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太子在金鑾殿外跪了整整一日執意與我退婚,要娶一個盲女。
但我是帝后欽定的太子妃,算命術士預測的未來皇后,太子最後只能娶我。
盲女不願爲妾,逃離皇宮,最後被青樓客人凌虐致死,死前一封信密送太子面前。
太子登基後,恨透了我,將我的華服當衆剝下,打入冷宮。
「宋鳶,是你害死了小慈,你,還有你的家人都要給她陪葬!」
接着我父兄被污通敵賣國。
我家被判滿門抄斬。
一日之內,宋家嬰孩啼哭、奴僕驚叫,血流成河。
再次醒來。
我利用救駕之功,只求當今天子給我賜婚。
金鑾殿上,太子警告,盲女攥緊手帕。
我盈盈跪拜,將身子俯得極低。
「求皇上爲我和……燕世子賜婚。」
大殿一片死寂,太子慌亂中推倒了酒杯。
-1-
重來一世,皇帝狩獵遭遇埋伏,我爲他擋了一箭。
上輩子這時候,是太子帶回來的那個盲女救的皇帝。
我被太醫醫治時,太子臉色難看,盲女臉色慘白,楚楚可憐。
皇帝當衆對我讚賞有加。
「宋鳶,你很好,你救了朕,朕許你一個心願。」
皇帝的視線在太子和我之間逡巡,周圍一衆女眷虎視眈眈,所有人都以爲我會求皇帝爲我與太子賜婚。
我重新看向太子李鬱,心中只覺恨意滔天。
但此時我只能忍着肩膀劇痛低頭謝皇帝,輕輕啓脣:
「臣女想在下月中秋宴上求一個恩典。」
皇帝很痛快地答應了。
等皇帝走後,李鬱眉頭緊皺,語帶厭惡地看我,說道:
「宋鳶,你心思太深沉了,爲了要孤娶你竟如此作爲?」
「你明知道孤不喜歡你,孤喜歡的是善良純淨的女子,不是你這種爲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上輩子他忍着噁心娶了我,婚後日日冷漠,從不踏進我宮裏半步。
整個太子宮的人都知道太子厭惡極了新太子妃。
太子妃刻薄善妒,逼死了太子心愛之人。
見我低頭不語。
李鬱越發不耐煩,身旁盲女柔弱無骨,眼含秋水,委屈得快要哭出來似的。
我收起恨意,略微起身,俯首輕聲道:「殿下,臣女所求是皇上應允的。」
視線裏盲女輕晃身軀,咬了下脣。
她肯定以爲我對太子妃之位勢在必得。
太子聽了我的話,憤怒不已。
甩袖離去前還不忘輕輕摟住盲女,對她深情承諾:
「小慈,你放心,孤的太子妃只會是你,孤會想辦法娶你的。」
我冷冷一笑,好一個郎情妾意,這次我成全你們。
剛收回視線,帳子從外面再一次被撩開。
燕馳面色焦急地衝進來,步伐矯捷,幾步到了我面前。
「宋小鳶,你怎麼回事?!拿自己生命當兒戲嗎?」
少年又急又氣,「就爲了一個心不在你身上的太子?」
聽着少年的聲音,我怔了好久。
抬眸看他,他墨髮束起,劍眉斜飛,英姿颯爽。
我霎時紅了眼眶,真好,還能看見上輩子對我最最好的人。
-2-
「誒誒,宋小鳶,怎麼說你幾句還哭上了?」
燕馳急忙從腰間抽出手帕替我擦眼淚。
我別過頭反駁:「我沒有。」
燕馳將我整個臉都揉擦了一遍,一點都不溫柔。
待我皺眉要打他,他才停手爽朗一笑。
「行了宋小鳶,別難過了,好好養傷,下次帶你去看花燈。」
看着燕馳利落的身影,我再一次落淚。
他總是這樣,只要我不想說的事,他從來不問,等我想說給他聽了他就會巴巴湊着耳朵上前。
可上輩子他遠走邊關,我都沒來得及見他最後一面。
回想起前世,我冷了神色。
當年李鬱騙了我燕馳離京的時辰,等我和李鬱翻臉,執意策馬趕去城樓之時,已經來不及了。
當時的燕馳是否駕馬頻頻回頭呢?
明明我答應了會去送他的,可我沒做到。
回想舊事,我心裏的恨一點點累積起來。
轎子緩緩前行着,父母親早就等在了門外迎我。
想必是聽說我受了傷,憂心不已。
兩個丫鬟將我扶下馬車,再次看見父親母親,我的喉嚨不自覺湧上酸澀。
母親還是那麼雍容華貴,父親嚴肅的神色中也透着絲絲擔憂。
一大家子人都還好好的。
這一世我一定要保護好他們。
回到熟悉的小院,我靜坐了片刻,喚來貼身丫鬟。
「春雪,你派人盯着太子從邊關帶回來的那個盲女,有什麼動向都來向我稟報。」
春雪神色遲疑道:「姑娘,您這是……?」
我撥了撥手指甲,輕笑道:「派人盯着就是了,我自有打算。」
我想起前世。
一個盲女誤打誤Ţù⁺撞救了皇帝?
那些刺客可都是敵國高手,箭無虛發,偏偏就是她撲過去了?
-3-
回到家裏,母親悉心照顧,燕馳也爲我尋了許多名貴藥材,養了好半個月。
傷勢好得差不多了,母親派人送來國公府的賞花帖子,還送了幾件鮮亮的衣裳。
上輩子,我也去了賞花宴,只不過備受羞辱。
盲女有救駕之功,和太子濃情蜜意,皇帝也許了盲女一個心願。
大家當着我的面紛紛奉承她,不少人竊竊私語。
「即便宋鳶將來是太子妃又怎樣?還不是不得太子喜愛,這位啊纔是咱們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呢。」
馬車上,春雪稟報這半個月來姜慈的行蹤。
「大小姐,聽人來報。這半個月,盲女除了在太子身邊待着,去了兩次順坊茶樓,定的是包間,每次竟然只點一壺茶水。」
春雪說着說着稍稍遲疑:「而且更奇怪的是,探子說,一出了皇宮,盲女腳步特別快,竟如常人一般,健步如飛……」
這盲女身份果然不簡單。
春雪悄悄看我,心中疑惑,大小姐這次受傷後像變了個人似的。
但她不敢多問。
國公府磅礴大氣,賓客來往不絕。
看着門上牌匾,我漸漸回想起上輩子。
國公府僞造我父兄結黨營私、貪污官銀的證據。
污衊我父兄通敵叛國。
陷宋家於萬劫不復之地。
等着吧,我宋鳶向來以牙還牙。
稍稍整理好表情,我扶着春雪的手從容邁進了國公府大門。
女眷都聚在後院,不久,太子就牽着姜慈款款走進了後院。
衆人向太子行禮,姜慈傍在身側。
貴女們紛紛打量太子身邊跟着的美人,婀娜多姿,可惜是個盲女。
恰起一陣風,吹起姜慈眼睛覆着的白紗和衣裙,衣袂飄飄,遺世獨立。
李鬱癡迷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偏偏她無所察覺,更見憐愛。
我無視衆人譏嘲我的眼神,甩開他們,此行爲了見一個故人。
此時,馬棚裏一個襤褸少年正在餵馬,他面黃肌瘦,眼神孱弱。
可誰能想到這個少年上位後,便以雷霆手段扳倒了繁盛的國公府呢?
李鬱忌憚宋家權勢,宋家倒臺,自然輪到了國公府。
一朝天子一朝臣。
而眼前這個少年出身草根,就是被李鬱一手扶植壯大的,上位後替他除了不少舊臣。
「張進。」
少年抬起髒兮兮的臉,遲疑地抬眼看我。
見我貴女打扮,不敢多看。
「張進,我見過你,上月城門外宋家佈施,我看見你了。」
少年停了動作,僵直身體,以爲又是世家貴女羞辱人的把戲。
就在上個月,張進還是乞丐中的一員。
「張進,如果我說我有辦法幫你擺脫眼前之困呢?」
好半晌,張進輕輕搖頭。
「那……如果我能幫你張家翻案呢?」
張進猛地抬起頭,眼睛微亮,帶着點希冀和不解。
我嘴角一勾,眼中勢在必得:
「因爲我需要你的幫助。」
-4-
回到宴會廳,衆人看我的眼神帶着羨慕與嫉妒。
這次同前世不一樣,這次有救駕之功的人是我。
人人嫉妒我,卻又說我天生鳳命,雖不得太子喜愛,但一朝救ţű̂₎了當今天子,求一個賜婚的恩典不爲過。
太子再推託也不敢違抗聖旨。
李鬱也自信不已,以爲我還是上輩子的蠢貨。
他把玩着掌心一串玉珠,微微抬手,讓姜慈坐在他身側。
氣氛凝滯間,燕馳也來了。
他先抱拳參見太子,之後便明目張膽地坐到了我身邊來。
我知道他是想護着我,衝他一笑。
燕馳挑眉,指尖猝不及防彈了下我額頭,語氣戲謔:「宋小鳶,你來這勞什子的賞花宴找罪受麼?我都不知道你何時改了性子,喜歡找虐?」
燕馳總叫我宋小鳶,因爲他覺得宋鳶這個名字太老氣橫秋,像古板無趣的世家女。
我揉了下額頭,轉而瞪他一眼,他卻輕勾脣角。
高位之上的李鬱不知何時沉了臉色。
衆人目光微妙。
馬車之上,春雪嘴脣囁嚅着,欲言又止。
「想說什麼直說便是。」我瞧了她一眼。
春雪試探開口:「小姐,雖說您與宴小將軍是年少情分,從小親暱。但太子殿下與您有婚約,剛纔殿下明顯不高興了……」
我冷笑道:
「他哪裏是不高興,不過是自尊心作祟而已。」
「可是您從前不是傾慕於太子殿下嗎?」
我眉心舒展開來,直吐心聲:
「那是從前,人是會變的。」
我暗自諷刺一笑,現在我巴不得他去死。
-5-
八月中秋,皇宮盛宴。
來之前父親母親和兄長與我促膝長談,問我是不是真的想嫁給太子。
我三番否認,表明自己已經不再喜歡他,婚約之事我自有辦法。
他們才放下心來。
李鬱在宴會開始前壓低聲音警告我,讓我不要癡心妄想:
「宋鳶,孤只會立姜慈爲太子妃,至於你,孤頂多賜你一個側妃之位。」
李鬱目光銳利,「等會大殿之上,你該說什麼自己清楚,最好識相點。」
我迎着他的目光,緩緩起身。
「殿下放心,臣女絕不讓您失望。」
看着李鬱滿意離去,我緩緩吐出一口氣。
一道怨毒的目光正凝視着我。
我悄然抬眼,姜慈的視線還未來得及完全收回。
「姜姑娘?要不要我扶你過去?」
我笑着出聲。
姜慈蒙着眼睛,嗓音輕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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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姐姐。」
大殿之上,皇帝坐在高位,我與姜慈一同上前,一同跪拜。
皇帝溫聲問候了我的傷勢,隨後問我有什麼心願。
衆人全都提起了心。
我笑着俯身,盈盈跪拜下去,聲音響徹殿中:
「臣女求……皇上爲姜姑娘賜婚。」
「臣女身旁這位就是姜姑娘,臣女求皇上給姜姑娘和太子殿下賜婚。」
大殿死寂一般,隨後譁然。
皇帝沉默片刻。
「放肆!」
我再次拜了下去:
「請皇上聽臣女一言,太子殿下跟臣女言明,此生非姜姑娘不娶,臣女不願拆散有情人,請皇上成全。」
皇帝威嚴的目光掃射到太子臉上。
李鬱慌亂之中推倒了酒杯。
「兒臣……兒臣。」
一邊是心上人,一邊是父皇。
太子到底沒說出口。
皇帝捏緊的玉扳指鬆開來,到底失望地搖了搖頭。
「此事不允,一介民女如何當得太子妃之位?你再許一個心願。」
姜慈跪在地上的身子搖搖欲墜,渾身失了血色一般。
我再拜了一次,這次鄭重出聲道:
「那臣女爲自己所求。」
衆人屏息凝神,只覺得這纔是我的真實目的。
而我悄悄看了眼坐在父親身邊的燕馳。
燕馳似有所感,抬眸瞧我,搖搖敬了我一杯。
這傢伙,喝了這麼多酒,估計要喝醉了。
「臣女求皇上爲臣女和……燕馳賜婚。」
「求皇上應允……」
衆人只道自己的耳朵聾了,紛紛不可置信。
而端着酒杯的燕小將軍此刻也瞪圓了眼睛,手指輕輕顫抖……
-6-
燕馳喝醉了,以爲聽錯了我的話。
此時我跪着,姜慈用她那瞎了的眼看我。
而李鬱臉色陰沉,掌心的玉珠差點被扯斷,隻身旁的侍衛小聲提醒,他才反應過來。
他沒有想到我竟然會求自己和燕馳的賜婚。
皇帝未置可否。
只是眼神多了一份懷疑和探究。
但衆位大臣和妃嬪以及世家的兒女都在,皇帝不好大發雷霆。
燕馳ṭũ̂¹醒了酒,迅速反應了過來。
他立刻起身,錦袍一撩,同我一起跪了下去。
「臣有意於宋家長女宋鳶。」
他的聲音堅定有力,抱拳躬身,我的心緊跟着一顫。
皇帝刻意緩和了臉色,讓衆人平身。
「既然如此,朕也不好拂了小輩的情誼,做個棒打鴛鴦的惡人。」
「朕今日就解除太子和宋鳶的婚約,至於你們兩家的婚事還是由你們兩家長輩自己決定吧,朕就不摻和了。」
皇帝留了一手,怕宋家和燕家聯姻結盟,勢力越發壯大。
而這一世,還沒有算命術士說我天生鳳命。
一切都來得及。
-7-
衆人離席回家,燕馳偏偏與我走在最後面。
臉色紅得不像話,但卻什麼都不敢說也不敢問。
我彎着眼,悄悄扯了扯他的長袖,他反應過來,連耳尖都紅透了。
「燕馳,你怎麼不問我?」
「我……你,你剛剛在大殿上說的是真心話嗎?」
我笑了笑,當然是,但我故意反ṱŭ̀ₘ問他:
「那你呢?」
燕馳忽然轉過身子面對我,我反應不及時撞上了他的胸膛。
他的體溫不斷攀升,透過布料也能讓我的皮膚一陣發麻。
我們近在咫尺。
少年渾身燥熱滾燙,說話聲音也結結巴巴,但在我聽來溫柔堅定:
「宋小鳶,我、其實我,其實在很早很早之前就喜歡上你了……」
「我不信。」我故意逗他。
燕馳急了:
「真的,小爺對天發誓。」
我轉身加快了步伐,控訴道:「那你小時候還經常捉弄我?動不動就弄亂了我的髮髻……」
「我冤枉,那還不是看你小時候經常跟太子一起玩,又不理我……我就想讓你多注意我……」
他話沒說完,忽然瞪直了雙眼:「誒,你、宋小鳶……」
我牽起他的手,把自己的手放在他寬厚溫和的掌心裏。
他驚Ṭų₌喜得說不出話,幾秒後,他緊緊牽起我的手,整個人高興得差點飛起來走。
-8-
回到家,春雪告訴我,姜慈在出宮之後,又一次去了順坊茶樓。
還是那個包間,只不過這一次有一個異族男子在她進去一炷香的時間也跟着進了那個包廂。
「異族?」
我哼笑一聲。
看來她的身份如我猜想的大致不差。
李鬱啊李鬱,你可知道你捧在心尖上的人是敵國的奸細呢?
潛伏在太子和皇帝身邊的奸細?恐怕前世她在青樓被折磨致死的消息也是假的吧?
婚約退掉之後,整個京城的人都說我瘋了。
我自悠閒。
跟着母親去寺廟拜佛,回來路上竟碰上李鬱的車駕。
我和母親一衆人跟着下車跪拜。
李鬱卻不知道發什麼瘋,下了馬車竟要我當衆跟他走。
「太子殿下,有什麼話不妨在這兒說,臣女實在不好與您過多糾纏。」
李鬱態度強硬,聲音憤怒中帶着威壓:「抬起眼,看看孤,難不成孤會害了你嗎?」
片刻後,馬車上突然響起女子的聲音。
母親和一衆奴僕驚訝。
只見女子撩起簾子,柔聲道:
「太子殿下,奴的身體不適……」
李鬱擔憂的目光瞬間轉向了她,姜慈面色脆弱,緊緊捏着手中的帕子。
我乘機掙脫開他的手,李鬱回頭望向我:
「我只問一句,你當真喜歡上了燕家那小子?」
我默默翻了個白眼。
「是,臣女與燕小將軍心意相通。」
李鬱氣得臉色通紅,只差指着我鼻子罵我一句「不知廉恥」。
最後,他走了,我緩緩起身,心裏默唸。
李鬱這你有什麼好生氣的呢?還沒到你真正痛苦的時候呢。
-9-
馬車離家越來越近,一進府,卻未曾想見到了燕馳。
燕馳臉色難看,我心裏一突,有種不好的預感。
這是燕馳第一次不想離京,西北突然起亂,邊境不安,皇帝要燕馳離京去打仗。
「皇上命我明日就走。」
燕馳嘆息一聲,忽然抬手摸了摸我的發頂。
「宋小鳶……照顧好自己……」
我眼尾瞬間紅了,想起上輩子燕馳遠走邊關,我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見上。
他是否平安我也不知。
我死了之後,他知曉了嗎?
以他的個性,我不知道他會做些什麼。
可我更希望上輩子的他沒回來,李鬱根本容不下他。
我希望他好好待在邊關,保護好自己,保護好百姓。
「燕馳,你放心,我會好好的,你也要平安歸來。」
這一次,我親自去城樓送他。
城牆之上,我望着他。
遠遠地,一陣陣馬蹄聲踏起,黃土漫天,燕小將軍頻頻回頭。
-10-
春雪說,張進來了,要拜見我。
張進與我進了小院,見到我,朝我拱手作揖。
「這些虛禮就不必了,坐吧。」
張進還是穿着那件布衫,動作略微拘謹。
春雪斟好了茶便退了出去。
「回稟小姐,小姐讓我查國公府結黨營私的證據,奴查到國公爺的書房裏地下有暗磚,盒子裏有與朝中大臣來往的書信……」
「書信有何內容?」
「包括左右朝廷用人,科舉舞弊,更甚至於商議站隊太子和各位皇子之事……」
我心一驚,國公府竟然牽涉到這種地步。
張進再次回道:
「奴還發現一個奇怪的物件,那黑盒子裏有一把彎刀,不像我朝器物……」
我端着茶杯的手指一緊,抬起頭直視張進,淡定道:「你是想說國公府有通敵叛國之嫌?」
張進點頭,我暗自心驚,看來是我小看了張進的能力,想必前世張進也是暗中查到了這些,才順勢扳倒了國公府吧。
一夕之間,大廈傾頹。
當日的國公府又比宋家好到哪裏去呢?當真是善惡到頭終有報。
我長舒一口氣,吩咐春雪取來百兩銀票。
張進婉拒推辭,抬頭直視我的眼睛,道:「宋小姐,奴想要的不是這些。」
我點點頭,把銀票放在他手心。
「我知道,張家一案我已經着手派人調查了,這一百兩是你應得的,何況做這些事沒有錢財打點,哪來透風的牆呢?」
張進與我對視一眼,收下了銀票。
-11-
西南邊境也開始作亂不安了,皇帝整天心煩意亂。
燕馳早已來信說到了戰場。
戰場上刀光劍影,只盼他平安纔好。
這期間,我則暗中命人收集李鬱勾結外敵的證據。
皇帝遲遲不退位,李鬱身邊偏偏有個敵國奸細,通敵賣國這個鍋扣下來,夠李鬱喝一壺了。
消息被我透露給五皇子那邊的人,站隊五皇子的大臣激動不已,立即向皇帝稟告。
皇帝龍顏大怒,當場派人捉拿姜慈這個奸細。
等守衛團團圍住東宮,李鬱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姜慈的眼睛果然是裝瞎的,她被捉拿到皇帝面前,李鬱站在殿外焦急萬分。
她跪在皇帝面前,剛要服毒自盡,侍衛們早就有所防範,死死掰開她的嘴,把藏在牙縫中的藥摳了出來。
姜慈見自盡不成,便一把拔出頭上的簪子朝皇帝刺去。
皇帝大喊護駕,侍衛們衝了上前,刀光劍影間,姜慈被捉拿在地。
皇帝大怒道:「給朕嚴刑拷打!到底有哪些同黨?!潛伏進京有何目的?!」
五皇子的人煽風點火,言明此事肯定與太子脫不了干係。
李鬱突然看見被壓着的姜慈竟然能看見,且滿身傷痕,差點沒站穩。
「讓太子給朕滾進來!」
李鬱從來沒見過皇帝發這麼大的火,但還要硬着頭皮問清情況,話裏話外都在袒護姜慈。
皇帝氣急攻心,一口鮮血直直噴射而出。
隨後竟然昏迷在龍椅上。
皇帝沒有發話,誰也不敢動太子。
之後的日子裏,太子在御前悉心侍奉,並且態度十分悔過。
皇帝看着這個自己從小就細心教導的嫡子,心軟了半分。
-12-
這天,宋家突然有皇帝口諭傳來,讓我進宮面聖。
我爹憂心忡忡,總覺得不安,讓我進宮要小心應對。
我隨着大太監來到皇帝的寢宮,隨着龍涎香的氣味越來越濃重,我看到了躺在牀上的皇帝。
皇帝咳嗽了兩聲,面色才紅潤幾分,隨後坐起身來。
我低頭拜見,ƭŭ̀⁽皇帝卻遲遲不讓我起身。
「知道朕找你來做什麼嗎?」
我恭謹地搖頭,說不知。
皇帝竟笑了兩聲,自顧說道:「西北有燕馳,朕很放心。」
「……可西南也是朕的心腹大患,但一時之間國力不足,作爲宋家女兒,你說朕該怎麼辦呢?」
皇帝滿臉皺紋,那雙渾濁的眼睛在笑着,也在試探人心。
我心裏頓時生出不好的預感。
皇帝頓了半晌,又接着開口:
「西南禮朝使臣昨日便到了京城,帶來他們皇帝口諭,只要我朝與禮朝和親,便可保邊關太平。」
皇帝視線帶着威壓,道:「你說朕該不該同意呢?」
我渾身發涼,終於知道皇帝叫我此行來的意圖了。
皇帝壓迫的視線直逼着我,良久,我躬身跪拜道:
「臣女願意爲了國家爲了百姓前往禮朝和親。」
殿內龍涎香瀰漫在空中,皇帝靜默良久,稱讚道:
「你很好,朕會封你爲和親公主,下月前往禮朝和親。唉,如果國家多一些你這樣肯爲大局犧牲的女子該多好啊……」
我默默退下,心下冷笑。
大局?以犧牲女子爲代價的大局?
朝中大臣蒔花弄草,王公貴族風花雪月。
當真是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處用將軍。
若天下女子能從小讀書識字,能苦練武術、兵法,能上戰場,女子何至於如同物件兒一般任人宰割?
-13-
回到家中,我把消息稟告給了爹孃。
我娘心疼得直哭,我爹怒氣沉沉。
「我兒,你想怎麼辦?」
我爹目光炯炯:「爹孃絕不想讓你去和親!」
我當然也不想。
但是皇帝把我的計劃打亂了,爲今之計只能見機行事。
「爹孃,十月初,燕馳就要率軍回京了……」
爹孃相視而望,沉默良久。
京城要變天了。
在嫁去禮朝之前,我每天都在練字。
但總是心煩意亂,模仿不到位,爹孃一邊將我練的廢帖通通銷燬,一邊給我找來皇帝批閱過的摺子。
十月初,離我要嫁去禮朝不到三天,我被傳召進宮面聖。
這一次還是那個太監迎我,一直到皇帝寢殿內。
我心裏打鼓,掌心也發汗。
皇帝疲憊地咳嗽了兩聲,接過我遞過來的茶水潤了潤嗓子,形容枯槁。
「朕封你爲昭華公主,不日便啓程吧。」
皇帝渾濁的眼珠轉了轉,接着說道:
「至於你與燕馳……」
我拖着身體上前,躬身行禮:「臣女與燕馳再無關係。」
皇帝滿意地笑了笑,讓我上前去爲他侍奉湯藥。
我視線出神地盯着皇帝的皺紋。
呼吸漸漸發緊,未來的路,只有這一刻捏在自己手中。
皇帝慢慢平復着呼吸,我的手很抖,他煩躁地擺擺手,準備拉傳喚鈴。
我一隻手突然用盡全身的力,死死按住他的手放回腿上。
皇帝大驚。
此時我目光如炬,有着孤注一擲的瘋狂與堅定,看着皇帝的雙眼,緩緩道:
「皇上問臣女願不願爲國家爲百姓獻身?」
「昭華願以此身,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皇帝似乎猜到什麼,倏然瞪大雙眼,一下子急火攻心,結果一口痰卡在了嗓子裏。
皇帝不可置信,我一介女子居然敢碰觸龍體。
甚至敢抗旨不尊。
咽喉脆弱,他那口痰卡在喉嚨裏,竟活活被氣死了。
我瞪大雙眼。
慢慢地,我的手漸漸失了力氣,耳邊盡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
皇帝枕中的玉印被我拿了出來,我拿出早就僞造好的遺詔,蓋上了玉印。
把一切僞裝好後,我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突然大哭大喊。
殿外的宮人太監全部都衝了進來,軍機大臣、嬪妃和皇子也都匯聚在此,我手裏舉着遺詔,沒人敢動我。
我面目悲愴,殿內殿外衆人慟哭。
「皇上駕崩了!」
妃子們一邊哭還一邊注意着我手裏的遺詔,把傷心演到了淋漓盡致。
皇后大喜,她本還在擔心皇帝可能在生前會廢掉太子,結果皇帝突然崩逝,太子合該繼承大統。
結果宣讀完旨意,皇后和李鬱通通傻眼了。
皇帝廢了太子,立五皇子爲太子,而後繼承大統。
-14-
軍機大臣和各位親王看完甚至已經確認了此聖旨確實是皇帝親筆,連帶着玉印也查看了清楚。
五皇子黨天降驚喜。
五皇子生母宛貴妃就差眉飛色舞了。
而五皇子李渝忙跪下謝恩領詔。
這邊,燕馳緊趕慢趕進了皇宮,只見御林軍一衆守衛皆跪地默哀。
而正大門上被太監宮女掛上了白燈籠。
燕馳搖搖一望,見我只衣裙稍亂,全身完好無損,大鬆了口氣。
我甫一見到燕馳,衝他笑了笑,心也莫名安定了幾分。
李鬱成了廢太子,他怎麼甘心。
在太子李渝登基前晚,他率私軍謀反了。
李鬱一直從宮外城牆打到宮內,順暢得出奇。
宮內宮外火光沖天,宛貴妃首當其衝被砍下了頭顱。
太子的名望和五皇子算是平分秋色,不少首領率軍跟隨太子,五皇子根基不穩。
在五皇子登基前謀逆,李鬱也是算好了時機。
李鬱直搗黃龍,劍指五皇子,神色癲狂道:
「父皇怎會把皇位傳給你這個蠢貨?!明明我纔是萬衆矚目的太子?!」
五皇子因恐懼瞪直雙眼,接着,李鬱手起刀落,五皇子的鮮血濺了李鬱滿臉。
李鬱成功奪位,他坐在龍椅上,那雙眼眯起,慢慢享受着權力帶來的滿足感。
-15-
冷月如刀,明月高懸。
燕馳率領千餘騎兵,趁着月色攻入城中。
皇城四面頓時火光沖天,廝殺聲擊鼓聲聲聲破天,燕馳策馬拔刀厲聲道:「衆將士聽令,廢太子結黨營私,造反謀逆,實屬逆天而爲,我等誓與逆賊血戰到底!隨我衝——」
幾千人分爲數百個隊伍,一批一批直入金鑾殿,將士高呼:「活捉廢太子,跪地不殺……」
黑夜裏,士兵互相砍殺,滿地都是殘肢斷臂。
這場戰役直至天明時分徹底結束。
李鬱的皇帝夢碎了。
燕馳劍指李鬱,他一想到上輩子李鬱那麼對待宋鳶,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
燕馳在邊關軍中常常做夢,夢裏有宋鳶,夢裏的宋鳶就是喜歡眼前這個人,最後她嫁給了他。
而他自己遠走邊關,日日打仗,守護邊疆百姓,也想着守護她。
可他沒想到李鬱不是人,傷害她的家人,讓宋鳶含恨而死。
甚至於他跑死了幾匹馬卻連宋鳶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他焉能不恨?
-16-
太子被打入天牢,聽候發落。
當務之急是國無君主之事。
其餘主位皇子蠢蠢欲動,但他們誰都知道燕馳手握兵權,不交出兵符自然也不會擁立別人爲帝。
燕馳確實不會讓別人當皇帝,倘若他交出兵權,他燕家和宋家豈不再無容身之地?
-17-
夜色濃墨,滿天星星點點,看來明天天清氣朗。
我在家裏聽到燕馳大獲全勝的消息,擔憂的心慢慢平靜下來。
等到天黑,小院響起一陣腳步聲。
走出一看,燕馳竟從我小院的圍牆下跳了下來。
「又翻我院牆,你這人,有正門不走是不是?」
待他走近,藉着燈火我纔看清他的臉。
臉上有一道血痕,不深,可看着他的眼睛,我差點哽咽。
還好,平安就好。
燕馳粗糙的掌心輕輕摸了摸我的臉,他如炬的目光緊緊盯着我,不肯放過一處,流露出深深的牽掛。
他彎下腰,輕輕抱住我,像對待失而復得的珍寶一般,真摯熾熱。
月色之下,燕馳靠在我的肩頭,眼尾泛紅,他輕聲道:
「宋小鳶,對不起……」
「嗯?」
「對不起……上輩子讓你受了好多委屈。」
我一下子僵在原地。
原來他知道了,知道了上輩子的事。
可這不是你的錯啊,傻瓜。
我落了淚,緊緊回抱住他,打算用剩下的一輩子告訴他不是他的錯。
畢竟餘生還很長。
【番外】
-1-
所有人都以爲燕馳會自立爲帝,可他並沒有。
他把玉印和兵符都交給了我。
燕馳竟然擁立一個女人爲帝,所有人都覺得他瘋癲了。
我爹我娘也覺得不可思議。
可即便所有人都反對,都覺得有違倫常,可燕馳執意如此,燕馳成了我的大將軍。
我登基後的第一件事是讓人重查當年張進張家一案。
張父當年被先帝派去興修水利,結果江堤失守,淹沒萬頃良田,導致數以萬計的百姓流離失所。
張家一夜之間被抄了家,他從張家小少爺變成了一個乞丐。
查到案件詳情,原來張家這樁案件竟然大部分都是國公府的手筆。
或許張進早就知道,所以才潛入國公府做馬伕。
如此人才,我倒小看了他。
我爲張家翻了案,張進進宮叩謝我。
我朝他揮了揮手,道:
「朕不用你的謝謝,朕要你明年榜上開花,入朝爲官來幫朕。」
「奴遵旨!」
但願他能洗盡鉛華,我看着臺下躬身之人,開口道:
「朕送你句話吧,昔日齷齪不足誇,明朝看盡長安花。」
-2-
我身穿黃袍,一步步走進天牢,我要來看看昔日的兩位故人。
李鬱和姜慈被我關在一起,就是想看看他們狗咬狗。
姜慈不瞎,可李鬱發瘋時把她弄瞎了,聽守衛說是用筷子插的一隻眼。
李鬱這種行爲我毫不奇怪,尤其是當我走進大牢時,他用希冀的目光看向我。
他竟跪下來求我,他口齒不清道:「小鳶,前世是我做錯了,我用今生彌補你,我會對你好的。你放我出去好不好?」
「哼,你倒讓朕想起了前世的不愉快,」說着我低頭輕撫身上黃袍,輕聲嗤笑, 「還指望朕能饒恕你?我是該笑你天真呢,還是愚蠢呢?」
我嘲諷一笑:
「李鬱,下輩子別再惹朕了,朕向來以牙還牙。」
【前世番外】
燕馳聽到我的死訊, 竟然猛吐一口鮮血, 跑死了幾匹馬趕到京城。
可到了京城,見到的卻只有我的墳墓,少年將軍心如死灰,只提一壺酒到我墓碑面前。
他一身黑衣,神色痛苦, 啞着嗓子道:「宋小鳶,我來看你了……」
「宋小鳶, 」燕馳緩緩閉上眼, 「你真的,你哪哪都好,就是眼光不太好, 看男人的眼光太差了……你若是看上我……」
他的眼淚不自覺落得洶湧, 神情又瘋又恨。
「但沒關係, 等我爲你手刃仇人, 我便來陪你。」
燕馳找到李鬱時,李鬱拉開弓箭威脅讓他別過來。
他射一箭,燕馳躲一箭。
直到燕馳走到他面前, 燕馳毫不猶豫舉起了劍。
李鬱被他一劍封喉,血濺了足足幾米。
燕馳回到我的墓前, 很久後, 抬手以手中的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臨閉眼前,燕馳好像看到了另一個世界。
另一個世界的宋小鳶是喜歡燕馳的。
他看到她親了那個世界的燕馳,他笑了笑,忽然有些羨慕,只是有些羨慕罷了。
醒來後, 我的眼淚溼透了整個枕頭。
原來是這樣, 上輩子燕馳竟然爲我報了仇,還……
燕馳也醒了,幫我擦眼淚,笑道:「誒,宋小鳶, 你怎麼又哭?你是水做的嗎?」
聽着他的聲音,我眼淚掉得越發洶湧。
燕馳手足無措, 我輕輕抱住他:「燕馳你傻不傻,我更希望你上輩子能好好活着。」
聽到這句話,燕馳明顯一怔,眼眶也微紅。
「不,我很慶幸, 慶幸這一輩子你在我身邊。」
燕馳緩和氣氛,轉移話題:
「皇上這輩子可要對小爺好點,知道嗎宋小鳶?」
「朕都爲你空設六宮了, 對你還不夠好啊,燕馳?」
燕馳挑眉輕笑,眼神漸漸不正經起來。
「既然皇上都爲我空設六宮了, 那爲夫自得讓皇上滿意了。」
月色朦朧,夜風輕輕拂過Ṫų₊樹梢。
芙蓉春宵,鴛鴦帳暖。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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