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化爲人形那天,捉妖師的長劍劃破了村口的封印。
作爲族中的有效戰力,我只得赤身加入了戰局。
纏鬥中,族長扯着嗓門對我大喊:
「穩住那個最好看的,我們就有救了!」
?
雖不明白緣由,但我還是趁亂撲倒那個頎長身影。
然後低頭,咬住了他因震驚而微微張開的脣。
迎着數十雙瞪如銅鈴的眼,我大義凜然催促:
「我已經吻住他了,別管我,快跑!」
-1-
村口的封印石被劈開的時候,大半個山頭都顫了顫,發出一陣地動山搖的響聲。
我堪堪將最後一片葉子化爲一截瑩白的小指,還沒來得及化出衣物,洞府就已坍塌。
忙不迭跳出洞外,就見好幾個道士打扮的男子正在掐訣收妖。
而族中零星的壯年,已被五花大綁着擒住,丟在了一邊,掙扎不已。
作爲沒什麼攻擊力的靈芝一族,我們千萬年來一直小心謹慎地活在這個偏遠的山頭,很少與人間產生瓜葛。
最多拿着自己的根莖葉,去與那些凡人換些簡單的用品,從未傷過人。
不知這些捉妖師這樣明晃晃打上門來,意欲何爲!
族長護着孩子們喫力逃竄。
餘光瞥見躲在樹叢後,鬼鬼祟祟的我,忍不住伸出顫抖的手指,指着人羣中一個頎長的人影朝我大喊:
「是梔丫頭嗎?穩住那個最好看的,我們就有救了!」
?
我心中一驚,急忙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就見一玉面男子正端坐在一塊巨石之上,雙目微閉,嘴上唸唸有詞。
很顯然是在爲其餘人護法。
我暗自心驚。
吻……吻住他便行了?
雖然不是完全明白族長話中的深意,但想來他口中所念之咒,必是破敵的關鍵。
我凝神斂目,順手摘了幾片葉子遮住重點部位,腳尖一點,便飛撲了出去。
-2-
許是那玉面男子修爲頗高,他身邊並無其餘人掩護。
就這麼明晃晃地坐在最顯眼的位置,看起來極爲囂張。
我在心中冷哼一聲。
身爲草木精怪,雖戰鬥力不強,但好歹也是妖。
而且我還是已經化形了的妖。
區區凡人,如此不將我放在眼裏,那必然是要喫大虧的。
大抵是發現我正朝他襲來,那玉面男子緊閉的眼皮豁然睜開,露出一雙深如寒潭的眸。
他原本眉頭微蹙,滿臉不屑。
可卻在看到我的那一刻,身子猛然顫了顫。
隨即那掐了訣的右手倏然改變方向,硬是剝下了自己的外衫,兜頭朝我罩來。
也多虧了他這一刻的失神。
我雖被他裹上外衫,卻也成功將他撲倒在地。
順勢穩穩騎在了他的腰上。
這張臉劍眉星目,冷若雪山之巔最聖潔的雪蓮。
論姿容,倒是與人形的我不相上下。
人妖殊途。
但爲了族人,我還是咬牙豁出去了。
幾乎是未曾停頓,我一低頭,就咬住了眼前那因震驚而微微張開的脣。
四周的打鬥聲漸漸消失,突然間落針可聞。
我顧不得其他,於百忙中掀起眼皮,迎着數十雙瞪得如銅鈴般的大眼猛揮手:
「我已經吻住他了,快跑,別管我!」
-3-
要說是族長呢。
他說只要吻住玉面男子就能脫險,竟還真是。
就在其餘三名捉妖師大張着嘴巴,連劍都齊唰唰掉在地上的空隙裏。
族長的嘴張了又合,合了又張,最終將變回藥草的孩子們往兜裏一揣,毫不猶豫遁入土中,消失不見。
我一直提着的心陡然放下。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孩子們是一族的希望,只要他們跑了,我們靈芝一脈就不至於滅族。
我終於收起拼命撅着的嘴。
眼前那潤如蜜桃的脣瓣因我的無情擠壓,顯得有些紅腫。
連帶着那白皙的臉也染上幾抹淡淡的紅,給原本清冷的男子平添了幾分豔色。
他似是惱羞成怒,捏起我後頸上的外衫一角,恨恨罵道:
「妖孽,不……不知羞恥!」
可那外衫本就只是粗粗將我裹着,他這樣一提,便又鬆了開來。
大片雪白的肌膚又一次裸露在外。
這回,就連我摘來遮羞的樹葉都掉了下來,恰好貼在他紅腫的脣上。
「嘶。」
身後響起好幾聲此起彼伏的吸氣聲。
-4-
被我壓住的男子「嘖」了一聲,迅速抬手結印,在我們周圍佈下一道朦朧的結界。
我偏頭向外望去,竟已看不見外頭的狀況。
想必,結界外之人也是無法看到我們的樣子。
沒想到這冰塊臉還是個君子,這是故意幫我解圍呢。
正這麼想着,頭上又被罩上了一件外衫。
看質地和色澤,正是方纔被他用來裹我的那件。
淡淡的雪松香氣襲來,泠冽得如同初冬的第一場雪。
他早已背過身打坐,吐字簡潔,毫無溫度:「穿上。」
我撇撇嘴,撐開外衫開始研究起來,順便思索着逃跑的可能性。
窸窸窣窣半晌,我無奈繞到他跟前蹲下,伸出手指戳了戳他高挺的鼻子:
「喂,冰塊臉……」
男子毫無防備地睜開眼,卻在看到我時瞳孔又驟然一縮,立馬再次緊緊閉上了眼:
「你……到底在做什麼!你究竟知不知道羞恥兩個字怎麼寫?」
我聳聳肩,扯了扯凌亂披在身上的布料。
說實話,該遮不該遮的地方都沒遮住。
好好的外衫被我生生擰成了一團,不倫不類地繞在身上。
我委屈巴巴地解釋:
「我只是一株可憐的、剛化形的靈芝。還沒學會穿衣服,家就被你們搗了。第一次做人,我哪裏會嘛!你幫幫我好不好?」
眼前男子喉結滾了滾,雙手攥成拳垂在身側,青筋畢露。
最終似乎找不到其他方法,只重重嘆了口氣,耐下性子指點:
「先把衣裳攤平,兩手放進袖子,再將衣帶打成結……」
我按着他的指示,還真將衣裳穿了個人模人樣。
只是到系衣帶這一步,委實有些爲難。
規矩是死的,但人是活的,冰塊臉總不能一輩子閉着眼睛不睜開。
於是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摸索着捏住我的衣帶。
手指翻飛中,一個異常工整的結就打好了,還是個漂亮的蝴蝶結。
只是他因着閉眼,手指不小心戳到我皮膚好幾處。
他每誤碰一次,我就驚呼一聲「啊!」,直將他喊得額頭都沁出了冷汗。
衣帶繫好的那一剎那,還未等到他睜眼,我便腳底抹油,一個箭步自他胯下鑽去。
又照着族長的方式,一溜煙遁入土中,試圖逃脫。
等他驚覺我的意圖,再念咒想困住我時,已然來不及。
不過他反應也很快,乾脆放棄術法,直接伸手來扯我。
我朝他齜牙一笑,又半褪了衣衫,任滑溜溜的布料落下肩頭,還不忘對他拋了個媚眼:
「道長不是將衣服送我了麼,怎的又要來脫?若是被你的同門看到了,是不是不太好?」
他聞言蹙了眉,指尖卻已觸到我圓潤光滑的肩頭。
可隨即就像被雷擊過,剎那間收回了手。
「非我族類,寡廉鮮恥,德之不修。」
他只能眼睜睜看着我向他做了個鬼臉揚長而去,然後嘴裏嘟嘟囔囔冒出這一句。
我在ṱû₀土中穿行,坦然接下他這句點評,臉不紅心不跳,十分怡然自得。
廉恥?
道德?
只要我沒有,就沒人能綁架我!
得虧他教我穿衣,放鬆了他的警惕。
不然我是絕無在他手下逃脫的可能。
族長曾說過,在遇到比自己強大的對手時,得充分利用自己的優勢。
哪怕手段再下三濫都不要緊,保命纔是最重要的!
嘿。
我這麼聰明,又如何真的不會穿衣裳呢?
什麼捉妖師,道貌岸然,裝腔作勢,根本不足爲懼!
-5-
我連夜逃往了最近的城鎮。
凡人多的地方人氣足,能夠掩蓋我身上的妖氣,是最好的藏身之地。
我打算邊躲邊尋找族長的下落。
再想辦法搞清楚毀掉家園的是哪門哪派,得救出被捉走的族人才是。
凡人好騙,幾個障眼法點石成金,人人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樣了țū́⁹。
聽說人靠衣裝,凡人也分三六九等。
我先是給自己買了身華麗的衣裙,又在街上每個攤位前都買了不少東西。
什麼桂花糕、梅子酥、糖葫蘆、肉包子、炸糕……
雖然沒有打聽到族長他們的消息,但是卻得到了一個特別誠懇的建議。
人人都說茶樓酒肆向來是龍蛇雲集之地。
熱情的商販們讓我去那裏打探打探,說不定會有意外收穫。
所以當我提着滿手的東西跨入鎮上最熱鬧的茶館,又將一錠金燦燦的元寶拍在桌上時,小二雙眼放光地將我引入了位置最好的雅座。
我翹着二郎腿,邊嗑瓜子邊聽說書先生聲情並茂地講故事。
他正說到,近日三清門的捉妖師們奉了師命下山,輾轉在各處收妖。
大大小小的山頭幾乎都被一網打盡。
而鎮上也比從前熱鬧了許多,客棧日日爆滿,酒樓飯館也座無虛席。
講到動情處,他手中的驚堂木一拍,山羊鬍也跟着顫了顫:
「據說他們昨日連搗了三座山頭,所捉的妖物連寶葫蘆都放不下。人間有這些仙長們庇佑,再也不必怕妖物作亂,我等也可安居樂業。
「要說那三清門的大弟子顧雲聲,那可是玉樹臨風,驚才絕豔的人物。此番大肆捉妖,由他全權帶領部署,尚無一敗績。」
臺下羣情激昂,喝彩聲此起彼伏。
便好似捉妖的就是他們,每個人都與有榮焉。
我放下瓜子,翻了個白眼自言自語:
「什麼正道名門,明明都是天生地養,緣何世間就不許除了人族以外的異類存在?不過都是虛僞傲慢之徒!嘁,還無一敗績呢,本姑娘和族長就是他的敗績!」
恨恨地說完,我突覺背後起了一層細密的雞皮疙瘩。
陌生而熟悉的雪松香氣鑽入鼻尖,我整個人立時便動彈不得。
耳邊吹來一股熱風。
有人靠近我耳畔,清冷的聲音辨不出喜怒:
「姑娘說得不對。你們族長我方纔已經拿下,如今,顧某確確實實是無一敗績呢。」
-6-
如果我能說話,此刻一定會尖銳爆鳴。
可我不僅發不出聲音,連手指都動不了半分。
冰塊臉顧雲聲不知用了什麼手段,就這麼將我定在了原地。
此刻我就像一條離了水的魚,被丟在砧板之上,任他宰割。
好歹魚還能撲騰幾下,我卻連動眼皮都做不到。
身後那聲音還在繼續,似是染上了幾分愉悅:
「姑娘還是莫要掙扎,此處人聲鼎沸,若讓人發現你不是人,可就麻煩了。」
我恨恨瞪着他。
如果眼神能殺人,他一定已被我千刀萬剮。
顧雲聲無辜地眨了眨鳳眸,倏然靠近我,語氣關切:
「姑娘有何話要說?哦,我忘記你中了我的定身咒,還是乖乖配合一些,待跟我回到了師門,受師傅好好教化,他日也能坦然走上正道,與你而言亦是好事。」
話都被他說了去,我連還嘴都不能!
哼,無恥小人,肯定是怕了我,連與我吵架都不敢!
許是我眼中的鄙夷太過明顯。
顧雲聲挑了挑眉,從腰間摸出個玉質的葫蘆,將我收了進去。
遺憾的是,葫蘆裏面沒有族長和孩子們。
可喜的是,這廝終於解了我的定身咒,我自由了!
-7-
雖然只能在葫蘆裏自由,但我還是超常發揮了自己的口才。
從咒罵他心狠手辣,到讚揚他修爲高深,最後放下自尊哀求。
可顧雲聲不僅是冰塊臉,心還特別硬,居然油鹽不進,絲毫不爲所動。
偶爾聽煩了,他甚至還會故意晃悠葫蘆,直將我晃得暈頭轉向,說話都不利索。
「莫要再花言巧語。妖族野性難馴,容易釀成禍端,將你們收押也不過是爲了教化。你若配合一些,定不會喫苦,無需害怕。」
他呷着茶,語氣不鹹不淡,頗爲愜意。
可這次,他將我晃得實在太過厲害。
我無暇懟他,只覺腹中翻江倒海,忍不住就「yue」地一聲,乾嘔了出來。
下一瞬,我便覺頭頂一亮。
一隻狹長的鳳眸半眯着從葫蘆口望進來:
「你……你在做什麼!」
我抬頭一看,就撞入顧雲聲略帶緊張的眼。
心頭微動。
他難道是在擔心我將穢物吐在這破葫蘆裏?
想到這個可能,我試探性地看着他,扶着葫蘆內壁,又清脆地「yue」了一聲。
果不其然。
惱怒的聲音立即又從頭頂傳來,在我耳中不斷迴響。
「你別亂來,你要對我的九轉紫金葫蘆做什麼!」
意識到他真的很在意這個破葫蘆,我朝他咧開嘴,綻放出一抹格外燦爛的笑。
然後,伸出手指,往自己喉嚨深處捅了捅。
許是捅得太過,我臉色一白,腹中那還未散去的噁心感捲土重來,且呈更加劇烈之勢。
我再也忍不住,「哇」得一聲,捧着肚子彎下了腰。
-8-
不過彈指之間,我就發現自己已經在葫蘆之外。
來不及驚訝,我只得扶着樹幹,吐了個昏天暗地。
等終於平息下來,我噙着淚花,望向眼前一襲白衣的顧雲聲。
他早已捏着鼻子,站在我百米開外,一臉無語地看着我。
我扶腰指着他狂笑不已:
「讓你關我!拜拜了您內!」
話音剛落,我就如法炮製,轉身便跑。
顧雲聲大抵是喫過虧,已有所警覺。
我不過跨出兩步,肩膀就被他捏住,怎樣都掙脫不開。
如此陰魂不散,糾纏不休。
我冷笑一聲,決定拿出殺手鐧。
伸手解開腰帶,外衫應聲滑落肩頭。
顧雲聲的魔爪一鬆,轉瞬又搭上了我只着了裏衣的肩。
我愣了愣,轉頭去看他,卻對上他似笑非笑的臉。
他雖未開口,但面上神色卻像是在說:「就這?」
我惱羞成怒,一掌拍向他的手,幾個旋身退後了好幾步。
可他始終亦步亦趨跟着,絲毫沒有放棄的打算。
呵呵。
承受力變強了?
我悄悄伸手摸上自己的裏衣繫帶,作勢要將它拉開,又對着顧雲聲抬了抬下巴:
「道長還看?我可脫了哦。」
顧雲聲抿了抿脣,居然做了個「請」的手勢。
好傢伙,他的臉皮怎麼變厚了!
我撓撓頭,氣急敗壞地將繫帶一拉。
當初我心黑,買的是成衣鋪子裏最貴的裙子。
這身衣服料子極好,絲滑如水。
沒了繫帶的牽扯,直接就滑落在地。
-9-
我挑釁地盯着顧雲聲,就等着他轉身閉眼,我好趁機再跑。
如今我上身只着了個桃色的鴛鴦肚兜,雪白的肌膚被映襯得白裏透粉,極爲香豔。
可那冰塊臉竟還大剌剌地站着,只不過眼神閃了閃,便再無其他動作!
「顧某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姑娘還是速速把衣裳穿好,莫要再使這些幺蛾子。」
我眼珠子一轉,突然捂住嘴笑道:
「道長莫不是故意想用這激將法,看我脫衣吧?」
這種自詡名門正派之徒,最怕被人說閒話。
我這樣明顯是帶着侮辱的調侃,他聽了必會跳腳的。
可現實又一次打了我的臉。
顧雲聲依舊笑得雲淡風輕,眼皮都沒眨一下:
「姑娘若想展示,那顧某便看着。」
啊啊啊!
不過幾日未見,一個人怎能變得如此不要臉?
還是他其實也在賭我不敢真的脫光,以爲我有什麼羞恥之心?
看着他身側微微攥緊的拳頭,和耳根後泛起ƭû₊的可疑紅暈,我當下心中瞭然。
這廝果然是在強裝鎮定,就看誰能強撐到最後。
我咬了咬牙,抬手扯住肚兜掛繩,挑釁開口:
「那我脫了哦?」
顧雲聲不退反進,還朝我的方向跨了一大步:
「請便。」
我扯繩子的手又動了動,語氣顯然有些氣急敗壞:
「我真的、真的脫了哦?」
顧雲聲額上沁出幾顆汗珠,那偶爾變了調的聲音出賣了他此刻的緊張:
「姑娘不過一株靈芝,山上的靈芝鮮有穿衣的,在下有何不敢看?」
說話間,他已經來到我面前,彎腰拾起地上的衣物,施施然放到我眼前:
「梔顏姑娘,你說是也不是?」
-10-
說實話,面對比我更不要臉的,我真的有些束手無策。
恨恨地一把奪過衣裳穿好,我叉着腰對他怒罵:
「登徒子,臭流氓,不要臉……」
顧雲聲非但沒有惱怒,反而還指指他那個流光溢彩的葫蘆,笑眯眯道:
「好了,鬧劇結束,你該回裏面了。」
那葫蘆裏空間雖大,可一無所有,無聊得緊。
「我不回去,我要待在外面。你既不肯放我走,那也不能虐待我。否則,我就天天扣嗓子,吐到你的葫蘆裏!」
我作勢又要乾嘔,顧雲聲急忙開口制止:
「行,不回葫蘆也可以,但你不許再跑了。」
我抱胸生悶氣,無奈翻了個白眼:
「你已經不要臉成這樣,我還能跑得掉嗎!」
接下來幾日,我就被迫跟在顧雲聲後頭趕路。
大抵是爲了走捷徑,他專往荒無人煙的山中跑。
這日又連爬了好幾座山,我實在累得喘不過氣,索性一屁股坐在樹下,再不肯走。
「冰塊臉,你是不是故意折騰我呢?你不僅專往這些難走的路上鑽,還不許用術法省事。你看我的腳都磨破了,你就是不想讓我好過!」
顧雲聲睨了我一眼,看起來有些幸災樂禍:
「梔顏姑娘身爲妖族,只想着依靠術法,是以連我這個凡人都比不上。我在你族人身上下了追蹤符,如今還漏掉一個孩子,得找到纔行。他太會跑了,我一路追着符紙的氣息到此,多半是在這裏無疑。」
我瞪大眼,急忙在身上尋找追蹤符的痕跡。
「卑鄙無恥,你也給我下了那勞什子追蹤符?」
顧雲聲聳了聳肩,回答得理所當然:
「那是自然。要不我怎麼能這麼快就找到你?」
我扒拉半天,終於在肩頭找到一個若隱若現的金色符文。
仔細回憶,這纔想起,當日我逃跑之前,顧雲聲的指尖曾碰到過這裏。
想必就是在那時趁機下的符。
怪不得當時這麼淡定呢,原來還留了後手。
顧雲聲此人修爲高深,心思縝密,還真是極難對付。
正在沉思間,我猛然驚覺周圍霧氣瀰漫,濃得幾乎伸手不見五指。
而原本一直不離我三步開外的顧雲聲,竟也突然消失不見。
「冰塊臉,你在哪,被妖怪喫了嗎?」
「再不出聲,我可跑咯?」
可回答我的,只有耳邊的迴音,再無其他動靜。
靜默半晌。
突然一道靈光自我腦中閃現,我不由驚呼出聲:
「不好,是妖域!」
-11-
所謂妖域,就是某種實力雄厚的大妖,在自己的領地範圍內放出妖氣,所製成的結界。
在此結界之內,一切規則由該妖而定,是類似於天道般的存在。
闖入這樣一片禁地,還神不知鬼不覺,委實是大難臨頭。
我只是一株剛化形的小靈芝,這下怕是要被喫得連根鬚都不剩了。
嚶嚶嚶。
這樣緊要的關頭,那死冰塊臉又去哪裏了!
有他在,至少還有一點安全感。
我小心翼翼四處尋找,又扯開嗓門大喊:
「冰塊臉,顧雲聲,顧仙長,顧大爺……你在哪,我要是在你手上被喫了,你一世英名就毀了……」
話音剛落,我便覺手腕一緊。
隨即一股大力將我拉扯向後。
我後背一痛,結結實實撞入一堵硬邦邦的胸膛。
頭皮發麻,我幾乎驚叫出聲。
可一雙帶着雪松香氣的手倏地捂住我的嘴,生生止住了我即將爆發出口的尖叫。
「這下知道害怕了,以後還罵不罵我了?」
我縮了縮脖子,剛整理好腦中所有溢美之詞,準備對他進行溜鬚拍馬。
卻又被他一根手指堵住嘴脣,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顧雲聲示意我看前面,我便順着他的視線望向霧氣最深之處。
這一看,我不由瞪大了眼。
就見那霧色之中,隱隱站着兩個人。
一人身形婀娜,似是衣料單薄,像是個女子。
而另一人長身玉立,金冠高束,衣袂飄飄,很顯然是名男子。
就在我眯着眼想要看得更仔細些時,那些霧氣好似知曉我心中所想,很配合地逐漸淡去。
這下,霧中二人的身形徹底清晰起來。
那女子身着桃紅色鴛鴦肚兜,正一臉挑釁地看着那男子。
而那男子……竟一步一頓地走到她面前,一把將她攔腰抱了起來。
這還沒完,他又低頭咬住肚兜的繫帶,只輕輕一拉,那輕薄的布料就如只飛舞的蝴蝶,輕飄飄掛在了他的腰上。
-12-
眼前那二人未曾有半句交流,直接就在草地上滾做了一團。
好似爭搶了許久,那個「我」才終於佔得上風,得以翻身在上。
蔥段般的手指節節向下,一寸寸拉開了身下人的衣襟,頃刻間露出一大片雪白。
那弱不禁風的「顧雲聲」悶哼了一句,骨節分明的手指插入「我」的發中,似乎還在暗暗用力,想將「我」的腦袋往他的方向按。
可「我」發出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抵住他光滑的胸膛,就是不肯屈服。
那「顧雲聲」急不可耐,猛地支起自己上半身,似野獸般兇猛地吻住了「我」的脣。
二人緊緊貼在一起,密不可分。
「我」烏黑的髮絲帶着微溼的汗意,在半空中劃出一道道曖昧的弧度。
這……
活春宮啊!
還是自己和顧雲聲的!
簡直離了個大譜!
這大妖莫不是有什麼特殊的愛好?
我僵硬轉頭想去看身後的顧雲聲,剛轉到一半,就被他毫不留情地掰正了腦袋。
可眼角餘光卻還是瞥見了他耳根異樣的紅,像煮熟的蝦子,萬分可疑。
眼前那兩人還在不知疲憊地繼續,我看了半天也覺得有些過於刺激,不知該將眼睛放在哪裏,只好垂下腦袋,懊惱地自言自語:
「這什麼大妖,怎的這般猥瑣……」
我話音未落,就有一道婉轉的女聲自頭頂傳來:
「猥瑣?我只是把夢境具象化了。做這夢的,可正是你身後那小情郎呢。」
-13-
此話一出,我和身後的顧雲聲都齊齊一震,如遭雷劈。
我想了好一會兒才確定那話中之意,一把推開身後的顧雲聲,戳着他胸口開始質問:
「好你個臭道士,整日裏說我不知羞恥,可你自己偷偷做的什麼夢!你想把我……」
我說不出口,捏緊自己衣襟連連後退,企圖與他拉開距離。Ṭù⁼
這一舉動無疑讓他下不來臺。
眼看着他的俊臉一寸寸發白,我心情也不由大好起來。
顧雲聲此時的臉色已經由白轉青,半天才蹦出一個字:
「我……」
「你什麼你,哼……等我以後出去,一定要向天下人揭發你齷齪的內心!」
那女聲卻又發出一陣輕笑,好似無處不在:
「小妹妹,這你就不懂了,男歡女愛,人之常情。這俊俏郎君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而且捉妖師又不是和尚,本就六根未淨。會做這樣的夢,實屬正常。
「只不過,你一個草木精怪,和捉妖師糾纏不休,怕是不會有好下場!」
這話聽着,像是沒打算要我的小命。
那可真是太好了!
我立刻心生一計,頭搖得似撥浪鼓:
「我是被他捉來的,半點都不想要和他糾纏。姐姐可否看在同爲妖族的份上,救救我!」
此時,半空中突然現出一張模糊的人臉。
她琉璃般的眼珠子轉了又轉,最終定格在顧雲聲臉上,語調中染了厲色:
「凡人貪心不足,我妖族都已退居到深山之中,還要將我等趕盡殺絕,實在可惡!」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急速的電光自她口中射出,似攜着雷霆之力,摧枯拉朽般朝着顧雲聲射去。
-14-
顧雲聲不愧爲三清門最強的弟子。
他不慌不忙,一邊口中唸唸有詞,一邊拔出腰間長劍,遊刃有餘便接下了這招。
那張幻影人臉冷哼一聲,又突然從顧雲聲背後出現,將他打地猛吐了一口血。
二人你來我往,一連過了好多招,誰都沒討到便宜。
我躲在一旁乾着急。
一方面,我真的很希望這強悍的大妖能打敗顧雲聲,我便能趁機逃跑。
另一方面,我又怕顧雲聲真的被殺了,大妖翻臉,又將我給喫了。
正當我愁眉不展之時,顧雲聲的視線卻直直望了過來。
按理說,他現下自顧不暇,我又在結界之中根本無法逃跑,他的注意力不該再放在我身上纔是。
可他那眼神帶着探尋和思索,最後好似是恍然大悟般驟然鬆了眉頭。
我暗叫不妙,頓時頭皮發麻。
他這樣看我,該不會是想拿我當盾牌,擋那大妖的攻擊吧?
我皺了張苦瓜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竄了出去。
就算跑不掉,也不能讓他輕易抓住!
可我顯然高估了自己。
我還沒繞過這妖域半圈,後衣領便被提住。
那個好聽卻又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在我耳邊幽幽響起:
「跑什麼。」
下一瞬,我被一隻大手強行扣住腦袋轉了個身。
然後脣上便覺一軟,一雙微涼卻柔軟的脣輕輕印了上來。
大腦一片空白。
我下意識抬腿往前踢,竟又被他順勢禁錮住,不得動彈。
因爲靠得太近,顧雲聲長如扇子的睫毛掃在我臉上,似貓爪撓在心尖,又麻又癢。
見我已經被驚得兩眼發直,他將手移到我腰間,又用力往他的方向按了按。
順便……加深了這個吻。
此時我腦中只剩下一個念頭:顧雲聲莫不是被鬼上身了?
等我再次回神,四周卻開始出現裂縫。
然後,便猶如一面被打碎了的鏡子,一片片皸裂粉碎,露出鬱鬱蔥蔥的樹林來。
這是妖域被打破,已經回到現實了?
我腦子還沒從混沌中清醒,脣上便一鬆。
新鮮的空氣大把灌進來。
我跪坐在地上,就像條久擱淺在岸上的魚,捂着胸口大口喘起氣來。
-15-
再抬眼,一位身着綵衣的女子已被顧雲聲拿劍指住了喉嚨。
「夢妖,若乖乖束手就擒,我不傷你。」
顧雲聲面無表情,聲音依舊波瀾不驚。
被他劍指在地的夢妖卻冷哼一聲,毫不畏懼:
「不愧是捉妖界第一人,居然這麼快就能看出我的身份,還能想到辦法破了我這妖域。」
所謂的辦法,難不成就是方纔他突然不講武德地吻我?
不知是不是見我疑惑,顧雲聲不自在地咳了咳,開始解釋:
「你有捕夢的能力,自然與夢境有關,想必破除夢境定是制勝的關鍵。
「而我此夢源於……源於梔顏。若是做了當時想做未做之事,解了心頭的執念,夢境一定就能打破。」
我故意忽略掉他話中諸如「想做未做」、「執念」之類的詞,瞭然地鬆了口氣。
原來他方纔獸性大發,都是爲了破這夢境呀。
如此這般,那我便放心了。
可心還未落回原地,卻又猛地提了起來。
一道熟悉的嘶喊刺破耳膜,在山中久久迴盪:「不許傷害夢音姑姑!」
與聲音一同滾來的,是一顆圓滾滾的肉球。
肉球撞在顧雲聲腳邊,又張開嘴狠狠咬住了他的褲腿。
我撲過去,抱住那小小一團不肯撒手:
「小六!你怎麼在這裏!」
小六就是顧雲聲一直在追蹤的,我族裏最後一個在逃的孩子。
看來他那追蹤符還挺靈,真在這兒找到了小六。
小六愣愣地鬆開嘴,「哇」地一聲撲到了我懷裏,眼淚鼻涕一股腦兒抹在我衣襟上:
「梔顏姐姐,你怎麼也在這兒?我逃走後無處可去,被夢音姑姑收留在此。
「你看,她不僅收留了我,還有其他好多人哦!」
-16-
我朝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就見這妖域四周,滿山遍野探出了上百個毛絨絨的小腦袋。
那一雙雙水靈靈的眼睛正怯怯望着我們。
看得顧雲聲的劍尖都不由顫了顫,自動遠離了夢音喉嚨幾分。
最重要的是,這滿山的孩子中不僅有妖族,竟還有許多凡人。
若真細數起來,凡人孩子反而還更多。
且大部分都是女孩兒。
看他們的樣子,一個個面上都帶着懇求和急切,就差和小六一樣撲過來撕咬顧雲聲了。
不像是這夢妖所囤的食材。
很快,一個看起來年紀最大的女孩兒從樹後慢慢踱了出來。
她的衣裳雖然破舊,但整個人乾淨清爽,一看就是被好好照顧着。
小姑娘聲音怯怯,直接就跪在顧雲聲面前,連磕了好幾個響頭:
「求仙長放過夢音姑姑,她是好妖。若是沒有她,我們早已化作孤魂野鬼了。」
她此言一出,藏起來的孩子們都現了身,學着她的樣子朝顧雲聲磕頭,異口同聲道:
「求仙長放過夢音姑姑。」
上百個孩童的聲音匯成一股巨大的聲響,振聾發聵,驚得林中鳥雀撲簌簌飛起。
顧雲聲沉默,不知在想什麼。
我便大聲開口問出了心中所想:
「夢音姐姐,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夢音嘆了口氣,娓娓道出了實情。
-17-
原來這些女娃娃,都是山下村鎮裏被遺棄的女童。
世人重男,人人都想要生男孩延續香火。
那些生了女孩兒又養不起的,索性就偷偷丟在山中。
心善些的會直接將孩子放下便走。
心黑些的,打着長痛不如短痛的名義,會直接將襁褓中的嬰孩活埋。
這山中,不知埋過多少女嬰的枯骨。
嬰靈們夜夜啼哭,鬧得整座山頭怨氣瀰漫,極不利於修行。
夢音被擾了清淨,爲了不再增加亡魂,索性開始收養這些棄嬰。
後來,等那些村民將襁褓一放下,她隨後就會抱起孩子,親自撫養。
好在凡人孩童喫得少,好養活。
她偶爾去鎮上那些遺棄嬰孩的人家摸點糧食衣物回來,也就將人都養活了。
慢慢地,如果遇到尋求庇護的妖族孩童,她也會將人納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久而久之,她這座山頭幾乎就成了育嬰堂,大大小小住了上百個孩子。
人族和妖族生活在一起,姐悌妹孝,兄友弟恭,情同手足。
「你們人族,滿口仁義道德,可實際上卻比我們妖族要黑心得多。虎毒尚且不食子,你們凡人卻日日都在親手殺害自己的孩子。」
夢音洋洋灑灑地說着,面上盡是不屑之色。
「他們都不過是幾歲孩童,我既敗於你手下,你只要答應莫動他們,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顧雲聲的眉頭蹙得幾乎能夾死蒼蠅。
看他表情便不難猜出,他大抵是從未想過,有朝一日,會讓他遇上這樣棘手的抉擇。
見他似有鬆動,我急忙閃身拍開他的劍,擋於夢音身前。
「既然你說捉妖都是爲了將我們引入正道,那夢音姐姐這樣的妖,原本就是正道,根本不需要你們出手。
「你若是將她也捉回去,那就是要親手殺了這百來個孩子。你身爲人族男子,自然比我更清楚他們之後的活路。沒有夢音,他們就是死路一條。不,甚至會比死更慘!你只要還有心,就不要動她!
「你此行目的是找小六,現在我帶着小六自願跟你回去,我發誓絕不逃跑。我們纔是你的計劃之內,遇到夢音完全是個意外!」
顧雲聲看着我,眼神閃了閃,最終還是放下了劍。
我鬆了口氣,整個人癱軟下來。
人與妖,千百年來勢不兩立。
還好顧雲聲,他還有心。
-18-
告別夢音和孩子們,我和小六跟着顧雲聲回了三清門。
他聲望很高,在門內極受敬重。
經他特意交代,我們被關在了一個相對好的石室裏。
草垛乾淨,還有透光的窗子。
最重要的是,族人們也都被帶了進來。
所有熟人都重新聚在一處,地方雖小,卻也安心不少。
顧雲聲在門口筆直站了老半天,似乎想說什麼。
但我沒理他,眼神都沒再給一個,只忙着拉着族人話家常。
人妖殊途,我們之間已經越界不少,不應該再有過多糾纏。
在三清門中,雖然沒有自由,但日子過得倒也平淡。
每日都會有族人被帶出去教化。
據看管我們的捉妖師所說,三清門主傳道的場地有限,因此只能少量輪着去。
就是被帶走的人,很久都沒再回來過。
不知爲了什麼,顧雲聲對我們一族算是照顧有佳。
每日裏好喫好喝的都會親自送上,偶爾還會在門口躊躇半天,看我們用完膳才離開。
聽說比隔壁關着的花妖族伙食要好上許多,已經引起他們的不滿。
族長摸着小鬍子,用胳膊肘捅捅我:
「梔丫頭啊,你那日穩……不,吻住那顧小子之後,又發生了些啥?怎麼我看你們之間,好像有點不大對勁……」
我心中一顫,腦中回想起許多片段,不由臉頰微紅:
「沒有啊。就是被他收進了葫蘆裏,他那個人啊,心硬如鐵,修爲又高,我實在是打不過他。」
族長意味深長「哦」了一句,又不死心問:
「可是我覺得他對你,很是不一般吶!」
我急忙扯住他的山羊鬍,有些惱羞成怒:
「不一般如何會不放過我們?他就是個黑心肝,心狠手辣,狼心狗肺,喪心病狂,慘無人道……」
我話還未說完,石門打開,正抱臂站着一人。
他好整以暇地看着我,絲毫不顧我因背後說他壞話被撞破而煞白的臉,挑了挑眉:
「我都不知道原來自己這麼壞。出來,我有話對你說。」
-19-
我囁嚅着跟在他身後小碎步,恨不得掌自己的嘴。
背後造謠,還被正主聽到,我尷尬得腳趾差點扣出一座三進大宅。
誰知光顧着低頭走路,未注意前方顧雲聲停下的腳步,我一頭就撞在他堅實的後背,捂着鼻子痛出了淚花。
手腕被捏住,有雪松香氣倏然靠近,看了看我,哭笑不得地道:
「怎的總是這樣冒失?」
我仰起頭,撞入他深邃又含笑的眼,心跳卻不自覺漏掉了一拍,甕聲甕氣地說:
「你要帶我去哪啊?」
他側身讓開,將眼前的景色露了出來。
就見參天高的大樹上,掛滿了晶瑩剔透的果子。
看起來汁水充盈,煞是誘人。
我指着果子驚呼出聲:
「靈蓮果?」
此果乃上古神樹靈蓮樹所結。
它需生長在靈氣極爲充沛之地,吸收天地日月精華,食之可迅速增加修爲。
我還未開口問他何意,他便摸摸鼻子,先行開了口:
「夢妖一事,實屬權宜之計。但還是多虧了你才能破夢,顧某多有得罪,還望梔顏姑娘海涵。
「我此次捉妖有功,師傅允我一顆靈蓮果作爲獎勵。我現在把它送給你,你喫下之後,修爲必能得漲。
「我亦知你們靈芝一族從未有害人之心。等師傅此番出關,我會向他求情,放你們回家。此後,便可重獲自由,繼續潛……潛心修煉。」
剛剛因靈蓮果而升起的雀躍瞬間消散。
他這些話的意思是,希望通過這個靈蓮果與我斬斷一切淵源,從今以後橋歸橋路歸路,再無瓜葛?
呵。
這有何不可?
我就當被狗咬了唄!
我哼了一聲,語調有些陰陽怪氣:
「求之不得!」
-20-
我蹲在樹下啃靈蓮果,清甜的汁水溢滿口腔,腦中卻不自覺浮現出夢音妖域裏那個吻。
身邊有窸窸窣窣的響聲,顧雲聲也撩袍坐在了我旁邊,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與我閒聊。
「我父母被蛇妖所殺,師傅撿到我,將我帶回了三清門。師傅待我恩重如山,我一直都視除魔衛道爲己任。一年前,師孃中了妖物的圈套,因爲對一個化作孩童的樹妖放鬆了警惕,死於它的絞殺。師傅痛不欲生,所以纔想抓盡天下妖族,將其引爲正道,再別發生這樣的慘案。
「但與你一路行來這一遭,我才意識到,其實正與邪,對或錯,亦並非絕對。人間會有捨棄女嬰的殘暴之徒,妖界也會有諸如你與夢妖那樣的良善之輩。
「你放心,只要在三清門,我定會護着你們。」
我想回嘴,告訴他本姑娘纔不會將那一吻當真,卻突覺心口一痛,隨即排山倒海的恐慌襲來,幾乎將我整個人吞沒。
顧雲聲察覺到我的異樣,忙低頭來查看我的情況。
我伸手死死抓住他的衣袖,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
「是小六,小六出事了!」
顧雲聲變了臉色,握住我的肩膀拼命讓我冷靜:
「怎麼回事,你怎知小六出事了?」
我捂着心口幾不成句:
「我給了他一片葉子,能感知到他的處境。他現在很痛苦,很害怕,定是遭遇了不測!」
顧雲聲沒有接話,表情卻是異常凝重:
「我聽師弟說,今日會帶小六和你的一部分族人去教化。他們在我師傅那,定不會出什麼事,你先安下心,許是哪裏出錯了,我帶你去看看!」
-21-
顧雲聲將我藏於袖中,突破重重警戒,很輕鬆便來到了他師傅教化妖族的鎮妖塔前。
還未出聲,他臉色卻也陡然一變。
無他,全因塔內血腥之氣沖天,還能隱隱聽到裏頭傳來的哀嚎。
他傳音入內,聲音裏帶了莫名的顫抖:
「師傅,徒兒雲聲求見。」
裏面的聲音嘎然而止,一道略顯蒼老的嗓音悠悠傳出:
「是雲聲啊,爲師正在淨化這羣妖孽,有何事明日再說,退下吧。」
「師傅,可否讓徒兒入內一見?」
雖然裏面的人未必能看到,顧雲聲還是彎腰深深行了個禮。
可那聲音並未妥協,似乎還帶着怒意:
「爲師讓你退下,聽不懂嗎?雲聲,此趟出門,你連師命都敢違抗了?是不是讓什麼女妖迷了心智?」
事到如今,要說裏面沒有狀況,大抵連顧雲聲自己都不會信。
我從他袖中出來,情緒有些崩潰:
「你聞不到嗎?這是我族人的血!他們一定遭遇不測了。顧雲聲,我們只是與世隔絕的草木精怪,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爲什麼要對我們趕盡殺絕!」
許是被我的情緒感染,顧雲聲緊蹙了眉頭,一把將我拉在了身後:
「我來。」
他單手掐訣,手指在空中翻出朵漂亮的花。
「師傅,徒兒進來了。」
-22-
塔門被迫打開的那一剎那,我全身的血液幾乎都凝住了。
就見族長、小六,各位族中的叔伯嬸孃們,都渾身浴血地躺在地上。
腹部均被開了個霍大的口子,丹田裏的妖丹不翼而飛。
大抵小六是最後一個被剖取內丹的,他胸口還有些起伏,艱難地朝我看來,可嘴巴卻張張合合,只能發出「呃、呃」的聲響。
我踉蹌着撲到他身邊,將他小小的身體緊緊抱入懷中,只覺得胸口撕心裂肺地疼,卻哭不出半點聲音。
「姐……姐,小六好……疼,想回……家。」
我不斷向他輸入靈力,可卻依舊趕不上他生氣消散的速度。
大顆大顆的眼淚砸在他臉上,將已經發暗的血色打散,沖淡,露出幾點原本白嫩的皮膚。
他明明還這麼小,我依稀記得他每日清晨端着水瓢爲我澆水的場景。
「好……好想娘……親啊……」
沾滿血污的小小手掌費力抬起,似乎是想要爲我拭淚。
可堪堪抬到半空,就無力垂下,再無生機。
我終於承受不住,嚎啕大哭,眼中是蝕骨ṭŭ⁸的恨意:
「顧雲聲,你不是答應過我,會護着我們一族嗎!」
話音剛落,斜刺裏突然伸出一柄長劍,直衝我的方向。
一聲暴喝同樣攜着滔天怒意一同襲來:
「妖女,蠱惑我徒兒,看我如何將你碎屍萬段!」
三清門主清虛子飛身躍起,劍尖直指我面門而來。
可他的劍還未曾碰到我,顧雲聲就飛撲而來,擋在了我身前。
長劍終是及時止住,堪堪停在了顧雲聲眉心。
清虛子冷哼一聲,收回長劍:
「孽障,你要爲了這妖孽忤逆爲師不成?」
顧雲聲嗓音低沉,似是有些不能接受:
「師傅,你說將妖族捉來是爲了馴化他們莫要做惡,可爲何……」
清虛子聞言,一甩長袖背過身,語氣裏滿是恨鐵不成鋼:
「你莫不是忘記了你師孃是怎麼死的?妖族犯下這樣的罪,我剖了他們的妖丹來複活你師孃又有何不可?
「只可惜這些妖孽都是廢物,妖丹沒一顆是有用的!」
顧雲聲搖頭,有些痛心疾首:
「不是這樣的師傅。師孃一生大義,絕不會希望你爲了她傷害整個妖族。」
「你懂什麼,速速讓開,否則,別以爲爲師不會殺你!」
眼見勸誡無果,顧雲聲撈起我,轉身便跑。
身後清虛子惱羞成怒,徑直追來:
「ţŭ₀孽徒!給我攔住他!」
-23-
顧雲聲帶着我在三清門內狂奔。
關卡重重,昔日同門揮刀相向,招招致命,竟無一人放水。
到達門口只差一步時,顧雲聲早已傷痕累累,鮮血染紅了絕塵的白衣。
眼前是三清門最引以爲傲的法陣,從前由他領頭。
而今站在最前,領着衆人擋住他去路的,卻是他從前最愛護的師弟蔣塵。
蔣塵一臉高傲,下巴半抬,語氣森然:
「顧師兄,從前師傅最是器重你,重要的事情總是交予你去辦。但凡世人提起三清門,都只知一個顧雲聲。而今你千不該萬不該,背叛師門,維護妖孽,我等便白做了你這麼多年的陪襯。
「從今往後,我會代你好好給師傅盡孝,也會將三清門發揚光大。你束手就擒吧!」
顧雲聲扯了扯嘴角,面上表情不知是哭是笑。
他未曾言語,只是雙手迅速開始結印。
他的手勢複雜,可法陣中的弟子卻臉色大變。
「是離火咒,快散開!」
火焰勢如破竹,爲我們劈開了一條通往門外的路。
可顧雲聲用掌風將我向外一推,自己卻用身體牢牢擋住了門。
大門合上的前一刻,我只看到一截帶血的劍尖穿透他的肩頭,以及他微微開合的脣。
那口型是在說:
「對不起。」
-24-
我順利從三清門逃脫。
可天大地大,我卻再也沒有家了。
昔日居住的山頭還在,可早已空無一人。
只餘肆虐的風當頭刮過,如鬼哭狼嚎般慘烈。
尚有未被剖妖丹的族人在三清門內,我放不下。
可我孤身一人,修爲不高,怕是連三清門的地盤都進不去。
好在天無絕人之路。
下山的時候,我碰到了妖界集結的,要去三清門報仇的隊伍。
他們多半是一些妖族的倖存者。
還有未曾被三清門找到,卻已被威脅生存的種族。
妖族一向如一盤散沙,各過各的,誰也不Ṱūₜ服誰。
這才被捉妖師們各個擊破,逼退到深山裏修行。
可誰知即便這樣,依舊沒得到一條生路。
兔子急了都會咬人。
何況這隊伍中財狼虎豹各類猛獸都有,又如何咽得下這口氣?
虎族善戰且勇猛,就牽頭統領了餘下的妖族,打算爲自己和族人博一個生機。
我加入了他們之中,也想借他們之力,搏一個可能。
撞破三清山門時,守門的弟子嚇得尿了褲子。
他拔腿往回跑,試圖喊師傅救命。
可沒跨出幾步,就被一劍封了喉。
大戰一觸即發。
從前三清門能擊敗許多妖族,皆因一等弟子實力雄厚。
可山中低階弟子佔多數,碰上凝成了一股麻繩的妖族,便成了砧板上的魚肉。
妖族第一次勢如破竹,直接打進了內門核心弟子所在之地。
一路屍山血海,殘肢斷臂無數,宛如人間煉獄。
我閉上眼睛不忍去看。
其實妖族所殞滅的人裏,又有多少與這些看門灑掃的弟子有關呢?
他們許是想學點本事纔來到這個山頭,滿含憧憬拜入名師門下。
如今卻是做了上位者的替罪羊。
可妖族氣勢高漲,再也無人能阻止一二。
聞名天下的伏魔陣,在數以千計的車輪戰中,也終究被破。
高傲的蔣塵師弟,並未來得及接替所有顧雲聲的榮耀,卻在數不清的各色腳印中,被踏成了肉泥。
鎮妖塔內,妖族最後僅剩寥寥幾十人,個個猩紅着眼,恨不得將對面拆喫入腹。
而清虛子帶着數十名一等徒弟,負手迎戰。
看人數,妖族似乎勝出。
可看修爲,三清門卻未必會輸。
千鈞一髮之際,一道金屬摩擦地面的聲音從遠處而來。
他嗓音破碎,似帶着無盡的痛:
「住……手!」
那個我在心中念過千百回的名字,赫然躍於腦海:
顧雲聲!
-25-
我抬眼望去,就見曾經不染纖塵的天之驕子,如今滿身血污地獨行而來。
手中長劍因無力垂下,在地面長長劃過,發出粗嘎難聽的聲響。
卻也成了支撐他前行的唯一助力。
他似是受了極大的傷,身上盡是數不清的口子,看起來虛弱得不堪一擊。
我曾見過高傲的、絕塵的、不要臉的,甚至是害羞的顧雲聲,卻從未見過這樣彷彿隨時要嚥氣的他。
鼻尖有些發酸,我不忍地閉上了眼。
顧雲聲費了很大的勁才走到兩撥人馬中間,以己之身,暫時阻止了即將一觸即發的決戰。
他聲音沙啞,身子還在微微顫抖。
「師傅……收……收手吧。蒼生有靈,妖族並非只有惡,你不要再錯下去了。」
清虛子冷笑一聲,斜睨了他一眼:
「不愧是我最驕傲的徒弟,連蝕骨鎖魂陣都困不住你。但看你這身傷,想必也離死不遠了。速速離去吧,念在昔日的情分上,爲師便放過你背叛師門之罪!」
他說完,飛身而起,直接就撲了過來。
僅剩的妖族被激起了血性,也抽身迎上,兩方又開始戰在了一處。
我打架的能力不行,可身爲藥草一族,治癒力卻很行。
於是我不停穿梭在戰局之中,伺機給受傷的妖族療傷。
久而久之,我方不懼傷痛,越戰越勇。
而清虛子那邊,則逐漸呈現頹勢。
他是聰明人,一眼就看出我在此戰中的決定性作用。
薑還是老的辣。
他原本要刺入虎妖胸口的劍,在半空扭了個方向,攜着雷霆之勢徑直朝我襲來。
而我正在給豹妖治傷,想離開,已然來不及。
心一寸寸往下沉,我突然也釋懷了。
族人皆已喪命,世間再無我的家園,死亡好像也變得沒那麼可怕了。
可預想中的疼痛並未到來。
眼前一個紅影閃過,長劍「噗嗤」一聲沒入血肉之中,壓抑着痛楚的悶哼在我耳邊清晰響起。
是顧雲聲飛身而來,替我擋下了這一劍。
並未結束。
他雙手握住劍身,用盡全力結了最後一個印:
「天地……爲鑑,日……月爲證,三魂化雨,七魄成……風,以吾血肉,禁……禁錮汝身,神法寂滅,永……不爲續。」
他口中唸唸有詞,一道金光自他體內蜿蜒而出,順着劍身往上,直衝清虛子而去。
清虛子原本面上的瘋狂之意盡數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瞪大的瞳孔,還有破了音的咒罵:
「孽障,你敢給我下禁魂咒!爲師沒了道法修爲,還如何殺盡天下妖孽,爲你師孃報仇!我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他面容扭曲,額上黑氣鬱結,顯然是要入魔的徵兆。
好在顧雲聲所下的禁魂咒已封住了他所有的修爲。
他如今已然是個廢人,哪怕入了魔,也不足爲懼。
就在此時,一道金燦燦的佛光射下。
拂塵掃過仍在酣戰的兩族,頓時人人動彈不得。
「阿彌陀佛。」
來人竟是不問世事,閉關多年的高僧,無妄大師。
-26-
無妄大師低頭,眼神悲憫,語氣自責:
「是貧僧來晚了。」
在場的人難得平靜下來,看着所剩無幾的自己人,終是無人再說話。
其實誰都知道,哪怕無妄大師一早就來,他也未必能以一人之力阻止這場早已積怨千百年的大戰。
顧雲聲倒在我懷中,鮮血不停從口中噴湧而出。
他替我擋了一劍,正中心口。
又以自己的性命爲代價,對清虛子下了禁魂咒,如今已然是回天乏術。
他輕輕抬手,努力來拭去我眼角不停流下的淚,眼神中滿是疼惜:
「對……不起。
「你剩下的族人……都……都沒事,我已救出他們,安置在別處,你……別……別哭了。
「我從前不敢承認……現在想……想告訴你,夢妖那個夢,的的確確是……是我做的。我……對你……心思不純。」
他說完,似乎覺得有些羞恥,還無奈地笑了笑。
可大口大口Ṭũ̂⁸的鮮血卻從他嘴角溢出,如何都止不住。
我抹了一把眼淚,也笑出了聲:
「我就說你是登徒子嘛,拿我做那樣的夢,真不要臉。
「顧雲聲,你知不知道,同爲靈芝一族,爲什麼小六他們那麼小就化形了,而我長這麼大才化形?
顧雲聲睜着血紅的眼,已然發不出聲音。
我將他放在腿上,調整了個更舒適些的姿勢,繼續道:
「因爲啊,我雖然與他們一同生活,被他們撫養長大,但其實卻不是普通的靈芝,也不是他們血脈相連的族人。他們以爲我不知道,但其實我對自己的身份瞭如指掌。
「我是上古時期留下來的最後一株養神芝。
「知道養神芝嗎?就是『其葉似菰,不叢生,一株可活千人』的那個養神芝。」
我說完,顧雲聲的眼睛越睜越大。
他似乎想說什麼,卻只能發出「啊啊啊」的破碎之音。
我摸摸他的臉,笑得無比燦爛:
「這場大戰代價太大,人族和妖族,都承受不起。往後,我的族人們就交給你了,小六他們調皮,村長也年事已高,別讓他們再被欺負了去。」
我邊說邊結印,髮絲翻飛,額上緩緩現出一個淡金色的印記,身體也開始逐漸趨於透明。
「哦,對了,那些肉體破壞太嚴重的,救不了,比如你那蔣塵師弟。
「還有,顧雲聲,不許再拿我做夢了。」
「阿彌陀佛,施主大義,必有福報。」
這是我在這世上聽到的最後一個聲音。
尾聲
妖族們棲息的各個山頭,近來又鬧哄哄起來。
三清門換了門主,又緊閉了山門,宣佈要好好休養生息,今後若非妖物作亂,否則門人再不輕易下山。
靈芝一族從前居住的玄青山上, 此時也是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一名白衣男子負手而立, 手持戒尺背在身後,正於一羣扎着馬步的小蘿蔔頭中間緩慢穿梭。
只要有人偷懶, 就會被戒尺輕輕抽上一下,不是很痛,卻是威懾力十足。
「就算身爲草木妖, 也要多練自保的本事,這樣以後出山遊歷, 才不至於喫了虧。」
自那日梔顏捨身救了千人之後,顧雲聲就賴在了玄青山,死活不肯離開,還擔負起了教導孩子的責任。
他不常笑, 臉上常年冷冰冰, 而且餘威尚在,靈芝族的孩童們無一敢違逆。
這一點,族長撫着鬍子倍感欣慰。
他們靈芝一族,身爲藥草, 療愈的本事強得很, 卻不善攻擊,出門易受人覬覦。
因此從很久以前就封山不出,以保平安。
但若是有強者能指導下一代們練功, 那以後便可出山闖蕩。
畢竟花花世界很是奇妙。
「師傅!時辰到了,梔顏姐姐該澆水了!」
遍地扎着馬步發抖的小蘿蔔頭裏,陡然冒出一聲驚呼。
顧雲聲抬頭看了看天, 將手中戒尺一放, 丟下一句「今日就練到這裏」後, 就急匆匆而去。
那日,梔顏雖以身救人, 但無妄大師施法留住了她的一縷魂魄。
她本爲上古靈藥, 亦有別樣生機。
那縷魂魄重新化成一顆小小的種子,等待機緣, 再次生根發芽。
玄青山是梔顏長大的地方,水土都是她熟悉且喜歡的, 所以顧雲聲又將她種在了這裏。
他每日用修爲替她澆灌, 只可惜三年過去, 她卻依舊沒有任何生根發芽的跡象。
他微微嘆了口氣, 很是苦惱:
「你再不發芽,我又要做夢了。明日我就去夢音那裏, 把她存着的那個夢拿回來,她已經答應了……」
他話音剛落,眼前泥土裏就發出了窸窸窣窣的響聲。
一支嫩綠色的枝條緩緩抽出, 長成了一株手掌高的嫩苗。
那朝思暮想的聲音生氣地對他怒罵:
「顧雲聲, 你敢去!不要臉!」
顧雲聲原本垂下的眼睛頃刻間亮了起來, 托腮用手指戳了戳小苗柔軟的葉尖,聲音微顫:
「那就要看你什麼時候長大化形了。在看不到你之前,我要每天捧着那個夢, 做一萬遍。」
山風徐徐,溫柔地拂過每個人的臉。
好在還不遲。
春日,正是一切重新開始的最好時節。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