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抱太陽

老公的初戀發了一條僅我可見的動態。
「短暫地擁有你三個小時,魚跟我,你說都很香。」
配圖是她的性感睡衣照。
我淡定地評論了她一句:「什麼時候出來做這種生意了?很缺錢嗎?」

-1-
發現江橋跟方暖夏舊情復燃那天,是我們結婚五週年紀念日。
我特意下廚做了江橋最喜歡喫的糖醋魚,歡歡喜喜地等他回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給他打電話始終沒人接。
我在家裏擔驚受怕,以爲他出了什麼事情。
一直到晚上十一點,他纔回來。
江橋看起來有些疲憊,一進門就緊緊地抱住了我。
「老婆,對不起,我回來晚了。」他跟我道歉,「手機沒電了,聯繫不上我很擔心吧?乖乖,以後我要是回來得晚,你就早點睡。」
我把精心準備的禮物給他看,是寶格麗的情侶腕錶。
這款表我定製了一年多纔拿到。
男款的錶盤上是一座橋。
而女款錶盤上刻着兩顆心。
同心橋,這是這對情侶腕錶的名字。
江橋卻潦草地看了一眼說:「謝謝老婆。」
他去洗澡,沒有注意到餐桌上的飯菜。

-2-
我有一種莫名的直覺,江橋不太對勁。
事實證明,女人的直覺從不會出錯。
我靜坐了很久,最終選擇點開了方暖夏的朋友圈。
十分鐘前,她發了一條動態。
「短暫地擁有你三個小時,魚跟我,你說都很香~」
她配了三張圖。
第一張是糖醋魚。
第二張是她對鏡自拍,穿着很性感的吊帶睡裙。
第三張是十指相扣的手。
我反反覆覆地看第三張圖,認出那是江橋的手。

-3-
在我等待江橋的那三個小時裏,我想了很多。
想他是不是臨時開會,公司遇到了什麼事情。
想他是不是路上出了什麼事情,沒辦法接電話。
想他是不是臨時有應酬,又喝多了,犯了胃病不敢讓我發現。
可我唯獨沒有想到,他跟方暖夏在一起,喫魚,喫她。
江橋睡得很沉,我從枕頭下翻出一張檢驗單。
這是我給他準備的第二份禮物。
我們有孩子了,才一個多月。

-4-
我跟江橋是在一起的第二年結婚的。
他媽得了癌症,躺在病牀上,唯一的願望就是看到江橋結婚。
阿姨臨死前拉着我的手流着淚說:「江橋一定要對你好,否則的話,我在地下知道了,饒不了他!」
所有人都知道我跟江橋在一起的兩年,爲他付出了多少。
阿姨生病那段時間,正好趕上江橋去外地參加一個重要比賽。
比賽關係到他創業投資的事情,阿姨讓我瞞着江橋,怕他分心。
我忙前忙後地照顧阿姨,短短一個月瘦了十斤。
送走阿姨我就大病了一場,傷了元氣。
也是那個時候,我流產了。

-5-
我們第一個孩子,悄無聲息地來,又悄無聲息地走。
江橋抱着我,把臉埋在我的脖頸,哽咽地說:「知知,我們結婚吧。」
他還說:「知知,我永遠不會辜負你。」
我想起江橋曾經說過的話,輾轉難眠。
手機微信提示音響起,我點開看了一眼。
方暖夏發給我一張照片,又很快撤回。
可我還是清楚地看到了那張照片。
照片上是她跟江橋在擁吻,上面還有日期。
20**年,3 月 19 日。
我永遠也忘不了那天,我流產被送進醫院。
要進手術室我很害怕,哭着求江橋陪着我。
江橋接到一個電話,他跟我說創業大賽遇到了問題,他必須走一趟。
我獨自躺在冰冷的手術室,感覺到那些鉗子觸碰着我的肌膚。
我怕得渾身都在抖,不停地念着江橋的名字。
原來,原來那個時候,他是去見了方暖夏啊。

-6-
其實我在追江橋的時候,是知道他有個前女友的。
江橋上大學的時候已經是風雲人物,喜歡他的女生不計其數。
宿舍的臥談會,大家聊起江橋,跟我分享關於他的各路八卦。
「聽說他初戀叫方暖夏,兩個人高二就談戀愛了。」
「他們還一起考到了咱們學校,後來江橋他爸因爲貪污入獄。大二的時候,方暖夏出國留學,他們就分手了。」
我當時大言不慚,自信滿滿地說道:「這年頭誰還沒幾個初戀了?我一定能追到江橋!你們等着我倆請客吧!到時候人均五百的自助餐,讓你們喫到扶牆出。」
那個時候我太年輕,也太自信。
直到我偶然看到那句話「初戀一哭,現任必輸」,我才知道初戀在男人心中的位置。
江橋,我真想問問你。
你憑什麼這麼作踐我啊?
就憑我跟父母鬧翻也要跟你在一起?
就憑我非要在你最窮的時候跟你同甘共苦嗎?
在你眼裏,這樣的我,是不是很賤啊?

-7-
我輾轉難眠,一直到凌晨才睡過去。
早上十點多,江橋把我叫醒。
「乖乖,醒醒。」江橋撓了撓我的下巴,看着我睡眼惺忪的樣子,他又笑起來。
江橋看了看時間說道:「乖乖,起牀喫飯,喫完飯我陪你一起試試禮服。」
過兩天是江橋公司週年年會,我定製了一套禮服,會跟他一起出席。
我看着他的笑容,一時間有些恍惚,差點以爲昨晚經歷的一切都是夢。
我抬手撫摸着他的臉,想起戀愛以後,他爲我而笑的樣子。
曾經我是那麼驕傲,驕傲自己打開了江橋的心,驅散了他的陰霾。
「懶得動啊?」江橋看我不說話,俯身把我抱起來。
他把我抱進浴室,轉身給我放洗澡水。
「江橋,我以前問你,你爲什麼喜歡我,你還記得你怎麼說的嗎?」
我坐在洗漱臺上,看着他的背影。
江橋毫不猶疑地說道:「我說喜歡你永遠驕傲熱烈的樣子。」
我聽到他的話,心裏輕聲說:可現在,你卻親自捻碎了我的驕傲。
「怎麼了?」江橋扭頭,雙手環住我的腰,仔細看了看我的神情,「是不是出什麼事情了?」
我點了點頭,認真地說道:「昨晚做了一個噩夢,夢見你出軌了。」
江橋嘆氣,寵溺又無奈地說道:「我要是敢出軌,你哥第一個打斷我的手腳。」
「好了,別多想了。」江橋想幫我脫衣服。
我握住他的手,踢了踢他:「走走走,我自己洗。」
江橋低頭在我嘴脣上咬了一口,帶上門出去了。
等他走後,我蹲在馬桶邊上,劇烈地嘔吐起來。
江橋,你也知道,我溫知心永遠是驕傲而熱烈的。
我曾經像太陽一樣溫暖你,仰着頭走向你。
結婚那天,我把手搭在你的掌心,跟你說:「恭喜你啊,江先生,你擁有了太陽。」
你單膝跪在地上,親吻我的掌心,無比虔誠地說:「我將永遠守護我的太陽,讓她永遠驕傲,永遠赤誠而熱烈。」
可,江橋,你食言了。
辜負真心的人,是要吞一萬顆銀針的。
我躺在溫熱的浴缸裏,再次刷到了方暖夏的朋友圈。
「你佩戴着它,就像我在擁抱你,今天又是想你的一天。」
配圖是一條領帶。
「老婆,我今天佩戴這條領帶怎麼樣?」江橋推門進來,手裏拿着一條領帶詢問我的意見。
我看着他,點頭輕聲說:「很配。」

-8-
在江橋公司週年年會上,我見到了方暖夏。
她穿着一件寶藍色的小禮服,襯托得她身材凹凸有致,在一衆員工當中非常出衆。
而江橋今晚的領帶,跟她禮服的顏色相得益彰,就像是情侶配色。
「江太太好。」
「江太太好久不見啦!」
江橋公司的員工都跟我很熟悉,大部分都是創業時期一起走過來的老員工。
私下裏他們都會喊我知心,常常開玩笑說我是他們的知心妹妹。
我挽着江橋經過方暖夏的時候,她揚起一個明媚的笑容,跟我說:「溫小姐好。」
方暖夏的笑容太張揚了,她毫不避諱我的眼神,帶着一絲挑釁地說道:「真羨慕溫小姐,遇上了江總這樣的好男人~帥氣多金,又對您一心一意。您年紀輕輕就做了全職太太,就是看起來比我們這些打工人要年輕漂亮呢。」
我敏銳地察覺到,江橋側臉的輪廓線緊繃起來,他警告似的看了一眼方暖夏。
方暖夏吐了吐舌頭,故作俏皮地說道:「溫小姐,開個玩笑而已,你不會介意吧?」
我笑盈盈地說道:「暖夏學姐,你何必跟我這麼客氣呢?當年要不是你遠走出國,跟江橋分手,說不定站在這裏的江太太就是你了。不過看你朋友圈發的動態,是有男朋友了嗎?真巧啊,跟江橋一樣喜歡喫糖醋魚。如今學姐又來江橋公司上班,不知道的還以爲你對他餘情未了呢。」
「說什麼呢?」江橋無奈地捏了捏我的臉頰,一臉寵溺地說道,「一股子醋味兒,我跟她早就過去了。她入職以後,我也是在一次員工會議上才見到她的。如果刻意開除她,又怕你多想。」
江橋的眼睛裏全是我,他順手幫我整理了一下項鍊,無名指上的戒指低調而樸素。
我微微歪頭看他,心想,江橋,你演得真好呢。
「可是,我真的很介意方暖夏跟你一起工作。」我扭頭看向方暖夏,一字一句地說道,「學姐,你男朋友不介意,你把他當成江橋的替身嗎?」
江橋表情淡淡的,低聲說道:「年會結束以後,我就讓人力開掉她,什麼都沒有寶寶你的心情重要。」
這話,一字不落地傳到方暖夏耳朵裏。
方暖夏的笑容終於維持不住了,她表情難堪地說道:「溫小姐,我對公司是有傑出貢獻的。你難道就這麼小心眼嗎?還是,你對自己這麼沒有信心?」
江橋的目光落在方暖夏身上,他嘴脣微微一動,終究是沒有說什麼,反而低聲哄我:「乖乖,她的事情,等會兒我們私下聊,這麼多員工看着呢,我不想因爲私事影響到年會的氛圍。」
我定定地看了江橋兩秒鐘。
在短短的兩秒鐘內,彷彿耗盡了對他所有的愛意。
「江橋,從前送過你很多禮物。」我鬆開挽着他的手,往後退了兩步,笑顏如花地看着他說道,「但是今天這兩件禮物,一定讓你終生難忘。」
全場的燈光漸漸暗下來,巨大的電子屏幕上出現一張孕檢單。
視頻裏的我,在醫院門口,對着鏡頭大聲說:「老公!你要當爸爸了!」
一時間,全場一陣歡呼聲,所有人都看向江橋,熱烈地鼓掌。
江橋看向我,有些微微發愣,好像沒有反應過來。
下一刻,電子屏幕上出現了一張江橋跟方暖夏的擁吻照。
掌聲稀稀拉拉地停下來,一時間鴉雀無聲。
方暖夏那條喫魚的朋友圈跟她的性感睡衣照,齊齊出現。
在周圍刺骨的寂靜中,江橋盯着我。
我眼淚一滴一滴地掉落,輕輕說:「江橋,在我想跟你分享這個喜訊的時候,你在方暖夏的牀上。所以,這個孩子我拿掉了。所以方暖夏沒有喊我江太太的時候,我一點都不介意。因爲從今天起,我不再是你的妻子。」
江橋像是一瞬間置身冰窟似的,臉色難看得厲害。
他立馬上來拉住我的胳膊。
我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
這一步,是我從江橋的人生中徹徹底底地退了出去。
「江橋,我不要你了。」我擦掉眼角的淚,把無名指上的戒指摘了下來。
我從前是驕傲的,也永遠是驕傲的。
江橋,我是高懸天空的太陽,沒有你,也依然會熱烈發光。

-9-
流產手術單拿出來的那一刻,江橋臉上的表情徹底坍塌。
他看了一遍又一遍,眼神中的那種痛苦,就像是溢出來的鮮血。
「知心,你明知道我多想跟你要一個孩子。」他壓抑着翻湧的情緒,看着我,「你怎麼捨得啊?怎麼捨得!」
我怎麼捨得?
江橋,這種誅心的話你是怎麼說出來的?
幾年前流產以後,我身體一直不好,醫生建議我休養。
最近才漸漸養好身體,有了受孕條件。
我們曾經相擁坐在陽臺上看星星,討論將來會生個男孩子還是女孩子,又仔細地想着 ta 會叫什麼名字。
那個沒能謀面的孩子,才一個月多一點。
我有多害怕上手術檯你是知道的啊!
我怎麼能把 ta 生出來?怎麼敢!
告訴 ta,ta 爸爸欺騙了媽媽的感情,是個出軌的渣男?
不,如果 ta 的出生本來就帶着遺憾,在這種遺憾中 ta 會變得不幸福,不如不要來。
「溫太太!」方暖夏終於慌了,緊張地說道,「我給你發的那些消息都是假的!是我單戀江橋,你別誤會他!」
她說話的時候不停地看向江橋,顯而易見的慌亂。
方暖夏大概沒有想到吧?我會在這樣盛大的場合,提出離婚。
江橋深呼吸幾下,上前握住我的胳膊說道:「知心,我們回家,先回家。」
「江橋,方暖夏剛剛說是我誤會你們了。」我冷靜地看着他問,「你親口告訴我,是誤會嗎?」
方橋毫不猶豫地說道:「是誤會,每一件事情我都可以跟你解釋。知心,我愛你,這點從沒有變過。」
我盯着他的眉眼,審視着這個我曾經熱烈地,真誠地愛過的男人。
然後,我抬起手狠狠給了他一個耳光。
「江橋,你真賤啊,真賤。」我甩開他的手臂,站上臺去,「今天讓大家看這場大戲,辛苦各位了,每個人 1888 的壓驚費,我會讓財務打到各位的工資卡里。如果各位想在社交平臺上分享今天的所見所聞,請務必如實分享,不要誇大捏造事實。」
方暖夏還在看我,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她彷彿在說:你怎麼敢?
江橋沉着臉看向我,說道:「保安,攔住太太。」
幾個保安猶豫着,擋在我面前。
「我看誰敢!」
門口傳來一個聲音,所有人齊刷刷地看向我。
我看着他,強撐着的情緒一瞬間崩潰,眼淚嘩嘩往下掉。
「哥。」我撲進他懷裏,哭得難以自持。
靳銘誠摸了摸我的頭髮,脫下西服外衣給我披上。
「你……」方暖夏忽然崩潰了一樣,難以置信地看着我問,「你跟靳傢什麼關係?你家裏不是開小賣部的嗎?」
本城人,誰不知道大名鼎鼎的靳銘誠,首富之子,憑藉着自己的本事就登上了財富排行榜。
他是我哥,跟爸爸姓,我跟媽媽姓。
「方暖夏,你一直很看不起我,覺得我是依靠江橋生長的菟絲花。」我看向她,擦了擦眼淚說道,「可江橋的公司,沒有我哥投資,根本做不到這規模。」
方暖夏咬着嘴脣,搖搖欲墜。
「我妹妹今天狀態不好。」靳銘誠摟着我,請保鏢一個個去刪照片,「所以我不希望她的照片傳出去,辛苦各位刪一下。壓驚費我祕書會轉給大家,每個人 8888,祝各位有個好週末。」
靳銘誠帶我走的時候,江橋忽然看着我說道:「知心,你知道我跟你在一起之後,最痛苦的事情是什麼嗎?」

-10-
距離當時我跟江橋攤牌已經過了半個月,但是我想起他當時的話,還是氣得天靈蓋都要翻起來了。
江橋跟我說:「知心,愛你有時候真的太累了。我不可觸及的東西,對你來說都是信手拈來。有時候我在想,也許你連我的愛都不要,你需要的只是愛我來滿足你自己。」
他說完這番話的時候,我腦子幾乎有些反應不過來。
我反反覆覆地回味了兩遍,然後喊我家的保鏢打斷了江橋的一根肋骨。
「江橋,人賤無敵,你無敵了。」我看着躺在地上臉色慘白的江橋,對他豎了豎大拇指。
如果江橋今年是十五歲,我原諒他說的這些矯情至死的言論。
可他不是,他已經三十歲了。功成名就的男人,竟然能在出軌以後,冠冕堂皇地講出這樣一番話。
我躺在沙發上,摸着小肚子,一想到那個時候就覺得太陽穴直突突。
「阿姨!阿姨!」我虛弱地喊着,「快,給我端一碗燕窩補補。」
靳銘誠坐在那兒看我的體檢報告,越看眉頭皺得越緊,不滿道:「跟江橋在一起五年,你得到了什麼?一身毛病!這得多久才能養回來?」
我溫知心自詡敢愛敢恨,現在都有些懷疑自己的眼光了。
當初看上江橋的時候,我被他沉默而內斂的靈魂吸引,鉚足勁追求他。
他比我大一屆,家庭條件又比較差。
我那個時候不想透露自己的家庭,就是不想給他壓力。
陪他擠地鐵、睡出租屋,爲了給他養胃還親自下廚學做飯。
江橋創業大賽的項目獲得了第一名,但是因爲種種原因沒有投資方跟進。
我看他處處碰壁的樣子,立馬打電話給靳銘誠,讓靳銘誠投資。
也是有我哥出的錢,江橋一畢業就成立了自己的科技公司。
再後來他公司 A 輪融資,我哥領投,後面纔有一堆大的創投公司跟投。
短短五年,江橋的公司已經在準備新三板上市了。
他以爲憑的是他的能力嗎?
呵!憑的是我們靳家的財力罷了!
有才華又有能力的人多得是,全在大廠拿着年薪當社畜,憑什麼他江橋就能脫穎而出?
這些事情從前我沒有想過,因爲我覺得能用錢解決的事情都不是事情。
我花錢,給江橋買個夢想,給我們的生活買一份幸福,也挺好。
我沒想,但是江橋卻在背地裏想了無數次。

-11-
阿姨端來燕窩,我手都不想抬,撒嬌讓阿姨餵我。
靳銘誠看不過去了,接過碗,捏着勺子往我嘴裏塞。
我瞪了他一眼,他動作才放緩。
還是在家舒服啊,衣來伸手,飯來張口。
「靳銘誠,你說離婚協議寄過去一個月了,江橋怎麼還沒聯繫我?」我一遍刷朋友圈一遍說,「他什麼意思?不想跟我離?」
靳銘誠睨了我一眼:「怎麼,你還想跟他複合?」
「想想就覺得噁心。」我看到方暖夏新發的朋友圈,噌地一下子躥起來,撞到了靳銘誠的下巴。
好啊,我這才離開一個月,方暖夏的尾巴都要翹到天上了!
我看着她拎着我的愛馬仕,帶着我的卡地亞鑽石手鐲,在五星級酒店喝下午茶。她自拍的樣子,像極了一個勝利者的姿態。
照片的一角,我看到了江橋的背影。
方暖夏配文:他工作的樣子真迷人。
我想了想,又發消息給公司的 HR,讓她幫我看下方暖夏的朋友圈。
果然,方暖夏已經光明正大地跟江橋秀恩愛了,發朋友圈不再是僅對我可見了。
HR:知心,你真的要跟江總離婚了嗎?方暖夏她現在已經以江太太的名義自居了。前天開例會,宣傳組不同意她的方案,她竟然當場說要人家滾蛋,把還在實習期的小姑娘罵得哭了好久。
我沉默了很久,沒有回覆消息。
江橋的公司叫做天成科技,當時還是我取的名字,佳偶天成的意思。
公司剛起步的時候,我做的 HR,很多老員工是我一個一個面試進去的。
我大學的時候學的是金融,在公司起步階段做的銷售崗。
只是後來我要備孕養身體,退出了公司業務崗。
「哥。」我抬頭看向靳銘誠問他,「你覺得靳獨山長女的身份,值多少錢?」
靳銘誠淡淡地說道:「當初爸爸不同意你嫁給他,也有他的道理,他覺得江橋這人骨子裏還是有些傲氣,這種傲氣會傷害到你。所以這麼些年,他從沒承認過江橋,很多人也不知道他太太是靳家長女。知心,有些話你不說,我也會爲你做。江橋對你好,他纔是天之驕子。他沒有你,也不配有今天的身份地位。」
我聽了這話,想到當年跟爸爸賭氣的時候,靳銘誠私下出錢幫我,一時間眼角有些發酸。
「溫知心,有事就喊哥哥,沒事兒就喊靳銘誠。」他抬手給了我一個腦瓜崩,氣道,「你十八歲之前,可是比現在要乖得多。」
我揉揉額角,吐槽道:「那是因爲我十八歲才知道,你根本不是我親哥!」
我十八歲那年,爸爸立遺囑,把名下 80% 的財產都給了我。
也是那個時候我才知道,靳銘誠不是爸爸的兒子,只是他收養的。
當時我非要嫁給江橋,爸爸說:「心心,爸爸是這個世界上最希望你幸福的人。但是我對江橋這個人持有保留態度,你跟他結婚可以,但是必須簽訂婚前協議,把財產分割清楚。」
也就是那個時候,江橋才知道我的家世。
他的表情很奇怪,盯着我看了好半天。
我心裏愧疚瞞着他的事情,還跟他解釋:「對不起啊,我不是怕你貪圖我家財產,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說。」
江橋只是緊握着我的手說:「知心,我永遠不會辜負你。」
我最近常常想起跟江橋在一起的往事。
手機響起來,是江橋打來的。
我接通了,他只是說:「知心,有空談談嗎?」
約了時間跟地點,我掛斷了電話。
抬頭一看,靳銘誠在看我。
我攤手嘆道:「不會再哭了,放心吧!」
「哭也沒關係。」靳銘誠輕輕觸碰了一下我的手。
我用額頭撞了一下他的肩膀,輕聲說:「哥哥,就是忽然覺得好沒意思啊。」

-12-
真沒意思。
律師在滔滔不絕地跟我說離婚有關的財產分割時,我忽然覺得一切都好沒意思。
方暖夏坐在一旁,不甘心地說道:「江橋今天的一切都是靠自己打拼得到的,憑什麼要分給溫知心一半?不行,決不能這麼簡單地就離婚。」
「方小姐,江總的公司正在籌備上市,現在這個關鍵時刻如果離婚,江總這麼多年的心血就白費了。」律師猶豫了一下說道,「我私下打聽過一些,聽說江太太非常愛江總,如果這樣的話呢。我建議先穩住江太太,公司上市以後,再談離婚的事情。」
方暖夏的表情一下就變了,板着臉反問:「江太太?」
律師立馬賠笑:「溫小姐,溫小姐,是我口誤。」
我聽着他們兩個討論的聲音,推門出去抽菸。
點菸的時候,又在想,如果知心在這裏,她一定會很驚訝,我是什麼時候會抽菸的。
生意場上哪有乾淨的男人?
抽菸喝酒,我樣樣都會。
必要的時候去酒吧、KTV 這樣的灰色場所,陪甲方一起聲色犬馬。
想要跟甲方搞好關係,抽菸喝酒談女人,這就是男人。

-13-
在知心的眼裏我是什麼樣的人呢?
讀大學的時候,也許是個孤傲的、不愛說話的學長。
偏偏這個學長長相不錯、學業不錯,因爲寒酸又多了幾分「脫俗的傲骨」。
我爸因爲貪污入獄那年,我媽肚子里長了個瘤子。
生活好像一下子變了個樣子。
方暖夏哭着跟我說:「江橋,我們怎麼辦啊,你說我們怎麼辦?」
她家裏逼她跟我分手,送她去留學。
我們兩個是高中同學,高二坐同桌,兩個人的名字一起出現在排行榜上。
打籃球的時候,我只接受方暖夏給我的水。
夏天坐窗口很曬,我會用校服幫她遮光。
放學的時候,並肩走向公交車站。
很自然,高中畢業就在一起了。
在熱鬧又喧囂的夏季夜晚,同學們都在歡呼畢業的暢快。
我跟方暖夏躲在無人的角落處接吻。
我們都以爲一起上大學、考研、工作,會度過一生。
「江橋,我不走。」方暖夏抱着我,「我走了,你怎麼辦啊?」
我跟她說:「那你就別走了,暖夏,留下來。等我熬過這一段日子,會好起來的。」
方暖夏當時眼中的遲疑我記憶猶新,她終究是出國了。
她剛出國的時候還頻繁地給我發消息。
對她來說,國外的一切都是新奇的。
漸漸地,消息越來越少。
當我在她國外的社交軟件上看到她跟一個男人的合照時,我就知道我們算是分手了。
那個時候我大四,室友跟我開玩笑:「金融院的那個溫知心啊,追你這麼久了,你真的一點都沒動心?」
溫知心,我知道她。
扎着高高的馬尾,永遠精力旺盛的模樣。
追我的人不少,最高調的就屬她。
她跟我說話的時候,會直視我的眼睛。
儘管是個追求者,她也不會閃躲害羞。
溫知心給我發消息:「學長,請問明天元旦,你有約嗎?」
我第一次回了她的消息。
元旦那天,所有人都抬頭看煙花,倒數。
只有溫知心冰涼涼的小手,悄悄握住我的手。
我沒有推開她,握住了她的手。

-14-
跟溫知心在一起的日子,總是很放鬆。
她好像永遠沒有煩惱,永遠都是笑眯眯的開心模樣。
我室友曾經羨慕地說,溫知心在的日子,感覺都沒有陰雨天。
我臨近畢業,在圖書館泡論文。
她會趴在桌上看我寫論文,或者自己玩兒遊戲、追劇。自己的作業一堆沒寫,也不着急。
夜晚的時候,我們在院子裏散步。
她撒嬌讓我揹着她,靠在我肩膀上說話。
「江橋,你可以稍微放鬆一點點。」她在勸我。
她的氣息帶着一點點甜味,撲在我的耳垂上。
我把她放下來,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然後吻了她。
那是我們在一起第三個月。
她被我親得臉蛋紅撲撲的,眼睛越發的亮了。
自那以後,我們的關係親近了很多。
就連室友都說,我臉上的笑容都比以前多了。
後來我學到一個詞,治癒繫戀人。
溫知心就是那樣的人,她永遠熱烈,溫暖,能驅散我人生所有的陰影。
我們在一起第一年,我媽媽病重得厲害。
而我又處於創業項目的關鍵期,跟團隊的人忙得團團轉。
「江橋,放心,有我呢!」
溫知心讓我安心準備項目,她幫我照顧媽媽。
我每次去看媽媽的時候,她們兩個都有說有笑的。
我媽私下跟我說:「江橋,知心是個好姑娘,你千萬不要辜負她。」
她真的是小太陽一樣熱烈溫暖的人,日子久了,醫院的人都喜歡她。
就連一向鐵面無私的護士長,都會在夜裏悄悄放我進去,讓我跟我媽聊會兒。
我媽做完手術以後,在併發症的折磨下還是走了。
溫知心抱着我的時候,我恍惚間意識到,她瘦了很多。
「最近是不是很辛苦?」我問她。
她一下子就哭出來,點點頭:「嗯,很辛苦,可是照顧阿姨我願意。」
她越說哭得越厲害,趴在我肩頭哭得眼睛紅腫,全是委屈。
那陣子,是我忽視了她。
溫知心也是很好哄的,她生日,我預約了一間很貴的餐廳。
她那天特意打扮了一番,我至今記得。
她穿着一條露肩的白色長裙,風吹過的時候,露出白皙的小腿。
頭髮散落在肩膀上,站在路邊那麼漂亮,過路的人都在看她。
我精心挑選了一條項鍊,花了整整八千塊錢,戴在了她的脖子上。
在一起後,我送她的禮物實在不算多。
一對珍珠耳墜,一條鉑金手鍊。
她收禮物的時候很開心。
我們手牽着手散步,免不了暢想未來。
我說:「希望將來能在 B 城買一個大房子,你來裝修成自己喜歡的樣子。最好陽臺上可以養很多花,這樣你每天醒來看到花,都會開心一點。」
B 城的房價最便宜也要五萬一平,對於當時的我來說,算得上遙不可及的夢想。
溫知心卻說道:「只要跟你在一起,住哪裏都很好。」
溫知心對我從無要求,也從沒有物慾。
這一點我是忽然意識到的。

-15-
方暖夏那個時候中途回國,我們在機場相遇。
幾年不見,彼此都有些陌生。
臨走前,方暖夏吻了我。
很突然,我連推開的機會都沒有,她就鬆開了。
她打扮得很時尚,舉手投足間跟以前都不一樣了。
「江橋,我不再像我,可你依然是你,我很嫉妒你現在的女朋友。」
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那個時候方暖夏的朋友幫她拍下了照片,她還把那張照片發給溫知心。
那件事被同行的朋友看到,對方打趣我:「江橋,豔福不淺啊。那個美女一身名牌啊,她手上拎着的包都得幾十萬,你什麼時候認識這樣的白富美了,要不要跟她談談投資咱們的項目?」
這話我沒接,我們的項目的確遇到了問題。
曾經以爲項目夠好,就能有投資。
可惜,只遇上了想要買項目的大公司,逼得我們拿不到投資。
這些日子,我們爲了投資的事情焦頭爛額。
「要我說,咱們就賣了吧。」同學心煩意亂地說道,「兩百萬也不是個小數目了,我女朋友上個月想要個 LV,我都拿不出一萬多的閒錢買。」
「江橋,你命好,有溫知心這麼個好女朋友。一天到晚陪你喫食堂,連情人節都不要求一束花。可我們沒你這麼好運,況且我也想給她一些好東西。我不想畢業了,她還揹着一百多的淘寶貨去上班,讓別的同事看不起。」
我才真的意識到,溫知心跟我在一起的兩年,我沒給過她什麼。
約會無非就是圖書館、電影院。
別說什麼值錢的包包首飾,就連高檔餐廳都沒去過。
我回了 B 市,溫知心驚喜地撲到我懷裏:「這麼快回來了?投資談得順利嗎?」
她還是喜氣洋洋,沒有憂愁的模樣。
我該怎麼開口告訴她,我們喫了閉門羹。
那家大公司放出話去,喫定了要買我們的項目。
「挺順利的。」我暗下決心要賣掉項目,給溫知心買一個像樣的包。
正巧大學室友的女朋友王倩在一家頂級高奢店做銷售,說可以不用配貨幫我拿個包。
項目還沒賣,我打算先去店裏挑挑。
「今天我們閉店了,我先帶你進去坐坐。」王倩帶着我進去,小聲說,「你先到隔壁坐下,等 VIP 客人走了,我帶你看看幫你留的包。」
王倩帶我往裏面走,經過了 VIP 包廂。
開着門,我看清楚了裏面的人。
十幾個穿着黑色制服的銷售,每個人的臉上都掛着笑容。
坐在中間沙發上的女孩兒,有些不耐煩了,「靳銘誠,我不想試了,你隨便買吧。」
「那就剛剛試過的三套都買了吧。」
「爸爸的生日宴會在 LA 舉辦啊。」溫知心苦惱地說道,「我好想帶江橋去啊,他跟我求婚,我答應了。」
「那你想辦法說服爸爸,同意你嫁給他。」
溫知心搖着那個年輕男人的胳膊:「哥,你幫幫我。」
王倩提醒我快走,我們離開了那裏。
「唉,真是同人不同命啊。」王倩幫我倒了杯水感慨道,「剛剛那個女孩兒,試了一上午,買了三套高級珠寶,加起來要五千多萬了。難怪我們今天閉店,所有人都服務他們。」
五千萬,我在心裏默唸了一下這個數字。
我爸爸當初是因爲貪污了一百三十六萬入獄的。
而我媽媽生病住院前前後後欠了五十多萬,已經壓得我喘不過氣。
溫知心給我打來電話,語氣很急地說道:「江橋!我聽張峯說你們打算賣掉手頭的項目?千萬別啊,你爲了這個項目付出了那麼多!投資的事情我幫你想辦法,我哥……我正好有個朋友在投行,一定能幫到你的。」
那個時候我說什麼了呢?
我說:「好,知心,你別急,我聽你的。」
真卑劣啊,我真卑劣。
也許在那個時候,自卑已經快把我吞噬了。

-16-
我藉由靳銘誠的手,達到了很多人難以企及的高度。
項目進展順利,在高端智能家電行業我挖掘到了第一桶金。
後來公司越做越大,我賺的錢也越來越多。
我給溫知心買了很多名牌包跟奢侈珠寶,她收到的時候都會很開心,但是從來都不上心。
一直到我跟溫知心結婚第二年,我跟着她去了靳家。
在寸土寸金的 B 城,靳家有巨大的花園式別墅。
開車進去,就能看到巨大的草坪,連帶着種滿了花的花園。
別墅後面,依山傍水,是中式園林。
「是不是很誇張。」溫知心很不好意思地說,「我們平時不住這裏的,我爸最近幾年咽喉不太好,住這裏空氣好一點。」
我在想,難怪我跟溫知心說將來要在 B 城買個大房子的時候,她臉上並沒有什麼憧憬。
我也真正見識了,什麼叫做富了三代的家族。
溫知心擁有三百平方米的巨大更衣室,光打理更衣室的阿姨就有兩個。
她的珠寶陳列在玻璃櫃子裏,熠熠閃光。
我送給她的那些首飾,甚至沒有資格躺在這裏。
靳銘誠帶着我參觀那些珠寶:「那個小王冠,有一任英國公主戴過。後來爸爸覺得很漂亮,就給知心買了。她上幼兒園舞臺表演的時候,還戴着王冠扮演公主。」
「江橋,給你看這些,說這些,只是希望你能夠珍惜知心。」靳銘誠跟我說:「她生來什麼都有,唯一煩惱的事情就是跟你約會穿什麼。她曾爲了你失去過一個孩子,爸爸至今都不知道。」
我看着靳銘誠的樣子,說了一句:「聽說你跟知心沒有血緣關係?」
靳銘誠當時聽了這句話,盯着我看了半秒,一下子就笑了,然後轉身離開了。
我轉頭看向鏡子裏的自己,一副滑稽的小丑模樣。
溫知心生來就什麼都有了,我就像是玻璃櫥窗裏陳列的小王冠,只是用來點綴她人生的。
所以後來跟方暖夏曖昧的時候,我默許了她很多事情。
默許她幫我買領帶,默許她不敲門進我的辦公室。
明明知道紀念日溫知心會等我,我還是先去方暖夏那裏喫飯。
她穿着性感的睡衣,卑微地討好我,親吻我。
沒有做到最後一步,卻滿足了我最大的虛榮心。
方暖夏在國外過得不好,她出國後找了個富二代,被迷花了眼。
學業尚可,卻沒能嫁個有錢人。
我功成名就以後,她用舊情勾引我,我假裝上鉤。
我嫌棄方暖夏的情不夠真。
卻又覺得溫知心太過真誠。
溫知心有句話罵得沒錯,我就是賤。
我後悔了,接到溫知心離婚協議的那一刻,我就後悔了。

-17-
方暖夏跪在我面前哭的時候,我是真的很震驚,嚇得差點躥到天花板上。
「溫知心,你從小到大什麼都有,什麼都不缺,所以能不能不要跟江橋爭了?」方暖夏淚流滿面地說道,「江橋從小就是天之驕子,可自從他爸貪污入獄以後,他整個人都塌了,所有人看他都是戴着有色眼鏡的。他現在好不容易擁有了這一切,真的再也禁不起折騰了。你要是心疼他的話,就不要分他的錢了。」
我以前聽過方暖夏的名字,單純是在大學的時候,知道江橋曾經有個青梅竹馬的前女友。
據說是郎才女貌,非常登對。
後來方暖夏回國,主動加我微信,我才意識到她跟江橋一直有聯繫。
說實話,一直到江橋出軌,我對方暖夏的瞭解都不怎麼深刻。
到現在,我對方暖夏真是刮目相看啊。
她跪在我面前,手腕上還戴着去年靳銘誠送我的腕錶,耳朵上墜着我爸拍賣來的粉鑽。
然後在大庭廣衆之下,哭哭啼啼地求我放江橋一馬。
「一週前你還在不斷地詢問律師,怎麼樣才能把我踢出局,讓我淨身出戶,甚至費盡心思地想捏造我出軌的證據。」我好奇地看着方暖夏說道,「怎麼這才幾天,忽然轉變態度了。」
方暖夏的表情一僵,索性站起來說道:「溫大小姐,就算你不爲江橋着想,也爲公司的老員工想想吧。他們熬了這麼多年,就是想等公司上市。對,你是什麼都不缺。可是其他人呢?爲公司做了那麼多,不就是想股票兌現,在 B 城有個房子,有個家嗎?」
公司裏很寂靜,很多人都在看我。
其中一起走過來的老員工,看着我欲言又止。
人人都知道,如果我執意要在這個時候跟江橋離婚,上市的事情就會泡湯。
江橋從辦公室走出來,三個月沒見,他有些憔悴了。
難怪要選在公司見面,江橋這是在賭我不忍心。
他朝我走過來,像從前一樣牽起我的手,對其他人說道:「都去忙吧。」
員工們一一散開。
方暖夏看了一眼我們牽着的手,抿了抿嘴沒說什麼。
江橋牽我的手,很用力,生怕我跑了一樣。
我看了他一會兒,推開了他,對他說:「江橋,你對我還是不夠了解,我這個人,從來不會因爲錢的事情讓自己受委屈。」

-18-
方暖夏有句話說得很對,我生來就什麼都不缺。
我家往上數三代是做實業起家的,後來我爸做房地產,又轉投互聯網。
總之,錢多得花不完。
我爸常說,如果錢能買來媽媽的命,他願意花光所有的錢。
可惜,在人命面前,錢最沒用了。
我十歲的時候,我媽病逝,我爸心灰意冷出國療養。
我跟靳銘誠兩個人一起過日子,就連家長會都是他去參加的。
我不用去做什麼女強人,學習這個知識那個技能,我只管開心就好。
上大學,我不願意出國,就考到了國內。
靳銘誠跟我說:「也好,過過普通日子,說不定你更開心一點。」
我在學校的人設是有點小錢的漂亮小妞,跟室友們過得很瀟灑。
一直到遇到江橋,我的人生纔有了那麼一點挫敗感。
他實在是不好接近,不好追。
坐在江橋的辦公室裏,我看着他說道:「我第一次見你的時候,你戴着耳機坐在一棵梧桐樹下,光從葉子裏灑落出來,你超級帥。有隻小貓從灌木叢鑽出來,你抱着它喂貓糧。第二次見你,你在寵物醫院,帶着那隻貓做絕育。第三次再見你,你是我們的助教。江橋,我就是那樣喜歡上你的。」
喜歡他做事有始有終,喜歡他認真的模樣。
江橋不知道在想什麼,欲言又止,最終沒有開口。
「你工作以後的很多事兒,其實我知道。無非就是應酬客戶,在 KTV 點配唱公主那些事兒。包括你抽菸,我也知道。只是我沒說,不想給你很大的壓力。」我緩了緩情緒,又慢慢說道,「我爸跟我說,一個人想要成功,免不了沾染酒色財氣,男人女人都不能免俗。他怕我受委屈,我其實很看得開。我心裏愛你,就會選擇信任你。」
江橋的眼眶紅透了,聲音都乾澀得厲害:「知心,對不起,真的對不起。你當時質問我跟方暖夏到底是不是誤會,我沒辦法欺騙你。可我不愛她,我真的對她沒有一點感情。」
這些事兒,我已經不想聽,也不想糾纏了。
「江橋,簽了協議吧。」我把協議推給他,「天成目前無法上市,也無所謂。我哥會收購我手頭的股份,加上他原本擁有的,足夠收購天成。三年後,天成會搭上靳家的順風車重新上市。那些老朋友因爲錯過這次上市而損失的錢,將來會加倍拿回來。」
江橋拿起筆,看都沒看就簽了字。
他抬頭盯着我:「知心,我們還有重新開始的機會嗎?」
我收了協議丟進包裏,低頭回消息,靳銘誠問我等會兒想喫什麼。
「以後可能沒什麼見面的機會了。」我對江橋說,「房子裏的所有東西我都不會要了,隨你處置。只是別讓方暖夏穿戴了,我看着膈應。江橋,你以後的日子過得可能會有些苦。我爸知道了我們離婚的事情,他挺生氣的。」
19 番外
江橋的日子過得果然不怎麼好。
他整夜整夜地失眠,頭髮掉得很厲害。
離婚後溫知心沒有帶走任何東西,他本以爲能夠留着做紀念。
可是靳銘誠派人來,把東西全都帶走封存了。
他半夜醒過來,坐在空蕩蕩的屋子裏,回憶起跟溫知心的點點滴滴。
其實她是很嬌氣的,睡覺禁不起一點吵聲。
半夜醒來,在他的懷裏哼哼唧唧,要哄半天。
喫飯的時候,不合胃口,寧願餓着。
江橋有時候在想,這麼嬌氣的姑娘,是怎麼陪他睡在出租屋?是怎麼幫她照顧病重的媽媽的?
溫知心一丁點家務都不會做,這事兒也是同居後他才知道的。
洗個碗,手都過敏。
「江橋,你該不會後悔吧!」她叉着腰故意兇巴巴地說道,「現在可晚了。」
他看着她那個傻乎乎的樣子,給她拿了酸奶讓她喝,自己去洗碗。
回憶就像是一根根絲線,纏繞得他喘不過氣。
他甚至不敢再回家,每晚都睡在酒店。
有一次路過一間花店,老闆娘問她:「江先生,好久不來買花了啊。」
生活富裕一點的時候,他基本每天回去都要給溫知心帶一束花。
他也是漸漸地發現,比起珠寶首飾,溫知心更喜歡一束花、一根糖葫蘆。
用心地去對待她,其實並不難。
後來他因爲自卑心作祟,故意忙,不回家,折磨她。
現在想想,他真是該死。
他跟方暖夏曖昧的那些日子,心裏期盼着溫知心能夠發現。
那樣的話,溫知心會難過會痛苦。
他輕描淡寫地說是誤會,哄哄她也就算過去了。
可事實上,溫知心毫不猶豫地推開了他,連半分留戀都沒有。
她肯爲他受委屈,是因爲愛。
沒有了愛,他在溫知心面前連個路人都不如。

-20-
離婚後,江橋費盡心思地想要重新追求她,卻可悲地發現他連溫知心在哪裏都不知道。
離婚財產分割以後,江橋手頭上還是有一筆不小的數目。
他不想讓溫知心看不起他,躊躇滿志地籌備新公司。
結果不到兩年就栽了個大跟頭,在稅務方面出了很大的紕漏。
公司被暫停營業,積壓的產品賣不出去,貨款回不來。
江橋終於明白,原來他從前所有的成功,都是溫知心帶來的。
是啊,畢業就創立公司,沒有龍頭打壓,順風順水做到即將上市。
哪有那麼好的事情?
說到底,是靳銘誠心疼溫知心,在背後幫他保駕護航。
他看着債務數字,半天回不過神。
方暖夏闖進他的辦公室,狠狠扇了他一個耳光:「江橋,你看看你現在的樣子!」
離婚後,他還是跟方暖夏走在了一起。
銀行賬單上的一筆筆數字,能換來方暖夏一個又一絲笑容。
只是隨着新公司的崩塌,方暖夏的笑容也越來越少。
「振作起來,別讓我賭輸了。」方暖夏深吸一口氣,幫他整理了一下領帶,耐心地說道,「江橋,我在老同學那裏幫你爭取到了一個機會。去參加一個晚宴,憑藉你的能力,一定會有人賞識的。只要有投資人肯給你做背書,很多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方暖夏風光的日子還沒過兩年,不想這個時候丟下江橋離開。
況且她的選擇也不多了,投出去的簡歷全部石沉大海,對她看上眼的男人只是想玩玩而已。
江橋雖然不愛她,但是還算有幾分真心。
這年頭,最不值錢的就是感情。
江橋因爲那點真心,會多給她一些錢也算值了。
江橋推開方暖夏的手,解開領帶站起來。
他從玻璃窗看出去,忽然在想。如果當年沒有溫知心,他其實也是普普通通的一個人。
憑着優秀的學歷去一個大廠,熬三年到高管爲止,運氣好的話拿到股票。
五年一到,也許去創業,也許繼續在大廠混,年薪有幾百萬。
可是他走得太快,也太順。在生意場上,早早迷失了自己。
他算什麼東西啊?
口口聲聲說什麼愛溫知心覺得很累,說到底是自尊心作祟,不願意承認自己是靠着溫知心才走到今天的罷了。
「江橋!你說話啊!」方暖夏吼了一聲。
「我會去的。」江橋平靜地說。
宴會在一家五星級酒店舉行,是一個海外華僑的生日宴。
方暖夏費盡心思拿到了一張請柬,再三叮囑江橋一定要好好表現。
他捏着請柬去了,沒想到遇到了老朋友。
前公司的合夥人以及大學室友,張峯。
跟溫知心離婚這兩年,不知不覺從前的朋友全都疏遠了。
江橋甚至意識到一個可悲的事情,如果溫知心不願意,他甚至連她的一絲消息都探聽不到。
「誒……」張峯打量了一下江橋,哪裏還有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天之驕子的樣子,他又嘆氣,「聊會兒?」
江橋跟他站到一邊,沉默了一會兒問:「她怎麼樣?」
「你走後,公司被收購,大家待遇都挺好的,今年在籌備上市了。」張峯猶豫了一下說道,「抱歉,靳總明令禁止我們透露關於溫小姐的任何事情。」
江橋「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他端着酒杯,恍恍惚惚地想着。
原來溫知心真的是天上的太陽,她一走,他踏上雲梯都觸碰不到她。
張峯表情不忍地說道:「說實話,你跟溫小姐的事情,被國外的老靳總知道了,你創業的事兒別想了。今晚呢,我幫你參謀參謀,先找個不錯的公司工作。」
宴會上,張峯還是很用心地幫江橋牽線搭橋。
可是大家聽到江橋的名字,表情都有些玩味。
張峯苦着臉說道:「你說,何必呢?當年單身的哥們,都羨慕你啊。她脾氣好,長得漂亮,一天到晚圍着你轉。你租個十幾平方米的出租房,她也不嫌棄。幫咱們幾個點外賣,都是樂呵呵的。你媽媽生病那事兒,也算是看出真感情了。不說她那個身份,就是一普通女孩兒,也很難做到。」
張峯還是忍不住了,吐槽了半天。
江橋聽着,是啊,這幾年他也在想,何必呢?
「算了,說這些也沒用。」張峯猶豫了一下,「今晚的宴會主角,算是靳總的一個叔叔。我要是你的話,就去找靳總聊聊。」
宴會開始後,靳銘誠出現了。
江橋站在臺下,看他衆星捧月似的。
其實江橋有些話沒跟任何人說過,他很嫉妒靳銘誠。
跟溫知心結婚後,他見過靳銘誠幾次,每次都算不上愉快。
一次是他想送溫知心車。
「她不會開車,有需要的話我給她配個車跟司機。」靳銘誠輕描淡寫地說道,「小時候出過車禍,她很恐懼。還有,如果你能抽出空的話,陪她去趟海島吧。每年這個時候,她都會去浮潛。」
一次是溫知心生日。
靳銘誠的樣子看起來有些頭疼:「爸爸這幾年有些信佛,幫知心捐了一尊金佛,兩個人吵了一架。你勸勸她,別不高興。」
回到家,知心還在氣鼓鼓地說捐什麼佛,捐幾所小學不比這個強?
江橋醞釀過的話沒派上用場,因爲知心很快就開心了。
靳銘誠捐了六所小學,孩子們拍了視頻發過來,說會好好讀書,謝謝知心姐姐。
江橋心裏想,他會見靳銘誠,爲了知心。
靳銘誠中途接了個電話匆匆離場,江橋跟了上去。
在走廊上,他終於見到了溫知心。
「溫知心!」靳銘誠飛快地上去抓住要跑的人,語氣聽起來很不好,「要不是我攔住你的話,現在你只怕就去某個不知名小島逍遙快活去了吧?」
江橋躲在暗處,像一個小丑,在窺探高高在上的公主。
兩年沒見,她更漂亮了,是閃閃發光的漂亮。
她仰着頭,眼裏有淚光。頭上綴着藍色的寶石,像人魚公主一樣。
他想起從前溫知心驕傲地站在沙發上說:「我誰都不想成爲,我就是溫知心。公主也罷,女王也罷,我都不想做。」
是啊,她早已擁有了整個世界,何必再幻想成爲誰。
她光着腳踩在地毯上,高跟鞋踢到一邊。
江橋靠在牆壁上,在腦海裏描繪她的模樣。是心裏受了委屈又不肯說,才那個模樣。
就像是有一次他爲了一樁生意,錯過了她的生日。
她可憐兮兮地坐在沙發上,不肯跟他說話。
知心的小脾氣,從來都是動人的。
哭起來的時候眼尾泛紅,淚水漣漣,滴落在她的鎖骨上,很動人。
「走開,別管我!」
溫知心的聲音傳過來,又消失。
江橋再看過去。
靳銘誠在低頭哄着溫知心,竟有些哀求的意味:「是我錯了好不好?昨晚的事情是我不好。你別走,哥哥求你。」
他說着,真的單膝跪在了地上。
溫知心踢了他一腳,靳銘誠握住她的腳踝。
後面的事情,江橋沒再看下去。
他出去後,張峯急切地追上來問怎麼樣了。
江橋扭頭看張峯,面目模糊地說道:「張峯,你跟幾個朋友曾經在背後說。我只不過是運氣好,才年紀輕輕就擁有了那麼多。其實大家能力都不差,只是沒有我那個運氣罷了。」
張峯表情有些尷尬地說道:「唉……那事兒,就是嫉妒你,胡說八道的。」
「你說得沒錯。」江橋走出了那間五星級酒店。
所有人都說得沒錯。
他本就是藏在砂礫之中的一塊石頭,因爲有溫知心,才僞裝成了鑽石。
沒有她,他一文不名。
方暖夏打來電話,氣急敗壞地說道:「肝癌晚期?!這份體檢報告是不是真的?江橋,你說話!」
江橋掛斷了電話,買了一張去蘇梅島的機票。
他想去一次浮潛,死在溫知心最喜歡的大海里。
曾經他擁有一顆真心,卻沒有珍惜。
他多希望溫知心得知他死訊那天,能記起他。
而不是像一個可有可無的路人,將他徹底遺忘。
——完結——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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