉眼間還帶着三分狠厲。
不像時下嬌柔的女兒家,反倒像是兇狠的夜叉。
我Ţû⁹沉默地伸手掀翻了水盆。
任由水斑斑點點地灑在了地面上。
「李長庚,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天差地別?那你還在難受什麼?」
可就是知道,太過理性,纔會深陷痛苦不可自拔。
人有時候就該活得愚笨一點,纔會快活。
我在燈下枯坐了一夜。
天亮時,我終於靜下心來,想明白了一切的因果。
李福年說要娶我時,我從沒否認過。
如果他一直都是李福年的話,也許我們真的可以。
可現在,那人叫李淮,他不是我養大的李福年。
我也接受了自己是二丫頭。
只是二丫頭。
一個面目兇狠的殺豬娘。
-13-
本以爲不會再見,可當我洗了把臉,打開門板時,卻看到李淮站在肉肆的門外。
他一身白衣被露水打溼,黑色的髮絲緊貼在額頭上。
清冷的丹鳳眼,此刻眼尾泛着紅。
好似在門外苦等了一夜。
我愣了下神。
幾乎以爲他還是當年那個脾氣倔又好哄的李福年。
他長大了,又似乎還帶着舊時的影子。
他抿着脣,死死地盯着我不肯吭聲。
門外他帶來的人緊緊地守着肉肆,想買肉的人也不敢進來。
見不能做生意了,我嘆了口氣,抬手又抱着門板把門給扣上了。
「只有白水,你喝嗎?」
他還是不肯說話。
我就端了水遞到他的面前。
碗裏的水被一滴水珠滴入,隨後宛如大雨傾盆的大珠小珠落玉盤,水面泛起止不住的漣漪。
李淮哭得宛如一個淚人。
邊哭還邊哽咽着控訴我:「李長庚,我說過我一定會回去找你的,你還說會等我。
「你這個騙子!我回去找你時,只剩下了空蕩蕩的房子,連胖嬸都離開了。」
心臟猛地一抽。
他……真的回去找我了嗎?
他的聲音越來越委屈,俊秀的下巴上墜着淚滴。
他猛地攥住我端水的手腕,手腕一緊,碗裏的水就撒了一地。
連帶着碗也跟着落在地上,碎成了幾半。
「李長庚,你不要我了嗎?
「你說過的,你說過相信我不是拋妻棄子的人,可現在你卻丟下我。
「李長庚你拋夫棄子!」
我只感覺額頭一痛。
我哪來的夫和子啊?
脣動了動,我想說些什麼給自己解釋幾句。
一抬眼,就撞進他被水浸過一般的眼睛,水汪汪的,黝黑黝黑的好像小狗一樣盯着你。
我熄了聲音。
「李淮,我沒想丟下你。」
他垂下了眸子。
再抬起時,就像是變了個人一般,黝黑的眸子滿是濃烈的壓迫感。
他聲音還帶着鼻音,控訴一般地開口。
「可你就是丟下我了。」
我無可辯駁。
-14-
李淮又變成了當年的跟屁蟲。
可他如今長大了,不止不幫忙,反倒拉着我也不讓我做活。
「你們好好賣肉。」
下屬齊聲:「是,殿下!」
殿下?
我眉心一跳,抬眼去看李淮。
他沒反駁。
我嚥了咽口水,聲音喑啞:「當朝太子……李淮?」
他點了頭。
我腦子嗡了一下。
難怪第一次我問他他不肯說,太子這種身份若是暴露,隨時會沒了性命。
他那時處境如此危險,自然要好好遮掩。
後來回京,暗害他的人還未找出,爲了不讓我牽扯進來,他只能對我閉口不言。
我本以爲他只是個富商家的少爺。
可他……竟然是太子!
腳下一晃,我只感覺頭昏眼花。
再也沒了指望。
他不顧男女大防地伸手攥住我的手,細長秀白的指尖和我粗糙的手放在一起,對比得讓人面紅耳赤,又心裏酸澀。
我不是個容易自我貶低的人。
可李淮的位置實在是太高了,高到我就算踮腳,跳起,甚至爬上屋頂都夠不到。
我想把手收回來,他卻攥得很緊。
不再哭的李淮,脫離了李福年的影子,有了大人的模樣讓我有些陌生。
見我生了退縮之意,那人第一次在我面前露了鋒芒!
「李長庚,我們成親吧?」
我眸子一顫,只覺得李淮怕不是瘋了。
「你是太子!」
他輕笑一聲,眼底卻毫無笑意。
「太子又怎麼了?太子若是連個心心念唸的女子都不娶,又Ŧű̂₂算是什麼太子?」
他執起我的手,雙眼誠懇地和我四目相對,滿滿情意。
「我是太子,也是你的李福年,是你的元寶,而你,也只是我的二丫頭!」
我心有顧慮,目光躲閃。
卻被他伸手掐住了下巴。
「二丫頭喜歡我長得好看,喜歡看我撒嬌耍寶,喜歡我,卻又總是嘴硬地想當我姐姐。」
我下意識反駁:「我沒有!」
可一看到他的眼睛,反駁的聲音就小了。
「我只把你當弟弟……」
「騙子!」
下巴被捏起,李淮的臉緩緩放大,最終落在脣上蜻蜓點水。
「你!」
面色一紅,想罵他登徒子,可我卻……是心甘情願的。
他的眼眸鎖着我,眼睛有些委屈的發紅想哭,聲音卻還硬氣的佯裝霸道。
「你說得對,我現在是太子!
「太子現在要對你強取豪奪了,你應Ṫű̂ⁱ也得應,不應也得應!」
話說得不講道理極了。
我卻沒忍住地笑出了聲。
「傻子。」
他眼裏又泛起了水霧,聲音帶着寵溺回應我。
「嗯,是我。」
-15-
李淮想娶我。
可太子忙是忙得很的。
白日要上朝,下朝了也要和臣下一起討論家國大事。
而且,李淮十九了。
就連我一個殺豬娘都聽說了,滿朝文武只要家中有適齡的女兒的,沒有不想把女兒嫁進東宮的。
剁肉刀在案板上砍得「咣咣咣」的,血肉橫飛。
正一心剁肉,卻猛地聽到有人說起當朝太子。
砍肉的聲音一頓,就聽那人唾沫橫飛地說起了今日的熱鬧事。
「我有個親戚在國公府當下人,你可知怎麼的?」
那人神祕兮兮地壓低了聲音:「國公今天竟然沒有下朝還家!」
「這算是個什麼大事?你別是唬我們的吧?」
有人質問,那人就不樂意了。
「我胡大從不說假話,你自己去打聽打聽今日上朝的大人有幾個歸家裏的?全都在宮裏圈着呢。」
湊熱鬧的人一聽,緊跟着打聽:「這是要出大事?」
「咱也不知道太子爺怎麼想的,聽說滿京城的大家小姐都沒看上,偏偏要娶一個殺豬的娘子。
「你說這殺豬的娘子得是什麼模樣,太子怕不是失心瘋了?
「聽說陛下生了大氣,連帶着滿朝文武都不能回家,太子若是不服軟,說不成廢太子也有可能!」
我心頭猛地一跳。
湊熱鬧的人一聽愣了下神。
「廚娘花娘倒是常見,這殺豬的娘子,滿京城也找不到幾個,更別說模樣好看的了。
「要說長得好看,還適齡的,呀!肉肆的李娘子不就剛好合適!」
說罷,幾個人的目光從隔壁攤子看向了我。
自以爲小聲地討論着。
「要說李娘子年歲也合適,模樣也不醜,就是總是殺豬還不愛笑,看起來倒是兇得很呢。」
「這我倒是有所耳聞,別看李娘子年歲不大,卻是敢獨自走南闖北見過世面的。」
「賈富貴那人雞賊的都出了名,幾十個殺豬匠裏,就挑了李師傅一個殺豬娘子去教徒弟,要我說,比男子還強三分。」
後面的話我沒在聽,狀似什麼都沒聽到般的繼續卸豬肉。
可只有自己知道,心跟着亂了。
-16-
李淮膽子大得很,陛下不同意,竟然直接叫人貼了帖子在佈告欄中。
裏面詳細地寫了他少時被人陷害落入險境,一個孤女,是怎麼靠着殺豬把自己養了四年。
她甚至拿着自己的全部積蓄,去給一個陌生人打點前途。
她用普通人的法子,教導了一個皇室子弟。
李淮看着對面的皇帝,目光沒有半分退縮。
「父皇當年爲了顧全大局,將我母后的生死大事,舉重若輕,身在局中我不怪您。
「可李長庚不同,她是母后去世後,唯一一個願意爲我傾盡所有之人。
「不是皇子,也不是太子,在她面前,我是李福年,是元寶,只是一個孤苦無依的少年人,是她的家人。」
皇帝眼中一閃而過的悲痛,轉瞬又被掩藏。
「你若真的感激她,就該給些銀錢,送一處宅院,而不是圈一個自由身來這身不由己的皇宮,被逐漸吞噬。」
「那是父皇,不是我。」
李淮抬起衣袍雙膝跪地。
「兒臣此生只會娶李長庚一人!
「她活着,我就娶她,她若是……死了,兒臣願意放下李氏基業,陪她同去!」
少年人重重的一頭磕在地上,轉眼就紅腫起來。
態度決絕。
「還望父皇成全!」
皇帝氣急:「你!」
可最終還是甩了袖子,同意見我一面。
……
進宮見駕自然不能隨身帶着殺豬的傢伙。
放血和砍骨頭的被收走,出宮纔會還我,隨身的小刀要被收走時,卻被李淮一把握住。
宮人愣了一下,爲難地小聲勸道:「殿下,這於理不合。」
李淮攥着我的手有些用力,指尖都有些發白。
他目光灼灼地看了我好一會,伸手替我理了下發絲。
聲音很輕地笑了:「我就在這等你回來,二丫頭不怕。」
忐忑的心被安撫,我輕輕地點了點頭。
「嗯。」
我轉身進了殿內,大門緩緩合上,把我和李淮兩個人完全隔絕。
我以爲皇帝會爲了李淮,好好地斥責我,抑或是……取我性命。
可他沒有,他只是仔細地打量我半晌,才問了一句:
「他被你救的四年裏開心嗎?」
我愣了下,緩緩點頭。
皇帝長出了一口氣,一瞬間像是老了十歲。
說了句:「那就好。」
而後就擺手讓我出去,我遲疑地轉身要走,卻最終停下腳步。
「陛下就問我這一句?」
皇帝的目光看向我,眼裏閃過一閃而過的賞識。
「你膽子是大的。
「我倒是不想太子娶一個殺豬娘,可只怕我剛對你動了手段,外面的太子就要抹脖子威脅我了。」
我心頭一跳,想起了李淮手裏的刀。
「去吧,別辜負了他。」
我心裏亂糟糟地出了門。
一出來,就看到李淮眼睛紅了,發抖的手顫着,連刀都掉在了地上。
心一下就安定了。
「李淮,我們回家吧。」
-17-
滿京城都傳遍了,太子爺要娶殺豬娘,天大的新聞。
婚禮那日,鋪天蓋地的紅。
我被小宮女套上了紅嫁衣,綰髮簪花,看向鏡子裏時,竟然生出了陌生之感。
「這真的是我?」
小宮女嘴甜得很:「都是太子妃娘娘長得好看。」
我抿嘴笑了。
對未知的恐懼被沖淡了。
婚禮之事本就複雜,更別提是皇家了。
一日下來, 我腦袋都快炸了, 比我連續不斷地殺一天的豬都累。
李淮一身大紅喜服走到我面前, 紅色的腰帶近在咫尺, 我難得地生起了羞澀之感。
心跳得飛快。
上次跳得這麼快時, 還是爹孃去世後, 我第一次親手殺豬時。
一晃,時間過去了這麼久了。
紅蓋頭被挑下, 我羞澀地微微側頭,不敢看他。
李淮不知怎麼的,竟然就這麼看我看得呆住了。
「二丫頭今日真好看。」
他托住我的下巴, 四目相對, 那人眼裏帶着癡迷地朝我吻了下來。
脣齒相交,呼吸交融。
他的手緩緩解開了繡着鴛鴦的腰帶。
雪白的肌膚,大紅的衣被,墨色的長髮。
顫抖青澀的我們, 還有急不可耐的慾望。
牀邊龍鳳燭的燭苗在帷幔上搖晃, 一如躁動不安的新人。
-18-
大婚的事我有給爹孃上香告知,李淮卻不滿意。
「我是正經的姑爺,自然該禮數週全。」
於是就跟皇帝請了假,帶着我和大隊人馬, 一路趕着回了安和縣。
太子駕到,縣令自當出門迎接。
可來得卻不是當年的縣令, 而是一個目光澄澈的年輕縣令。
我們換了衣服,李淮帶我走回我們曾經的家。
街上的還如往常一樣, 好像有些地方變了, 可有些地方又能看到曾經的痕跡。
走過熟悉的街道, 我竟然在巷子口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胖嬸!」
「哎, 誰叫我啊?」
胖嬸聲音清脆的應答了一聲, 一轉頭, 卻在看見我的瞬間淚如雨下。
「二丫頭!真的是你嗎?不是胖嬸做夢了?」
我搖了搖頭。
細聊之下才知,當年李淮回來找我, 我卻早就走了。
他派人仔細地調查了縣令的種種罪行,將他革職查辦下了大獄,已經與一年前秋後處斬了。
胖嬸一家原本是走了的, 後來被李淮的人找到, 說明緣由,竟然又回到了此處。
現在的胖嬸, 已經是有了兩個孫子的奶奶了。
李淮陪我給爹孃修了墳, 鄭重地上了香。
往回走的路上, 路過了馬家村的外圍。
「停一下。」
馬車停下, 我牽着李淮上了山坡, 從上往下看,剛巧能看到李蘭花一家的墳塋。
從前荒蕪的草地, 此時正開滿鮮花, 生機勃勃。
我勾了勾脣角。
「李淮, 當個好皇帝吧。」
他牽着我的手收緊了下。
聲音帶着笑意:「有姐姐時刻叮囑,我自然會是一個好皇帝。」
我愣了神,猛地扭頭看他。
「你剛纔叫我什麼?」
我想了許久的稱呼, 就這麼輕易地鬆口了?
他眼神滾燙地看我。
「想聽?今晚……讓你聽個夠。」
我耳根一紅,錘了一下他的胸口。
兩人相攜上了馬車,搖搖晃晃地往家走。
好似只是一對普通的夫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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