蠱女

  蘇安之冒死前往南疆求藥,救回青梅竹馬的公主,成就一段傳奇。
  可他們沒說,蘇安之求藥時騙了一個蠱女。
  他對她許下終身,說對她一見鍾情,發誓一輩子愛她。
  騙得她的身子後又對她說,家中生變,需送藥回京,一年之內,必定回返。
  三月後,他迎娶公主的消息傳遍了天下。
  東窗事發,蠱女被扔進萬蠱窟,死無全屍。
  我娘就是那個蠱女。
  十八年後,和我爹長得極其相似的少年踏上南疆土地求藥。
  他對我伸出手,喚我阿蠻,許我一生一世,問我跟他走好不好?
  我衝他笑得甜如蜜。
  「好。」

-1-
  蘇燦帶我回京城蘇家的時候,恰逢公主生辰。
  誰不知道公主命好,當今天子最寵愛的妹妹,光賞賜就堆滿了半條街,來賀壽的達官貴人車駕堵了半條街。
  偏偏還有一個那樣愛她的夫君。
  爲她甚至不惜去滿是毒蟲的南疆求藥。
  全天下的女子都羨慕她。
  可蘇燦沒有帶我走正門。
  他說正門擁堵,車子進不去,委屈我先走側門。
  說這話的時候,我身上依舊只是南疆尋常苗女的打扮,在京城人來人往的大街上,誰經過都要多看我一眼。
  進不了門是假,換衣服纔是真。
  誰不知道,當年攻打南疆,公主可是出了大力。
  我盯着他的眼睛,不解地問。
  「我救了你的命,爲什麼不能走正門?」
  蘇燦啞口無言,轉頭又來哄我。
  「阿蠻,我怎麼可能這樣對你。」
  「門口要等許久,你走了這般久,我想先帶你進去休息,梳洗之後,再見我爹孃。」
  他神色那般誠懇,想來當年爹爹這麼哀求孃親的時候也是一樣的做派。
  孃親,你看。
  這些京城的公子哥兒就是這樣,只會甜言蜜語。
  在他們的心中,我們永遠都只是玩物。
  你爲這樣的一個男人死無全屍。
  當真不值。
  才走到側門,就看見下人們拖着一具被葦蓆包裹着的屍體出來。
  鮮血順着席子的縫隙一滴滴流在地上。
  「怎麼回事?」
  蘇燦頓時皺起眉質問。
  生辰之時見血,十分不吉。
  下人們看見他頓時嚇了一跳,連忙上來行禮,他們看了一眼我,又看看蘇燦,顯然是在猶豫。
  蘇燦點了點頭,他們這才稟報。
  「少爺有所不知,這賤蹄子是駙馬房中伺候的二等丫鬟,竟然膽敢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我身上的蠱蟲悄然躁動起來。
  那個女人,還沒死。
  我動了動手指,極細的金色蠱蟲從我袖中鑽出,徑直鑽進了女人的身體裏。
  他們還在說話,只聽葦蓆中突然響起一聲極大的抽氣聲。
  女人如同活魚般蹦躂扭動起來,幾個人根本按不住,衆人臉上都露出了恐懼的神色。
  「她不是死了嗎?」
  落地的一瞬間,女人四肢反轉,如同蜘蛛般倒着爬到大街上。
  她渾身都是被鞭子抽打的痕跡,眼珠被挖掉,只剩兩個還流着鮮血的巨大黑洞。
  她咯咯笑着。
  「公主和人偷情,被我看見了。」
  「所以她要殺掉我。」
  「偷人……嘻嘻……公主偷人……」
  大街上全是人,看見她的時候都露出了驚恐的神情。
  「怪物!怪物!」
  公主府門口人仰馬翻,一片混亂。
  女眷們一邊發出恐懼的尖叫,一邊小聲指指點點。
  最後還是侍衛趕來,一刀把那女屍的頭砍下來,這才終止了混亂。
  公主和蘇安之也聞訊趕到門口。
  在看見我的時候,我爹臉色頓時變了。
  他幾乎是下意識地喊出口。
  「阿箏!」
  公主的表情,一瞬間變得極爲可怖。

-2-
  出了這等事,公主的生辰宴頓時掃興了不少,最後只能草草了事。
  只是怕在接下來的好長一段時間。
  公主生辰當天,慘死的侍女當街屍變,揭露公主偷情的消息都要在京城的各個角落流傳了。
  當天晚上,公主終於召見了我。
  「就是你救了燦兒?」
  她眉眼凌厲,神情傲慢,打量我的神色充滿了審視。
  我盯着她,的確是一張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不曾受過半點委屈的芙蓉面。
  母親就是輸給了這樣的女人?
  「是。」
  大概是我打量的目光太明顯,公主明顯不悅起來,可她還有求於我,只能暫且忍氣吞聲掛上和善面容。
  「你是苗女?」
  可我還要裝成一副不諳世事,愛慘了蘇燦的模樣。
  我見過身邊的侍女和族人相戀,一天到晚臉上就是這副腦子彷彿被蟲子喫了的表情。
  「是呀,我是白苗。」
  「燦兒說你能解蠱,當真?」
  「不好說哦。」我笑得很甜:「每個人煉蠱的方式都有不同,比如前任黑苗聖女,蠱術出神入化。」
  果然,一提到母親,公主頓時忍不住問,可眼中全是勝利者的得意。
  「她不是死了嗎?聽說還是死無全屍?」
  我盯着她,一句一字告訴她。
  「是啊,她被騙了藥,還被騙失了貞潔,所以被扔進萬蠱窟,受萬蠱蝕身而死,死無全屍。」
  「所以族人都說,不要相信漢人男子。」
  「您認識那個漢族男子嗎?」
  心火太盛,腳踝上的鈴鐺隨着我的動作響了幾聲。
  壓制住了我身上藏着的蠢蠢欲動的蠱蟲們。
  天知道。
  我多想在現在就讓面前的這個女人渾身潰爛,死無全屍。
  可那樣太便宜她了。
  「不管那些。」公主笑得溫柔又和善,她甚至親自來抓住了我的手:「只要你能解蠱,你就是公主府的恩人。」
  「要什麼報酬都可以。」
  我下意識縮回手,躲開了那雙保養得當的手。
  真噁心。
  比我養的毒蛇還噁心。
  「我養蠱,渾身是毒,您還是不要和我接觸得好。」
  果不其然,公主迅速收回了手,臉上的嫌惡之情險些藏不住。
  「青青。」
  蘇安之的聲音從門外響起。
  我這才留意到,公主轉眼看向來人,矜貴傲慢頓時如同冰消雪融。
  我聽見她撒着嬌喚他。
  「安之。」
  「你怎麼來了?」
  十月的天氣並不算冷,可蘇安之卻坐在椅子上,腿上搭着一條薄毯。
  他對待公主的態度並不算多熱情,甚至有點冷淡。
  我饒有興味地看着。
  不是說公主和駙馬鶼鰈情深,天下皆知嗎?
  也不知道他在外面聽了多久。
  聽見我娘死得有多慘了嗎?
  我的小指在袖內勾了勾,企圖催動蠱蟲。
  卻沒有半點動靜。
  奇怪,孃親不是給他下了兩心蠱嗎?
  憑什麼孃親死了,他還活着?

-3-
  第二天,我正準備去配藥,卻被個年輕姑娘堵上了門。
  「你就是燦哥哥從南疆帶回來的苗女?」
  她氣勢洶洶地攔住我,充滿嫌惡地上下打量我。
  「別做夢了,你不可能嫁給他的!」
  「我纔是他的未婚妻!」
  「你是誰?」
  我不緊不慢問她。
  那姑娘愣住了,隨即高傲地抬起下頜:「我是靜安郡主,和蘇燦哥哥指腹爲婚。」
  「你這種下賤的女人,一輩子都不可能進蘇家的門。」
  「可是他把這個給我了。」
  我把腰上的玉佩給她看。
  她一眼看見那塊玉佩,頓時臉上都變了顏色,氣得尖叫起來。
  「孫嬤嬤,把她給我抓住!我要抓爛她的臉!」
  「賤人!賤人!」
  「你用什麼辦法勾引了燦哥哥!」
  她的長指甲裏藏了東西,如果沒意外,抓爛我的臉之後會潰爛。
  幾個人高馬大的嬤嬤來抓我,靜安郡主得意地笑了起來,可她的笑容突然僵住了。
 Ṱűₕ 因爲那幾個嬤嬤突然像發瘋一樣在地上打滾,拼命撓自己的臉,哀號着喊救命,不多時就抓得血肉模糊。
  我看着她,嘻嘻笑出聲。
  「你不知道我們苗女身上都是毒嗎?」
  「再來煩我,這次只是癢,下次可就是全身潰爛,最後爛肉會一塊塊掉下來……」
  靜安郡主嚇得小臉慘白,一跺腳氣得走了。
  我盯着她離開的背影,心裏卻輕輕地冷笑起來。
  哦,原來你也有未婚妻啊。
  跟我爹一Ţù₌樣。
  你們漢人男子都是這樣的嗎?

-4-
  我娘死的時候,我才三歲。
  曾經南疆最美麗的花,被硬生生扔進萬蠱窟,族人押着我的頭,讓我跪在坑邊,惡狠狠詛咒我,告誡我。
  「這就是和外鄉人勾結的下場!」
  可即便被萬蟲噬咬,她依舊高高昂起頭。
  「阿蠻,我不後悔!」
  她死後,族人說我繼承了她的天賦,是下一任聖女人選。
  我和另外的十來個小女孩一起被扔進五毒窟,封閉了洞口。
  沒有食物,沒有水。
  他們讓我們互相殘殺。
  先喫蟲子。
  到最後。
  就是喫人。
  喫被蟲子咬死的同伴。
  死人喫完了,就對活人下手。
  百日後,從五毒窟中走出來的。
  只有我一個人。

-5-
  遇見蘇燦的時候,我正在冷泉中沐浴。
  不巧腳下一滑,我才撲騰兩下沒來得及站穩,一個重物落水的聲音傳來,緊接着,一條有力的胳膊從背後攬住我的腰。
  「姑娘,小心!」
  年輕男子燥熱的身體讓我手臂上纏着的金色蛇兒頓時抬頭。
  我不動聲色捏住小孽畜的嘴,將它往裏推了推,這才一副受驚的模樣抬頭看他,十分無辜。
  「你是誰?」
  年輕男人看清我面容的一瞬間,臉頓時紅了起來,連說話都有些結巴。
  「姑、姑娘,你沒事吧?」
  年輕男人連滾帶爬上岸,又脫下外衫背對着遞給我,臉上紅得幾乎燒入衣領。
  「是我冒犯姑娘了!」
  他沒來得及再多說一個字,數丈長的褐色巨蟒已經倏忽而至,將他捆成了一座面色慘白的人形雕像。
  我自顧自穿戴好,這才踢了他勉強露在外面的小腿一腳。
  「問你呢,你是什麼人?」
  被這麼巨大的長蟲纏着,尋常人大多嚇得沒了氣,可年輕男人雖然臉色慘白,眼中卻燃起了希望。
  「我叫阿燦,是……江南人氏,來南疆是爲了求得靈藥。」
  「還請姑娘幫我!」
  他說謊了。
  我盯着他腰間的玉佩。
  虎撲牡丹。
  那是京城蘇氏的家徽。
  是我爹那個蘇。

-6-
  蘇燦竟然還好意思來找我興師問罪。
  「阿蠻,靜安她不過是任性了些,你怎能用蠱術嚇唬她!」
  我詫異地盯着他:「所以她指揮嬤嬤來打我,你還要替她出頭?」
  蘇燦皺起好看的眉頭,那樣理直氣壯。
  「這不是沒傷到你嗎?」
  「靜安出身高貴,脾氣自是大了些。你用那些腌臢手段嚇她,她當晚回去就發了高燒,連皇上和皇后都驚動了!」
  「靜安在宮內受寵,你讓皇上以後如何看待我們蘇家?」
  「你爲何不能讓着她?」
  「我爲什麼要讓她?」我反問,「蘇燦,你當時在南疆可不是這麼說的。」
  當初蘇燦爲了讓我跟他回京城,對我指天發誓,會一生一世對我好。
  這纔多久,就開始爲了旁的女人指責我。
  只恐耽誤了自身前程。
  大概是被戳中了心肝,蘇燦在短暫的張口結舌後竟然生氣了。
  「果然是南蠻之女,不可理喻!」
  「你就留在這裏好好反思吧!」
  然後,他怒氣衝衝摔門而去。
  接下來的數日,我那院子待遇一落千丈,三餐變成了冷粥小菜,菜葉都又蔫又黃。
  又有我周身全是毒蟲的傳聞喧囂塵上。
  侍女和小廝紛紛避我如蛇蠍,生怕靠近了就被我毒死了。
  怎麼?
  這是篤定我跟他來了京城,就得乖乖地跟中原女子一樣以夫君爲天了?
  做什麼美夢。
  我正尋思着怎麼翻牆去外面找些喫的,卻發現牆角不知何時出現的熱騰騰飯菜,甚至還有平日裏在寨子裏喫慣的鹽粘撈?
  我還以爲是蘇燦打一棒給一個甜棗,轉手就在餐盤裏加了點料。
  第二天果然抓住了來送飯的小廝。
  他鼻歪眼斜,被地上盤着他的大蛇嚇得瑟瑟發抖,看見我的時候頓時如同見了救星,鼻涕眼淚糊得滿臉都是,還不敢動。
  「姑娘!求求姑娘饒了我!」
  我還沒問,他就一五一十全招了。
  「是……是駙馬讓小人送的!他說如果姑娘問你,直說便是。」
  蘇安之?
  我鬆開小廝,他頓時連滾帶爬地爬出去好幾丈,褲子上發出了難聞的腥臊味。
  真腌臢。
  「讓他來見我。」
  小廝還在猶豫,一個男聲突然響起來。
  「不用了,我來了。」
  花牆拐角處緩緩走出一個人影,我這才發現,他走路很慢。
  並且。
  一瘸一拐。
  可即便如此,依舊能看出來眉眼俊逸,風姿過人,舉止中有股難言的風流。
  蘇燦跟他一比,頓時變成了拙劣的仿製品。

-7-
  「我以爲你不願意見我。」
  蘇安之深深地看着我,良久才露出了彷彿哭一般的微笑。
  「阿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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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揮揮手吩咐:「去外面守着,不許任何人進來。」
  小廝頓時連滾帶爬地跑了。
  我幼時常聽孃親說起他。
  說我爹身手極佳,昔日是可以一箭射穿百丈外的大雁,單手攔住瘋馬的強悍男子。
  怎麼會是個瘸子?
  我盯着他的腿:「你是個瘸子?」
  之前幾次見面,他要不就站立不動,要不就很晚出現,我還真沒注意到這點。
  他聞言一怔,隨即輕輕頷首。
  「是。」
  「我雙腿膝蓋骨碎過,無法久站,阿蠻,我能坐下來同你說話嗎?」
  我點了點頭,這才發現他站直的腿竟然在微微顫抖。
  「阿蠻,對不起,我不知道你娘生下了你。」
  「如果知道,我一定無論如何都會去南疆尋你!」
  一坐下來,蘇安之就向我解釋,他雖然聲音平靜,語氣卻迫切。
  他的眼圈有微微發紅,貪婪地看着我的臉,彷彿在透過我的臉看什麼別的人。
  這讓我覺得噁心。
  「那我娘呢?」
  我盯着他。
  「你答應她年內回返,你回了嗎?」
  「我娘一個人躲躲藏藏生下我的時候,你在哪裏?」
  「狗皇帝攻打南疆的時候,你在哪裏?」
  我每說一句,蘇安之的臉色就慘白一分。
  最後我問他。
  「我娘被萬蠱蝕身活活咬死,我被扔進五毒窟,沒有喫的,沒有水,最後只能喫同伴屍體的時候,你又在哪裏?」
  良久,他才慘笑一聲。
  「是我對不起你娘。」
  可他又說。
  「但是,我從未做過對不起她的事。」
  多好笑啊。
  蘇燦長得和他那樣像。
  蘇安之真是相當聰明的男人,他猜到了我在想什麼,對我說。
  「蘇燦不是我的兒子。」
  我詫異地看着他。
  蘇安之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當年我離開南疆之時,並不知你娘已經身懷有孕,京中你祖父來信,說你祖母重病,讓我即刻回返。」
  「京城路遠,我是家中長子,準備回去安排好就回返南疆。」
  「你祖父是當代文宗,所以當了帝師。」他看看我,又解釋道,「我和皇帝、公主算得上從小一起長大。」
  「在遇到你娘之前,我對娶誰並無所謂,公主自幼心悅我,但如果娶了她,就無法再入朝爲官,所以我一直猶豫。」
  「後來她得了重病,太醫束手無策,我同她說好,替她去南疆尋藥,回來後此事便作罷。」
  「在準備帶你娘回京之前,我給家中去了封信,說已經找到了心愛之人。」
  說到這裏,他停頓了一下。
  「可就是這封信,給我和你娘帶來了滅頂之災。」
  蘇安之苦笑。
  「我才進城門就被抓了起來,後來才知道,蘇家全族竟然已經因爲謀逆被祕密抓捕入獄。」
  「當今皇帝薄情寡義,他忌憚你祖父,一直在找機會動手。」
  「公主來牢裏看我,提出我娶她,從此不入朝堂,她就去同皇帝說情,允許你祖父告老還鄉。」
  「我實在沒有辦法,答應了她的條件。」
  他沉默了許久,這才繼續道。
  「大婚第二天,你祖父他們被從牢裏放了出來,可是周身都被拷打得血肉模糊,掙扎了幾個月,都死了。」
  「我當時就想回南疆。」蘇安之拍了拍自己的膝蓋,「可是才跑出城門,就被抓了回來,公主讓人打碎了我的膝蓋。」
  「爲了徹底絕了我的念頭,公主唆使皇帝攻打南疆,那時我想去,可是根本下不了牀。」
  他又看向我,小心翼翼地討好我。
  「我後來悄悄回去過,可從沒聽人說過,阿箏有孩子?」
  「阿蠻,你這些年,過得可……」
  我娘死得那樣慘,他大約實在是問不出來可好兩個字。
  想也知道,我必然過得極差。
  他的確沒有隱瞞,處處都能說得過去。
  但這不代表這件事就這麼算了。
  「但是你依然和那個女人在一起。」
  我毫不留情地指出。
  「可你沒有按時回來,你爲了救父母,選擇和別的女人成親,在京城享盡了榮華富貴。」
  「你的痛苦從頭到尾都只是少了當官的機會以及兩塊膝蓋骨而已。」
  「我娘呢,她可是賠上了一條命。」
  「你說過要和她同生共死的吧?」
  「可你爲什麼沒死呢?」我充滿惡意地問他,「我娘不是給你下了兩心蠱?」
  「可你負心薄倖娶了別的女人沒死,我娘死了,你也還活着。」
  「爲什麼你身上的蠱蟲沒有發作?」
  「蘇安之,你早就該死了。」
  所謂兩心蠱,其實是蠱女害怕離家遠行的情郎變心才下的蠱。
  選五月出生的毒蠍用鮮血飼養長大後,封入罈子,施以祕術,百日後將最後存活的那一隻磨成粉,就是兩心蠱。
  兩人一起喫下兩心蠱的粉末,若是有人變了心,蠍子就會從變心那人的心臟中爬出。
  但與此同時,另一個人也會心臟破裂而亡。
  我娘是下一任蠱女,天賦驚人,尋常人根本無法破她的蠱術。
  我疑惑了很多年。
  憑什麼我爹變心娶了公主,蠍子沒從他心臟裏鑽出來?
  憑什麼我娘死了,我爹卻還活着?
  我原本以爲自己並不難過,那些也都是過去的事情。
  但是當面對着這個造成了我娘一生悽慘遭遇的男人,還是忍不住眼圈發紅。
  也不知道是在替自己問,還是在替我娘問。
  「我從未有一天忘記過阿箏。」他像一尊木雕一般僵坐在原地,「我寧可她真的對我下了兩心蠱。」
  「我走的時候,阿箏對我說,若是男人要變心,下兩心蠱也沒用,反倒賠上自己的性命。」
  他慘笑。
  「她死了,我也早就該死了。」
  「我之所以活到現在,是因爲我要替阿箏報仇。」
  「行。」
  我從脖子上取下一小塊白色的東西遞給他。
  「你拿着這個,對我孃的骨頭髮誓。」
  「這是我從萬蠱窟裏找到她剩下的一點骨骸,在上面下了斷腸蠱,如果你說了假話,戴上它就會腸穿肚爛而死。」
  「你敢嗎?」
  蘇安之當場就愣住了。
  我看着他之前都穩定無比的身體突然劇烈地顫抖起來,他伸出手又停住,就這麼凝固在半空,彷彿那是什麼可怕的東西。
  「不敢嗎?」
  我作勢收手,Ṭů⁰他竟然急得撐着扶手站起撲過來。
  「阿箏!」
  「我發誓!」
  他抓住了那塊骨頭,可整個人卻失去重心摔在地上,摔得發出沉悶的哼聲,然後他一點點蜷縮起來。
  高大的男人一點一點把自己蜷縮成一個嬰兒的模樣,把什麼東西護在心口,彷彿那是整個世上最珍貴的東西。
  我再看,卻發現他把那塊骨頭緊緊地握在手心,護在胸口。
  我從沒聽過那麼悲傷的吸氣聲。
  斷斷續續。
  彷彿失去了愛侶的狼。

-8-
  接下來的幾日裏,我的待遇只能用山雞變鳳凰來形容。
  蘇安之很認真地在討好我。
  一日三餐都有專人精心做好了送來不說。
  連口味都是我喫慣了的。
  也不知他上哪找來的苗疆廚子和食材。
  蘇安之只要一有空就會來看我。
  他給我買來京城貴女們喜歡的衣裳首飾,見我不喜歡,又去想方設法尋來能找到的巫蠱之書。
  彷彿恨不得把自己缺席的十多年統統補上。
  「阿蠻,你喜歡什麼,爹爹都給你買。」
  「什麼都可以?」
  他頷首,神色溫柔。
  「只要阿蠻喜歡。」
  我盯着他。
  「我要替孃親報仇。」
  「好。」
  他毫不猶豫地答應,甚至還輕輕笑了一聲。
  「光死一個夏青青如何能夠,夏氏全族合該爲你孃親陪葬。」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發頂,語氣溫柔。
  「阿蠻,你不需要髒了自己的手。」
  「一切有爹爹。」
  我偏過頭看他,只覺得有趣。
  「我連人肉都喫過,不是什麼不懂事的小姑娘。」
  然後我從他臉上又看見了那種似笑又似哭的難過神情。
  「都是爹爹的錯。」
  「阿蠻,以後你會平安喜樂,一切罪孽有爹爹,別怕。」
  可我時常見到他看着我的面容發呆。
  蘇安之平日裏神色總是倦倦,唯獨在提到母親的時候,會燃起光亮。
  可那也總像蠟燭即將熄滅前的餘暉。
  透着一股衰頹的死氣。
  我忍不住問他。
  「你是在贖罪嗎?」
  蘇安之愣了愣,隨即溫柔地笑笑。
  「阿蠻,不管你認不認我,我都當你是我女兒,只是在履行一個父親應盡的義務而已。」
  他靜靜地看着我,神情滿是懷念。
  「昔年和你娘還在一起的時候,你娘對我說,練蠱太苦了,等我們有孩子的時候,就帶他來京城。」
  「無論男孩Ṫũₚ還是女孩,只要平安喜樂就好。」
  我嘖了一聲。
  「娘纔不會說這種話,她只會說,學不會打斷我的狗腿。」
  蘇安之愣了愣,隨即笑出聲來。
  「是她會說的話。」
  「我以爲我這輩子都不會再有機會彌補罪孽。」
  「幸而上天垂憐,把你送回了我身邊。」
  他已經做得如此大張旗鼓,可公主和蘇燦母子竟然依舊一無所知。
  最緊急的時候,公主已經到了門口。
  可蘇安之明明不良於行,我抬頭看他,想知道他打算藏到哪兒。
  可蘇安之卻在淡定喝茶,見我看他,甚至還有餘裕微笑。
  「別怕。」
  他說。
  然後,外面就有嬤嬤急匆匆趕來,說有要事稟報。
  公主臉上神色變了變,終於還是跺腳走了。
  我這才見識到他對公主府的掌控,究竟到了什麼地步。
  那爲什麼他還不對公主下手呢?
  是在等什麼機會嗎?

-9-
  我和蘇安之暫時達成了和解,勉強叫他一聲爹。
  蘇燦折騰了我幾日後,公主姍姍來遲當起了好人。
  先是生日宴上的侍女屍變,再到靜安郡主身邊的嬤嬤把臉抓得稀爛。
  她又不是個傻子,當然知道這裏面有問題。
  轉頭讓蘇燦磋磨我幾天,受夠了罪,她心中的氣出了,這才慢條斯理來做好人。
  約莫是篤定她的好野種大兒已經拿下了我。
  公主即便再努力裝得和善可親,但骨子裏的傲慢根本遮掩不住。
  「燦兒是本宮獨子,身份貴重,你出身鄉野,二者身份相差實在太大,難爲佳婦。」
  她又嘆了口氣,一副很爲難的模樣。
  「可誰讓燦兒喜歡。」
  「這樣吧,如果你能解兩心蠱,本宮可以考慮讓你嫁給燦兒。」
  好像誰稀罕似的。
  我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笑出了聲。
  公主頓時臉色就沉了下來。
  「你笑什麼?在長輩面前如此沒有教養,你家爹孃是如何教導你的?」
  「長輩,你也配?」
  「公主可能不知道,兩心蠱是南疆蠱教的不傳之密,發作時,蠍子會從人的心臟鑽出,活人必死。」
  「自上任黑苗聖女之後,無人配製成功。」
  「但也不是沒有辦法。」我故意露出不服輸的神情,彷彿一個急於在心上人母親面前證明自己的天真少女。
  「我們白苗最看不上黑苗了,他黑苗說解不了,我白苗就不行嗎?」
  這是我和爹商量好之後的說辭。
  公主聞言果然大喜。
  「只要你能解駙馬的蠱,一切好商量。」
  「可是,解蠱的時候不能有外人在場。」
  我故作爲難。
  「不行!」
  公主的聲音幾乎破了音,她緊張地盯着我,一張芙蓉面滿是憤恨和警惕。
  「我決不允許蠱女私下接觸駙馬!」
  她聲音淒厲,面容幾乎扭曲。
  「你們這些蠱女,都是賤人!賤人!」
  我沉下臉,起身就要走,公主大怒。
  「站住!」
  幾個凶神惡煞的嬤嬤當即圍上來,想按住我下跪。
  我冷笑一聲,手指一動,幾個嬤嬤頓時痛苦地哀號起來,當中一個更是臉色鐵青,身體扭曲成團。
  這是公主第一次看見我的手段,這纔想起她厲聲呵斥的是什麼人。
  可她傲慢慣了,怎麼可能因爲這種事低頭。
  「蠱女,你要造反嗎!」
  蘇燦是知道我的手段的,公主都瞪了他幾眼了,他還在旁邊猶猶豫豫,不敢上前。
  只敢小聲勸我。
  「阿蠻,別和我孃親置氣,天下無不是的長輩,她再怎麼也是你未來的婆婆……」
  就在劍拔弩張之際,一個男聲打斷了現場的緊張氣氛。
  「公主!」
  是蘇安之的聲音。
  他面沉如水,坐在輪椅上被人推了進來。
  在看見他的時候,公主頓時有些手忙腳亂。
  「夫君,你怎麼來了?」
  「你在做什麼?」
  蘇安之左右環視,臉上越發難看。
  「你又在仗勢欺人不成?」
  公主真的很緊張他,他只是皺了皺眉,她頓時怕引他不悅,趕緊從椅子上起身去拉他。
  她甚至不顧我們在場的人,伏在他膝頭仰望他:「夫君,我替你找到了能解兩心蠱的人了,我們……」
  蘇安之瞬間變了臉色,抬手就將她掀翻在地。
  「你還是介意,不信任我!」
  公主重重摔倒在地,臉上露出痛苦的神情,可她卻彷彿很開心的樣子,又膝行回去靠在蘇安之膝頭,伸手撫摸着他的膝蓋,態度柔順又喜悅。
  「夫君,我沒有,你知道的,我只是想和你長相廝守。」
  「沒有人能把我們分開。」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她好像忘記了我爹的膝蓋骨是她親口命人打斷的。
  我左右看看,發現無論是服侍的下人還是蘇燦都沒覺得有任何不對。
  像是看慣了。
  最後,蘇安之在公主的指天發誓下「勉強」同意了讓我醫治,公主又許下種種好處,這便準備第二日讓我醫治了。
  在公主準備殷勤推我爹的輪椅送他回去的時候,卻被我爹打斷了。
  「你覺得這樣就夠了?」
  公主愣住了:「夫君?」
  然後她小心翼翼看向我爹。
  「夫君?」
  「向阿蠻道歉。」
  公主神色頓時大變:「她一個下賤……」
  在我爹平靜的注視下,她閉上了嘴。
  「青青,你也是跟着皇上一起受我爹教導長大,難道這點道理都不懂嗎?」
  最後公主只能咬牙切齒,憋屈地衝我低下頭。
  「阿蠻姑娘,抱歉。」
  我爹衝我微笑。
  「阿蠻,麻煩你了。」
  那個瞬間,我看見公主的表情扭曲了一下,她根本不允許任何除她之外的女人接近我爹。
  如果沒意外,大概「治好」我爹的時候,就是我該死的時候。
  何況,我竟然還羞辱了她。
  真賤啊。
  比起我娘受的苦,公主,你的好日子還長着呢。
  我在心裏嘻嘻笑。

-10-
  很顯然,頭幾次不會成功。
  當中有一次甚至公主親眼看見從我爹胸口探出了蠍子的尾針,金色的尾針刺破皮肉,可從傷口流出來的竟然是黑色黏稠發臭的血液。
  我深吸一口氣,伸手作勢去抓。
  那蠍子頓時警醒,金色的尾針高高揚起,黑色毒液驟然噴出!
  我迅速避開,毒液恰好濺在公主身邊躲閃不及的蔣嬤嬤臉上,她平日裏作威作福,是公主身邊的惡狗。
  那女人頓時捂住臉慘叫起來,半張臉都沸騰起泡,迅速發黑焦化,緊接着範圍擴大,整個人身上的皮膚都沸騰,變粘,最後蜷縮成了一具不到三尺的焦屍。
  不過短短几個呼吸的工夫。
  那場面實在太過可怖,在場所有人臉上都露出了恐懼的神情。
  緊接着,那蠍子當着我們所有人的面,撕開了我爹胸口的皮肉,迅速鑽了回去。
  我爹也很配合,張口鮮血就噴了出來,噴得公主一頭一臉,呆若木雞。
  眼見我爹昏死過去,她頓時尖叫起來,也不顧對我的憎惡了,伸手一把揪住我的領子,一張芙蓉面扭曲到了可怕的地步。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不是要出來了嗎,怎麼又回去了?」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動了手腳!」
  領口勒得我生疼,就在我忍無可忍,準備給她一下的時候,我爹在此時低低呻吟一聲,悠悠醒來。
  「公主,休得責怪旁人。」
  我也露出無奈的神情。
  「公主,我也說了,兩心蠱是劇毒,不能強行取出,如果蠍子噴毒,駙馬當場就會死。」
  偏偏在此時,我爹還全身戰慄,周身皮膚開始泛青,眼見就要沒命了!
  「那怎麼辦!」
  公主雙目赤紅,狀若瘋虎。
  「你快想想辦法,要什麼藥什麼報酬都可以!」
  「只要你能救他!」
  最後,我只能無奈告訴她。
  「這蠱不能解,但是可以轉移。」
  公主的眼睛頓時亮了。
  「轉移到哪,我這就去找人!」
  「血親。」
  我盯着公主的眼睛,一字一句緩緩開口。
  「只有血親才能瞞過蠱蟲。」
  一邊是最愛的兒子,一邊是摯愛的夫君,你會選擇誰呢?
  我爹又在此時恰到好處地吐起了白沫,渾身劇烈地抽搐,睜開的眼睛裏瞳孔變成了一條黑色的直線。
  我一把撲上去給他嘴裏塞藥,一邊着急地大聲嚷嚷。
  「蠱蟲被驚動了!一炷香之內必須決定,否則就沒救了!」
  同時悄悄跺了一下腳,讓我提前給蘇安之喂進去的蠱蟲別太過分。
  公主並沒有猶豫多久。
  「轉!」
  我看見蘇燦的臉頓時變得煞白,他難以置信地盯着公主。
  「娘,您在說什麼?」
  公主的眼中只有我爹,她死死抓着我爹的手,接連催促我。
  「動手!」
  轉頭又對蘇燦說。
  「我和你爹給你性命,燦兒,現在到了你還父母恩的時候了。」
  「你不會忘恩負義吧?」
  好一記迴旋鏢。
  我在心裏冷笑。
  蘇小公子,你把我從南疆騙回來食言在先,遵從你孃的心意,磋磨我在後,當中甚至還不影響你去跟別的貴女調情。
  這是你應得的。
  順手又煽風點了把火。
  「公主,阿燦可是您的兒子!」
  蘇燦臉上露出感激之色,他膝行企圖去抱公主的腿:「娘,娘,我們再去請太醫來,還能商量,您不能……」
  我衝上去抱住公主的大腿,衝他大喊。
  「快跑!」
  蘇燦竟然當真毫不猶豫地推開門跑了出去。
  可沒過多久,幾個五大三粗的護院就把蘇小公子如同死狗般拖了回來。
  公主一腳把我踹翻在地上,若不是一會還要指望我救人,怕是當場就會要了我性命。
  「賤婢……賤婢!」
  「若是你今天救不了駙馬……」
  她盯着我,露出殘酷的冷笑。
  「南疆我能屠一次,就能屠兩次三次。」
  「不想你父母家人都因爲你的原因慘死,就給我救活駙馬!」
  我跌跌撞撞爬上去抱住蘇燦,做足了亡命鴛鴦的模樣,最後被人拖開時,在他耳邊又快又急地輕聲說。
  「我會想辦法保住你的命,你一會千萬不要抵抗。」
  蘇燦不過就是個京中被嬌寵長大的小公子,何時遇到過這等事,嚇得整個人已經癱軟在地上成了一攤泥。
  聞言眼中亮起了一束光。
  他小聲說。
  「阿蠻,我會報答你的。」

-11-
  我給我爹和蘇燦都下了藥,將他們迷暈過去。
  然後當着公主的面,先給蘇燦胸口開了個血肉模糊的洞,再從我爹胸口挖出那隻蜷縮在一團的金色蠍子,蠍子原本在沉睡,一接觸到空氣就開始掙紮起來。
  公主頓時勃然變色。
  「要醒了!」
  與此同時,我爹渾身開始劇烈抽搐。
  最可怕的是,那顆跳動的心臟竟然彷彿被什麼線牽扯着,也從胸腔中被一點點拉扯出來,我爹嘴角開始大口大口湧出鮮血。
  就在那顆心臟要被扯出來的瞬間,我眼疾手快把蠍子塞進了蘇燦的胸口。
  我爹高高拱起的身體瞬間重重落下。
  與此同時,他胸口的傷口神奇地消失不見,可蘇燦卻還有一個大的血洞。
  我告訴她這是正常的,畢竟蠱本來就是外物。
  公主哭着上去一把摟住我爹,完全沒顧及旁邊的兒子。
  有的人天生就是自私自利。
  就算是親子,也不過是她達成目標的工具。
  蘇燦悠悠醒來已經是三天後,茫然地低頭看着自己的胸口,又想伸手去摸,可一動就痛得一個哆嗦。
  我趴在牀邊,被他的動靜驚醒,適ṭûₓ時露出了驚喜的神色。
  「阿燦你醒了!」
  他想起了自己昏迷前遭遇了什麼,強行把包紮傷口的紗布掀開,露出了恐懼的神色。
  「那蠍子……」
  「在你胸口。」我指了指他的心臟,一副擔憂的模樣,「你千萬不能激動,一旦蠍子醒來,就會從你胸口破體而出。」
  我好心做了個爆炸的手勢給他示意。
  「到時候就算是我,也救不了你了。」
  他臉色變了又變,牙關咬得咯咯響,最後問了一句。
  「我娘呢?」
  我想了想:「大概在你爹那兒。」
  他問我。
  「阿蠻,我還能活多久?」
  我盯着他,神色十分哀傷。
  「阿燦,你要先養好傷。」
  「因爲接下來,你會需要每月給你爹提供一碗心頭血安撫蠱蟲。」
  「須得連續提供三年,才能徹底騙過蠱蟲。」
  聽到心頭血的時候,蘇燦的臉色更難看了。
  「人取了心頭血還能活嗎?」
  我沉默地看着他。
  「我問你,我還能活多久!」
  蘇燦暴怒,那張矜貴世家小公子的麪皮也終於掛不住了,像個瘋子。
  「三年。」
  「要是不取血呢?」
  「只要忍過每月心頭劇痛,大概能活個二十年吧。」
  蘇燦愣了一會,哈哈狂笑起來,牽動傷口,又疼得咳嗽。
  「我早該知道……」
  「我早該知道!」
  「我在她心裏,從來都不算什麼。」
  「我都已經這樣了,我都替那個廢人把蠱蟲接來了,她竟然還想要我的命!」
  蘇燦足足躺了一個月纔起來。
  這當中公主甚至沒來看過他一次。

-12-
  衝突發生在第一次取血的晚上。
  蘇安之對蘇燦向來冷漠,但公主卻是做足了慈母模樣。
  如果說之前蘇燦對自己的母親尚且還有一絲期望的話,也在轉移蠱蟲和接下來的不管不問時徹底沒了。
  公主甚至都沒露面。
  她只是安排了人過來取血。
  蘇燦被五花大綁捆在牀上,像一頭肉豬。
  「我要見我娘!」
  那些人都跟聾了一樣,有條不紊取血,止血,離去,全程不說一個字。
  蘇燦被放血放得臉色慘白,先前還是哀求,呼喊,後來就變成了痛罵,到最後他甚至只有出的氣了。
  這才終於勉強取到了足夠的血量。
  取完血當晚,蠱蟲發作,蘇燦的淒厲慘叫在院子裏響了整整一個晚上。
  這對母子在某種程度上是一模一樣的薄情冷性。
  蘇燦的待遇更是一落千丈。
  曾經公主府千嬌萬寵的小公子,現在竟然被像個畜生一樣鎖在房內,公主對外放出消息,小公子罹患惡疾,暫時無法見人。
  不論蘇燦如何發瘋吵鬧,門外的人都當沒聽見。
  唯獨我。
  因爲要替他治傷,還能日日出入。
  我眼睜睜看着他對公主日日期望,門外稍微有些動靜,就忍不住爬起來張望,到後來臉色灰敗,一點點頹靡下去。
  我知道,這步棋成了。
  如此半月後,蘇燦在我去看他時一把抓住了我的手,深情款款地親吻我的手背,一副滿心滿眼都是我的模樣。
  像是抓住了自己的救星。
  「阿蠻,我知道只有你對我最好,你幫幫我,好不好?」
  「你有辦法的!你能把蠱蟲轉移到別人身上,那是不是也能幫我轉走!」
  我露出爲難的神色。
  「可是,必須有血緣,而且母親……」
  「什麼母親!那分明是個毒婦!虎毒尚不食子,她怎能對自己的親兒子下手!」
  蘇燦氣急了,甚至因爲喘不過氣來劇烈咳嗽起來。
  幾點血星濺出來,我不動聲色抽回了手。
  真髒。
  情分?
  我只看見他們從母慈子孝到恨不得食肉寢皮,也不過半月而已。
  可我最喜歡的,就是他們這些人骨肉相殘。
  但我還是對他甜甜一笑。
  「好。」
  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公主做得這麼絕讓我着實有些想不通,我問了我爹。
  當天晚上,他就帶我去見了一個人。
  一個和他長得幾乎一模一樣的男人。
  「每天晚上,我都會給公主下藥,這麼多年來,跟她同牀共枕的人一直是他。」
  蘇安之神色平靜。
  「我本來不準備碰她,但公主疑心病太重,認爲不跟我生育子嗣,我就一定會拋棄她,她腌臢手段無所不用其極,最後見始終無法得逞,就用你祖父母的命威脅我。」
  「她自找的。」
  我這才明白,原來所謂的母慈子孝也不過是公主爲了困住我爹使的手段而已。
  真是骯髒又下賤。

-13-
  當今天子自少時起就罹患頭風,發作起來頭痛欲裂,恨不得用刀把頭劈砍開。
  後來公主爲了斬草除根,徹底絕了我爹的念想,去向皇帝進言,說南疆聖物可以治療他的頭風。
  被頭風困擾多年的皇帝自然答應。
  可他要的東西乃是南疆聖物,南疆蠱民自然不願給。
  這樣一來,唯有開戰。
  她又使人提前來南疆四處傳消息,說因爲我娘與中原男子有染,身懷有孕,觸怒了蠱神。
  我娘原本將我藏得很好,根本沒人知道我的存在。
  是公主故意讓人放出消息。
  我娘被扔進萬蠱窟,死無全屍。
  我被扔進五毒窟煉成蠱人,出來時也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可她還覺不夠。
  最後鼓動皇帝攻打南疆屠族,也不過是圖一個斬草除根而已。
  這兄妹二人爲了一己私利,無恥毒辣至極。
  說到這件事的時候,我爹臉上的恨意根本遮掩不住。
  「阿蠻,我要讓他們全族給你娘陪葬!」
  「別光說,去做啊。」
  我衝他微笑。
  「我娘在天上看着呢。」
  「是啊……」他怔怔地抬頭看天,「阿箏在天上看着呢。」
  一滴水從他臉上落下來。
  我疑心看錯,可那滴淚水早就消失了蹤跡。
  蘇安之已經恢復了平日的模樣,平靜地告訴我。
  「當今皇帝上位後做了許多傷天害理的事,所以對巫蠱之術特別警覺。」
  「那個皇帝,是不是喫了聖物?」
  我站起身,嘻嘻笑着問他。
  「是。」
  「那我送他一份大禮,那蠱蟲不單單能喫掉頭風的病竈,還能一點點喫掉他的腦子。」
  「在他活着的時候,一點點生喫。」
  那是足以令人理智盡失的疼痛。
  如果他這段時間剛好許久未犯的頭風又發作,如果他知道,剛好這段時間自己的妹妹讓人將駙馬身上的兩心蠱轉移到了旁人身上,而他的好外甥又才從南疆帶回來一名蠱女。
  會不會對自己的妹妹產生懷疑呢?

-14-
  眼看就到了七夕。
  我爹摸了摸我的頭,問我想不想出去玩。
  「阿蠻,七夕節是京城最熱鬧的節日,你第一次來京城,也出去看看。」
  他笑眯眯看着我。
  「若是路上有看得上的小郎君,回來告訴爹爹,爹爹幫你把他搶回來。」
  我嫌惡擺手。
  「纔不要,你們漢人男子一個個心眼比蜂巢還多。」
  我爹忍笑。
  「是是,阿蠻說得都對,那這樣,改日爹帶你榜下捉婿,讀書人,敢對你使心眼,你就打他,他們打不過你的。」
  我頓時如遭雷擊,當年娘教我認字,半年還只記得十個字的慘烈記憶頓時湧入腦海。
  「讀書?」
  「我纔不要讀書!」
  我爹頓時哈哈大笑起來:「你娘當時也這樣。」
  我狐疑。
  「我娘說她學得可快了。」
  「她是不是隻教了你頭一頁?」我爹諄諄善誘。
  我點頭。
  「你但凡再多學一點,學完那一頁,就會發現,後面的她都不會念了。」
  我如遭雷擊,娘無奈的嘆息在我耳邊緩緩繚繞。
  「阿蠻,你怎麼就一點都不像你爹呢?」
  難怪她當時說我爲什麼不像我爹,沒說像她。
  果然越漂亮的女人越會騙人!
  「阿蠻,你可以不喜歡漢人,也可以不喜歡漢地,但是你要多出去看看,看了之後,才知道自己喜不喜歡,適不適合。」
  「不要因爲偏見束縛住自己。」
  最後,我爹鼓勵地看我一眼。
  「去吧。」
  京城果然很熱鬧。
  我身上揣着一摞厚厚的銀票,我爹強行塞的,還告訴我。
  「若是不夠,儘管使人回家中取。」
  可我今晚出來,不只是爲了玩。
  我大手筆直接包下了一艘花船,按照和蘇燦的約定到了地方。
  今夜各個花船上都有當紅妓女在表演,橋上幾乎人山人海。
  當中最大最奢華的那艘上,就坐着蘇燦。
  他靠在窗口,正和幾個公子哥兒飲酒,旁邊圍繞着好幾個穿得極其暴露的歌姬舞女。
  一個貌美歌姬正給他喂着酒。
  可他看起來卻有些心不在焉,視線一直在水上游移。
  直到看見了我。
  蘇燦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下意識推開身邊的歌女。
  我嘖了一聲,搖了搖右手上的鈴鐺。
  不多時,一條條五彩斑斕的蛇從水裏游出,大大小小攀上了他們的船。
  若是此時有人站在外頭,就會看見那艘綵船外壁上早已密密麻麻掛滿了蠕蠕而動的蛇,大的約莫四五丈,小的也有三尺,嘶嘶吐着舌頭,在往船上爬。
  一個公子哥正嬉笑着揩着歌女的油,一條蛇突然直直掉進了他的懷裏。
  緊接着,更多的蛇從房頂上掉下來。
  幾個貴公子和歌女頓時亂作一團,發出聲嘶力竭的慘叫。
  當天晚上。
  幾個高門家的公子哥在花船上遭遇蠱蟲襲擊的事情在京城爆炸性傳開。
  蘇燦首當其衝,被毒蛇咬傷,昏迷不醒,被太醫接進宮內急救。
  所有在場的人都看見那艘船上密密麻麻爬滿蛇的恐怖場景,就算京城禁軍下了封口令都無濟於事。
  京內早有消息在悄悄流傳。
  昔日天子屠戮南疆殺孽太重,這是蠱神前來複仇了。
  我那好爹爹,可是這幾日刻意拖住了公主,給了蘇燦作妖的機會。
  果不其然。
  天子震怒,怒斥公主,罰俸半年,勒令她閉門思過。
  公主當然不肯。
  她從小和皇帝關係極好,氣沖沖企圖進宮去理論,卻在門口就被攔了下來。
  皇帝甚至連面都沒見她,罰她在宮門口下跪。
  我爹帶着我去悄悄看熱鬧。
  只見公主跪在宮門口,從早上跪到下午,早已跪得搖搖欲墜。
  皇帝連傘都不讓她打,臉上的皮膚都被曬得黑紅,回去至少得脫好幾層皮。
  宮門口又是人來人往的地方,所有人經過都要好奇地看一眼。
  公主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委屈,越跪越是憤怒,到最後一口鮮血噴出,竟生生氣暈了過去。
  「你怎麼知道皇帝不會見她?」
  我問蘇安之。
  「他眼見蘇燦身上的蠱傷,怎能不擔心公主身上還有其他毒物行刺於他?」
  我爹如是告訴我。
  「但是公主和皇帝是少年情誼,非得是抄家滅族的罪才能徹底治她的罪。」
  「殺她簡單,但是她這種人最要臉面,須得讓她死得身敗名裂、骯髒下賤。」
  「想簡單就死,哪有那麼容易的事。」
  我爹對我說話從來都溫柔平和,說到此處,終於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戾氣與恨意。
  「你之前做得很好。」
  我爹衝我微笑。
  「接下來了,就由爹爹來做吧。」

-15-
  公主又去哀求了好幾次,請求將蘇燦接回來。
  十分溫婉柔順。
  她如何能不急,取心頭血的日子可就要到了。
  畢竟是兄妹。
  皇帝也沒有總扣着人家兒子不放的道理。
  爲了緩和兄妹關係,皇帝親自送蘇燦回來。
  蘇燦很清楚,自己回去會遇到什麼。
  所以才一進門,他就「撲通」跪在了地上,聲淚俱下。
  「皇上救我!」
  他將公主對他的所作所爲如此這般添油加醋一說。
  「求皇上救救我!我母親已經瘋了!」
  最後一指我。
  「那就是臣南疆帶回的蠱女,也是她做了掏心換蠱之術。」
  他英俊的臉上滿是鼻涕和淚水,哪有平日裏斯文瀟灑的模樣,令人噁心。
  當着皇帝的面說出公主的勾當,迫不及待撇清關係時,他從頭到尾都沒有考慮過我的活路。
  一字一句,全是謊言。
  公主臉色當場就變成一片煞白,下意識想上前解釋,卻被兩個侍衛用武器攔住。
  皇帝看向她的眼光裏充滿了嫌惡。
  「別過來!」
  就在這時。
  蘇燦突然發出「嗬嗬」的聲音,大口大口的鮮血從他口中湧出。
  他伸手拼命地扯開衣襟,在胸口抓撓,不多時皮膚上就佈滿了血痕。
  當着皇帝的面,一根黑色的尾針突然刺穿了他胸口的皮膚!
  緊接着,大螯撕開了那層皮膚和肌肉,一隻毒蠍就這麼鑽了出來!
  蘇燦甚至沒能再多說一個字,就渾身顫抖着倒了下去。
  他周身迅速變成焦炭一般的黑色,高大的個子蜷縮成不到三尺的佝僂骷髏,看起來猙獰可怖到了極致。
  在場所有人都勃然變色!
  「殿下小心!」
  「護駕!」
  皇帝的聲音都驚嚇得破了音。
  「你竟然膽敢在府內豢養蠱師!夏青青!你簡直罪該萬死!」
  「皇兄!皇兄,您聽我解釋!」
  她膝蓋一痛,竟然被人從後踢了一腳,當場就被人反剪雙手扣在地上。
  公主大怒,當場就尖叫起來:「下賤東西,你們怎麼敢動我!」
  地上那蠍子突然弓起身子,緊接着,朝着皇帝的臉上電射而出!
  所有人猝不及防。
  我爹一戳我,我下意識抬手將那蠍子釘死在了地上。
  直到蠍子死在地上,侍衛們才反應過來,將我和爹爹團團圍住。
  我剛想動,可眼前一暗,竟然被蘇安之擋在了身後。
  「莫怕。」
  他說。
  皇上的頭風在此時「恰到好處」地犯了。
  蘇安之不急不慌跪在地上。
  「啓稟皇上,蠱女阿蠻救駕有功,她身懷絕技,對巫蠱之術多有涉獵,此乃陛下之福,也是我大夏之福。」
  他抬頭盯着皇上,一字一句道。
  ťúⁿ「巫蠱一道,玄奇複雜,阿蠻尤擅,殿下的頭風,不妨讓她試試。」
  皇上痛得幾乎快要站立不住,終於忍不住揮揮手。
  「放開她,讓她試試。」
  半日後,皇帝親自下令,讓我可自由出入皇宮,治療頭風。
  懷疑的種子,已經種下了。
  七日後。
  我當着皇帝的面,從他的鼻腔裏拔出一隻黑色的蠍子。
  和蘇燦胸口那隻,一模一樣。
  公主被軟禁。
  公主府無天子令,嚴禁外人出入!

-16-
  這大概是公主府過得最悽風慘雨的新年。
  公主驕縱一輩子。
  她還不相信自己已經被捨棄。
  大夏和大齊對戰一直輸。
  一道一道八百里加急軍情送回來,都是慘敗。
  好不容易穩住局勢,戰事進入膠着。
  北齊這次有備而來,張口就提出割讓兩城的要求。
  天子震怒,朝上人心惶惶。
  直到大年夜。
  公主府被人驟然撞開,無數禁衛軍衝入公主府內抓人
  公主驚恐地瞪大了眼睛,早不復平日的美人面。
  「你們要做什麼!」
  沒人搭理她。
  不多時,禁衛軍們竟然在公主府內找到了和北齊私通的證據!
  大夏的佈防圖混在三封悄然遞出去的信件裏,以暗文的形式寫得明明白白,北齊按照佈防圖直接攻打下了北郡三城,大夏軍隊一夜之間連退百里,死傷慘重!
  公主被當場拿下。
  扒下華服,扯下首飾,披頭散髮像一條狗一樣被拖出去。
  「駙馬!」
  公主淒厲地慘叫着,伸手企圖去拉我爹,卻被我爹淡定地抽回袖子。
  只見帶隊之人在我爹面前跪下。
  「蘇大人高義,陛下知道您忠君愛國的苦心,請您進宮接旨!」
  公主的瞳孔瞬間緊縮。
  「蘇安之,你竟然背叛我!」
  我爹冷淡地看着她。
  「我從未愛過你,談何背叛。」
  「你這等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公主氣得發瘋,淒厲地痛罵。
  「蘇安之!我對你那麼好,你竟然背叛我!」
  「我爲了你什麼都肯做,你竟然背刺我!」
  「你不得好死!」
  她又怨毒地指向我:「你是不是被那個賤人迷惑了,我就知道,蠱女都是賤人!」
  這種時候還想嫁禍於我嗎?
  領頭之人頓時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公主殿下慎言,這位可是治療陛下頭風的南疆神醫,可憐小公子一片拳拳孝心,親自去南疆爲陛下誠心求藥,卻被你這種惡毒母親生生害死。」
  「陛下聖明,早就查明瞭真相。」
  「只可惜了小公子。」
  「勞駕諸位先在外面等等,我和公主畢竟夫妻一場,想私下說幾句話。」
  蘇安之現在是天子面前的紅人,領頭之人樂得賣他個人情,帶人退了出去。
  我爹居高臨下地看着公主,恨極了這個毒婦。
  「夏青青,昔日你使用腌臢手段逼我就範,害死我全家,這麼多年來,我無時無刻不想着如何讓你得到報應。」
  「可是燦兒,那是我們的兒子啊!」
  公主哭得珠淚漣漣:「都怪那個蠱女,是她害死了燦兒!」
  到這個時候,她竟然還想顛倒黑白。
  我爹俯下身,公主渴望地抬起頭。
  他說。
  「你說那個野種嗎?他早就該死了。」
  公主的瞳孔瞬間緊縮,我爹又補了下一句。
  「晚上跟你一起入睡的,是我從外面尋來面貌相似的乞丐,他身上帶着惡病,其實就算不砍頭,你也活不了幾年了。」
  他微微地笑着,一副光風霽月的模樣。
  「你這個毒婦,爲了一己私利害我親故愛人,千刀萬剮不足以平我的仇恨。」
  「安之,你……你從來沒有愛過我嗎?」
  公主還不死心,還在哀哀追問。
  我爹踩住了她的手指,用力碾了碾,公主頓時發出了痛呼。
  「我怎麼可能愛過你?你真讓人噁心。」
  「還有。」
  他微微笑着。
  「這是我和阿箏的女兒,你沒有認錯,她和她的母親,真的很像。」
  公主目眥盡裂,張嘴就要大叫,我動了動手指,給了她一個噤聲蠱。
  她頓時瞪大了眼,劇烈地顫抖起來,嘴裏發出痛苦的嗚嗚聲。
  其實也沒什麼啊。
  只是一點蟲子在血肉裏爬行,在骨頭上打孔,我和孃親都受過的罪,她才受了一炷香的工夫,怎麼就拉了自己一身呢?
  真沒用。
  公主謀逆鋃鐺入獄,被髮配寧古塔。
  押解出城前,公主戴枷遊街,被憤怒的百姓扔臭雞蛋,青菜砸了滿身滿臉,後來甚至有人扔起了石頭。
  她一個眼珠子都被砸了出來,整張臉上沒一塊好肉。
  她先前還和人對罵,後來被砸掉了門牙,也不敢再開口了。
  原來所謂的金枝玉葉,也不是很經砸。
  往寧古塔的路極其難走,我爹既然讓人好好照顧她,當然也不會有人給她治療,她臉上的傷口化膿腐爛,又發起了高熱。
  可我爹怎能讓她那般輕鬆就死了?
  好不容易尋了處山窩,捉了上百隻老鼠蠍子和蜈蚣,又把她扔進去,一點點咬肉啃骨,聽說慘叫三天三夜才歇。
  多好。
  我爹因爲舉報公主謀逆有功,正式被天子召回朝廷。
  天元三年的狀元郎。
  早就應該進入朝堂嶄露頭角的蘇安之,終於在十八年後以一種不可抵擋的姿態迴歸,迅速歸攏了蘇老先生留下的一應人脈故舊。
  也開啓了令人詬病的奸臣時代。

-17-
  天子的頭風越發嚴重。
  成日裏起不了牀。
  當然嚴重。
  他之前用的所謂治療頭風的南疆聖藥,不過是蠱蟲而已。
  蠱蟲先前喫掉了他頭風的患處,他自然就不痛了。
  可現在經過我的催動,蠱蟲開始啃噬他正常的腦子,一點點生喫活咬,也不知道最後他是先痛得瘋掉,還是腦子先被喫空。
  天元二十一年,蘇家沉冤得雪,蘇安之入主內閣。
  次年,蘇安之大肆任用奸佞,年大旱,民不聊生。
  時年冬,大批百姓凍餓而亡,民怨沸騰, 四處起義。
  各地貪官污吏紛紛瞞報,終於爆發出沖天大火,燒垮了整個大夏的數百年基業。
  北齊入侵。
  活不下去的百姓打開城門相迎。
  三個月後。
  北齊軍隊勢如破竹, 兵臨城下。
  那時的皇帝已經虛弱得不能動彈了, 被我爹拎着站在城牆上,他緩緩勾起脣角。
  「讓你活到現在,就是爲了讓你看到,大夏是如何覆滅的。」
  「昔日你和夏青青殺我蘇氏一門一百三十二口, 現在輪到你了。」
  「亂臣賊子, 人人得而誅之。」
  大夏皇族數百口人被拖上來, 在城門口跪了一地。
  皇帝的臉上露出了驚駭的表情,可他此時已經只能發出「嗬嗬」的氣聲。
  蘇安之一揮手,那數百口人, 在皇帝的面前被一一砍頭。
  血流了一地。
  白雪被浸透成了令人噁心的黑紅色。
  最後。
  我示意我爹伸手戳皇帝的腦袋。
  只是輕輕一碰, 頭顱就從脖頸上掉下來, 露出裏面糾纏在一起的蠱蟲。
  「他還能活七天。」
  我看着那個還在眨眼的驚恐頭顱微笑。
  「他會時刻體會大腦被蟲喫空的痛苦, 直到斷氣。」
  我爹親手將這顆腦袋掛上了城牆, 屍體剝皮填草, 又用劍死死釘住。
  「阿箏,我終於替你報仇了。」

-18-
  新皇犒賞三軍,我爹什麼都不要, 只替我要了南疆王的封號。
  「大齊有生之年, 不會攻打南疆。」
  也不知道拿這勞什子有什麼用。
  不過我爹喜歡, 隨他吧。
  唯獨座上的新皇帝, 我看着有些眼熟, 仔細想了許久,這纔想起來我曾見過他。
  七夕那日。
  我在酒樓中見到我爹和另一個男人相談甚歡。
  就是那個人。

-19-
  處理完一應事宜後, 爹跟着我回了南疆。
  越靠近南疆, 他的身體就越虛弱。
  就像是一根蠟燭,終於點到了盡頭。
  他一直在忙忙碌碌地給我買東西,把我的小院子都堆滿了, 好像一次性要把一輩子的東西都買光。
  我嫌煩, 讓他別買了, 他還不幹。
  漢人真奇怪。
  最後那日。
  我爹很精神。
  他讓我帶他看了我居住過的竹樓,又看了孃親帶我嬉水過的小溪, 最後在萬蠱窟前站了許久。
  他說。
  「阿蠻,以後就將我葬在此處吧。」
  「你娘等了我這許多年,我也該去陪她了。」
  他溫柔地看着我,那雙眼睛中的陰暗戾氣此時終於散盡, 像是找到了最好的歸宿。
  其實, 我孃的碎骨已經被我遷出來,但我知道,他是想去受我娘一樣的罪。
  所以我答應他。
  「好。」
  第二天早上,他就不在了。
  我去萬蠱窟尋回了他的殘骨,和孃親葬在了一處。
  也好。
  我又回到了我的小竹樓, 天天和我的蛇兒蠱兒相伴。
  人真沒意思, 還是它們好。
  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七年。
  那日。
  我正在溫泉中懶洋洋沐浴。
  少年大驚失色跳下水救人。
  我懶得抵抗,任他把我撈上岸,又因爲看清我面容和身體的一瞬間通紅了臉。
  他眼中光芒亮得像小狼, 野心勃勃不可直視。
  他問我。
  「姐姐,我心Ṭü₋悅你,你願不願意跟我回京城?」
  ——全文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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