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吹過的季節

高三那年我被媽媽傳染了婦科病,等待治病的獎學金卻被竹馬讓給了班花。
我想問清緣由,他卻當全班面吼出我的祕密,
「下面癢就忍着,反正是治不好的髒病,錢對你來說有意義嗎?」
「佳佳善良,獎學金都拿來喂學校的流浪貓了,比你用來治髒病值得。」
從那天起,謠言四起,我的日子陷入深淵。
知情同學問他要不要幫我解釋一下,他卻不屑一笑,
「我又沒說是亂搞得的病,大家開玩笑而已,很快就過去了。」
「她知道我說話直,這麼多年都是她先低頭,冷她幾天,自然會哭着鼻子來求我和好,等着瞧吧。」
可這次他,等不到了。
我的謠言不知何時傳到媽媽工作的地方。
那夜,她愧疚對我造成的一切,對着冰冷的河水一躍而下。
當天,我也消失在陳妄的世界裏。
再次相遇是十年後。
同學聚會上,他紅着眼拉住我質問,
「一句流言蜚語就拋下我這麼久,這麼多年,你睡得着嗎。」

-1-
「季婕,今年的獎學金你就別等了。」
「名額我幫你讓給佳佳了。」
陳妄帶着班花沈佳走進教室時,她手裏還抱着幾隻流浪貓。
全班同學瞬間哇聲一片。
「嘖嘖,合理,咱班花不僅人美心善,這獎學金也是拿來救助流浪貓。」
我卻愣在了原地。
下身不斷傳來的瘙癢和痛苦已經摺磨了我整整半年。
明明小診所的阿姨說,只要一千塊就能治好,
這半年我拼命努力,攢夠了所有學分,考試成績次次全校第一,這獎學金,本該是我的。
我忍不住站起身,全班的討論聲忽然消失。
我鼓起勇氣站在班花面前小聲質問,
「爲什麼。」
啪!
我被忽然衝過來的陳妄狠狠推開。
「你有病?季婕。」
「我都說了讓你放棄。」
我不敢置信地盯着陳妄,
「你知道的,我有多需要。」
瘙癢不斷折磨着我,我咬緊牙忍住抓撓的動作,Ŧūₗ眼眶卻不自覺紅了。
明明是我的。
明明他是班長,知道我這半年來有多努力。
「最後的學分給佳佳了啊。」
陳妄不耐煩地甩開手,
我還想說什麼,沈佳懷中的流浪貓卻忽然尖叫着跳走,
我躲了一下,沈佳卻被嚇得狠狠撞向我的桌角,手肘一下子紅腫了。
「妄哥哥。」
沈佳忽然就哭了出來。
我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陳妄卻急了。
他慌亂地抓住沈佳的手,「有沒有事?」
我還沒來得及道歉,他又擋在沈佳面前,心疼地護着她,朝我怒吼出聲。
「季婕,你有完沒完!」
我愣愣地看着他,忽然後退兩步。
「我沒碰沈佳,還有,獎學金本來就是我的。」
陳妄黑了臉。
他像騎士一樣擋住了雙眼早就紅腫的沈佳開口。
「給你能拿來幹嘛?不就是治你的髒病?」
譁——
全班譁然。
我慌亂地要阻止他,小聲懇求着,「別說了。」
「本來就是事實,都癢了這麼久,你以爲有錢就能治好?」
「求求你。」我拉着他的衣袖,卻被他狠狠甩開。
他忽略我早就發白的臉色,還沒停下。
「佳佳善良,學校裏的流浪貓快生了,這錢是拿來救助的,你覺得你的髒病比得上這些貓嗎?」
下一秒,
寂靜了一陣的同學忽然就吵鬧了起來。
全班同學看我的眼神都帶上了戲謔。
大家的討論聲刺耳又轟鳴。
「沒想到季婕看着正經,居然得了那種病,怪不得碰過她我都覺得渾身發癢。」「這種人就該退學啊,禍害我們幹什麼。」
「沒想到她看起來是乖乖女,私底下居然這麼騷。」
陳妄沒想到同學們這樣會腦補。
他有一瞬間的後悔,看着我埋着頭坐回位子,渾身顫抖着。
他輕咳兩聲。
「小婕,我不是那個意思。」
話還沒說完,我安靜地點了點頭。
「好,獎學金是她的。」
上次沈佳趁我上廁所,坐在我位置上翻我的書包。
看上了媽媽給我買的唯一一件生日禮物。
一支鋼筆。
當下就要拿走。
我沒同意。
後來體育課回來才發現,陳妄直接把那隻鋼筆扔進了學校的垃圾車。
鋼筆瞬間成了一塊鐵皮。
從那以後,我不敢再拒絕沈佳的任何要求。
她看不慣我濃密的長髮,晚自習結束,我的頭髮就被剪成了坑坑窪窪的短髮。
她不喜歡我比她皮膚白。
就在我的桌上灑滿了癢癢粉。
我都接受了。
可生病的事,我只告訴了陳妄。
這一刻,所有人試探玩味的眼光像釘子一樣紮在我身上。
我僵硬地坐在凳子上,攥着衣角不再爭辯。
見我這麼容易妥協,陳妄走到我面前,摸了摸我的頭。
「小婕,乖,你真的需要的話,我……」
話還沒說完,沈佳忽然就倒在了陳妄身旁。
不知是誰大喊一聲,「班花暈倒了。」
「妄哥哥,我肚子疼。」
陳妄一下子緊張了,他扶着沈佳,小心地把她送回位置上。
又翹了物理課去走廊給她打熱水。
去小賣部買了暖寶寶。
甚至大課間的時候,點外賣給她買了最喜歡的玩偶。
沈佳紅着臉說謝謝,手一直抓着陳妄的袖子不准他離開。
我坐在不遠處,安靜地看着,心像螞蟻啃噬過一樣,酸澀無比。
這些,都是我教他的。
他卻從沒這樣對過我。
體育課上我痛經到幾乎暈倒時,陳妄也沒有扶過我一下。
只是遠遠地站在角落。
那天他發來消息。
「你好點了嗎?」
「十八歲的小爺我做不來這些,會被人笑話,」
「等我二十八了,娶你的時候,就有資格做了。」
從那一刻起,我一句幫助都沒再懇求過他。
不再看那邊的甜蜜風景。
我計算着下課時間,想要去做兼職。
這個月和媽媽的房租還差一些。
鈴聲一響剛想離開,卻被沈妄拉住。
「站住,今天的事你還沒給佳佳道歉。」
我只覺得他不可理喻。
「放開我!」
他大力抓住我狠狠一推,「我說了,讓你道歉!」
我撲倒在地。
下身瞬間疼痛難忍,褲子沁出了紅色。
路過的同學尖叫一聲,捂住嘴嫌棄地躲開。
「真噁心,果然是髒病,居然還流血了,這是要傳染所有人怎麼辦!」
一瞬間,同學們都怒視着我。
不知道誰先開的頭。
書包、鉛筆盒、尖銳的圓錐通通砸到了我頭上。
陳妄卻只摟着沈佳袖手旁觀。
「季婕,給佳佳道歉。」
「你今天發瘋嚇到了她,現在還把自己弄得這麼髒。」
「你這病,不會傳染吧?」

-2-
我深吸一口氣,抹掉臉上被圓規劃破的血。
抱着頭蹲下。
「對不起,」
「對不起。」
也許是我的軟弱服從讓衆人覺得沒意思。
人羣訕訕地散開。
我咬牙站起身,飛快地跑掉了。
「季婕!」
陳妄在後面追我。
我越跑越快。
眼角的溼潤像鹽水一樣刺痛了傷口。
回家的時候。
媽媽正坐在牀頭拿着那隻小鐵盒子,在數錢。
看見我進來,就關切地站起來。
「小婕,喫飯沒?」
「我喫過了。」
我努力露出笑臉。
媽媽臉上卻忽然出現隱忍的痛苦神情。
我趕緊藉故躲進了房間。
關上門,我靠在門後聽着外面痛苦壓抑的叫聲。
無聲地紅了眼。
去年的媽媽還不像現在這樣,行屍走肉。
聽着她的啜泣聲,我下脣咬出了血。
都怪我。
窗外忽然下起了暴雨。
雨滴像子彈一樣砸在爛掉的紗窗上。
讓人窒息。
那天夜裏,下了一場比這還大的雨。
媽媽擔心我,下晚自習準備接我回家。
巷子口太黑。
一個醉鬼躲在角落……
我回來的時候,媽媽躲在廁所裏洗了好久的澡。
渾身是傷。
她安慰我,她只是摔了。
後來她被辭退。
巷子裏的人都說她得了髒病。
我不信,
時常和那些女人撕扯打架。
直到那天我來了例假。
褲子髒了,沒人提醒我。
狼狽的模樣卻被沈佳拍下來,在班級小羣裏傳播。
陳妄甚至爲了逗她開心,把我課桌裏留的衛生巾都藏了起來。
我只能慌亂地回家找衣服。
屋內太暗我沒看清,穿上了媽媽的內褲。
後來,
我也染上了病。
可我不敢告訴她。
怕她崩潰。
我一直想着獎學金到了,能去小診所開些藥。
可現在錢沒了。
雨聲緩緩消失。
外面的叫聲也停止了。
我埋着頭快速推開門,不敢看她。
「媽,我打工去了。」
新開的奶茶店門口。
我忍着咕咕叫的肚子,戴着厚重的玩偶頭套,在幾乎 37 度的街道上發傳單。
汗液開始滲出,身體再一次瘙癢難耐。
我難受得想彎下身子。
頭套卻掉了。
抬頭時,眼前站着兩個熟悉的身影。
陳妄和沈佳。
兩人正站在玩偶前擁吻。
這一刻,我愣在了原地。
上一次晚自習,全校忽然停電。
黑夜裏,陳妄拉着我去了走廊。
那是他第一次親我。
炙熱的呼吸,薄荷的香氣,青澀的吻。
陳妄那張帥氣的臉離我只有一釐米。
他的睫毛掃在我臉上,癢癢的。
「小婕,等我們畢業,就在一起。」
「然後永遠永遠不分開,好不好?」
我慌亂地點頭,又捨不得鬆開他的手。
一直以爲,他和我一樣遵守諾言。
原來,是我一廂情願啊。
——
我慌亂地撿起頭套,卻聽見沈佳一聲尖叫。
「季婕怎麼在這裏!」
我想要逃跑,卻被沈佳一把拽住。
她挽着陳妄的手站在我面前,紅着眼指着我。
「妄哥哥,季婕不是有髒病嗎?她在這裏發傳單,那大家都會被傳染了。」
「我去找老闆。」
她扭頭就跑。
我慌了,
這是我最後的賺錢機會了,交不上房租,我和媽媽會被趕出去的。
「不要。」
我抓住她的手,卻被她尖叫一聲甩開!
傳單被忽然而來的大風吹散。
聽見動靜,店裏的老闆還是出來了。
我僵在原地,看着陳妄一字一句地幫沈佳解釋着。
沈佳嘻嘻哈哈地點頭,時不時扭頭朝我冷笑着。
「以後不要來了。」
老闆把這兩天 120 塊的工資扔到地上。
我所有賺錢的手段都沒了。
「賤人。」
我忍不住啐了沈佳一口。
她一下子捂住臉,哭了。
「妄哥哥,你知道的,我只是好意,想讓季婕把病看好了再出來打工。」
「我爲了周圍這麼多同學的安全着想,我做錯了嗎?」
她抽噎着,哭得梨花帶雨。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陳妄憤怒的臉。
「季婕!」
他一把搶過我裝工資的信封。
抬手就狠狠扔進了旁邊的池塘裏。
「你窮得活不起了?既然這麼愛錢,就去水池裏撈吧!」
「還有,給佳佳道歉!人家善良替你着想,你怎麼不知好歹!」
我只想跳進水池,卻被他死死拉住。
「道歉!」
我撲通一下跪了下來。
「對不起!」
「對不起。」
「是我不識好歹。」
陳妄一愣,鬆了手。
明明是炎熱的夏天,我卻覺得渾身冰冷。
我想也沒想,咬ẗū⁵着牙就跳進了腥臭的池塘。
從天亮撈到了天黑。
「喂,季婕,你不是認真的吧,就這麼點錢。」
陳妄站在池塘邊,有些不忍。
「別找了,錢我給你。」
沈佳卻突然開口。
「妄哥哥,天都黑了,我害怕。」
陳妄看了我一眼。
頭也不回地帶着沈佳離開了。
我在冰冷的池水裏泡了一整晚都沒找到。
回到家的時候。
卻看見幾個人圍在我家門口。
鄰居們在一旁閒言碎語。
「造孽哦,那些要債的又來了。」

-3-
媽媽的哭聲和乞求聲從房間裏傳來。
我慌亂地衝進去。
幾個男人把她圍在中間。
我嚇得撲過去抱住媽媽,跪在地上懇求着。
「我們會還錢的,求你們了叔叔,別傷害我媽。」
家裏被那些人砸得稀巴爛。
爲首的男人看着我,怪異地笑了笑,盯着我媽。,
「你女兒長大了啊。」
我媽忽然撲過來緊緊抱住我,我被悶在她懷裏,差點喘不上氣。
「別找她的事,錢我會還的。」
男人冷笑着。
「最後一個月時間,還不上,就跟我走。」
人走了,
我和媽媽顫抖着坐在原地。
我緊緊地拉住她的手,不住地安慰着。,
「等我考上大學就有錢了,媽,別怕。」
兩年前我生了一場重病。
爲了給我治病,媽媽借了不正規的錢。
這些年也沒還清過。
我無數次想要輟學,媽媽卻以死相逼一定要我好好唸書。
她說,我的未來是我們娘倆唯一的希望。
這一夜,我什麼都不想了。
我只想躲開陳妄和沈佳,好好把高中最後的日子過完。
考上大學,帶着媽媽離開。
可他們卻沒有放過我。
到教室的時候。
忽然發現我的座位上惡臭無比。
同學們都戲謔地看着我。
不知是誰把垃圾桶扣在我桌前。
我的書本全被撕爛。
桌上還貼着一張單子。
我走過去一看。
渾身一軟。
這竟然是我的檢查報告單。
我去小診所時,是陳妄陪我去的。
報告單我不敢帶回家,陳妄主動提出他來保管。
我信他,畢竟曾經,他爲我保守過一個重要的祕密。
如今,
我的報告單卻展示在所有人眼前。
不知是誰輕飄飄地說了一句。
「這下板上釘釘了,季婕,她果然得了髒病。」
「真噁心。」
陳妄抱着胳膊走到我面前。
手指點了點我額頭。
「昨天佳佳等了一夜,你連一個對不起都沒說。」
「你知不知道,她眼睛都哭腫了。」
我怎麼會知道呢。
昨晚,我在巷子裏和媽媽撿了一整夜的瓶子,才湊夠房租。
陳妄就是不肯放過我。
「佳佳說錯了嗎?你發傳單,同學們萬一傳染上怎麼辦?」
「她爲你好,你卻不領情,還對她動手。」
「她溫柔善良不計較,我不能忍!」
「證據擺在眼前,全班都知道她沒亂說你的壞話。」
「怎樣,現在願意道歉了嗎?」
我死死掐住手心,這一刻,忽然覺得無比疲憊。
還以爲是被愛了。
原來是我好騙啊。
「對不起,沈佳。」
這一次我沒有反駁,沒有抬頭。
只是安靜地道歉。
陳妄卻有些蹙眉,「你沒必要……」
「沒事的季婕,我沒有怪你啊。」
沈佳笑着把手搭在我胳膊上。
手指卻死死掐着我。
很快,我胳膊就青了。
我疼得大叫一聲甩開她。
沈佳居然順勢腳崴,倒在了地上。
陳妄一下子衝過來摟起沈佳。
一腳狠狠踹在我肚子上。
「季婕,你有完沒完?」
「我沒完,沈佳!
「我恨你!多管閒事的賤人!」
這些天來的所有委屈忽然爆發,我狠狠瞪着地上的人。
沈佳一下子哭了出來。
陳妄擋住她,一把拉住我。
「跟我走!」
砰!
我被他推進了滿是灰塵的器材室。
聽到外面反鎖的聲音,我哭喊着拍門。
「陳妄!你幹什麼!」
「等你知道錯了,再放你出來!」
「不給佳佳道歉,就永遠別出來了!」
知情的同學小聲勸說着他。
「陳妄,你別這樣,季婕得病也不是她想的。」
「你們這樣把報告單扔出來,大家都會誤會她的。」
「要不你幫她解釋解釋吧,不是那種原因染上的病,也沒這麼嚴重,不會傳染的。」
陳妄嗤笑一聲。
「解釋?我爲什麼要解釋,我本來就是開玩笑的啊,我又沒說她做了什麼髒事。」
「她知道我說話直,這麼多年都是她先低頭。」
「我冷她幾天,她自然會哭着鼻子來求我和好。」
「不信就等着瞧。」

-4-
沈佳在門外不停地哭泣。
陳妄耐心地安慰着她。
我蹲在黑暗的屋內,聽見走廊裏的喧譁。
「哇塞!校草把班花公主抱去醫務室了誒。」
漸漸的。
門外的光線越來越暗。
喧譁的走廊也沒了聲音。
被鎖在黑暗的器材室裏的我慌亂地大聲呼喊陳妄。
卻沒有任何回應。
這樣的黑暗。
又讓我忍不住回想起十二歲那年的夏天。
媽媽談的男友趁她不在家,把剛放學的我鎖在了屋子裏,我想要跑,卻被他抓住捆了起來……
等媽媽晚上到家時,才發現這一切。
她崩潰地爲了保護我和那個男人動手,卻被打得渾身鮮血。
十二歲的我不懂。
可媽媽卻活不下去了。
那天她不停地對我道歉,給我買了一塊我一直想喫的昂貴蛋糕後。
在那個午後擰開了煤氣。
她吞了安眠藥抱着我,躺在破舊的牀上。
是陳妄來找我去放煙花,卻發現沒有回應。
他發現不對勁,叫人卻沒人肯幫忙。
只好自己弄了一塊石頭,硬生生撞開了門。
後來,救護車來了。
媽媽被帶走。
我沒有錢交醫療費。
是陳妄砸了存錢罐,把他五千塊的壓歲錢全部借給我。
他救了我和媽媽。
也得知那天我經歷了什麼。
他在 ICU 門口緊緊抱住我。
說會保護我一輩子,會替我保守這個祕密。
我是欠他的。
我會永遠欠他。
我從白天待到了夜晚。
陳妄來看過我一次。
隔着門冷聲問我,「你想清楚沒,給佳佳道歉?」
我忽然累了。
我再也不想妥協。
我大吼着。
「我不會道歉的!」
陳妄被激怒,一腳踹在門上。
「季婕,給佳佳道歉,否則你別出來了!」
寂靜的夜色裏。
只剩我一個人縮在冰冷的器材室。
不知道過了幾個小時……
門忽然被砸開。
電筒亮起。
站在門外的警察憐憫地看着我。
「你是江梅的女兒嗎?」
我心裏一陣慌亂。
「怎麼了。」

-5-
我媽死了。
我不知道爲什麼。
白天還好好的人,晚上就躺在殯儀館蓋上了白布。
工廠的同事說。
下午有一羣學生忽然出現在工廠附近,宣揚着我得了髒病的事情。
直到那時,媽媽才得知她對我造成了什麼傷害。
晚上我沒回家。
她以爲我在生他的氣。
她絕望地跳進了家門口那條冰冷的河裏。
夜釣的人發現時。
人已經在水裏泡了三個小時。
我眼前一黑。
被人攙扶着送到了她面前。
媽媽躺在牀上,蓋着白被。
我連掀開的勇氣都沒有。
這一刻,我忽然萬念俱灰。
警察察覺了我的不對勁,「孩子還小,別看了。」
媽媽。
她的手垂在牀邊。
是那樣冰冷。
我只是碰了一下,就被迫離開。
我一直待到了早晨。
那些叔叔阿姨讓我回家。
我失魂落魄地跑回來。
打開陳舊的門,看見桌上擺着一個鐵盒。
眼淚在這一刻再也止不住。
鐵盒裏是媽媽全部的積蓄。
曾經那些男人送她的假金子,皺巴巴的現金,一張銀行卡。
還有一條新內褲。
我跌坐在地上。
窗外忽然下起了暴雨。
可再大的電閃雷鳴,也掩蓋不住我的啜泣。
我是媽媽被親戚強迫,在年少時生下來的孩子。
她受了傷害。
反而被外公外婆唾棄。
在我小時候,他們想淹死我。
媽媽不肯,抱着我一個人逃到了北方。
她沒有恨我毀了她的一生,反而好好把我養大。
可昨晚,我只是推了沈佳一下。
就失去了最後見她的機會。
天亮時。
我收拾好行囊。
拿出手機,找出網上認識的網友,發去了消息。
「小翠,你說能給我介紹工作,真的嗎?」
那頭很快回復:『怎麼,你要來?』
小翠是我在網上認識的朋友。
她從大山裏逃出來,一個人在南方工廠打工。
爲了給媽媽買墓地,爲了還那些人的錢,我不能再繼續讀書了。
我求她給我介紹一份工作。
小翠很爽快地給我買了張火車票。
度過了痛苦的六小時後。
我抱着媽媽的骨灰坐上火車。
天色矇矇亮的時候。
我坐在綠皮火車上,刪除了手機裏所有認識的人。
打了電話告訴班主任報平安後。
我離開了這座城市。
——
陳妄第二天起得很早。
他特地去買了我喜歡的包子豆漿。
站在器材室門口。
陳妄耐着性子問我。
「小婕,說話,知道錯了沒。」
無人回應他。
陳妄拉不下臉,氣沖沖地回到教室。
才發現所有同學臉色都怪怪的。
我的書桌前書本都還在。
什麼東西都沒帶走。
可上面的垃圾、圖釘都消失了。
陳妄丟了面子,不爽地把豆漿砸在我桌上,問周圍人。
「誰看到季婕了?」
「昨晚是不是有人放她出來。」
「真是無法無天了,小東西平時早就和我低頭了,認個錯有這麼難嗎。」
我同桌臉色難看地盯着他。
「昨天是你關的她?」
陳妄挑眉。
「是啊,怎麼,她知道錯了是吧,要找我服軟?」

-6-
全班都安靜了。
沒有一個人回答他。
陳妄皺着眉。
「又發什麼瘋,不就是個獎學金,幾千塊錢至於嗎。和沈佳道個歉又不會要他命。」
「不是最怕黑了嗎,今天怎麼這麼倔。」
這一整天,我都沒有出現。
陳妄有些魂不守舍。
沈佳找他,他竟然也有些煩躁地拒絕。
陳妄盯着我的桌子。
終於忍不住,課間的時候跑出去給我買了我愛喫的零食。
又自顧自地算着我快來例假,幫我灌好了熱水。
甚至還把我沒來上課的筆記替我寫好,放在了我桌上。
可陳妄從天亮等到天黑,在器材室門口轉悠了無數圈。
都沒再聽到我的求饒聲。
晚自習下課的時候。
他忍不住打開了器材室的門。
「小婕,就道個歉,你至於這麼……」
話還沒說完,才發現裏面空無一人。
陳妄的臉色終於變了。
連下課鈴都沒打他就衝出教室。
忽略了身後沈佳的追趕,氣喘吁吁地跑進巷子,尋找着我家。
「你們幹嘛的?!」
陳妄看見我家門口有人在進進出出。
是陌生的一家人。
房子裏我和媽媽的雜物在往外扔。
「你們幹嘛呢?」
陳妄憤怒地衝過ţůₔ去,卻被房東黑着臉攔住。
「你幹嘛呢小子?」
「住這裏的人呢,季婕!」
「早就搬走了,滾滾滾!別打擾老子做生意。」
陳妄後退兩步,臉色蒼白。
「不可能!季婕怎麼會走!」
陳妄怒極反笑。
「呵,季婕,你至於嗎?因爲這麼點小事就鬧脾氣。」
他開始對着房子大吼。
「季婕,你出來!」
「別鬧了行不行!」
「我不用你道歉了,我替沈佳原諒你!」
「季婕!」
沉悶的天空很快烏雲密佈。
小巷口的鄰居都聽到動靜站在門外竊竊私語着。
偶爾傳出「下流」、「騷貨」的字眼。
陳妄只覺得胸口悶得喘不上氣來。
他咬緊牙關,把被房東扔在門外的雜物全都抱起來,一點一點扛回了家。
「季婕,等我找到你,再和你算賬!」
陳妄很有自信。
第二天甚至第一個來到教室。
可等了一天。
又一天,
還是不見我的身影。
終於,他按捺不住去問了班主任我的去向。
班主任一臉難言。
「季婕啊。」
「她退學了。」
陳妄後退兩步。
喉頭滾動,走到角落掏出手機,打開了我倆的聊天對話框。
上一次,還是我感謝他陪我去小診所。
消息停留在一個月以前,班花沈佳轉學過來的日子。
陳妄咬緊腮幫,僵硬地打下一行字:
「季婕,我原諒你了,你到底在哪兒?」
消息轉了三個圈,沒發出去。
陳妄這才反應過來。
他被拉黑了。

-7-
陳妄在小鎮裏四處尋找我的時候。
我正在南方的黑工廠裏沒日沒夜地做着流水線。
媽媽的骨灰被我放在宿舍的牀底,那是我唯一珍貴的東西。
我拉黑了陳妄。
他卻不依不饒給我打了很多電話。
我不厭其煩地拉黑了一個又一個。
線長看我小,時常找藉口把我留下來加班,
夜晚的時候,四五十歲的油膩老男人試圖把手伸進我的衣領。
曾經的痛苦回憶再一次襲來。
我怒吼着推開他。
抓起螺絲刀以死相逼,那人才訕訕地退去。
回到宿舍,卻發現早來的女孩把我的牀鋪翻得亂七八糟。
賺的那幾百塊不翼而飛。
我看着她們團團圍住我,什麼都不敢說。
只是低着頭收拾了東西,抱着媽媽的骨灰換了間十二人的舊宿舍。
這個夏天似乎很漫長。
漫長到我覺得人生無望。
陳妄不斷地試圖通過班主任聯繫我。
他想知道我在哪,爲什麼離開,連一個解釋都沒有。
卻都被我掛掉了電話。
高考那天,我坐在車間給包裝封口,眼淚忽然就落在了傳送帶上。
退學的那天,班主任強行決定替我保留學籍。
她說,等我賺夠了錢,安葬好媽媽,就回去接着念。
讓我考上大學是媽媽的遺願。
我不會放棄。
在這間黑工廠沒日沒夜幹了兩年。
陳妄也早就考上了大學。
我沒想到。
他會在暑假出現在我們工廠門口。
是門衛傳達的消息。
陳妄這些年不斷地磨着班主任,終於知道了我的去處。
他站在工廠門口,吸引了來往無數女孩的矚目。
他還是那樣耀眼。
而我穿着粗糙的工作服,躲在角落。
沒有見他。
無數個日日夜夜的眼淚教會我。
陳妄,我不再喜歡他。
我恨他。
可我又不該恨他。
他救了我和媽媽一命。
又害了媽媽。
看着他的身影,我又忍不住想起那個夏夜。
媽媽下了多大的決心,纔會跳入冰冷的河水裏。
我恨不得陳妄去死。
還我的媽媽回來。
我的心緒複雜。
痛苦。
我不明白爲什麼曾經從小到大保護我的那個人爲什麼變了,
我越恨他。
回憶就越是清晰。
當我五歲和媽媽搬到這條巷子的時候。
孤兒寡母,很多ţůₛ人都會故意針對我們。
媽媽不在家的時候。
甚至有人大搖大擺地走進我家來翻值錢的東西。
媽媽回來,也總會有流氓衝她吹口哨。
站在路燈下的醉鬼會尾隨我放學回家。
那些日子,我連覺都睡不着。
後來陳妄不知道從哪兒花錢僱了幾個社會大哥。
媽媽不在家的時候,他們就在我家待着,和陳妄一起陪着我。
那些壞人才漸漸開始收斂。
後來我被媽媽傳染了病,怕得不知所措。
是陳妄帶我去診所。
我沒有錢。
檢查的錢也是他攢了很久的壓歲錢。
在學校的時候,陳妄捉弄我。
卻又不準別人欺負我。
媽媽有時候喝醉了在屋子裏發瘋。
陳妄會偷偷把我帶走,去街邊的遊戲廳待一整個下午。
好的壞的,陳妄在我的生命裏佔據了幾乎十年。
我以爲我們再也不會見面了。
可天不遂人願。

-8-
沒想到六年後,我們會再次見面。
從工廠離開後,我安頓好媽媽,唸完了大學。
畢業那天,手機卻突然收到一封邀請。
是班長組織的一場同學聚會。
我掙扎了很久。
還是決定要對過去的事做一個交代。
這段爛掉的青春,也應該畫上一個句號。
知情的朋友擔心我的狀態,決定陪我去。
被我拒絕了。
同學聚會上,我姍姍來遲。
剛推開門,就撞見一個熟悉的身影。
陳妄。
那一刻,兩個人眼神交匯。
我埋頭和他擦肩而過,像陌生人一般。
多年未見的同學看見我。
都眼前一亮,小聲交談起來。
「沒想到季婕現在變得這麼美了。」
「她不是輟學了嗎?爲什麼看起來過得挺好。」
「當初那次對她的傷害,其實我挺後悔的,那時候年紀小……」
相熟的同學已經紛紛走到我面前和我道歉。
曾經對我的傷害我從沒忘記。
我替 18 歲的自己接受了這些歉意。
卻沒有原諒他Ṱūⁱ們。
直到一聲沙啞打斷這些談話。
「季婕。」
陳妄走到我面前,就這樣盯着我。
剛想開口,門卻被打開了。
「實在抱歉大家,我來晚了。」
一陣香風吹過,穿着高跟小黑裙的沈佳推門進來,自然地挽住了陳妄的胳膊。
「我男朋友也不等我,真是的。」
同學們的竊竊私語再次響起。
「陳妄現在聽說是京市成功的企業家,沈佳好像都要和他訂婚了。」
「兩人真是郎才女貌啊。」
「噓,小聲點,季婕還在這呢。」
我轉身快步離開。
卻被一把抓住。
陳妄擋住沈佳難看的臉色。
抬頭,雙眼通紅。
「季婕,至於嗎?」
我的沉默代替回答。
事到如今,我已經覺得厭煩,「麻煩讓讓。」
「一句流言蜚語就拋下我這麼久!」
ṱũ¹陳妄怒吼出聲。
聲音顫抖。
「這麼多年,你睡得着嗎?」

-9-
我掙脫開陳妄。
在沈佳和他的拉扯間隙,跑掉了。
我離開後,當年的班長才一臉震驚地盯着陳妄。
「你不知道季婕當初爲什麼離開嗎?」
其他同學也是一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模樣。
這次,陳妄反而愣住了。
他不知道。
「季婕,是因爲她媽媽去世,才退學的。」
陳妄後退兩步,臉色煞白。
「她媽媽去世了?」
原來當初我得了髒病的事在學校裏傳得沸沸揚揚。
有些小混混特地去了工廠附近傳這件事。
陳妄臉色慘白地撐着桌子。
聽見班長小心翼翼的聲音。
「季婕媽媽走的那晚,她好像被你關在器材室耽誤了看她媽媽的最後時間, 被大家找到時,已經在殯儀館了。」
「妄哥哥, 這也不是你的錯。」
沈佳撒着嬌想去拉他,卻被他狠狠甩開。
「滾!」
夜色裏,
陳妄開着車一路狂奔。
邁巴赫停在漆黑的巷子口。
陳妄慌亂地推開我住過的老房子。
卻發現裏面空無一人。
我不在教室。
也不在學校。
更不在曾經我們總去的祕密基地。
我的電話沒人接。
陳妄翻遍了整座縣城。
直到他開車來到我媽媽工廠附近的河邊。
「季婕!」「不要!」
他目眥欲裂。
卻離我幾百米, 眼睜睜看着。
一個熟悉的身影, 從橋上一躍而下。
像一隻斷了翅膀的蝴蝶。
墜落,
激起層層水花。

-10-
冰冷的河水裏。
陳妄在瘋狂尋找着我的身影。
岸上的手電筒雜亂地掃過來。
睜眼時,
紅着眼的陳妄坐在我牀邊, 就這樣目不轉睛地盯着我。
一旁的護士靠在門邊小聲討論着。
「我記得這個女孩, 幾年前她媽媽跳河送過來,連搶救室都沒進去就沒氣了。」
她才十八,哭着求我們每個人救救她媽, 但我們也無能爲力。
後來她一個人跪在停屍房裏, 哭了一整晚。
人燒成灰了, 她才抱着罐子離開。
陳妄渾抱着頭,身體不住地顫抖着。
嘴裏呢喃着, 「對不起, 對不起……」
他的手死死抓着牀沿,青筋暴起。
直到看見我睜開的雙眼,陳妄才停止哭泣。
看見我醒來。
陳妄的眼神是我從沒見過的無助和慌亂。
「小婕, 你別做傻事好嗎……」
「對不起, 那年我不知道阿姨會……」
我忍住心裏的抽痛, 忽略了他的喋喋不休,掏出手機打了個電話。
半小時後。
一身寒氣的男人穿着昂貴的西裝出現在病房門口。
宋澈來了。
他拋下跨國會議, 從另一個城市飛了凌晨的航班趕過來。
忽略了愣在原地的陳妄, 我輕聲開口。
「阿澈,帶我回家。」
宋澈的助理立刻辦好了手續,打算連夜開車帶我離開。
陳妄崩潰了。
他死死拉着我的手,小心翼翼地問我。
「這是誰?」
「男朋友。」
宋澈幫我回答了。
「小婕, 爲什麼不願意給我一個機會?」
走廊的窗戶沒關,一陣涼風吹過,讓我渾身冰冷。
媽媽走的那天, 我坐了凌晨的火車。
站在陌生城市的那一秒,也是這樣冰冷的風。
我來到網友小翠說的地址。
才發現小翠並不在這裏。
網線對面, 是個喜歡逗人的有錢小少爺, 宋澈。
他本意只是逗我玩,卻沒想到我真的來了。
感到歉意的他得知我真的留在工廠幹了很久。
提出給我一份工作。
我跟着他的司機, 去了他家公司當保潔。
住在公司的雜物間,雖然簡潔,比起工廠卻好了很多。
後來我攢夠了錢。
回來唸書。
媽媽的墓地,都是他幫忙尋找的。
我的大學開銷、媽媽欠下的高利貸,也是宋澈解決的。
我欠他很多。
多到還不清。
宋澈帶我離開後。
我的手機收到一張陌生號碼發來的照片。
照片裏是陳妄跪在我媽媽的墓地前道歉的模樣。
「你滿意了嗎?」
我知道這是沈佳發的。
抬手拉黑。
同學聚會後的那半年。
我的賬戶莫名總是收到很多轉賬。
陳妄通過班主任知道了我新的手機號,他打ţůₔ給我很多次。
我沒有拒絕。
也沒有理會。
直到我要結婚了。
頭一次在那個對話框給他發去消息——
是一張電子請帖。

-11-
陳妄沒有回信。
我以爲他不會來了。
直到婚禮當天。
我穿着價值千金的婚紗站在臺上。
陳妄穿越人羣,一把抱起我就跑。
他的車就在大廳門口。
我被他塞進副駕駛。
跑車飛快地竄了出去。
陳妄看着我。
近乎乞求。
「小婕,原諒我。」
「嫁給我。」
「給我一個贖罪的機會,求你。」
「哪怕折磨我一輩子,我也願意,行嗎?」
我沒有說話,看着後視鏡裏妝容精緻的自己。
我恨他,
我恨不得折磨他。
恨不得他代替媽媽去死。
我看見自己點頭。
聽見自己回答。
「好。」
陳妄激動萬分。
他從懷中掏出紅色絲絨盒。
一枚巨大而閃耀的鑽戒套在了我的中指上。
我很順從。
他喜極而泣。
卻沒注意迎面而來的卡車。
——

-12-
陳妄死了。
死在那場車禍裏。
生死關頭, 他把我推了出去。
媽媽的忌日剛過,我就參加了他的葬禮。
宋澈來找過我很多次。
我沒有嫁給他。
而是拿出所有積蓄, 還清了他這些年幫過我的所有錢。
宋澈的眼神從沒這樣悲傷過。
我擁抱了他。
送他坐上離別的飛機。
在一個有風的日子裏。
我買下了我和媽媽住過的那間小小的出租屋。
抱着媽媽留下的鐵盒子。
吞了安眠藥……
安靜地躺在和媽媽一起睡過的牀上。
媽媽的笑容和陳妄的哭泣在我眼前回旋、扭曲。
直到天旋地轉。
一陣風吹ţűⁿ過。
燈光熄滅了。
音樂停止了。
世界, 也安靜了——
我想,
原來選擇用這樣的方式解脫,是這麼痛苦。
媽媽抱着我決定離開那天。
一定用了很大的勇氣。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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