摺疊遊戲

你玩過摺疊遊戲嗎?
就是側面躺下,軀幹放直,擺成「一」字,然後開始蜷縮身體,向內摺疊。
直到全身各個關節和部位都捲入懷中,宛如一個「圓」。
這是一個從 1 到 0,從有到無的過程。
完成摺疊後,你便會進入「無」的狀態中。
可以通俗理解爲——會憑空消失。

-1-
客廳裏,我想象這段話所描述的場景,做起來確實不難,但憑空消失這種事情簡直是天方夜譚。一個大活人怎麼能憑空消失?
「我知道你肯定不信,」妻子端着高腳杯,勾住我的脖子,眼中笑意盈盈,說話時臉上的紅暈像不斷舔舐沙灘的海潮,「是一個數學家朋友告訴我的。」
「數學家?」
「沒錯,數學家同時也是一個哲學家。」
妻子晃悠悠坐到沙發上,她已經徹底醉了,講出的話更像是喃喃自語。我們下班回到家就開始喝酒,慶祝結婚週年,我們已經在一起走過很多個年頭。
妻子興致很高,她開始說:「你覺得整個世界,不,整個天地,宇宙,從哪裏來?」
「唔,書上說……從大爆炸,宇宙大爆炸中來。」我略略思考後給出答案。
「也就是說,你覺得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從一個個微小的物質,甚至是從一個簡單的元素,演化而來?」
「可以這麼理解吧……」
「那孕育這一切的那個初始的元素,又是從哪裏來?」
「唔,」我一時語塞,想不出個所以然,只好說,「這是一個究極的,沒有答案的問題。」
「不!」妻子突然坐起來,眼中閃爍着興奮的光芒,「從『無』中來。一無所有的『無』,數學家覺得,宇宙,天地,我們,都是從無到有,從虛空中誕生,他企圖用幾何或者代數來證明這一結論,經過無數次推算和假設,耗盡半生,終於發現了一個公式:1=0。」
妻子滔滔不絕說:「你知道這個公式是什麼意思嗎?1 就是有,0 就是無,這是一個反證法,如果我們真的是從『無』中而來,那麼,我們也必然可以回到『無』中去。」
我啞然失笑。
「和你的反應一樣,數學家把這個公式告訴認識的每個人,所有人都不屑一顧,覺得他瘋了,無不例外地嘲笑他的異想天開,於是他只好尋找現實中能夠演示,肉眼可見的證明,又經過無數次實驗,最後他找到了摺疊遊戲。
「只要帶着消失的決心,去完成摺疊,我們就可以回到『無』中去。」
妻子再次端起酒杯,與我輕輕一碰,叮,杯子發出好聽清脆的聲音,妻子一飲而盡。
「好吧,但今天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我們應該好好慶祝……」我迷迷糊糊地說。
「噓,」妻子把手指放在我脣上,語氣一下認真起來,「現在沒有比這更要緊的事了。你知道嗎,如果當你再也忍受不了,又沒辦法改變,那時不要痛恨自己,因爲你還可以選擇消失掉。」
「爲什麼……要消失?」我難以理解她的話。
「因爲,你一定會這麼做的,這就是摺疊遊戲。」
她說着捋捋裙子坐到地板上,側躺在那裏,將軀幹放平,像個凹凸有致的「一」。
我微笑着看她,我覺得自己也有些醉了,竟然十分期待她的這場鬧劇。
妻子擺好姿勢,開始摺疊了。
她深吸一口氣,伸出雙手,提動雙腿,抱膝,然後從脖子開始用力,一寸一寸將上半身向內摺疊,從頭部,到胸部,到腰部,到臀部……
她看起來就像一個想要回避外界、受到了傷害的人,同時我驚訝於她身體的柔韌度,摺疊起來的部位竟然貼合得沒有一絲縫隙,也許是她長年練瑜伽的緣故,筋骨都很靈活……
就在我胡思亂想時,妻子已經摺疊完畢。
她的頭部和腿部都收進了臂彎中,只露出長長的脊背。
整個過程,宛如反向進化,從一個展開的人,回到了最初母親肚子裏的胎盤中。
然後我看見,這個「胎盤」在一點點地消失,彷彿被虛空不斷啃噬。
最後不見了。

-2-
我呆立在客廳裏,端着兩個酒杯,夜風緩緩吹動白色的窗簾,周圍寂靜無聲。
我慢慢意識到,妻子從我面前憑空消失了。
我彎腰去查看那片地板,空空如也。我敲了敲,實心的,並沒有間隙的迴響,又到處找了一遍,因爲家中擺設十分簡潔,角落一眼即望。
妻子的所有東西都還在,除了她本人。
遠處那扇唯一的出口,也幽幽緊閉着。
我回想着,妻子躺在那裏,然後蜷縮成一團,像極了從「1」變成「0」的過程。
1=0,妻子消失了。
我們從「無」中來,也必然能回到「無」中去。
難道這是真的?
「喂,阿雨……」
我朝虛空叫了幾遍妻子的名字,沒有絲毫回應。
我需要一個解釋,人在遇到突如其來的狀況時,總是需要一個解釋。
我想起這幾天我們爭吵不斷,她一定是生氣躲起來,不肯見我。
一定是這樣。
我最終帶着這樣的慰藉,和不知不覺襲來的醉意,順勢倒在了妻子消失的地板上,合上眼皮,期望醒來發現這只是一場惡作劇。
醒來,陽光刺目,空酒杯依舊靜靜佇立在原處,沒有熟悉的烤麪包機的聲音,也沒有熱牛奶飄來的味道。
我很快在尋常的早晨中明白,妻子真的消失了。
半個小時後,我坐在附近派出所的大廳裏,被告知妻子消失時長太短,無法備案。
「朋友,我們處理過很多這種事情,大多是……女生想分手了。」民警拍着我的肩膀,深沉地說。
我灰頭土臉走出來,站在街邊廣告牌下點燃一根菸,在這份巨大的違和感中,我想起妻子消失的方式和她出現時一樣突兀,不合常理。
那是江南地區一個稍冷的七月中的一天。
梅雨季滴滴答答的尾巴揮之不去,天空灰濛,雨水依舊連綿不絕,我回到家已是晚十二點,走進樓道時看見一個女孩蹲在我家門前。
她只穿了一件單薄的裙子,全身溼透,瑟瑟發抖,表情十分迷茫,眼神像受傷的貓。
「對不起,我好像失憶了。」她說。
我猶豫了一會,然後請她進屋,實不相瞞,大部分原因是她相當漂亮,還擁有一股神祕感,我那時已經受夠了無聊透頂的生活。
失憶,只記得自己會做一些心理諮詢的工作,有一張身份證,卻對上面的信息完全陌生。
「那不是我。」那晚她看着窗外溼漉漉的城市說,「叫我阿雨吧。」
阿雨從未試圖找回過去,或許每個人,都想過要埋葬以前的自己,重新開始吧。
我站在廣告牌下,掐滅煙,手機收到一條公司短信,我無可奈何地朝地鐵站走去。
地鐵站裏常年有一位賣玫瑰的老婆婆,我和阿雨幾乎每天上班前都會買一支。
「那個女孩呢。」老婆婆問。
「她今天不在。」
我拿着玫瑰走到軌道邊,望向漆黑的洞口,風吹掉幾片花瓣,掉落在鐵軌上。
「你們每天都買我的玫瑰,真是好人。」老婆婆在背後說。
但我並沒注意她的話,而是全神貫注看着前面深不見底的隧道。
我神情恍惚地望見,黑暗中隱隱約約出現了一道長長的裂縫,似乎空間被撕裂開一道口子,散發着淡淡的金光。又像極了,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來……」
裂縫中傳來阿雨的聲音,她在呼喚我。
與此同時,列車從遠處駛來,轟鳴聲騎在風中,猶如一萬匹野馬在奔騰。
在這夢境般的異象中,我感覺自己的靈魂慢慢離開了地面。
我跳了下去。

-3-
鐵軌邊上的人羣爆發出一陣驚呼,他們不可思議地看着我。
車頭的燈光已經打在我臉上,視野中白茫茫一片。
我要死了嗎?
靈魂回到肉體,恐懼像一隻巨手攥住了我。
「上來。」一個聲音對我說,「現在還不是死掉的時候,快!」
陌生的男人,也許不陌生,似乎在哪裏見過一面,相貌平平,但很堅定地站在軌道邊朝我大喊。
我打了一個激靈,拉住他,回到人羣中。
列車在身後呼嘯而止。
「那是什麼,自殺遊戲?」
「呃……」
走進車廂,有人立刻讓給我們位子,帶着好奇與恐懼的眼神。
大概是我剛纔的舉動讓我看起來像個不正常的怪物。
男人從皮包裏拿出一份資料遞給我,上面印着我的照片和一些簡介。乏善可陳的介紹,短短几行字就把我的一生介紹完畢。
「你的人生還真是無聊。」他撇撇嘴說,又遞給我另一份,上面印着阿雨的照片。
但阿雨的簡介是一片空白。
「她進入『無』了嘛,所以是空白。」他說。
「『無』?難道你知道…摺疊遊戲?」我有些驚訝。
「那種事不大瞭解,」他撓着頭,很爲難,「但總之現在的問題是,我也找不到她了。」
「你,找她?」
「哦,」他一下坐直身體,清清嗓子說,「忘了正式介紹,在下是死神,也就是在你們死後出現並帶你們去往另一個世界的領路人。」
「……」
「我知道你不相信,不過死神這種東西嘛,也不過是份差事而已……」
「死神……找我幹什麼?難道,我死了?」我打斷他說。
「那倒不是……實不相瞞,在下有事相求,也就是你的妻子,一定要找到她,生死簿上少一個人這種事情可從來沒有發生過,找不到,我會失業的!」他攤出兩隻手,上面空空如也,「我盡力了,並且我很忙,這個世界像瘋了一樣,每天都在不停死人!」
「這倒沒錯……」
「是吧,無可救藥……」
說着,他突然怔住,腦子似乎被什麼連通了,皺了皺眉:「你瞧,又來。」
話音剛落,列車廣播臺開始播放一條新聞,貌似是發生了一場慘烈車禍,有人在被搶救途中停止了呼吸。
他提起皮包,頭也不回地走下去。
「可是……如果我找到她,該怎麼告訴你呢……」
我竟有些依依不捨他離開,他是這一週和我說話最多的人。
「放心,你找到她,我自然會出現的!」死神先生,姑且稱他爲死神先生,在外面大喊,並朝我揮手致意,隨後消失在人潮中。
列車再次開動前往下一站。
我坐在那裏,大腦一片空白,環顧四周,迷茫和不真實感徘徊不去。
妻子,到底去哪裏了?
來不及細想,列車很快又到達下一站,公司的電話催來,已經遲到很久了,我急急忙忙跟隨人羣走出。
快出站口時,一股衝擊力從背後襲來,險些把我撞倒。
「不好意思!」
回頭,看見一個蓬頭垢面的人趴在我腳邊。
他摔倒了。
我快快將他扶起,他擺擺手,揉了揉膝蓋,示意不用幫忙。
他穿着一件髒兮兮的大衣,頭髮又亂又長,看起來五十多歲,動作有些神經質。
他站起來後,就要大步往前走。
某件東西從他身上順勢滑落,是一張數獨遊戲。
數獨,數字,公式……我腦中閃現出了妻子消失前的一幕幕。
「大叔,你的東西!」
我追上去遞給他,他低頭道謝,亂髮中露出一雙鷹目一樣鋒利的眼睛。
「那個,冒昧問一下,您是做什麼的?」
「我?」他接過數獨紙,笑了一下說,「如你所見,是個窮困潦倒的數學家。」

-4-
「1=0。
「我們從『無』中來,也必然能回到『無』中去。
「我們中間有一條大河,河水滔滔,不見舟子。
「此岸,是你傷痕累累的肉體,無處不在的枷鎖;彼岸,是你靈魂的淨土,無相無形的自由。你在此岸所受苦難,困厄,都將在彼岸滌盡,褪去,化成虛空,歸爲世界,你即一切,一切即是你。
「而從此岸通往彼岸的繩橋,就是摺疊遊戲。」
公司樓下的咖啡廳裏,數學家佈道似的對我說。
我無法理解,更無法相信。
「只要告訴我,阿雨去了哪裏……」
「對不起,我並不認識你所說的阿雨,我幾乎只有男性朋友。」
「但她做了你的摺疊遊戲,然後消失了。」
數學家鷹一樣的眼睛直勾勾盯着我,一些皺紋在他臉上盤旋着,像某種神祕的符號。
他最後搖了搖頭,無奈說:「這些只不過是我的猜想,我只是想找個心靈的寄託,不願直麪人生的虛無而已,但我真的不認得,你所說的阿雨,也從沒聽過有人在這個荒唐的遊戲中消失,如果她真的進入了『無』,難道我是對的?」
他忽然興奮起來,眼神狂熱。
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那你做過摺疊遊戲嗎?」我問他。
「當然做過,每當我覺得恨,我想消失……」
一陣鈴聲傳來打斷了他的話,我看了一眼號碼,欠身坐起:「稍等。」
「那個,」他拉住我說,「能給我買個麪包嗎?我不是乞討!我只是很久沒喫飯了……」
那雙鋒利的眼睛一瞬間變得怯懦起來,羞澀顫抖地從他臉上漾開。
緊張,不安,還有一絲恥辱。
「好的……」
我快速走向前臺幫他點了一個麪包,又加了一杯咖啡,然後走進廁所接聽電話。
那是派出所的號碼,上午報案時預留在手機裏,如今再次響起,令我莫名心悸。
「喂,你好!是有阿雨的消息了嗎?」
「這……不好說,我們發現了一具女屍,跟你描述的失蹤妻子很像……」
妻子死了。
這個想法一下就竄進了我的心裏。
我想起上週,自己和妻子去海灘度假。
當時烈日炎炎,遊人寥寥,沙灘上除我和妻子以外便只剩下一個獨自玩耍的小男孩,妻子從沙灘椅上坐起,走向海水,而我幾乎都要在沙灘椅上睡着了,等我再次睜開眼時,妻子溼漉漉地站在我面前,烈日在她背後變成巨大的黑影,我感覺她和黑影一塊籠罩住了我,她默默俯瞰我,空洞的眼神像一場長久無聲的審視,然後她舉起手,做出手槍的姿勢,瞄準自己的太陽穴。
啪,她扣動了扳機。
一場自我的假死。
可是後來,那個小男孩的屍體被發現在懸崖底,和拍打的浪花起起伏伏。
「……朋友,你還是過來一趟吧……」
「好……」
我呆然地掛掉電話,等我走出廁所回到大廳,發現數學家不見了。
桌子上一些麪包渣擺成了數字 0。
零,哦,對了,那個懸崖底的小男孩就叫零。
妻子起的名字,是我們的孩子,意外結果。
妻子當時決定生下他,卻又反悔了,最後送給了孤兒院,我有時會去看望那個孩子,他遺傳了妻子的長相,我很喜歡,但從沒告訴過他我是他的父親,上週我把他帶出去度假,我們三個人去了一片海灘。
「那是我生下來的那個孩子吧。」妻子看着小男孩說。
「沒錯,但你選擇拋棄了他。」
「不,其實我和他沒有真正的母子關係,或者說母子關係這種東西本來就不存在,我只是個孕育的容器,在我之前,他就已經存在了,只是借我的身體來到這個世界,你也是這樣,我也是這樣,藉着別人的胎盤來到這個世界……」
妻子說着離開沙灘椅,朝小男孩那邊走去,「只是,我很好奇,這一切的源頭……他到底從哪裏來呢。」
……
我頭抵在出租車靠背上,腦海中不斷翻騰着我們從哪來的問題,直到到達停屍間。
「節哀。」有人對我說。
白布緩緩被掀開,一張沾滿血跡的臉展現我眼前。
五官與妻子一模一樣。
但有些地方,又不一樣。
我說不上來。
警察告訴我,他們在郊區一棟廢棄的大樓下找到了她,拾荒的目擊者稱,她是跳樓自盡。
怎麼可能,我暗想,她恐高呀。
離開停屍間後,我根據地址找到了那棟廢棄的大樓。
抬頭望去,暮色中荒廢的樓層像通往天空的層層階梯。
我企圖看到天堂似的望着這階梯,漸漸感覺手腳發麻。
「在後面。」
有人從半人高的荒草中朝我走來。
是死神先生。
他微笑着朝我走來,但是沒有停下,而是一直走到了大樓的背面。
他撥開荒草,露出一片空地。
「這是?」我疑惑不已。
「諾,上面。」
我不明所以抬頭看去,高聳入雲的樓頂上,天空似乎被撕開一個口子,散發着淡淡的金光,有一個螞蟻大小的人影,從金光中走出,站在了樓頂。
嚓,打火機的火焰躥出,死神先生點燃了一根菸。
「不要!」我對樓頂上的人大喊。
可已經來不及,她一躍而下,像顆璀璨的流星墜向我們。
一瞬間,我聽到了自己的呼吸,時間遲鈍,她砸到地面的那一刻,水泥灰空地忽然變得十分柔軟,紫色的光芒一圈圈盪開,使水泥地看起來像波光粼粼的湖面,湖面激起了一朵水花。
她墜入湖中,消失在了水底。
漸漸地,所有的光芒也隨之散去,只剩下孤零零的月光。
然後我看見,湖面已化爲虛影,水泥地上面鋪滿了妻子的屍體。

-5-
「這是怎麼回事?」
「假死。」
「假死?」
煙霧在我們中間瀰漫,死神先生的瞳孔中結出冰晶,璀璨奪目。
他默默說:「你知道嗎,有時候,死亡只是一種幻象,生是死的倒影,死是生的真身,你腳踩的天堂,也不過是深淵的湖面。」
「深淵的湖面?」
「對,她還在那裏,這些不是她,只是她在你心中的假死。」
死神先生的話在耳際遠去,他回到了看不見的荒草裏。
我看着腳下一模一樣的屍體,胃裏翻江倒海,頭暈目眩。
我不記得自己是怎樣回到家中,我不斷地思考一個問題,這些怪事令我逐漸感覺妻子只是她之於我的身份,而她本身,究竟是什麼。
是突然出現在我世界中的空白,是一具靈魂出竅的肉體,是幻象,是死亡,是毀滅……
但也有可能,是罪孽。
警察再次找到我是晚上三點。
一個五官硬朗的男人敲開我的家門,拿出證件後徑直走進屋內。
「請問有什麼事情?」
他拿出一張照片問:「認識嗎?」
「認識。」
當然認識。照片上是個跌落在海崖底的小男孩,一動不動。
「那就好辦了,這個小男孩上週死在度假海灘那邊,據我們調查,小男孩住在孤兒院,你把他帶出來的?」
「沒錯,說得是。」
「當時你和你妻子的口供是,對小男孩的墜崖情況一無所知,所以猜測是他獨自玩耍時不慎跌下懸崖。」
我點點頭。
「但昨天有個人給我們打電話,提供了一些線索。」
「哦?什麼線索?」
「她告訴我們,是你把小男孩推下了懸崖。」
「唔……」我哭笑不得,現在就是發生再難以理解的事情我覺得我也能平淡地接受,我沒有刮鬍子,也沒有洗澡,渾身臭烘烘的,眼睛裏面還全是血絲,看起來也不正常。
我平靜地說:「那麼請問,您有什麼證據嗎?」
「諾。」他掏出手機丟給我。
是一段視頻,我好奇地點擊播放。
視頻中,我躺在沙灘椅上,一直注視着遠處的小男孩,小男孩玩了一會沙子,似乎覺得沒意思,便朝更遠的地方走去,我則從沙灘椅上站起來,對着鏡頭笑了笑說:「我去看看他要去哪。」隨後鏡頭跟隨我,我跟隨小男孩,他走到了一處懸崖,好奇地看着下面海浪滔滔的壯景,鏡頭中我走過去,站到小男孩身邊,低頭對他說了什麼。
然後小男孩平躺下來,開始慢慢把身體蜷縮起來,最後就像回到了胚胎中那樣,蜷縮成一團。
然後,視頻中,我慢慢把他推了下去。
不可能,這不可能!
在我的潛意識中,或者是在我大腦的記憶中,一直是妻子跟隨小男孩離開了沙灘,隨後妻子若無其事地回到我身邊,小男孩後被發現墜崖身亡。
不可否認,我懷疑過是妻子殺了那個孩子,那個我們的孩子。
因爲妻子身上的一切都很反常,冷漠。
「跟我們走一趟吧。」 他掏出手銬冷冷地說。
我不自覺往後退去。
「等一下,這視頻是誰拍攝的!」
「你想想,當時海灘上除了小男孩和你,還有誰?」
還有誰?
阿雨。
「阿雨……」
我停下了後退的腳步,咔嚓,手銬咬住了我的手腕。
「李先生,你妻子的死也與你有關,舉報電話和這段視頻都是昨天她通知我們的,她根本沒有消失,而是一直在逃離你,你知道她對我們說什麼嗎?」
「什麼?」
「她說你有嚴重的精神問題,經常出現幻覺和幻聽,並且有家暴的習慣,你報警她失蹤的那晚,其實是你對她進行了家暴,將她打倒在地,她只能蜷縮起身體抵抗你的毆打,隨後在你恍惚時逃出了家門,這一切,都令她痛苦不堪,她再也忍受不了了,然後我們就找到她墜樓自殺的屍體,驗屍報告中也提到,她身上有許多傷痕,更令人震驚的是,她告訴我們,那小男孩是你們的孩子,生下來不到一個月,你就把他拋棄在了孤兒院!」
我呆呆聽着這些,呢喃說:「不,不是這樣的,孩子是她拋棄的,那些傷都是她自殘留下的……」
但他已經不耐煩,把我押到樓底,那裏等着幾輛警車和不斷前來圍觀的居民。
他們帶着好奇與恐懼凝視我,沉默不語。
我感覺大腦欺騙了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那段視頻那麼真實……我把那孩子推下了懸崖的畫面那麼真實,我手上竟產生了一絲觸感。
我被關押了三天,才進入審訊室。
他們要我交代殺死小男孩以及家暴妻子的細節。
我沒有承認,我把摺疊遊戲和數學家和死神先生和海灘上的事情和那些妻子的屍體一一告訴了他們。
他們露出失望和嘲笑,「好吧,我們已經去過那片空地,根本沒有什麼一模一樣的屍體,還有,就算你說的是真的,這段視頻又怎麼解釋呢?我們已經驗過了你的 DNA,你謀殺了自己的孩子!」
「不,我沒有……」
我又被關回了鐵窗內。
那一晚我沒有被分配食物,我看着四面冰冷的牆,飢寒交迫,難以入眠。
你謀殺了自己的孩子。
你想不起來了?
迷迷糊糊中我聽到有人在黑暗中低語。
噓,別被他們發現。
是妻子的聲音。
「你在哪?」
我就在你旁邊。
可我的旁邊什麼也沒有。
不用找了,我無處不在,我已經進入到了「無」。
「這是怎麼回事,幻聽?難道我真的是個瘋子?」
不,親愛的,你只是忘了,你的記憶是真的,他們說的也是真的,兩邊都在同時發生。
「你到底在說什麼?」
我似乎聽到一聲嘆息,然後妻子溫柔地說:好吧,親愛的,這不是你的錯,我來幫你回憶,你站在懸崖邊,對我們的孩子說……
一瞬間,彷彿被雷電擊中。
黑暗中,我逐漸看見我站在懸崖邊,對小男孩說……
我對他說出了他的身世,然後殘酷地告訴他:「但,我們並不想要你回來,我們是故意拋棄你的。」
我看到他眼中一開始露出震驚,又一點點,轉變爲悲傷,他哭了。
「你知道嗎,如果我告訴你,你可以自己再選擇一次,選擇不用承受這一切,回到出生之前,你會選嗎?」
他猶豫了一會,然後點點頭,稚嫩的臉龐上充滿決意。
「好,那你知道摺疊遊戲嗎……」
他順從地躺下,蜷縮起身體,躲進自己的懷中,就像回到母親的肚子,回到了胎盤中。
「孩子,你終於可以解脫了。」我鬆了一口氣,流下兩行淚水。
我把他推了下去。

-6-
他們覺得我有嚴重的精神問題。
他們把我關在帶鐵絲網的車廂裏,運送出城市。
那是在深山中的一家精神病院。
車子開上山路時,顛簸中我看到了外面的景象。
巨大的樹站在兩旁,濃密的樹冠遮擋着陽光。
像遮天蔽日的黑色火焰。
蔓延整片森林。
沉默的植物,暗中的野獸,都在注視我。
到達後,運送車輛立即返程,我被帶到大廳,一路上見到遼闊的院子中充滿各種各樣奇怪舉動的人,有人在哭泣,有人在大笑,有人沉默不語,有人嚎叫如獸。
一個醫生模樣的人對我說:「這裏的規則很簡單,按時喫藥,不要試圖逃離,不要傷害別人,只有乖孩子才能出來活動,你能聽懂吧?」
我點點頭。
「聽不懂也沒關係,反正我們有辦法。」
我走上樓梯,有的房間被鐵網罩着,有的只有一隻鎖。
「你的情況還不算壞,住這裏就行了,我們會來按時開鎖讓你出去活動的。」
我被分到一個掛着鎖的房間,房間裏有一張牀、一張桌子和一個水池,水池邊是便坑。
「忘記領生活用品了,跟我來。」
醫生又帶我離開樓道走到外面,我們去了倉庫,拿到生活用品後我發現倉庫旁邊有個小黑屋,一個人頭出現在黑屋頂端的鐵欄裏。
「嘿,麪包!」那個人頭對我說。
「你……」
我不可思議地看着他,因爲他竟然是數學家。
「你認識他?」醫生說,「他前兩天跑出去了,後果就是關小黑屋,你要引以爲戒哪。」
我還想再跟他說幾句,但被醫生強制拉走了。
「他是數學家。」我對醫生說。
「不,他和你一樣,」醫生揶揄說,「是個瘋子。」
醫生臉上露出十分隱晦的表情,他死死鉗着我的胳膊,把我關進屋子裏。
接下來的兩天,醫生每天都會進來給我喫藥,那些白色藥丸令我反應遲鈍,迷迷糊糊。
喫過藥後有時醫生會對我進行毆打,他似乎很痛恨我,痛恨我們這些精神病。
還好,那些藥丸也有鎮痛的作用。
血從我嘴角流出來,卻一點也不痛。
一週過去,那天醫生毆打我後,我獲得了出門活動的機會。
「你知道嗎,是因爲你沒有反抗,他們打你就是讓你服從,只要你不反抗,就能出來。」一個自稱來自外星的人告訴我。
我牢牢記住,於是一連獲得了三天出來活動的機會,只是藥丸失效後,半夜會被那些傷疼醒。
到第四天,我看見數學家出現在了院子裏。
「你怎麼進來了?」他喫驚地問我。
「我……我想起來一些事……我殺了自己的孩子。」
「那個孤兒院的小男孩?」
「你怎麼知道?」我喫驚地問他。
「哦朋友,那不是你乾的,阿雨也不是自殺,他們只是進入了『無』。」
「不,不要再說這些了,他們有視頻……」
「你看到的就是真的嗎?這世界就是真實的?你看看我,」他激動說,「如果這一切都是你的幻象,那我怎麼會存在?在地鐵站之前,我們可從來沒見過,你怎麼能幻想出我?」
我看着他,摸了摸他,手上的觸感令我再度懷疑我的記憶。
「不對,」我反應過來問,「你怎麼知道小男孩的事情?」
「阿雨告訴我的。對不起,我欺騙了你,其實我認識阿雨,可以說她是我最熟悉的人,只是我跑出去這裏後,要警惕,我怕你出賣我纔沒有告訴你實情……」
「什麼意思……」
他嘆了一口氣:「我因爲發現了進入『無』的辦法而被當作精神病送到這裏,那時阿雨是這裏的醫生……所有人都不相信我,但聽了我的理論後,阿雨慢慢相信了我,我告訴了她我的一切推論……摺疊遊戲是我們共同發現的,可她後來離開了這裏!」
他露出痛苦不甘的表情,「她走後我在這裏沒有一個朋友了,我幾次逃出去,都被抓回來,但沒想到上次逃出去遇見了你,你告訴我阿雨進入了『無』,我相信你,摺疊遊戲成功了!」
「我……」我感覺腦袋很痛,思考讓我覺得痛苦。
「該死,是那些藥丸,」他拉住我,「你看這周圍,看到了嗎,如果你一直待在這裏,喫那些藥丸,就算你沒病,最後也會像他們一樣瘋掉。」
「那我們該怎麼辦……」我傻傻問。
「聽好,」他壓低聲音,「我們要逃出去,週日是這裏防備最松的時候,到時候我去找你。」
我們的談話很快引起了醫生們的注意,他們衝過來拆散了我們,被帶走時數學家給我使了一個眼色。
那些藥丸的確在腐蝕我,我開始健忘,前一秒發生的事後一秒可能就會忘掉,同時一些莫名其妙的記憶躥進我腦海裏。
那些根本不是我的記憶,而是這些精神病人的。
我像個旁觀者看着他們在我腦海中做着難以理解的事情。
我開始恐懼這裏,深深恐懼。
還好,週日很快來臨。
但一整個白天我都沒有見到數學家,我以爲他要放棄逃跑的計劃了。
大約是晚上一點的時候,我聽到門鎖響了一下。
門被緩緩推開,數學家出現在門邊,揹着一些繩子。
「睡了嗎?」他小聲說。
「沒。」我興奮諾地坐起來,「我以爲你耍了我。」
他笑笑,然後告訴了我計劃。我們要從窗戶跳出去,然後到後面的圍牆去,那裏有一個隱祕的缺口,可以鑽出去。
屋內的窗戶很高很窄,我們踩着牀上去,然後把繩子放下,在夜色裏像兩隻壁虎沿着繩子一點一點往下爬。
但因爲過度緊張,我的手心不斷冒汗。
突然,手心一滑。
「小心!」
繩子抖了一下,我狠狠撞到牆面上,「沒事…」
繩子穩住了。
但一束手電光又照了過來。
「你們在幹什麼!」
是醫生。
「快!跳下去!」
我們一起墜到地面,我崴到了腳,站不起來,數學家扶起我,我們一瘸一拐跑向圍牆。
「瘋子跑了!快追!」
醫生大喊,警衛很快追上來,同時整個樓中發出各種各樣的怪叫。
他們似乎在給我慶祝。
遠處森林中驚起一羣羣飛鳥。
我們很快跑到了那個缺口,大概只有半人高,我們鑽進去,跑向森林。
「回來!」
手電光已經追得很近,我的受傷成了逃跑的累贅。
又跑了一會,我實在跑不動了,站在了原地。
「你怎麼了?」數學家焦急問。
「我……我們這是在幹什麼?」我感覺大腦突然陷入空白,不明白自己在幹什麼。一些灌木和荊棘劃破了我的皮膚,我感覺麻麻的,夜風吹來一陣陣草腥味,月光灰茫茫一片。
我茫然看着他,一些片段在腦海中離我遠去了。
「嘿,看我,」他掰過我肩膀,「我們從那裏逃了出來,你記得嗎?你不能忘記,不能忘記我們!」
「你是誰……」
我又是誰。
他蒼老的臉上露出一絲悲哀和難過,但他很快又振作起來:「跑,繼續!」
我被他強制拉着向前,但身後的呼喊已經到達。
「站住!」
砰。一聲槍響。
他大叫着跳了起來,不管不顧地背起我,奔跑,不顧一切地奔跑,風在我耳畔呼嘯而過,就像疾馳而來的列車。
我看見幻想中的列車撞向了我,車上的人都帶着好奇和恐懼的眼神打量我……
一些冰涼的血液從我胸前流出,浸透了他背上的衣服。
他停了下來,低聲抽泣着。
列車上的人都走下,身後追趕的人也走近。
無數的人聚在周圍,用空洞麻木的眼睛圍觀我們。
「你要死了。」他說。
「是啊。」
疼痛令我終於清醒地認識到了一點現實中的東西,那就是此時此刻,我是一個即將死去的人了。
「不,還有機會,」他顫抖地把我放下,撫摸着我的臉說,「進入『無』吧,到達彼岸,那裏沒有死亡,也沒有痛苦,你的肉體已經傷痕累累,就讓靈魂解脫吧,靈魂沒有墳墓,也沒有困形,只有化爲萬物的自由……」
他讓我側躺下,自己也側躺下,然後輕輕把我抱進懷裏,把我全部的身體擁入懷中。
我感到他身體的溫暖和冰涼的淚水,周圍一切都漸漸失去形狀和色彩,天空被撕開了一道口子,散發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圍觀的人不見了,森林變成了湖面。
一棟大樓在我們身後立起,層層樓檐就像通過天國的階梯,聳立在那道裂口之下。
無數屍體堆在我們周圍,他們面目全非,漸漸沉入湖底。
湖底泛起幽藍色的光芒,發出長久不息的鯨鳴。
我慢慢從湖面站起,從我的肉體中站起。
我的肉體和數學家躺在湖面,和他們一起沉入湖底,但我的靈魂脫離了桎梏。
我望着階梯,腳下是無盡的深淵,頭頂是金色的天堂。
「來……」
我再次聽到那裏傳來了妻子的呼喚。
我踏上了階梯……
不知爬了多久,終於抵達樓頂。
我站住裂縫前,裏面似乎是個溫暖的巢穴,但刺目的光令我什麼也看不清。
我慢慢走進去,光一下消失殆盡了,等緩過神,在無垠的空間中,有個人坐在遠處,他身邊有個巨大的浴缸。
「您好,又見面啦!」
他起來,朝我微微頷首。是死神先生。
「這就是『無』嗎?」我茫然地問。
死神先生攤攤手:「那種事並不瞭解,這裏……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地方,是超越生死的地方吧……不過,我終於找到她們了。」
他指向浴缸。
我下意識看去,巨大的浴缸裏,蜷縮着兩個人,一個是妻子,一個是小男孩。
我望着他們,一眼一眼地望着他們,就像望穿了無數個夜晚的月亮。
「我好像,都想起來了……」
「但已經不重要了,」死神先生平靜地說,「在這裏,虛實,真假,關係,都不重要了,因爲結局從一開始便已註定如此。」
「是麼,是這樣徒勞麼……」
「很遺憾,是的……生命就是這樣,不停地兜兜轉轉,生死接踵而來……不過你可以選擇跟我回去,把一切忘掉,回到那個營造的現實中,當然,你也可以選擇和他們在一起,但這樣,你就會像塵埃一樣,永遠地漂泊在這宇宙中了。」死神先生說。
他凝視着我,他的眼中結滿了冰晶,閃爍着流光溢彩,映照出山川海河。
我知道那是個美麗的世界,那是個有因有果的世界,那是個誘人的世界。
可是……
我知道我有回去的機會,只要好好妥協,像以前那樣裝作若無其事,就可以再一次重新開始。
可是,我已經疲倦至極,我已經沒有力氣……
我踏入浴缸,輕輕躺下,蜷縮在他們身旁,我們依偎在一起,好似從未離開,又好似回到了生命的起點。
1=0。
我們從虛無中來,也必然能回到虛無中去。
你在此岸所受苦難,困厄,都將在彼岸滌盡,褪去,化成虛空,歸爲世界,你即一切,一切即是你。
……
我看到自己慢慢消散,成爲了宇宙。

-7-
早上七點。
保潔員打開浴室的大門,逐一清掃那些浴缸,當她清掃到最後一個時,發現水中蜷縮着一個老人,一頭灰白的亂髮像海草一樣漂浮着,那雙鷹一樣犀利的眼睛大睜着。
她大叫一聲跌倒在地,很快引來了護士和醫生。
這是一家精神病院。
其中一個年輕的護士看到老人在浴缸中的屍體當場吐了出來。
年長的護士把她扶到外面。
於是兩人交談起來。
「這個老人在這裏住了三十年了。」年長的護士說。
「他是,自殺了嗎?」年輕護士猶豫地問。
「看來是的,不過並不奇怪,他自殺過很多次。」
「他……是怎麼回事呢?」
「你剛來,不知道,他呀,在這裏很有名的,他以前是個數學家,30 歲就進來了,但他說自己發現了一個什麼可以窺探生命的公式,1=0……摺疊遊戲之類的東西,總之胡言亂語的,但他好像能意識到自己有問題,所以他後來分裂出一個人格,那是個 30 歲,在外面和家人過着正常生活的人,他總是在數學家和普通人之間切換來切換去。」
「爲什麼會這樣呢?」
「不知道,精神病的世界誰能理解?也許都是對現實中事情相反的幻想……反正正常人是不可能理解的,他有妻子和一個孩子,當時是他妻子把他送進來的,他其實很乖的,很安靜,從來沒有過暴躁和傷人的跡象,他總是一個人待着,只是有時候喜歡亂跑,會找不到他,他似乎……似乎很渴望能夠消失。」
「渴望消失……」
年輕護士皺眉想了想年長護士的話,最後還是無法理解,她看去院子裏那些活動的病人,陽光打在他們身上,看起來是那麼溫暖,那麼正常。
「他們……在想什麼呢?」她不禁說。
年長護士警告了她一下:「記住,永遠不要試圖和他們交流,因爲在他們腦海中,是另一個我們無法到達,無法理解的混亂的世界,如果你試圖去思考他們的話,就會慢慢打開進入那個世界的入口……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有時候,人的意志是很脆弱的。」
年輕護士懵懂地點點頭,移開了視線。
「好了,回去吧。」
「嗯。我去通知老人的家屬。」
「不用了。」
「爲什麼?」
「因爲這三十多年,他的妻子和孩子從沒有來見過他一面,一次也沒有。」趕在年輕護士驚訝之前,年長的護士又補充說,「不過不要擔心,這種事大家都心知肚明,也司空見慣了,其實從一開始他們就已經選擇了,選擇把他忘記。」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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