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位亡國公主,六歲亡國,拜我母親所賜。
我那位風華絕代的母親是北國送過來的貢品,冰肌玉骨,傾國傾城。
沒幾年,我原本還算是明君的父皇便被迷得「君王不早朝」。
北國趁機發兵討伐,我母親偷了整個南國的佈防圖獻給北國。
南國的將領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被北國軍隊一路勢如破竹。
-1-
都城破那日,小小的我被父皇護在懷中,塞給我一塊令牌,那時的我還不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父皇對我說:「跟緊你母妃,好好活着!」
然後父皇一把推開我,自刎了。
滾燙的鮮血淋了我一臉,母妃找到我時,我正用小小的手捂着父皇的脖子。
我什麼也不懂,但我不想讓父皇死。
可母妃只是看了父皇一眼,便拽起我走了。
隨後踏出殿門,我看見我所有的兄弟,全都倒在了一片空地上,各個血流不止。
我一個個數過去。
父皇的五個兒子,都在這兒。
我嚇得連哭都不會了,母妃拉着我,朝一位高大的男人行禮。
「參見吾皇,南國皇帝已伏誅!」
語罷,我看見母親將南國的玉璽獻給了那個男人。
「淑兒做得很好!不知淑兒有何心願,朕都會滿足!」
那男人握着玉璽,看起來甚是愉悅。
母妃想了很久,她好像有太多想要的,又好像不知道要什麼。
最後她說,要我活着,以公主之尊繼續生活。
-2-
我依舊是一位公主,卻不是皇帝的親生女兒。
我是魏國貴妃的女兒,因貴妃受寵的緣故,我被恩封爲公主。
別人晉升靠宮鬥。
我娘晉升靠竊國。
不過我挺爲她不值的,廢了那麼大力氣,才升了一級。
如今我孃的確受寵,不過明眼人都看得出來,皇帝不愛她。
魏國皇帝誰也不愛,他只愛權利。
我母妃這個美麗的工具,被利用完之後,繼續留在後宮發光發熱。
但我母妃卻不這麼認爲,我一直覺得她在做一個瑰麗的夢。
我曾經也以爲她是因爲忠於母國,纔會背叛父皇。
其實不是,她只是沉迷情情愛愛而已。
只是她愛的人不是我父皇。
是如今的魏國天子。
我成了小啞巴,太醫說我是被嚇的。
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被嚇的,但我確實不願意說話。
我依舊生活在自小長大的皇宮,他們說北國太冷了,故而南國滅國後,理所應當遷都來了這裏。
母妃還是母妃,皇宮還是那座皇宮,但我不喜歡這裏的人。
母妃讓我管皇帝叫父皇,我不叫,因爲我不會說話了。
她很失望,隱隱流露出對我的嫌棄。
但魏國皇帝不甚在意,他對我很好,還總是想着送我很多禮物。
-3-
我八歲那年,母妃生了一個兒子。
她高興壞了,因爲魏國的皇帝除了皇后有一個嫡子外,就是母妃生的福王。
我弟弟三歲封福王,這是天大的偏愛。
從那時開始,我就感覺母妃飄了。
是真的!她整日笑靨如花,抱着我弟弟,整個人都飄飄然的。
我也有點嫌棄她了。
因爲宮中的人不敢拿她怎麼樣,都拿我撒氣。
今天麗妃在我母妃那裏受了委屈,明日我就被五公主推進了湖裏。
我是啞巴,不會呼叫。
在我以爲自己快死了的時候,一個身穿白衣的公子救了我。
我認得他,太子的伴讀。
一個菩薩心腸的老好人。
他和我那太子哥哥一起,將我送回了母妃那裏。
母妃只看了我一眼。
和當年看父皇臨死時的眼神一模一樣。
自福王出生起,她便不怎麼管我了,任我自生自滅。
我想她應該是後悔讓我活着了。
畢竟她如今榮華富貴,獨享盛寵,唯一的污點,就是我這個前朝公主。
這場鬧劇最終被太子告到了皇帝那裏,皇帝替我做主,重罰了麗妃母女。
一時間,陛下愛屋及烏、看重韶華公主的流言,不脛而走。
而我母妃更高興了。
她覺得皇帝愛她,很愛很愛她。
愛到連我這個拖油瓶也能一視同仁,當真正的公主對待。
-4-
十五歲及笄禮這日,母妃送了我一份大禮。
她親自把我送上了皇兄的牀。
我誰也怪不了。
要怪就怪我長得太美了,比母妃年輕時還要美麗、柔弱、惹人憐惜。
這話是母妃親自對我說的,她還說太子心裏有我。
因爲太子看我的眼神,不是兄長看妹妹的眼神。
而是男人看女人的情愛。
母妃要我故技重施,引誘太子犯錯。
她想做皇后,還想讓福王做太子。
母妃不知道的是,我心裏是高興的。
陛下不止一次暗示過我。
我長大了,而母妃卻老了。
陛下甚至還問過我,想不想取代母妃。
我太噁心了。
我知道我躲得過初一躲不過十五。
所以半推半就,我依照母妃的意思,爬上了太子的牀。
我想,這下陛下總不會與兒子搶了吧。
跟了太子,總比跟母妃的男人好。
太子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人人皆言儲君是清風朗月、品貌皆佳之人。
三歲識字、五歲成章,如今不及弱冠卻早已入朝多年。
朝臣對太子是有口皆碑、交口稱讚。
所以對待這樣的太子,在我備受欺辱時會ẗũ⁴爲我出頭的太子,我給了他機會。
只要他拒絕我,我便離他遠遠的!
那些苟且骯髒之事,再不必沾染他身。
可是他沒推開我。
那夜母妃灌了我情藥,扔到了東宮。
第二日我是在太子懷中醒來的。
我無聲大哭了一場。
不是哭我自己,而是哭太子。
他終究是要被拉入泥潭了。
我這一生罪孽深重的路,也由此開始。
-5-
母妃抓到了太子的把柄,告到了皇帝那裏。
太子爲了保我,一應都擔在了自己身上。
皇帝罵他是兄妹亂倫,罵他枉顧禮法!
三十大板打在他身上,太子沒吭一聲。
我撲到他身上替他扛了幾板子。
我不會說話!
但他們應該明白我的意思了。
拋去倫常、拋去禮法,我們也許會是一對相愛的戀人。
魏昭臉色蒼白,卻堅持把我推開。
「韶華不怕!吾護你!」
陛下應該是看重太子的,終究沒下死手。
母妃很得意,她看向我的眼神鄙夷又滿意。
鄙夷我不知天高地厚,妄想與一國太子相愛。
滿意我聽話,乖乖做了她和福王奪權的工具。
事情擺在明面上了,我不願再回母妃那裏,索性賴在東宮不走了。
世人如何非議我與魏昭,我都聽不見。
我只是黏着他、纏着他,一步也不與他分開。
我很害怕,害怕母妃,害怕陛下。
怕這宮中所有居心叵測之人。
魏昭應該也是看出我的害怕了,故而他總是抱着我。
他給我講故事,陪我看星星。
他不放心留我一人在東宮,所以哪怕出巡也帶着我。
青州是個好地方,這裏人傑地靈,來到青州後,我難得露出幾分真心實意的笑容。
聽聞青州有間如意樓,最是熱鬧!
魏昭看着我寫在紙上的字,摟着我輕笑。
「韶華可知這如意樓是什麼地方?你就要去!」
我不管那是什麼地方,我拉着魏昭的衣袖撒嬌,央他帶我去。
魏昭終究心軟了。堂堂太子,帶着公主逛花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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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樓的老鴇還是第一次見有人帶夫人逛花樓的。
一時臉色很是不好,擔憂這人是不是來找茬的。
我挽着魏昭的胳膊,有點不好意思,更多是尷尬。
怪不得說最是熱鬧,原是風月場所的緣故。
魏昭見我一雙眼睛滴溜溜地轉,很是好奇的模樣,便大大方方攜着我往裏走。
「咳,本公子與夫人只是跟着湊個熱鬧!勞駕伺候好吾身邊這兩位公子!」
我樂了。
魏昭坑身邊人從來不含糊。
他身邊的兩位公子都是他的伴讀。
一位不染纖塵,世家出身,最是愛惜羽毛。
一位鮮衣怒馬,武將獨子,最是桀驁不馴。
這兩人估計生平也是第一次來這種地方,我望着臉色漲紅的二人,笑倒在了魏昭懷裏。
「不許看着別人笑!」
我眨眨眼,不知他霸道個什麼勁。
魏昭坑完兄弟便不再管他們,拉着我要了一雅間。
滿樓紅袖招。
翠屏金屈曲,醉入花叢宿。
魏昭今日興致似乎特別好,哄着我喝了幾杯果酒,自己卻醉了。
「韶華要多笑,韶華的笑容,是世間最美好的景色。」
我不止一次慶幸,魏昭的長相和陛下無半分相似。
故而我理所應當沉醉於他賜予的情潮之中。
理所當然忘記了身份,忘記了國仇家恨。
聽說他像極了早逝的皇后娘娘,長了一副觀音面。
所以我虔誠的吻向那殷紅的薄脣。
似在禱告,也似在贖罪。
-7-
深夜,我拖着疲憊的身體,敲開了如意館一間普通的客房。
藉着昏暗的燭光,我一個個人數過去。
父皇留給我一支軍隊。
他塞給我的令牌,可號令五萬皇家直隸兵馬。
這支軍隊,是連我母妃都不知道的。
這些人,都是南國少有的硬骨頭。
父皇殯天后,這些人有的逃亡,有的歸隱,誓死不侍奉新朝。
我蟄伏於東宮,魏昭只拿我當易碎的瓷器護着,並不限制我行事。
故而我趁機開始尋找父皇留下的眼線。南朝百年根基,父皇留下了不少能用的人與事物。
而我單憑南國公主的身份,便可悉數收入囊中。
前些日子,我得知太子要巡視青州之時,便往外傳訊。
邀這些人在青州如意館相見。
還好,人都來齊了。
「吾等參見公主!」
我望着幽暗的燭火,望向朝我行禮的衆人,開口ŧü₎說了自六歲以來的第一句話。
「我只問爾等一句,可否願意扶持女帝?」
他們應該是驚訝的。
畢竟傳聞中,韶華公主是啞巴。
可我不是啞巴,我只是不願意說話。
不願意開口叫他人父皇。
我自己的父皇那麼好。
我又怎願認賊作父?
「天道昭昭!南帝血脈只剩公主一人,吾等願追隨公主左右,光復河山,九死不悔!」
那就好!願意就好!
「那諸位便入朝吧!徐徐圖之,慢慢蠶食!我與諸君以三年爲期!三年後,青州舉事!在此之前,望諸君各憑本事,培植勢力!」
「爾等尊公主懿旨!」
「鷹衛統領何在?」
衆人中一位身形魁梧的將軍出列。
我打量了他一會兒,半響,從懷中拿出父皇給我的令牌,和一張我親手所畫的地圖交與他。
「帶着這支軍隊,以起義軍的名義,按照本公主地圖上的標識打過去,切記!」
「此仗目的不在於攻城,而在於壯大兵馬,不必着急,不用計較得失,注意保存實力。」
待我聲音落下,原本安靜的屋內一瞬間像是被點燃了生機。
-8-
若之前復國只是一個願景,此番Ţŭₚ謀劃後,便只需耐心等待即可。我在地圖上的標識,都是魏朝佈防薄弱之地,又或是我知道的,多多少少對南國有留戀之人在駐守。
那些地方多爲荒涼遙遠之地,當年一舉攻入南國之時,耗盡了魏家的元氣,陛下很難抽出足夠的精力去那些地方鎮壓。
三年時間,足夠五萬兵馬壯大了。
魏昭的睡眠一貫淺,我不宜久留,吩咐了幾句需要特別注意的事項後,便匆匆離開。
我在母妃身上別的東西沒學到,倒是學會了偷看佈防圖Ťůₒ。
說來慚愧,也不知這樣的因果循環何時方休。
「去哪了?」
魏昭被我Ṫůₛ驚醒了,嗓音微啞,像只貓兒一樣。
我沒忘記自己不會說話的設定,往他懷裏鑽了鑽。
魏昭只當我起夜去了,並未放在心上,攬着我又睡了過去。
青州富庶,爲太子封地,魏昭爲了躲他父皇給他議親,索性在青州常住了起來。
魏昭在青州的日子很輕鬆,公務也不似在東宮繁忙,時常有空帶我出去遊玩。
今年我十六了。
上蒼或是想彌補我國破家亡的淒涼,故賜予我越發美貌的容顏。
魏昭總是攬着我感嘆。
嘆我含苞待放時便已讓人過目不忘,如今逐漸綻放,更是美得令人驚心。
我因美貌,在青州惹出不少轟動,魏昭喫味,逐漸金屋藏嬌起來。
我無所謂,本就不愛熱鬧。
三個月前我在街上買了兩個賣身葬父的孤女。
這兩個女孩是那些大人安排進來,替我們傳遞情報的。
如此一來我的行事愈ŧü₄發便利。
也就不在乎能不能隨意出門了,我的丫鬟們可以便可。
-9-
我與太子在青州躲了兩年,這兩年紅袖添香,舉案齊眉,倒像是一對尋常夫妻一般。
可我們不是夫妻,更不是尋常人。
他是魏朝太子,而我是兩朝公主。
因陛下突發急症,宣太子與韶華公主即刻回京。
皇帝放縱了我們兩年,如今終於不再忍了。
御林軍統領蕭澤親自來接人,我與太子不得不回去。
不過見到蕭統領的那一刻,我有了意外發現。
蕭澤佩劍上的劍穗,是我母妃的手藝。
那個式樣是我母妃自己琢磨出來的,小時候母妃教我做過。
我訕笑,看來這兩年宮中發生了不少故事。
「你笑什麼?」
問我話的人是蕭啓,我太子哥哥的伴讀之一,也是蕭統領的獨子。
我拽過他的手,在他手心寫下兩個字。
「爲什麼抱歉?」蕭啓不解。
我搖搖頭,不忍告訴他,你的父親可能與我母妃有一腿。
上了馬車,魏昭拉我在他腿上坐着。
「與阿啓說什麼了?」
我朝他笑起來,窩在他懷裏,貪戀着他的溫度。
魏昭一向心思細膩,知我憂慮,輕輕拍着我的背。
「韶華別怕,吾會護好你的!」
一回京城,太子便將我藏在了東宮,任誰也不讓見。
外面風言風語傳得沸沸揚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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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非說我狐媚,隨了我母妃,魅惑儲君。
說我與太子在青州,在外是兄妹,關起門來做的是夫妻。
還說太子是因爲我才遲遲不肯還朝,也不肯娶妻。
對此我並不生氣,因爲大家說的都是事實。
但我母妃坐不住了。
她爲了福王和她自己的名聲考慮,要求皇帝賜死我。
本來魏昭還在爲我周旋,可母妃這舉動一出,完全坐實了我狐媚惑主的罪名。
貴妃大義,生了個不仁不孝、枉顧禮義廉恥的女兒。
所以這個女兒,當以死謝罪。
我不是很驚訝我母親的舉動,也不傷心。
甚至還有一點理解她。
我骨子裏的那些涼薄自私,歸根結底是從她那承襲而來。
魏昭還是要保我,我聽聞他在御前自行陳罪,將我與他之事一併攬在了自己身上。
他說他可以放棄儲君之位。
我也可以放棄公主之位。
他要娶我。
傻魏昭啊,怎麼可能呢!
陛下只有一個太子,他不可能立福王的。
我母妃可是前朝遺留下來的妃嬪,福王再受寵,也出身不正。
怎能比得上元妻中宮嫡出的魏昭啊。
原本大好前程的魏太子,一片風光霽月的儲君,終究還是栽在了我的身上。
陛下震怒,將太子幽禁。
他沒病,他只是要把我們從青州逼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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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賜我毒酒那日,母妃特地來看我。
她沒怎麼變,衣着華貴,依舊美豔,依舊得意。
「你做得很好!陛下廢太子是遲早的事。韶華的任務完成了,應該去見你父皇了!」
我笑看着她,滿臉嘲諷。
「你還有臉提我父皇啊?」
母妃震驚於我會講話,卻也不在意了。
她與我說了很多話,說她與陛下青梅竹馬,卻被先皇后橫刀奪愛。
說她自己出身不好,不得不鋌而走險冒死來南國當細作,才搏來一條出路。
她說她最恨自己的容顏,讓她一輩子只能以色侍人。
她又與我說福王是如何懂事孝順,如何聰慧機靈,只需少許謀劃,儲君之位一定是她兒子的。
最後她說,日後天下就是她們一家三口的了,多餘的人,盡該除去。
這裏多餘的人,指我與魏昭。
母妃是最後一個爲我送行的人,隨後我被灌下了斷腸毒酒。
魏昭總是覺得我膽小,其實我一點也不怕。
我已囑咐手下之人,屆時隨太子起勢。
我要魏昭親手替我殺了那些亡我國之人。
我要魏昭爲我更改國號,弒君!弒父!
我知道他會爲我做的。
他愛我,早已勝過一切。
他就是一個實心眼的傻子。
只是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許久未見,還怪想念的。
可是,爲何我飲下的並不是鳩酒!
這是催情藥!
身體逐漸不受控制!我第一次感受到了恐懼降臨的滋味。
急急從髮髻上尋到一根簪子,就要往脖頸上刺去。
我有預感,此刻若死不成,未來之事將是我難以承受的。
可我還是沒死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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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內侍奪走了我的簪子,三下五除二卸走了我身上所有尖銳之物,又往我口中塞了錦帕,不讓我咬舌。
隨後禁錮住我的手腳,將我抬到了一間密室。
他們將我的四肢用細長的金鍊子鎖住,讓我能在一定的空間內動彈,卻逃離不得。
他終於還是動手了。
一個翻雲覆雨的天子,想要什麼都必須得到。
南國是。
韶華亦然。
他拿開了我嘴裏的錦帕。
我找準機會,向他脖頸上的血管咬去。
我只想與他同歸於盡,卻被一巴掌扇暈了過去。
隨後我迎來了一生中最昏暗的時光。
魏帝將我關在了地下的金絲牢籠中。
無人之境,便不再掩飾自己內心的醜陋。
他換着花樣地折磨我,想要把我訓練成禁寵。
而我卻是看着他就想吐。
被他碰一下都恨不得立即去死。
他偏偏叫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你比你母妃好太多了,朕終於明白,朕的兒子爲何寧願捨棄江山也要你了!如今放在朕身上,朕也願意。」
我不知道被他關了多久。
一個月?
一年?
還是更久?
我實在噁心他,一個沒忍住,吐了他一身。
隨後他們灌我多少喫的,我都如數吐了出來。
也許是捨不得我死,魏帝找來了太醫。
太醫說我有身孕了。
魏帝很震驚!
他子嗣稀薄,一向看重皇嗣。
我怎麼能在這時懷孕呢?
太醫說我方有一個月的身孕,需要仔細養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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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帝攬着我,與我調笑。
「韶華已經在這兒陪了朕兩個月了,這個孩子只能是朕的,等過幾日太子大婚,朕便帶你出去。」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他卻笑眯眯地威脅我,「韶華,這個孩子要是沒了,太子、福王、你母妃,就都爲他陪葬吧!」
真奇怪,他竟然如此在乎這個野種?
更奇怪的是那太醫的神色,似有什麼話要與我說。
我順從了,我點點頭,指了指太醫,又指了指我的肚子。
「韶華可是身體還不舒服?」
我點點頭,又指了指太醫。
魏帝瞭然,「你是擔心孩子,要太醫陪你?」
我點頭。
魏帝心情大好,大發慈悲留了太醫陪着我,而他自己好似有急事處理,匆匆走了。
待確認皇帝離開之後,那太醫纔敢說話。
「公主已有三月身孕!還請公主保重身體!」
三個月了?
這孩子還夠頑強的,竟安安穩穩在我肚子裏待了三個月。
知我不會講話,那太醫又壓低聲音告訴我,「臣是太子的人!」
我點點頭,表示瞭解,沒一會兒便聽到急匆匆的步履聲傳來。
我以爲是魏帝回來了。沒想到,來人卻是魏昭。
他瘦了好多,也憔悴了好多。
我示意他不要靠近我,他就真的不敢過來了。
「殺了他!」這是我自認識魏昭以來,對他講的第一句話。
殺了誰?他自然懂。
魏昭震驚地紅着眼望了我良久,最終一言不發握着拳轉身離開。
我坐在牀上笑出了眼淚。
他答應了!
-14-
太子大婚前一天,我被放了出來,魏帝說我是賢妃。
他說韶華公主已經死了,賢妃只是與公主有幾分相似而已。
並且當衆宣佈了我有身孕的消息。
他是天子,他說我是誰,我自然就是誰。
我也能隱隱猜測出皇帝的意圖。
他與太子早已離心,而我母妃爲福王拉幫結派也令他厭惡。
陛下正值壯年,此刻讓我見光,他是打算再重新扶持一個聽話的寵妃與皇子。
我迎着母妃噴火的目光,坦然地站在魏帝身側,甚至還有心情對她笑笑。
「這就是你的愛情!」我用口型對母妃道:「可憐!」
母妃氣狠了,衝過來要打我。
可皇帝護着我,她連我的衣袖都摸不着,還被厲聲斥責。
恍惚間我有些難過。
若我父皇還活着,她又怎會受這些委屈,還是受自己親生女兒的委屈。
爲什麼人心總是得不到滿足啊。
太子的婚禮是在宮裏舉辦的,皇帝要求我也要出席。
剛至不惑之年的帝王,此刻胸有成竹、信心滿滿地將新晉的寵妃帶到衆人面前。
當然,無人敢置喙。
太子原本要娶的是丞相之女,婚禮前,卻被換成了一個八品官員的嫡女。
在此之前,皇帝又親自拔除了不少貴妃與福王的黨羽。
陛下之意不言而喻。
官員們也明白,陛下是要扶持賢妃和賢妃肚子裏的孩子了。
而賢妃到底是誰,陛下覺得不重要,那就不重要。
-15-
因我近日的乖順,魏帝對我放鬆了警惕,只要有人跟着,隨我走動。
大殿上,衆人都在看新人舉行典禮,我閒着無聊,去找熟人搭話。
皇帝對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吩咐人好生照看着,便再也沒空管我。
我在皇帝眼中從來構不成威脅,我只是一個需要依附他而活的孤女罷了。
我找到了韓煜,太子的伴讀。
沒辦法,除了太子,宮裏宮外也就他和蕭啓這兩個伴讀我還算熟悉。
「蕭啓怎麼沒來?」我用手語比劃着。
「蕭兄家母新喪,他還在守靈。」
我頓了頓,望了望我母妃,又望了望蕭大統領,隨後示意韓煜。
韓煜那般聰慧,怎能不明白我的意思,艱難地點了點頭。
「此乃蕭傢俬密,外人不得而知,蕭兄母親是勘破了大統領的醜事,被逼迫而死,這背後的隱情是我與蕭兄一同查明的。」
我點點頭,可憐了蕭夫人,曾幾何時也是夫妻恩愛、兒子孝順的有福之人。
再遠遠望向自己風韻猶存的母親。
她以美貌爲武器,造太多孽了。
想問的事情問完了,我便專心觀禮。
從未見過魏昭穿紅色,也不知襯不襯喜服。
可當新郎官走出來的時候,我知道自己多慮了。
魏昭穿喜服可真好看啊!
他身量修長,皮膚又白,穿紅色怎會不好看啊!
衆目睽睽之下,新郎官牽着新娘走向雙親,走到一半卻扔下新娘不管,朝我走來了。
我身前的人都自動讓開了道路,直到魏昭牽起我的手對我說,「韶華,我這輩子只會娶你一個人。」
太子瘋了,他對着陛下的賢妃叫公主的名諱,還說要娶人家。
我直愣愣地望着魏昭那雙飽含深情的眼眸,悲從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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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謀反了,於新婚典禮上,公然行刺陛下。
大殿中兩股勢力突然殺成一片。
魏帝大怒,下令緝拿太子!
魏昭趁亂帶我逃了出來,我知道,他只想帶我逃出來。
選在這個時候動手,他沒有勝算的。
我問他爲何不再隱忍一段時間?
「忍不住了,自我知道你每日過得那樣艱辛之時,我就不想忍也忍不住了,我必須儘快把你帶出來!」
「那你呢,你怎麼辦?」
魏昭無所謂地笑了笑,夕陽將我們的影子拉得老長,身影交疊,似乎永遠不會分離一樣。
「魏昭此生,唯不負韶華,你自及笄之日便跟了我,依戀於我、信任於我,我定然要護你一世周全!」
我真的很難過,我看見了負責追捕之人是蕭統領,我母妃的人,他不會讓魏昭活着回去面聖。
我要失去魏昭了嗎?
「韶華不哭!」
魏昭輕輕將我摟在懷裏,低聲安撫。
「我知道你想做的事,去做吧,我在青州給你留了一些東西,可助你成事。」
我拽着魏昭的手,放在我的腹上,哽咽着告訴他,「三個月了,我們的!」
魏昭的笑容還是那麼溫柔。
「我知道!韶華會將我們的孩子生下來的對嗎?」
我點頭,我一定會的,這是我們的孩子啊!
「那就好!」魏昭將頭埋在我的肩膀上,我感覺到了,他也在流淚。
「真捨不得你們啊!韶華可否願意喚我一聲夫君?」
「夫君!」我當然願意。
-17-
在我最初的計劃裏,我們理應是一對恩愛夫妻。
「韶華乖!安心走吧!爲夫爲你殿後。」
魏昭最後摸了摸我的頭髮,再抬首時,眼中已經充滿了堅決。
「影衛聽令!吾令爾等即刻起,改認韶華公主爲主,生死相護!」
「諾!」
魏昭把他的影衛都給了我,不留退路。
我卻還想做最後的掙扎。
「我們一起走吧!」
魏昭輕輕對我笑了笑,我們都知道,他走不了的。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一個謀反的太子,今日離不開都城。
「帶公主走,前往青州,不可耽擱!」
我被影衛護送着離開,望着魏昭持劍而立的背影,我體會到了何爲撕心裂肺。
心裏好像有什麼轟然崩塌。
而我偏偏是那種越崩潰越冷靜之人。
叫我連沉浸在即將失去魏昭的痛苦之中都不能。
影衛帶我一路廝殺,魏昭能在都城動用的兵馬並不多,但他卻爲我安排好了一條逃生的路。
籌碼雖不多,保一人卻夠了。
路過掛滿白帆的蕭府時,我鬼使神差地走了進去,影衛跟着我。
身後盡是廝殺的聲響,我卻平靜地找到蕭啓,對他道,「跟我走吧!我幫你給你母親報仇。」
蕭啓望着我,先是震驚,後是疑惑,最後望着廝殺在一起的影衛與禁軍,恍然大悟。
「可!」
一瞬間,我們達成了約定。
但我知道,除了報仇,更多是因爲魏昭,他們本親如兄弟。
魏昭愛護我,他們多多少少會愛屋及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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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從蕭家的密道逃出,雖做不到掩人耳目,但密道里機關衆多,給我們爭取了不少的時間。
魏昭在城外給我準備了快馬與馬車,一路疾馳趕往青州。
我護着肚子,不敢再想魏昭。
我的運氣不錯,一路都沒被魏帝的人追到。
等我到了青州才得知,魏太子自刎於宮前,朝堂亂作一團,魏帝分不出心思追殺我了。
我深知是我害了魏昭。
我後悔了!
我不該對他有所圖!有所求!
我想問問滿天神佛,可否拿我的性命換回魏昭?
可是漫天神佛無人回應我。
許是心痛難當,我昏迷了三日。
待我清醒之時,蕭啓告訴我,這三日我一直喊着魏昭和孩子。
我問他孩子怎麼樣了?
蕭啓言,太子最後的血脈,他當然不會讓孩子有事。
孩子無事便好。蕭啓令爲我診治的醫士封口,我也藉機瞞下懷有身孕的消息,擬信召當時藏於朝中的官員赴青州舉事。
於此處等了半個月,我等來了三個州牧、兩個御史、五個郡太守,外加幾個縣令。
這些人,還帶來了追隨者若干,大大小小都有些官職。
這半個月,我令帶領鷹衛軍的徐將軍留下小部分兵馬,迷惑朝廷派出的鎮壓軍隊。
而徐將軍則帶領鷹衛軍大部隊與我們匯合。
除此之外,青州已經完完全全被我安排下的人控制。
韓煜也來了,他替我帶來了太子的幕僚。
兩波人雖平日在朝中井水不犯河水,並未有太多交集,但一方想要復國,一方欲替儲君報仇。
如今聚在我這裏倒也和諧。
而我則一改平日裏的怯懦,衆目睽睽之下身着縞素,大大方方地爲魏昭守孝。
有人問我爲何人服喪,我只道是爲了我夫君。
我的身份與情事不是什麼祕密,索性大大方方地承認。
-19-
半月後,徐將軍帶着鷹衛軍趕到青州,加上魏昭給我在青州留下的四萬兵馬,還有那些郡太守、州刺史掌握的兵馬,我手中能任意調動的軍馬足有二十萬。
北國一統天下的十餘年,南國遺留下來的官員日子很是不好過。
魏帝厚此薄彼明顯,南國官員喫力不討好,如履薄冰,南國百姓更是備受欺壓。
我在青州一朝舉事,不少南國官員前來投奔。
軍隊也一日比一日壯大。
蟄伏了將近兩個月的時間,協調好了衆官員之間的關係,我找準時機,一舉攻下了青州兩側的兗州與徐州。
與青州連成一片。
隨後我令人刻印、制璽,趕製蟒袍。
魏昭身死的第三個月,我以南朝公主的身份,在青州自立爲王。
魏帝反應過來時,已經來不及了,匆忙集結了三十萬大軍征討我,掛帥的是蕭澤將軍,蕭啓的父親。
我的弟弟福王被立爲太子,魏帝還昭告天下,說我肚子裏懷的是他的孩子,叫蕭將軍平叛時莫要傷害我與孩兒。
那封平叛的檄文我看了,竟是說得情意綿綿,無非是許我榮華富貴,妄圖懷柔於我。
有意思的是,我明目張膽地爲他兒子服喪,他卻昭告天下我肚子裏的孩子是他的。
對此我不甚在意,只是我的肚子漸大,逐漸顯懷,孩子是瞞不住了。
是夜,南朝舊臣在我的營帳中跪了一地。
爲首的韓將軍一臉沉痛地捧着一碗墮子湯。
韓將軍是被我父皇當作手足一般對待的將領。
小時候他對我也十分疼愛,應是不忍傷害於我。
估計是被逼着出頭的,此時只是跪在我腳下,捧着藥,不肯再多說一句。
他不願說,自然有人會替他說。
「請公主放棄孽障!日後公主成大事,還會擁有明正言順、尊貴的麟兒!」
逼我拿掉孩子嗎?
我不會的!這是魏昭在世間最後的血脈。
更是我的孩子。
今夜若不能善了,我不介意放幾人的血,教會他們如何順從君主。
-20-
「誰要動本將的孩子?」
我聞聲望去,原來是蕭啓上趕着喜當爹來了。
徐將軍忙藉故打翻了手裏的墮胎藥。
起身厲聲質問蕭啓,「蕭家小兒!你竟敢染指公主。」
蕭啓抱胸,毫不畏懼地看了過去,「兩情相悅,發乎於情,在下實在情難自已!」
我忽地笑了,望向跪了一地的人。
「諸位不讓我生這個孩子嗎?」
我知道我此時的面容有多唬人,不是沒有人想拿捏我,妄圖把持我手中的勢力。
我只能狠,比所有人都狠,讓所有臣服我的人,不但要尊崇我,還要畏懼我。
「可是這是本公主自己的孩子,何時輪到別人做主了?諸君今日前來,可曾掂量掂量自己的腦袋,夠不夠替本公主做主?」
蕭啓眉目一挑,適時唱白臉勸我。
「公主莫要生氣,諸位大人也是被魏帝迷惑,不知內情,怎會真的要你我孩兒的性命!」
我瞥了蕭啓一眼,他這個主意不錯,我暫時不能揭穿。
若是承認我肚子裏的是魏昭太子的孩子,難保不會被死忠於南國之輩殘害。
ṭù₂「既如此,是爾等唐突了!」
徐將軍壓根不在乎公主懷的到底是誰的孩子,歸根結底都是穆家的血脈不是!
如今孩兒他爹找到了,他可不想再爲難公主。
趕着一幫人出了公主營帳。
那幫大臣出去時口中皆是唸唸有詞,怪不得小蕭將軍願意追隨公主,原是這等緣故!
恍然大悟了!
但還是有疑惑。
「疑惑個屁!」徐將軍一直很煩這些婆婆媽媽的文官,「你們沒聽公主說什麼?以後公主的私事少管,當心腦袋!」
今天真讓他把墮子湯遞給公主,百年之後他哪還有臉見陛下啊!
-21-
蕭啓說,爲了誰來做這個孩子的父親,他與韓煜打了一架,結果理所當然。
韓煜一介文官,怎麼可能打得過他。
故而這個大便宜讓他佔了!
我有些啼笑皆非,輕輕撫着凸起的小腹。
阿昭若是知道,也不知是會感動還是會生氣。
「韶華公主倒是比太子更適合做帝王!」
我望向蕭啓,見他目光灼灼,輕輕笑了笑。
「阿昭重情、尊禮,又仁善,可亂世不需要這樣的君王。那個位置,得心狠之人才坐得穩。」
朝廷大軍壓在徐州邊境,我該出手了。
但我沒打算和蕭澤硬碰硬。
我給了蕭啓十萬精兵,讓蕭啓守在徐州與他父親對峙。
之前是蕭澤拿着陛下的檄文勸我歸降還朝。
如今我默許了蕭啓說我肚子裏的孩子是他的,便輪到他勸蕭澤,爲了孫子一起造反!
聽說蕭澤打死都不信,揚言要打死蕭啓這個逆子。
但陛下能指鹿爲馬,說我是他的賢妃,蕭啓也能指鹿爲馬,說孩子是他的。
他把故事編得有鼻子有眼,說皇帝欲賜死公主,是他救了我。
又說他與我青梅竹馬,早就兩情相悅,方纔珠胎暗結。
至於賢妃?不好意思!你皇帝老兒自己的妃子不見了!
關我家韶華公主什麼事?
皇帝不可能當着天下人,承認他囚禁我之事。
故而只能看着蕭啓於兩軍陣前隨意編排。
但不管怎樣,我這邊的軍心總算安穩。
只是阿昭知道蕭啓如此編排我與他的情史,定是要生氣的。
這邊蕭啓拖着朝廷的主力軍隊,雙方有來有往,卻不曾見真章。
那邊我令徐將軍帶領鷹衛,一路向東南方向攻伐。
閃電一般攻破雍州後,便劍指梁州。
所有人的視線都在徐州前線戰場,朝廷那邊根本不知道我手上究竟有多少兵力。
饒是相比最初失掉徐州與兗州時有了準備,卻仍是被我打得措手不及,慌忙籌軍支援梁州。
-22-
皇帝震怒,一氣之下下令要撤掉蕭澤統帥之職。
聽說我母妃和太子正在想法設法保蕭澤的位子。
到底是婦人目光短淺,只能看見自己眼前的三分利益。
她以爲握住了蕭澤,讓蕭澤做統帥,就是把持了魏朝的軍隊。
可是蕭啓畢竟是蕭澤的獨子啊!
一邊是兒子,一邊是情人與君主。
讓蕭大將軍如何選啊!
索性就別糾結了,我打算助他們一臂之力。
我讓蕭啓與徐將軍悄悄換防,兩位將軍一到位,徐州梁州兩個方向一同發起了進攻。
事情進展順利,徐州再往前一步就是揚州都城。
兵力自然是可着徐州那邊用。
徐州戰場上我方也確實損失慘重。
不過我的目標,從來都是梁州。
梁州駐守的將領是死忠魏帝之輩,梁州亦擁有着鐵桶一般的城防,是最難啃的骨頭。
這是我起勢以來打得最慘烈的一仗。
三個月的時間,一片屍山血海,血流成河。
我讓韓煜着手在各地建造濟慈堂,收留遺孤。
這場我親手犯下的罪孽,造成了太多家破人亡。
我的女兒出生在戰火之中,梁州攻破那日,我一個激動——胎動了。
她是個很乖很乖的孩子,沒捨得讓我遭罪太多,順順利利生了下來。
她的眉眼像極了阿昭。
都說女兒像父,不假!
他們都說我的女兒是個福星,她出生在了好時候。
可我女兒的福氣,不止於此!
孩子滿月的時候,我親自帶着她前往荊州。
如今的荊州牧,是魏昭太子的嫡親舅父。
他待魏昭極好。
只是不待見我。
「這是阿昭的孩子!」
不是問句,是肯定。
我兒像其父,凡熟悉魏昭太子之人,一看便知。
只是不知荊州牧是更恨陛下,還是更恨於我。
「魏家大勢已去,吾亦不該與阿昭的妻女作對!」
你看!聰明人就是好說話。
我還什麼都沒說,舅父便明白我的意思了。
我亦不願爲難疼愛阿昭的舅父。
荊州牧拱手讓出荊州後,我以上卿之禮待之,禮遇有加。
至此以往,天下大局初定。
我在青州的朝堂已經人才濟濟。
三軍圍困揚州。
魏帝已是困獸之鬥。
-23-
我是個有耐心的獵人,並未着急攻打揚州。
我能有今天這般造化,除了阿昭與父皇留給我的善因,還有就是魏朝自己的漏洞。
當年北國急急伐掠,三個月便一舉拿下南國。
其中留下了太多太多隱患。
魏帝安坐朝堂十餘年,甚至都分不清哪些南國臣子是真心歸順。
他有着受命於天的驕傲,卻忘了自己是憑女子竊國,纔有了天下歸一的局面。
我不急,我就圍着揚州,然後切斷一切供給,自己這邊則休養生息。
我要給他們希望,然後將魏朝的硬骨頭一根根剔除,再一口吃掉。
我的母妃,都這時候了,還做着她那場瑰麗的美夢。
她給我的信件中,無不是對我的懺悔與懊惱,她說她沒保護好我,愧對於我。
她錯了!
她不應該對我懺悔,她應該向我父皇懺悔纔對。
母妃要與我合作,讓我扶持她的兒子登基,許我大長公主的位份。
她不信我能以女子身份登基爲帝。
更言我生了個女兒,沒辦法和她兒子搶皇位。
她還是那樣得意,那樣自負。
而我走到了今天這一步,怎麼可能是爲了她和她的兒子。
蟄伏了大半年,終於等到時機成熟。
我不再忍耐,親自掛帥,統領三軍,進攻揚州。
彼時我已經發展到五十萬兵馬,揚州城內三十萬東拼西湊的殘軍,根本不是對手。
-24-
魏帝那邊早已軍心渙散,這最後一場決戰打得很快。
直到兵臨都城,我遠遠瞧見我的母妃,被押在城池之上。
「穆韶華!你趕緊退兵!不然他們就要拿我祭旗了!你要擔弒母的名聲嗎?你敢嗎?」
我敢嗎?
我也在問自己敢嗎?
有何不敢啊!
我遙遙望着母親,雖看不清面容,但也知她依舊風華絕代。
只是如今,她再不能拿美貌做武器。
最後護着他的蕭將軍,死於魏帝猜忌。
我這一生的罪孽和恥辱都源自母親,是她的自私葬送了我的國,亦是她的偏心狹隘毀了我一生。
蕭啓說我更適合做帝王,沒錯。
魏昭在我與他父皇之間,選擇了自己死。而我卻能面不改色的下令萬箭齊發!哪怕我的生母就在陣前!
我也無所顧忌。
「殺!」
隨着我一聲令下,數十萬大軍齊齊壓城!
而母妃再沒有利用價值,被一把推下了城池。
也不能說完全沒有利用價值了,起碼弒母的罪名,我一定是坐實了。
望着她一身紅衣急急降落,淒涼如秋日殘敗的蝶,我的心中卻無悲無喜。
我見慣了生死,早就麻木了。
如今不論誰死在我面前,我應該都不會有什麼感覺。
而我那風華絕代的母親,終於在自己女兒兵臨城下之際,落下了一生的帷幕。
-25-
我下令投降者不殺,都城破得很快,戰事卻依舊慘烈。
我踏着屍山血海來到皇宮見魏帝時,他已經被徐將軍生擒。
不到兩年時間,他蒼老得很快。
見到我時,那雙昏暗的眼睛突然亮了一下。
「韶華好本事啊!朕本以爲,你只是一朵需要依附於人的菟絲花,不想卻是霸道的食人花!」
我盯着他,如同看一隻螻蟻。
天子,哪怕是被踩在腳下,應該也受不了別人,如此藐視地看待他。
恰好侍衛來報,問我如何處置擒獲的皇子公主?
我問徐將軍:「魏帝當年是如何處置南朝公主的?」
徐將軍眼神裏的痛恨太過明顯。
「除了韶華,五個公主、三個長公主,全都死於北國軍隊的凌辱!」
我點點頭,「那就把公主們賞給軍士們!」
我又問徐將軍:「魏帝當年又是如何對待我的兄弟們?」
「五位皇子,全部腰斬!」
我勾了勾脣角,隨意吩咐,「那就把福太子賜死吧,看在一母同胞的份上,留個全屍!」
「公主不可!你與福太子一母同胞,殺弟怕是會遭世人詬病!」
勸我的是韓煜,還是那副菩薩心腸。
我搖了搖頭,笑道,「在魏家這裏講什麼人禮倫常?非要論,我還是福太子的嫂嫂,還是他的庶母妃呢!對不對啊?陛下!」
韓煜知道一點內情,攥了攥拳頭,沒再勸。
徐將軍倒是很震驚,不可置信地望向了我。
「無風怎會起浪,流言都是真的!」我淡淡道。
魏帝突然笑了,「穆韶華,你贏了天下又如何?你要做女帝!你的女兒卻是我的血脈!這天下最終還是會姓魏!」
「我兒是足月生的,是我和阿昭的孩子!和你有什麼關係?」
我望着魏帝,給予他再一次打擊。
-26-
「我是要做女帝,可不會讓我兒繼位!我父皇的堂弟獻王當年出逃,一直流落在外,如今獻王雖已身死,卻也留下一個男孩!
我已經找到了那個孩子,這天下,以後只會姓穆!」
「你竟不考慮自己親生的女兒?原來你對阿昭只有利用,你對得起他嗎?」
「別提阿昭!」
我突然被觸動了逆鱗,拔出匕首刺向了魏帝的心臟。
「南國國破那年我只有六歲!我還什麼都不懂,爲什麼一定要指望着我復國?
如果你不曾將我囚禁做你的禁寵,阿昭就不會死!我會好好扶持阿昭做皇帝,只要南國的百姓不受欺壓!只要南Ṭų₍國的官員受到一視同仁的對待!我就算對得起父皇,對得起自己的身份!
可你偏偏逼死了阿昭,逼我走到今天這一步,我自當徹底將你魏氏的痕跡清理乾淨,以告慰天下無辜喪命百姓的在天之靈!」
我拔出匕首的那一刻,魏帝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一切都結束了。
徐大將軍隨我一同登上高樓,宣佈魏帝伏誅的消息。
恍然見,我好像看見了父皇。
我想告訴他,韶華替他報仇了。
我不信鬼神,但我信因果報應,我也等待着有一天,自己種下的因,結出果實。
無論好壞,我都接受!
徐將軍好像哭了,這個七尺多高的男人,流下了眼淚。
我問他怎麼了?
他說韶華這些年受委屈了。
委屈嗎?
習慣了!
以後的日子就好過了!
我說等過一段時間,就給徐將軍娶個好媳婦!老一個人打光棍算怎麼回事!
徐將軍婉拒了,他的妻子當年身懷六甲,被北軍凌辱至死。
他說如果不是南國還有一個韶華公主活着,他們這些人還有希望,他早就抹脖子隨妻子去了。
我點點頭,不再勉強他。
-27-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還是舊人好啊。
我感覺我好像也哭了。
高臺之上,盡是空虛,我真的好想阿昭!
我那風光霽月,情深不壽的魏昭太子。
死在了風華正茂的年紀。
而我這一生都會念着他。
我讓蕭啓將皇宮中的珍寶悉數運出,然後一把火燒了這座承載了兩朝人恩恩怨怨的皇宮。
儘管此舉不妥,但我還是這麼做了。
我要將魏朝的痕跡清理乾淨,就好像能洗乾淨自己身上的罪孽一樣!
我在青州重建了一個新的朝堂,一座新的宮宇也拔地而起。
一切塵埃落定後,我將獻王的遺孤接到了自己身邊,收爲養子。
然後按功行賞,徐將軍封爲大司馬,蕭啓封爲左將軍,二人一同替我總領天下兵馬。
文官們也各有封賞,韓煜被我封爲了太傅。
但孩子們還小,他如今主要是幫我帶孩子。
讓一個還未成親的大男人幫忙帶孩子,頓時關於我兒迢迢的出身,又是議論紛紛。
對此韓煜抿着嘴,不置可否。
蕭啓卻是大手一揮,直接讓迢迢喊他爹。
我懶得搭理他們這些幼稚的舉動。
我根本不在乎那些風言風語,也不會刻意隱瞞迢迢的身世。
我已經是帝王,掌握天下權柄。
我會讓天下人像尊敬我一般,尊敬我的女兒,給迢迢全天下最好的維護。
看着王朝越來越興盛,我的迢迢一天天長大。
日子好像又有盼頭了。
只是昭明五年春,夢裏再逢故人。
第二天一早,我託韓煜將阿昭的骨灰,從魏家的陵墓帶回我身邊供奉。
高處不勝寒,這日子總要有阿昭的陪伴,我纔會安心。
番外:
-1-
我叫穆迢迢,我也有一個風華絕代的母親,她的名字叫韶華,是穆朝的女帝。
傳聞中我爹是大將軍蕭啓,據我老爹自己說是這樣的。
但事實不是,我早就知道我的父親到底是誰。
他是前朝的魏昭太子,我隨母皇供奉着他的畫像。
女兒肖父,我與他,長得十分相像。
但是比起那個畫中人,我還是與蕭老爹的感情更深厚一些。
我叫蕭大將軍老爹,並不是因爲他是我傳聞中的父親。
而是蕭老爹對我太好了,他幾乎承擔了一位父親的全部責任,更是爲了我一生未娶。
我母皇是一位非常合格的帝王。
在她的治理下,九州一統,百姓安居樂業,生活十分富足。
母皇美麗,但母皇的威嚴幾乎讓人忽視了她的容貌。
朝中臣子沒有不怕她雷霆手段的,但她卻是個實打實的慈母。
母皇從來不笑,她只會對我笑。
但有時候我覺得她也不是在對我笑,她是在透過我,對故人笑。
她很孤獨,我很心疼她。
我的母皇給了我世間最尊貴的身份,最優越的待遇,最明顯的偏愛。
但是我覺得母皇自己什麼都沒有。
她只是一味地爲天下、爲我付出,自己卻什麼都不要。
寺裏面清修的僧人都比她過得自在一些。
因爲皇帝看重,我這個公主從小就順風順水,沒經歷過什麼煩心事,但最近我有一件非常非常難過的事情。
我發現我愛上了我的皇兄。
我以爲自己隱藏得很好,但是母皇太關注我了,我開開心心的時候,她不會理我。
我現在茶不思飯不想,母皇生氣了。
她在和自己置氣,但凡從小到大我有何不妥,她總是要先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故而所有人都怕她,我不怕,甚至有時候,我覺得她是我這世間最好的朋友。
她會耐心地聽完我所有的話,然後一一替我解決。
所以幾番糾結後,我與母皇坦白了。
-2-
我以爲她會生氣、會發怒,但她沒有。
母皇只是看着我,對我說沒事。
她叫來了皇兄,問皇兄要天下還是要我。
「兒臣要迢迢!」
皇兄幾乎沒猶豫便選了我,可是在這之前,我根本不知道皇兄也心悅於我。
儘管他對我也是極好的,可我以爲,那只是兄長對妹妹的愛護而已。
「嗯。」
母皇只是輕輕嗯了一聲,然後拿出帝王的威嚴威脅皇兄。
「想好了,你可以不娶她,但如果你娶了她卻護不好她,背棄於她,朕一定廢了你!」
皇兄不卑不亢地望向母皇起誓,「兒臣定當愛重天下一般愛重迢迢。」
我蒙了,這怎麼行!我們是兄妹啊!
「哦,你皇兄是我撿來的,你們沒有血緣關係,一點也沒有!」
皇兄朝我安撫一笑,母皇說的都是真的。
母皇撿來了毫無血緣的皇兄,聲稱是穆氏血脈,又收爲養子精心教養,培養成儲君。
母皇心中有愧,愧在發動戰爭,禍及百姓,皇兄就是戰亂中失去雙親的孤兒。
母皇並不看重血脈,她讓皇兄做儲君,只想告慰無辜百姓的在天之靈。
她是個心胸寬廣的女子,能成爲女帝,治理一個國家,她要比天下大部分男兒郎還要想得開。
而皇兄之所以毫不猶豫地選擇我,也是因爲母皇還年輕,完全有能力再培養一個儲君。
而我只有一個。
皇兄也是清風朗月一般的人物,他說愛我,不是情話,是誓言。
後來爲了堵住天下的悠悠衆口,母皇將我削爲郡主,以蕭家女的身份嫁入東宮。
我擔心了很久的事情,就這樣解決了。
-3-
我出嫁那日,母皇十里紅妝送我,蕭老爹揹着我送我出門。
「本來是你父親的活,又一次讓我佔便宜了。」
蕭老爹和我父親是很好的兄弟。
我父親不止是母皇的白月光,也是他們的。
「老爹,如今我出嫁了,你要不要也娶個媳婦啊!」
對於我的提議,蕭老爹義正言辭地拒絕了,他說我母皇本來就孤家寡人,如今我出嫁,他再娶妻,便不能名正言順、隔三差五地進宮看望母皇了。
其實我挺希望母皇和蕭老爹在一起的,但母皇很排斥任何對她有想法的異性。
蕭老爹勉強被她算作知己。
但也僅此而已。
我母皇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同時也爲我父親守着最忠貞的寡。
嫁給皇兄的第二年,我懷孕了。
母皇要做奶奶了,我第一次在母皇臉上看到了不知所措的神情。
她待在佛堂陪我父親的時間少了一些,更多的時候,她在陪我。
我的長子是在天下的期待中降生的,那天母皇很開心,她爲我的孩子大赦天下。
天下人卻感念我的功勞。
我的母皇爲天下兢兢業業,我的皇兄也是。
皇兄輔政多年,她們母子一起開啓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
而我,除了生了三個孩子以外,好像也沒什麼辛苦的事情了。
我做公主時肆意瀟灑,做太子妃也一樣。
母皇長相明豔,而我則更端莊清雅。
但不能以貌取人,端莊了一輩子的是母皇,而我則明豔了一輩子。
哪怕生了三個孩子,我依舊年輕,依舊活潑開朗。
我的榮華富貴是母親與夫君掙的,我也躺平的十分心安理得。
母皇四十歲那年,身體突然垮了。
那一瞬間,我感覺天塌了。
她是我見過的世間最剛強的女子,哪怕面對死亡,她也欣然接受。
-4-
臨終前,母皇召我和皇兄交代後事。
我哭的不能自已,母親伸手替我擦掉眼淚。
「迢迢不哭,母親只是要去找你父親了!」
她是天底下最好的母親,我真的捨不得她,我總覺得,如果不是她太想我父親了,她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太子,替朕辦三件事!
第一,公開迢迢的身世,她是我與前朝魏昭太子的孩子,如今四海昇平,若天下人對她有議論,你要護好她。
第二,將我與魏昭太子骨灰合葬,看着點那些史官,別讓人亂編排朕的情史,朕只有魏昭一人,一生不曾二心。
第三,將你們的老三過繼給蕭家,給蕭啓那個老東西養老,他接替了魏昭的職責,照顧了迢迢一輩子,朕欠他的。」
皇兄一一應下,他的眼眶也紅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皇兄哭,母親對我慈愛,對皇兄嚴厲,卻從未厚此薄彼過。
她對我們各有期望,但卻是同樣的盡心盡力,作爲皇帝,更是半分都未曾猜忌過皇兄。
母皇最後的話是對我說的,她說:
「迢迢,讓娘好好看看你!下輩子還來找娘做孩子!只是我們不要再生在皇家了!」
昭明二十一年,穆文帝於皇宮駕崩,享年四十歲,政績斐然,養育有一子一女,一生未嫁娶。
次年春,皇兄順利登基繼位,我被冊封爲皇后,因我是先帝唯一的親生女兒,身份尊貴非常。
皇兄爲了彰顯對我的重視,特意昭告天下,我的鳳印與玉璽同效。
可我終究心無大志,我擁有很多很多愛與尊敬。
一輩子榮華富貴,夫妻恩愛,子女孝順,天下敬仰。
我知道這些都是母皇爲我種下的善因。
後來我與韓太傅談心,得知了不少母皇少年時的事情。
方纔恍然大悟,原來我擁有的,從來都是母皇可夢不可求的。
因爲自己走過的路滿是荊棘,母皇便使出渾身解數,替我鋪就了一條康莊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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