願君有事

我與男友的婚禮,變成了公公和小姑子的逮捕現場。
宣誓環節,兩人雙雙被銀手環拷走。
「這媳婦,娶得太晦氣。」
「別亂說,人新娘子多可憐啊,才嫁過來就遇見這種糟心事。」
我握着手捧花,嘴角噙着笑,並不回應衆人八卦的目光。
況且可憐這種詞,用來形容寧家人才剛好。

-1-
婚禮即將開始,準小姑子寧馨突然來到了化妝間。
她屏退工作人員,小臂漫不經心搭在我肩上,指尖揉過我裝點好的口脂。
她俯身在我臉邊,與鏡中的我們四目相對。
「待在枝頭的感覺如何?野、雞。」
還真是一如既往的傲慢,我欣賞着她精緻惡劣的臉龐,盤算着這隻金鳳凰還能在梧桐枝上盤到幾時。
身後的門被猛烈拍打腳踢着,不過短短几十秒,寧煜破開反鎖的門衝了進來。
我沒看清他怎麼過來的,只是他把我箍在懷裏捂住我耳朵,對寧馨的怒斥依舊震耳。
儀式即將開始,寧煜把我護在懷裏輕哄。
相比起我受到的恐嚇,我倒覺得他更像劫後餘生,他牽住我的手都在顫抖。
我忽然沒由來的笑出了聲,瞧吧,我早說過,沒有人會在看過那厚厚一沓醫院診斷書後還能不清楚,造成這個結果的過程是有多惡劣。
寧煜總是裝不明白,卻又裝的不像。
我抬眸,寧煜下意識的避開了,他總是不看我的眼睛。
他說:「我會讓她贖罪,讓她每日都活在懺悔中。」
寧馨有一日活在懺悔中的嗎?
驕傲的寧家小公主從不覺得自己做錯過。
噩夢重現那天,寧馨在宴會上醉了酒,她倚在自己的新玩具身上笑得天真無邪。
她肆無忌憚的把我跟另一個女生在廁所被人把頭按到小便池裏,被男男女女扒光衣服押在廁所污髒地上的視頻共享到宴會大屏。
這個時候,寧煜在哪?他好像,是去給他的寶貝妹妹問留宿的房間了。
我不是沒有信過他。
可惜,當他回來,我跟他講剛剛發生的事時,他卻在挑剔我爲什麼要這麼不懂事在外面胡鬧,他說家醜不可外揚。
但他跟寧馨纔是一家人,我不是,從來就不是。

-2-
婚禮宣誓環節,寧煜舉着話筒的手不停顫抖,一向運籌帷幄的男人,竟是紅了眼,哽咽着說:「我願意。」
還未等司儀開口,我抬手扯住寧煜的領帶吻了上去:「後會無期。」
衆人或許沒聽清我的話,只當我迫不及待親吻新郎。
可我知道,寧煜他聽清楚了。
嘴裏的血腥味散開,一吻未盡,有人闖進了婚禮現場。
就在今天,寧煜爲我耗費千萬的婚禮上,當着鄴城衆多名流的面,他的父親、妹妹被警察一副手銬雙雙押走。
作爲報案人的我自然要跟去警局。
婚禮,只他一人的獨角戲。
走到宴會廳門口,我回望孤身站在臺上的寧煜。
他手裏捏着戒指,身姿挺拔,清雋俊逸,卻莫名讓人可憐。
帶着熱氣的西裝外套落到身上,卻像是給我澆了盆涼水,叫我清醒過來。
雖然犯罪的是寧家父女,可寧煜從來都不是獨善其身的乾淨。
這也是他的報應。

-3-
從警局出來後,我抬頭望天,便覺得雲也可愛,風也欣喜。
「心情好了嘛?」
「當然。」脣角的笑意壓制不住,我側頭,卻看見楊昱的表情冷漠。
「怎麼,哥哥是見不得我過尋常人的日子?」
「我只是擔心,」
楊昱神色淡了淡,連帶着我心中也升不起歡喜。
「有什麼好擔心的,他們不是要坐牢嗎,該他們得報應的時候了。」
「楊欣,你做事太絕,在婚禮上報警抓人,半點沒給自己留後路,你要我怎麼不擔心?」
「我不需要後路。」
我連死都不怕了,沒什麼能再威脅到我。

-4-
寧馨進了監獄,這樣的正義,我想即便遲到,也該讓她知道。
白房子裏很靜,靜到我不由自主的提起心,放慢了腳步。
一眼掃去,卻未見到人影。
再往前走,透過斜着的半門,我隱隱望見門背後露出的墨色發頂。
我放緩了呼吸走近,抬手輕叩門板,卻沒敲出聲響,我不自覺屏息,手下加重了些,卻不小心驚了她。
女生猛地站起身,嗚咽着抬手拽自己的頭髮,把頭往牆上撞,傳來的悶聲只叫人心悸。
再顧不得其他,我推開門把她禁錮在懷裏:「別怕!是我,我是楊欣啊!林歡你別怕!」
她掙扎兩下無果後便僵直着身體不動。
我趕緊松點力氣,剝開她垂散的頭髮掐住她的兩頰不讓她咬自己。
我眼中的淚眨也眨不盡,兜也兜不住,懷中的人哪怕神志不清也不會動手傷人,她只傷害了自己。
老天若是有眼,怎麼捨得這樣好的人遭難?說到底,也是我的孽。
如果當初我被寧馨霸凌時林歡沒有撞見;如果林歡沒有在他們離開後跑來給我遞外套;如果她當初在那羣人的指示下狠下心打我,她就不會是現在的模樣。
天上月破碎,化作人間雪。卻是落地碾雪,融盡潤木,燃作廬中碳。
她不該是現在這個樣子。
我手在發抖,不敢用力也掐不住她的兩頰,我隨着她蹲下,剋制着輕拍她的背。
「別怕,林歡你別怕,我幫我們都報仇了,寧馨會進監獄,她不會再出現了。」
能讓寧馨如此肆無忌憚的靠山,也會隨着偷稅漏稅,隱瞞事故判刑,她已經沒有資本了。
我哄着林歡,心頭卻愈發沉重。
林歡每況愈下的精神狀況讓人憂心,就連醫院都不願再收納她,只能送到私人的療養院。
必須讓她好起來纔行。

-5-
徬晚,我回到了跟寧煜一起居住的房子,他一個人在客廳坐着。
我進門他沒說話,我上樓收拾東西他也沒說話,直到我提着一個行李箱要走的時候,他起身攥住了我的手。
他嚥了咽喉嚨,聲音滿是沙啞:「怎麼才這點東西?」
「只有這些東西是我的。」
寧煜的眼神漸漸陰沉下來,他似是自嘲的笑了一聲:「難怪,你認識我的目的就是爲了報復,你早做好了後退的打算。」
「爲什麼一定是今天?」
「因爲我要你寧家的口碑毀於一旦,你籌備的婚禮,是最好的傳播源。」
寧煜低頭癡癡的笑了出來,他搖了搖頭,抬頭望我的眼泛紅卻滿是狠厲。
他說一定要讓我後悔對他的背叛,他像個瘋子一般,笑着叫我靜候佳音。
果然,我早該知道,寧澤善的孩子都是陰險黑心的,寧馨是這樣,我也是,那寧煜又怎麼可能幹淨。
還真是一家人都愛裝作大善人的模樣。

-6-
因爲婚禮當天發生的事,寧氏集團的風評急劇下跌,連帶着股票也不容樂觀。
眯眼看着電腦屏幕上一路跌停的綠色,我鬆懈下來,摸出兜裏的口香糖揉進嘴裏。
終於,等到這天了。
我靠在椅背上長舒口氣,許是僞裝已久的壓力小了些,望着窗外無盡的夜色,我又想起了當年的事。
明明已經過了這麼久,可我怎麼還是覺得,那段時光沒有真的結束。
……
晚自習下課,我沒能跑出校門,被寧馨領頭的一羣女生,拽着書包拖到了操場一角。
手底冰冷的青苔,女生尖刺的笑聲都讓我渾身顫抖,微弱的路燈,還有她們手中晃動的手機閃光讓我看不清眼前。
木棍打在我的臉上,生疼。
「跑啊,你怎麼不跑了?」
是寧馨,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她的聲音。
我縮在牆角,盡力讓自己往後,卻被人攥住頭髮,拉倒在地上,雙膝跪地,我掙扎卻被人一腳踩在背上。
巴掌落到我的臉上,不重,卻是羞辱,寧馨的聲音很柔,卻叫我打寒顫。
「欣欣,姐姐不是跟你說過,永遠都不要離開姐姐嗎?你怎麼就是不聽話呢,是要姐姐懲罰你,你才能記住嗎?」
我咬着牙,一顆心高高掛起,只等着她們動手時護住頭部。
可她們沒有打我了,她們拽着我的書包,不知要將我往哪裏拖。
我跪在地上爬,想要遠離他們卻是徒勞。
寧馨還有幫手,他們來了。

-7-
狹小昏暗的男廁所裏,擠滿了十六七歲如「白紙」般的少年少女。
我被人揪着頭髮按到地面上,腦顱內的振動使我混沌不堪,我哭喊無用,求饒無用,反抗只引來更重的毆打。
我想護住頭,卻被他們壓住四肢不能動彈,已經分不清是什麼地方傳來的疼痛。
我緊閉着眼睛,告訴自己他們高興了就好了。
我天真的以爲不會有比這更恐怖的事情了,直到他們解除了對我的禁錮,轉而將手伸向另一個無辜的人。
林歡,他們是把林歡的頭按到了便池裏。
他們像對待我那樣,像對待牲畜那樣,踢她,打她,騎在她身上,往她身上吐口水。
惡毒又尖利的笑聲在狹小的衛生間裏迴盪。
他們揪着林歡的頭髮把她拖到我面前,叫她動手打我。
她已經不敢哭的大聲,嘴裏不停的求饒,卻遲遲沒有把巴掌落到我臉上。
我聽見那些「孩子」在說什麼了。
他們說「既然不願意打巴掌,那就讓他們親一個吧,誰叫這兩條母狗惺惺相惜呢。」
林歡的臉跟我撞到了一起,儘管我們雙方沒有一個人同意這件事,可它還是發生了。
溼潤的液體浸入嘴裏,很苦,真的很苦,我不明白事情爲什麼會變成這樣,我只是想平平穩穩的度過這一生。
到底,爲什麼會是這樣?
如果是我上輩子做錯了事,這輩子要來還債也沒關係啊,爲什麼要連累無辜的人呢?
林歡不過是在衛生間看到我衣不遮體,給了我一件校服而已,她做錯了什麼?
寧馨該得到報應,一輩子活在苦難中的報應。
寧家人,都是罪人。

-8-
我吐掉嘴裏的口香糖,撈起手機聯繫林歡的弟弟林旭陽。
寧家的畜牲活該受它應承受的責罰,我也有還要做的事,不該再因這些畜牲浪費時間。
此時的寧煜要頂着董事會的質疑,獨自應對網上的負面消息,暫時騰不出手來對付我。
我必須趁着這段時間,跟林歡父母商議,着手準備帶林歡出國治療的事情。
出國一方面可以保障安全,另一方面也能找到更優質的醫療資源,讓林歡早點好起來。
眼看着離開的日子越來越近,療養院那邊,卻出了事。
我剛剛纔跟國外的朋友聯絡,預約到一位神經系統方面的專家給林歡檢查,轉眼間就收到了一副匿名郵件。
郵件中只有一個監控視角的視頻,視頻中林歡一個人蹲在狹小黑暗的房間角落撞頭,沒有尖利的哭聲叫聲,有的只是靜到讓人窒息的抽噎。
視頻結尾,黑色背景下浮現出一行血字:不是跟你說過,永遠都不要離開姐姐身邊嗎?
你總是不聽話。

-7-
我找到林歡了,或許更確切的來說,是寧馨在我找到林歡之前對我下手了。
我是被一潑冰水澆醒的,從冰冷的水泥地上釀蹌爬起,直直對上了寧馨的眼。
她不是應該在監獄嗎?
寧馨靠坐在沙發上看我,似乎是很有興致,依舊驕傲,依舊高高在上。
看着周遭站立的保鏢,我清楚自己毫無反擊之力,只能寄希望於那條短信。
「放了林歡。」
寧馨如毒蛇般粘膩冰冷的眼光貼在我身上游走,好一會兒,她竟是直接歪頭笑出了聲:「你在求我嗎?」
我的手越捏越緊,卻只能順着她的話說:「我求你,放過她。」
我知道寧馨想幹什麼,她想把我踩進爛泥一輩子都站不起來,一輩子都不能活在陽光下。
「你這是求人的態度嗎?跪下磕三個頭,我也許會考慮一下。」
下跪磕頭不是第一次,現在的情況也沒給我其他選擇。
只是當我第三個頭磕完,被身後突然衝出的力道壓在地上不能起來時,恍惚是回到了那些年,那些本質一樣,施暴又各有新意的日子。
真的,沒有結束。
我掙扎試圖擺脫保鏢卻是徒勞。
寧馨終於捨得起身,走到我面前,抬腳踩上了我的手:「楊欣,你怎麼還是這麼天真,又自以爲是?你還真以爲自己聰明絕頂,能把我寧家人放在手裏逗弄?」
「你在等誰?」她注意到我目光的停留,踩在我手上的腳鬆了力道,卻是莫名其妙笑得開心。
「你在等哥哥來救你嗎?」
許是她的笑太過赤果果,叫我的心愈發沉。
被迷暈綁上車前,我只來得及按下手機開機鍵,而在時會收到求救短信的緊急聯繫人,是我還未來得及改掉的寧煜。
以前他說會保護我,不會再讓寧馨傷到我。
可現在呢?在我背棄他,徹底暴露自己之後,他這位緊急聯繫人還能起到作用嗎?

-8-
寧馨好像看透了我的心理,對着右邊那扇密封的鐵門招呼:「哥,牆角聽夠了嗎?嫂嫂在等你呢。」
我幾乎是有些聽不懂她的話。
那扇虛掩的鐵門開了,推門的那隻戴着婚戒的手,我再熟悉不過。
寧煜冷眼看着地下室的場景,眼底一片墨色,是我不曾見過的陌生。
寧馨俯下身來扯我的頭髮,逼得我不得不仰頭與她對視:「怎麼,你很意外?」
她臉上帶着笑,似乎是用了十成的力氣將巴掌扇到我的臉上,又甩了甩那金貴的手。
「欣欣,你還是太小,纔會天真的以爲因爲所謂愛情,就能借我哥的手,扳倒寧家。
你別忘了,雖然他從小在舅舅家生活,可他跟寧家的利益從沒斷過,再披上親情這層皮,我們家的關係纔是牢不可破的。」
寧煜似乎是沒有看見寧馨的動作,只是維持着淡淡的神色走到一旁坐下。
我垂頭不再去看他們任何一人,只覺得渾身發涼,似乎是被打破了所有的希望。
所以他們早有防範,說不準還在嘲笑我拿着假證據沾沾自喜的愚蠢模樣。
所以從我進入這個局中時就已經明牌了,三雙眼睛下的明牌。
我自以爲的大仇得報,不過是他們眼中貓捉老鼠的小把戲,一場鬧劇而已。

-9-
我壓下喉嚨泛來的鐵鏽味,只剩下最後一個念頭,林歡不能再被我捲入其中。
「只要你們放了林歡,要我的命也可以。」
寧煜似乎是輕笑了一聲,皮鞋踩在水泥地上,一步步逼近。
隨着肩背手掌被拉扯的疼痛,寧煜眼眸深沉帶着笑意的臉出現在我眼前,他也不嫌髒,把我抱起放到他大腿上坐着。
我下意識避開他伸向我額前碎髮的手,在看到他瞬間冷下的臉色時,只有更加痛恨。
可我現在不敢,只能主動靠近,像是邀請。
他又笑了起來,很滿意我的識趣:「我會放了林歡,只要你聽話。」
「小欣,你要記住,你現在是病了,被迫害妄想症。只有我,你的合法丈夫,對你不離不棄,只有你的丈夫,纔不會計較你先前因爲生病在不清醒情況下報假警。」
我攥着拳,卻不能有任何動作,我無比確信,只要我不按他們的心意行事,這些畜牲做得出對林歡下手的事。
坐在旁邊看了好一會兒的寧馨,笑出了聲:「哥,你別這麼嚇嫂嫂,萬一把她嚇跑了,找不着人,可怎麼辦。」
寧馨側過身招呼地下室角落,一直默默坐在電腦前的男人過來。
她轉而看我:「嫂嫂別怕,林歡會在療養院得到好的照顧,」
「畢竟,我對男朋友的姐姐,還是非常慷慨的,你說是嘛?旭陽。」

-10-
我怔愣的轉過頭,只覺得坐到寧馨身邊,神色坦然接受她索吻的男人,熟悉又陌生——林旭陽。
明明已經暴露了,爲什麼林旭陽還能這麼坦然的端着這副作態,爲什麼寧馨沒有生氣的樣子?
明明連林歡都被他們捏到了手裏,那林旭陽在這場局裏扮演的角色,寧家兄妹不知道?
我只覺得嘴裏的鐵鏽味愈發濃重,如何也看不清林旭陽那笑容下,是否藏了其他東西。
「朝夕相處過 6 年,那張臉還沒看夠?」寧煜捏着我的下巴,叫我把頭轉了回來。
他們連那六年都知道了,爲什麼沒有提過一句楊昱。
「今天就到此爲止吧,寧馨,別忘了我先前交代你的事。」
寧煜抱着我起身離開,沒有我這外人說話的餘地,這場鬧劇,以他們兄妹二人點到爲止的交流結束。
他們是從容不迫的觀局者,而我早被自以爲牢固的盟友背棄,丟到了棋盤之中。

-11-
寧煜帶我到了一處陌生的莊園,他臨走前摸着我的頭髮語氣溫柔的叮囑。
他說會爲我重辦婚禮,在這之前我都要乖一點,不然萬一療養院效益不好,剋扣病人的藥物怎麼辦。
不然因爲療養院人手不足,導致病人獨自出逃、發瘋,失足落水什麼的可怎麼辦。
寧煜現在當真是精準拿捏了我的軟肋,我可以不顧自身性命,但我絕不會拿林歡的安全做賭注。
他就是做到這樣也不夠。
莊園裏只有我跟避我如蛇蠍的傭人們,儘管每天晚上我都反鎖了門窗,但第二天清晨,我還是會在牀頭櫃上見到一份我的被迫害妄想症的診斷報告。
他給了我手機,莊園的網絡也沒有屏蔽,甚至我離開別墅也不會有任何人來阻攔,他自信我逃不出去,更自信到我不會逃跑。
不得不承認,林歡太重要,重要到勝過我自己的生命,我本覺得活着沒什麼意思了,可我還欠了她,可我仍心懷愧疚。
我就這樣,被一道無形的枷鎖囚禁在莊園。

-12-
我窩在沙發裏,看電視財經採訪中,寧煜面對鏡頭從容不迫,遊刃有餘的的模樣,心都被揪作一團。
他在鏡頭前宣傳寧氏,還提到了要爲我重辦婚禮,他說雖然不能爲我的病感同身受,但他會一直陪伴照顧我。
面對媒體,他再次投下驚雷,爲了愛妻,他決定無盈利,大力投資有關神經研究方面的科研公益項目。
一時間寧氏的社會效應達到頂峯,寧氏總裁,重情重義、不離不棄、人格魅力;寧氏集團,公私兩濟、益國利民,紅色企業。
我忍不住起身將手裏的遙控器、桌上的花瓶、杯子、甜點盤子一股腦砸到電視屏幕上,直到它破碎,徹底顯現不出人物畫面。
他真是好算計,不僅破了我的報復,還順勢而爲,將寧氏集團推至公衆視野。
我拿起手機,卻發現網上鋪天蓋地都是關於寧氏的營銷,我跟寧煜婚禮的預告。
連進娛樂圈玩票的寧馨也對此做出了回應,她說很喜歡我這個嫂嫂,先前因爲我生病所犯下的錯,她不會跟我計較。
網上的人都在豔羨,我灰姑娘嫁入豪門,遇到這麼有錢又深情的丈夫,懂事又體貼的小姑子,我真是好福氣。
算什麼好福氣?這不過是我的孽,是寧家人的債。

-13-
狂怒無用,我只等這場婚禮過後,纔會曉得在挽回寧氏名聲、塑造寧氏形象之後,他們究竟想做什麼。
倒計時最後兩天,寧煜回來了,他說給我一個驚喜。
我如何也想不到,他說的驚喜就是,先前我用作與林旭陽、楊昱碰頭的老房子。
我站在門口不動,猜不透他到底想幹什麼。
寧煜環住我的腰,從背後貼了上來:「寶貝,喜歡這個禮物嗎?」
他輕笑一聲,攬着我的腰往裏走,並不在意我的冷臉與沉默。
他走到一面牆前站定,掐了掐我腰間的軟肉:「我還不知道,寶貝爲了接近我,還做了這麼多功課呢,」
「偏好:靚麗、獨立、氣質大方、能力出衆,反感:冷淡、沉悶、矯揉造作、花瓶?」
寧煜面色如常的念出牆上的紙條,語落,側頭在我臉頰印下一吻:「現在喜歡在家裏做全職太太的冷美人。」
我側過身,並不搭話。
寧煜沒說什麼,只牽着我將這不大的房子逛了個遍,然後出門。
帶我來這房子看一下,就是他準備的禮物?
似乎看出我的疑惑,寧煜抬腳踢了兩下老房子樓梯間的鐵扶手。
狹小陰暗的樓梯間,很快跑來六、七位穿着黑西服,手裏提着一桶東西的男人。
他們進了房子,我也知道了他們手裏的東西是什麼,大片大片的紅漆在牆上蔓延開來,刺鼻的味道隨之瀰漫了整個空間。
我渾身僵直,連帶着淡淡古龍香水的手帕捂到臉上,也抬不起手動作。
這房子是我的,我攢了很久錢纔買下來的,我盼望了很久的一套屬於我自己的房子。
在今天,被毀得徹底。
寧煜把我圈在懷裏,一直舉着手帕,直到看見滿屋狼藉無可挽回,他才關上了那扇門,若無其事的扶着我下樓回到車上。
「寶貝,這個地方,以後都不用再來了。」寧煜臉上帶着淺淺的笑,讓人作嘔。
我抬手扇在了他臉上,幾乎是用了十成的力,將手掌都震得發麻:「你好惡心!」
寧煜幾乎下意識的翻身把我壓在身下,手在半空中又堪堪停住,到底是沒有落到我臉上。
他的臉色逐漸平和,指尖撥開了我的額髮,輕柔、詭異
「恨我?」
「你怎麼不去死?」
他抬腿虛虛壓在了我施力的膝蓋上,聲音有些冷:「果然是恨我,不過無所謂了,楊欣,我們做不成恩愛夫妻,就做不死不休的怨侶,」
「是你先來招惹我,背叛我,以後的日子就別想獨善其身,別想着拋開我,就能過上正常的了日子了,你逃不掉。」

-14-
寧煜留在了莊園,讓本就壓抑的環境更加窒息。
婚禮如期而至,哪怕它並不被當事人所期待。
婚禮上,我在臺下見到了許多人,在媒體面前和顏悅色的寧家父女、許久沒有消息的哥哥楊昱、背叛了曾經,順從仇人的林旭陽。
恍惚間,我彷彿回到了上一次婚禮,那時也是這些人在臺下帶着笑容見證一場報復。
不同的是,境遇調轉,施虐者被欺壓,被虐者露出爪牙,連帶着臺下看客都模糊音容。
在名爲林歡的利刃高懸顱頂後,我踏上了紅毯,去與我那溫潤寬厚,一往情深的丈夫宣誓「共白頭,不離棄」。
他們的計劃縝密,成功,我所籌謀的一切,終究成了一場空。
婚禮還未結束,道具卻該提前退場。
我在服務生的引導下上了頂樓,卻在這見到了厭惡的人。
寧煜可沒說他安排來送我的人是林旭陽。
「他叫你把我送到什麼地方,還需要用這個。」我越過林旭陽,抱着婚紗直接登上了他身後的直升飛機。
他藉着扶手,緊跟着坐了上來,抿脣看我,似乎是不知該從何開口。
我被裙子遮住遲遲沒有扣上的安全帶,倒是給了他機會。
他靠過來,俯身幫我拉安全帶,離得這麼近,卻不敢直視我的眼睛:「我不知道,他只叫我先送你。」
「楊欣,人不能總活在過去,不能一生都在當仇恨的奴隸,我們這些好好活着的人,該有自己的生活了。」
沒有半分猶豫,我抬手打了他的臉,聲音響亮:「你敢把這些話拿到伯父伯母面前去說嗎?倒戈寧馨,你可真是好樣的。」
「要是林歡一輩子不好,也就罷了,可她要是好了,我倒想看看,你這親弟弟以後怎麼面對她。」
林旭陽似乎是還想說話,卻被前排安全提醒的駕駛員打斷。
我側過頭,閉眼不再看他。
似乎是在今天,我才第一次認識他。
林歡的病情依舊沒法控制,造成這個結局的不僅是我,更是寧馨。
我不明白,林旭陽是怎麼放心把自己親姐姐交到寧馨的手裏,用作威脅我的籌碼的,不明白他是怎麼敢相信寧氏兄妹真的會給林歡好的治療與照料。
現在,我只寄希望於他們快點報復我,等他們徹底出氣,或是對此感到厭煩的時候,林歡纔會真正安全。
在滿耳嘈雜的螺旋槳聲中,目的地到達。
我跟着早早等候在旁的所謂管家,坐車到了一片別墅前。
外體有異,風格相似的別墅羣看得我心跳如擂,管家領我進了最近海邊的一套,我下意識去將所有的房門打開查看。
所有的不安在這一刻得到應驗。
我知道寧煜有幾座從不對外開放的小島,但跟他舉行婚禮的我也只是知道而已。
今天,見到了。

-15-
我陷落在一片奢侈又喜慶的禮盒間,等待着。
管家說「這是先生的意思」。
房門被人輕叩,一下,一下宛如催命符咒。
我沒動作,三秒後房門還是被打開。
等待的這段時間裏,我想過無數種寧家人來處理我的場景,卻沒有任何一種是寧煜帶着滿身酒氣把我壓在身下。
呼吸交纏,寧煜與我四目相對,也不知在想些什麼,許是覺得我背叛在後,那以前遭過的罪,就可以不作數了。
他抬起指尖撩開我散落的額髮,似乎也不在意我的漠視,溫柔至極:「這些禮物看了嗎?」
「都是市面上稀缺,有錢都不一定能買到的——我是說,只要你聽話,什麼我都能給你。」
我冷眼看着他,嘴裏染上酒氣,喉嚨泛起陣陣酸伴着灼燒的痛感,直到男人像狗一樣咬上我的脖頸纔有了喘息的空間。
「什麼都給?那……就把你的命給我!」
瞬息間,衣襬糾纏。
燈光晃眼,寧煜單膝跪在我小腹上,單手握着我的雙腕壓過頭頂,他面色冷淡、瞳色清明像是從沒醉過一樣。
他俯身掐着我的臉印下一吻,取走我手裏的東西丟到地毯上,瓷片落地,一聲悶響。
脖頸間傳來刺痛,寧煜俯在耳側的呢喃似是催命的符咒。
「林歡父母,都是禾德小學頗受敬愛的老師吧?你哥哥現在也光鮮亮麗的在寧氏工作,還有生病的林歡,連你也要背棄她了嗎?」
又是這個軟肋,又一次。
這場博弈,他佔了先機,他贏了。

-16-
一夜屈辱而已。
寧煜剛走不久,昨晚那些宛若啞巴的傭人便闖進臥室,將我強行拉了起來。
在客廳,我見到了寧馨:「嫂子怎麼才起牀呀?我跟旭陽都等你好久了。」
這場景真是叫人反胃。
寧馨並沒有因爲我不開口丟了興致,反倒是興奮的詭異,叫人把我按在地上,在我身側繞了又繞。
「我們先玩什麼好呢?」她抱着手似是苦惱,卻是臉色突變越過我,不知刪了誰的巴掌。
「她就穿了件睡衣。」
聽出來了,林旭陽。
寧馨突然一腳踢在我小腿上,半分力氣沒收着:「嫂子需要你關心?你再多事我就把你丟海里餵魚。」
她耍完威風又走到前頭,用腳尖抵住了我的下巴:「我知道該跟你玩什麼了。」
她只是吩咐一句,傭人就把我的右手扳平按在了茶几上。
我止不住的心慌,卻掙脫不開,只能咬緊嘴維護我自以爲的所謂顏面,眼看着兩個拿着工具的人走近,他們穿着的不是普通僕人的衣服。
很快我就知道他們是幹什麼的。
寧馨屈尊降貴的蹲在旁邊看我,語氣輕快明亮:「嫂子做美甲吧,跟我一樣的款式喔。」
按在桌上的,右手食指突然傳來劇痛,剛纔走近的一人趁着寧馨吸引我注意的功夫,將銀針插進了我的指縫。
一瞬間,汗珠淚珠落,模糊了眼,嘴裏濃烈的血腥味也蔓延開。
就是這樣,還不夠,另外一人又拿出打磨機,捏着剛纔被插銀針的手指開始磨甲片。
劇烈的疼痛從未斷絕,愈演愈烈直至麻木,不知哪根針再次刺入,叫我只一瞬清醒。
眼前一黑失去意識前,我還隱隱聽見寧馨如惡鬼索命般的聲音在耳旁迴盪「真沒用,只是這樣就暈過去了」。
再醒來時,我側倒在沙發上,幾乎感覺不到右手的存在。
寧煜恰蹲在一旁,面面相對,見我睜眼他扯脣笑了笑,捏着我無力垂落一旁的手,舉到眼前。
粉嫩混着細閃的甲色,嵌着鑽石,在溫暖的燈光下爍光,絲毫看不出先前甲牀被磨破,鮮血糊滿手掌的模樣。
「怎麼只做了一隻手?」寧煜滿目溫情,起身將我扶起來,坐到一邊,叫我能靠在他身上。
他抬手撩開我被汗浸溼,又幹了貼在臉頰兩側的髮絲:「看來你跟小馨相處的很融洽,我也能放心了。」
我死死盯着他,卻不能從他臉上找出一絲異樣。
心中無端恐懼,別開頭,不再看他。
寧家人都是神經病,我早知道的。

-17-
這次上島,寧煜心照不宣的默許了她的一切行爲。
白天手指一次又一次變換美甲款式,晚上在仇人面前曲意承歡,這樣一眼望不到頭的苦難,我真是累得很了。
我不止一次求死,更想帶他們一起下地獄,可我總是不能。
寧氏兄妹仗着林歡在他們手裏,便自信在他們膩了我之前,玩具還有足夠的使用壽命。
「家主大壽,小姐要回海市祝賀,傭人也會在明天放假離島。先生走的時候特意吩咐過,這五天您一定要按時喫飯,每日三餐,少一餐都不行。」
聽着管家傳達,我抬手將澆花的水壺砸到他腳邊:「說完了滾。」
我知道寧煜什麼意思,他在嘲諷我前段日子絕食的天真,在逼我妥協順從他,更是警告,警告我要有寄人籬下的自覺,不要再想着違抗他。

-18-
我看着冰庫架子上滿目菜品,只覺喉嚨泛酸,正厭煩着,身後卻突然貼上一具冰冷的身體。
「楊欣。」
兩個字,足夠讓我知道是誰。
我張嘴卻只乾嘔噁心,手也止不住發抖。
林旭陽放開了我,讓我面對面的看着他。
他神情誠懇有些着急,他說我被放視頻的宴會那晚,寧煜質問寧馨,當時兩人就說開了所有事。
正是因爲那時暴露了,所以眼見婚期逼近,他纔會以退爲進主動向寧馨、寧煜坦白自己的身份,主動提出交換條件,假意倒戈,才能不被徹底拔除。
我低頭不想他對視,其實我也清楚,林旭陽若不反,就是滿盤皆輸,再沒有反覆的可能。
可我能信他嗎?寧家是潑天富貴,他被迷了眼也說不準?
「既然要裝,爲什麼不一直裝下去?要是今天暴露了怎麼辦?」
我抬頭看,他卻反避開了我的眼:「是昱哥有話跟你講。」
我接過他的手機等待着,眼見視頻另一頭光鮮亮麗的哥哥在看到我時語塞,低頭沉默。
良久,他卻跟我說了對不起。
「不要浪費時間,說正事。」我忍着情緒,聽他講完處境計劃,立刻掛斷電話,轉身出了冰庫,林旭陽沒再跟着。
我把自己縮在被子裏,實在忍不住淚珠滾落。
所以你們都知道,你們都有謀劃,只我一人當傻子,只我一人承受被報復的痛苦。
爲什麼就不能告訴我一下?

-19-
牀頭的電話響了起來,一次沒接,又響了二次,我無比清醒,要是再不接,等寧煜回來,又不知道有什麼折磨人的新法子了。
「寶貝,剛纔怎麼不接電話,喫飯了嗎?」
溫柔的帶着隱隱威脅的聲音伴着風聲傳入耳朵,我聽着,愈發止不住淚水,索性放聲哭了出來:「老公,我的手好痛。」
那頭,寧煜似乎是愣住,雖然自上島後,我近乎言聽計從,在他跟寧馨手下苟且偷生着,卻從未主動向他示弱過。
「還能忍忍嗎?」他的聲音軟了幾分,倒是多了幾分撕破臉前的正常模樣。
我哭着叫他不要掛電話,嚷着手疼,想聽他的聲音。
可他到底不是一個有心的人,只是溫柔的說着讓我等一等,叫人送飯給我喫。
我捏着手機,想着自己剛纔脫口而出的謊話,也不能主動掛了,聽着電話那頭各樣的陌生人對寧煜的恭維之辭,更是反胃。
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能結束?
夜半我睡着了,卻不安穩,迷糊間卻被人抱了滿懷。
男人冒着熱氣的身軀貼近,我想看清眼前的人,卻不能,只起身環着他的脖子開始抽泣,頗有要流乾眼淚的架勢。
這一下,便也狂妄的覺得老天負我,任誰都對不起我了。
黑暗中,他也不動任由我哭,待我累了聲音漸弱,大手蒙上我的眼,打開了牀頭的燈。
他環着我的腰,躬身抱着我進到洗浴室,我坐在洗手檯上,嚷着要抱他,卻不能。
寧煜一手拿着洗臉巾擦我的臉,一手把我抬起的手按下:「別亂動,不跟我解釋一下今天怎麼回事?」
我伸手勾他的手掌,來來回回兩三次才捏到手裏:「都說了不要見寧馨了,你明明都答應過不會再讓她欺負我的……」
寧煜看了看我,低頭把洗臉巾丟進垃圾桶:「那你答應過我要忘掉曾經,好好過日子,你辦到了嗎?」
他雙手撐在洗手檯邊,俯身靠近,呼吸交纏間,忽的輕笑一聲:「那些話,是我騙你的,你不是滿嘴謊話嘛,等什麼時候你會跟我說實話了,我再保護你。」
我抿脣煩躁,想跳下洗手檯,卻被男人攔腰貼着後背抱回了牀上。
牀頭燈光微弱,寧煜突然撫上我的肚子,神色莫名:「看來島上餐食還不錯,認識這麼多年,終於見你長點肉了。」
我瞥了他一眼,背過身去,實在是摸不清他在想什麼,神經病。

-20-
這夜過後,寧煜始終沒有離開的意思,他對我像是和善了許多,雖然依舊嘴上不饒人,卻沒有真的讓我再見到寧馨。
他叫了兩個醫生來,說是要把我的指頭養好,每天還必須喝完又苦又濃的中藥,那究竟是什麼東西?誰能知道呢。
見他態度緩和,我每每與他提要出去,他卻不準,反而不像先前那樣霸佔我,而是分房出去睡。
我忍不住想,他是見夠我這倒胃口的樣子,打算放過我了,還是哥哥所謂的佈局起了作用,牽制住他了。
就連平時沒與他在同一空間時,那若有若無的監視的目光,也少了許多。
我等待着,終於他等到離島,我的機會。
我抬手吹頭髮,看着浴室鏡子裏的自己愈發怪異,愣神間,溫度太高將頭皮燙了下,我看着手裏的吹風機,鬆手,將它丟進浴缸。
一瞬電光火閃,浴室暗了下來。
藉着頂窗投進的微弱月光,我摸到了走廊上。
這些時日,寧煜在書房工作都會叫我去旁邊待著陪他,我看見過他用密碼打開保險箱,裏面放着的是兩本一樣,但又有些差別的像賬本的東西。
我站在書房門口,手落在門把上,有些冰人。
是不可錯過的好機會。
我推門進去,拉開書桌旁的櫃門,看見亮着微微熒光的密碼按鍵。
不再猶豫,我迅速輸入密碼,保險箱應聲而開,可裏面放着的不是那兩個皮質的本子……只有一張紙。
我拿起那張紙的手有些發抖,這根本不是賬本,是 B 超,我的 B 超。
「Surprise!」
書房的燈突然打開,燈光刺眼,眯眼時我看見了抱手半倚在門框邊的寧煜。
他嘴角掛着笑,卻叫我打寒顫。
寧煜有些閒散的走過來,坐到辦公椅上,伸手把蹲在地上僵硬的我拉了起來。
他雙手一手攬住我的腰,一收摸上了我的小腹,手中的冰涼隔着薄薄一層睡衣,蔓延至我全身。
「這些日子的藥沒白喝,看我兒長的多好。」
看見他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又踩進坑裏了。他好像是志得意滿,就好像一切盡在掌握之中。
對他說的話,我莫名感到恐慌,不該是這樣,要真是懷了孩子,那就太噁心了。

-21-
寧煜沒有追究我摸進書房的事,反倒在戳破這層罪惡之後,光明正大的讓那兩位所謂治手指的醫生來爲我安胎。
我得一舉一動都在被他監視着,他也不再離島,只專心守着我,不讓我有所行動。
不過短短三個月,我眼見着肚子像是裝了炸彈一般危險,渾圓。
我還沒找到解決的辦法,寧澤善就帶着寧馨上島了。
寧煜沒什麼表情,可我莫名知道他不高興,看來這二位還是不請自來的。
寧澤善在客廳見到我,像是看見了鬼,後退一步,臉色鐵青,寧馨倒是輕車熟路走到我旁邊的沙發坐下。
「寧煜,你跟我進書房!」寧澤善的聲音明顯壓制不住怒氣。
寧煜聽見了,漫不經心在我臉上印下一吻,暗暗警告寧馨不要找我麻煩,便跟着寧澤善上了樓。
寧馨坐在一旁的沙發上,支手撐着下巴,含笑看着我,她眼睛往下撇,嘴角笑容愈盛。
靜了一會兒,她伸手摸上我的肚子,笑聲清越:「你怎麼敢跟寧煜懷孕啊?你說,你這兒要生個什麼怪物出來?」
我不能輕舉妄動,更不能與她起爭執,只是起身,樓上書房門突然被重物砸的震響。
樓上突然衝下來一人要拉我,寧煜緊跟其後把我護在身後。
聽着二人激烈的爭吵,我只覺得耳膜震的有些痛,一個要我去打胎,一個要寧澤善滾出去。
還真是熱鬧。
說到底也沒吵出個所以然,寧澤善不敢說,他靠寧煜母親發家,現在也沒能擺脫陳家贅婿的名頭,寧馨不會說,她巴不得我生個怪物出來。

-22-
一番鬧劇落幕,寧煜似乎是很生氣的樣子。
第二日,他早早起來了打理着,叫我好好照顧他兒子,不要有荒唐的想法。
他說很快就給我送份大禮,他走時叫人拿了部手機,還有哥哥的聯繫方式給我。
他說他都知道,只要我聽話,我要的都可以給我。
他走了,我卻不安寧,拿着手機盒在光下看了塑封膜許久,才終於確認這是新的,沒有被動過手腳。
這孩子絕不能生下來,必須在敗露之前,決掉這些事。
我聯繫上哥哥,看着他的回覆,摸着渾圓的肚子,心下有了思量。
寧煜走的時候安排管家,每日都必須看着我將飯跟中藥喫下去,我假意順從,卻在管家廚房門後,將胃裏的東西都嘔了出來。
反覆幾次,身子就喫不消了,管家也很盡職的告知寧煜。
我聽着電話那頭寧煜絮絮叨叨的囑咐有些不耐煩,主動提出去找他,不在他身邊,就心裏不踏實。
他不同意,我就繼續在無人處糟蹋他孩子。
沒過多久,半夜我正覺得胃部痙攣,按內線叫了醫生,卻在隨行的人中看見了寧煜。
他回來了?
他站在牀邊看醫生檢查,臉色很不好,也不知道兩人出去又說了什麼,他回來時還是冷着張臉。
我看着他沒有主動開口,他也只是替我撩開額髮,神色不明。
靜默許久,他終於開口告訴我,明天帶我回市裏修養。
我賭對了,看來肚子裏這個寄生體在寧煜心中還是有分量的。

-23-
我應該慶幸,林歡是我的軟肋,寧煜對我肚子裏的未必不會心軟。
我堂而皇之的在商場購物時換掉了他給的手機,隨時帶在身邊從不離身。
這樣我才放心聯繫先前那個國外的朋友,我告知他最近這段日子,哥哥會與他聯繫,先前說的那位生病的朋友就需要她的幫忙了。
我舀着面前的雞湯,沒什麼胃口,見寧煜興致不錯的樣子,有了些想法。
「老公,你先前說送我的大禮是什麼,都這麼久了,什麼時候才能送到啊?」
寧煜抬眸看我一眼,沒說話,接着看自己手裏的平板。
我嘆了口氣,靠在椅背上,引得他側目。
「寧煜,你說怎麼辦啊,我胃口不好,餓着你孩子怎麼辦?」
「什麼時候你才能解決掉寧馨的問題?我已經準備跟你安心過日子了,但只要她在,就不能,其實本來我的仇人只有她而已。」纔怪。
寧煜依舊沒有抬頭,我嘆氣起身,三步一回頭,回回嘆,在他看不到時鬆懈下來進了房間補覺。
都不是笨蛋,點到爲止即可。
畢竟,這段時間我可是因爲寧馨一直做噩夢,孩子都貌似有些發育不良了。
信他依靠他是假,但很有用,據說寧馨在寧氏的股份已經被收回,她也要被安排送去國外進修了。
可我覺得還不夠,只是這樣怎麼能夠?

-24-
光潔明亮的落地窗外陽光正好,我側頭,剛好與來人對上,嘴角不自覺揚起微笑,「哥,好久不見。」
楊昱倒不似我般輕鬆,看見我顯懷的肚子,臉色冷凝。
我將提前準備好的咖啡往前推了推:「放鬆點,哥哥,我這個當事人都還沒說什麼呢。」
他有些坐立不安,我卻沒有心情與他在這閒談廢話:「有什麼話直說吧,呆的太久,引他猜忌事小,壞了計策事大。」
楊昱拎得清現狀,跟我簡要分析了目前的情況。
寧煜本就是從小跟着陳家舅舅長大,跟寧澤善不親近。
如今,他現在在董事會里也在打壓針對寧澤善,似乎是不打算讓他安度晚年了。
楊昱混在其中,反而是得兩方綠燈的人,寧澤善想利用親生子爭權,寧煜則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對他比較寬鬆。
我聽着,突然想到先前在寧煜書房見到的那兩套賬本,大企業做假賬撈錢早就不是什麼祕密了。
寧澤善想要在公司立足腳跟,或是爲自己謀一條活路,就一定會卷錢走。
我提醒楊昱最好能拿到他在公司挪用公款,或是偷稅漏稅的證據。
還有去年婚禮時我對寧馨起訴,最後卻替她入獄的那個人也可以當做突破點。
我是真心實意很想知道,那家人究竟收了寧傢什麼好處,纔會讓自己正值青春的女兒入獄,替別人坐牢。
楊昱皺眉,手頭一頓像是想到了什麼:「當時替寧馨入獄的人姓宋,對嗎?」
「我知道的不多,寧煜總是刻意迴避這些事,不過我聽莊園裏的傭人提過,是寧馨的好友,宋小姐。」
「是了。」
楊昱點點頭,跟我講董事會里有位姓宋的唯寧澤善馬首是瞻的股東,聽說是當年搞工程的時候,就跟了寧澤善,而且他家裏確實是有個跟寧馨同齡的女兒。
「這樣啊。」我端起桌上的咖啡,又放下。
看來能挖的東西還很多。
……

-25-
自從回到鄴城,寧煜沒再像先前那樣對我過多約束,只要身邊跟着他的人,想去哪兒都是可以的。
比如,寧夫人的名頭就很好用,可以輕易的讓我探監一位陌生人。
我看着眼前明明正該青春貌美的女生,被剪了中性短髮,一臉麻木的坐在玻璃後面。
「宋歆,你想翻案嗎?我能幫你。」
宋歆手動了動,鐵質手銬發出叮噹響聲,可她嘴角微動,終究沒有出聲,只是低下頭,沉默着。
出了監獄,我看着站在不遠處等候的四位保鏢,自嘲的笑了笑。
四個彪形大漢就爲了看住我一人,寧煜真是看得起我,我現在這樣比起在監獄的宋歆又能好上幾分?
回到莊園時,寧煜還在公司,我進到花房,聯繫了許久沒有消息的林旭陽。
他說寧煜管制住了寧馨,他沒有被爲難,而且寧煜特別准許他到療養院照料林歡。
這樣也好,之後若是要行動,有林旭陽在也能穩妥些。
我通知他整理材料,婚禮前夕王家那場宴會上寧馨投放視頻的證據,還有這些年來,林歡的治療記錄……
總之,有關於一切能讓寧馨翻不了身的東西,都整理好,然後以林歡的名義提起訴訟。
這次,寧煜不會再出手撈她。
寧澤善也會因爲公司的事情分身乏術,況且對他來說,一個用於聯姻的女兒也不值得他費大力氣來與我周旋。

-26-
刪掉通話記錄後,我回到別墅,一眼望見坐在客廳看報告的寧煜。
我點着腳輕輕走到沙發後面,一下環住了他的脖子:「回來了呀,想我嘛?」
他抬手握住我的手,吻了一下,牽着我的手繞過沙發在他身旁坐下,卻是與往常有些不同。
今日他攬着我的腰,卻不敢摸我的肚子了,先前他可是最寶貝這寄生體,難道……他知道了?
我嘴角笑意愈深,主動往他身上靠,舉起自己的手,對着光看。
先前爲了治療,卸掉那些閃閃亮亮的鬼東西后,這手指頭就不能說正常,只能是醜陋不堪,原本應該附着甲片的地方,也只剩皺皺的粉肉夾雜紫黑色的瘀血。
「老公,你看我的手,怎麼還是沒有長好?我真的好痛。」
寧煜一言難盡的表情落入餘光,引我發笑,噁心嗎?這樣的噁心,我一個人受了太久。
我又往他身上蹭了蹭,伸手環抱住他:「你知道男生的小便池會積水嗎?冬天的溼地板很冰,被人按着頭親吻的時候,牙齒會撞到一起。
要是,當初你在就好了。」
寧煜抬手回抱住了我,久久不語。
……
他給傭人放了假,將工作提前處理好,陪我在家荒廢了兩天。
一起做飯,推脫洗碗,在花園走一小圈消食,然後回來一起窩在沙發上看電影,真的就好像一對世間再普通不過的情侶。
兩天後,林旭陽發來好消息,這次上訴格外順利,而且他的郵箱還收到了曾經寧馨在學校霸凌致人死亡的證據與證人地址。
有了這些東西,材料充分,證據充足,犯罪事實清晰。
而且他跟楊昱也通過消息了,宋家那個女兒,願意出面指認寧馨,這一次,她不會再跑掉了。
楊昱那邊的進展也很可觀,寧澤善幾乎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壓在了他身上,只爲了能與寧煜對抗,照這樣,楊昱接觸的核心,不過是時間問題。
很快就能結束了。

-27-
下午,我百無聊賴嚼着堅果,手機突然響起了特別鈴聲。
我心中欣喜,趕緊放下手裏的東西,跑上樓梯。
接通電話,手機對面的男聲低沉隱隱帶着些雀躍:「都準備好了,現在引走他。」
「好。」
掛斷電話後,我看着旋轉的樓梯,正準備邁腳又停住,撥通了寧煜的電話,等了一會兒,那邊才接通。
「老公,我肚子疼,你回來好不好?」
我知道他現在在董事會,我也知道,要是我現在摔下去,傭人給他打電話,他會回來。
可只是這樣傷害到我自己,豈不是太虧,我要讓寧煜清楚明白的知道,是因爲他自己的拒絕這個孩子纔沒保住的。
意料之中的他拒絕了,語氣有些焦急:「寶貝,我現在有點事,馬上讓傭人送你去醫院,我晚點就來。」
「我現在就不舒服,我要你現在回來。」
「別鬧,我真的有事。」
「寧煜,你確定你不要回來嗎?」
電話另一頭,寧煜頓住,正僵持着,就聽着那頭有人在叫他,他匆匆解釋說很快就來,隨後掛了電話。
我冷哼一聲,把手機砸到地上,雙手抱頭,雙肘相碰,閉眼把腳伸了出去,突如其來的失重,讓我來不及緩衝,只死死護住頭部,往樓下滾。
我剛摔到地上,別墅裏的傭人應聲而來,我腦子混沌的被他們扶起,在身後墊了東西,恍惚着叫他們打電話通知寧煜。
我忍着痛,抬手讓他們把手機遞來,對着電話那頭激動的寧煜質問:「爲什麼不回來?今天早上寶寶還踢我了,可現在……好像沒動了,寧煜,你爲什麼不回來?」
我聽見男人輕聲焦急的安慰,聽見他急匆匆的,聽見手機聽筒與風聲相撞,他果然離開了公司。
他叫我不要怕,馬上趕去醫院,可我本來就沒在怕。
風雨欲來,暴雨落,盛夏的天氣總是這麼捉摸不透。
我聽見他那頭傳來的風聲雨聲了,這才肯卸了力氣,任由頭腦混亂,放心的暈了過去。

-28-
再睜眼,入目是白色病房吊頂,楊昱就坐在病牀邊回覆消息。
外面已是大晴天。
他見我的醒來,下意識起身,嘴角揚起笑,卻又頓住收了起來,帶着幾分無措:「小欣,你有什麼地方不舒服嗎?」
「一切都好。」
話落,病房裏的氣氛竟有幾分凝滯,果然是許久未見面接觸過了,顯得有些生份。
「現在什麼情況?」
楊昱頓了頓,似乎是不知道從何說起,側身拿遙控器,打開了電視。
看着電視裏播放着新聞,我才真正心頭一輕。
寧氏集團董事長寧澤善不僅涉及挪用公款偷稅漏稅,更是在早期發家工程中造成重大事故,致八人死亡隱瞞不報,還將其屍體攪碎混在水泥中消失滅跡,罪孽深重。
我側頭看向一旁嘴角帶笑的楊昱,他頭靠近了些:「宋歆的父親用這個消息換了 5000 萬後,舉家出國。」
我點頭應下,這倒是意料之中,宋歆還年輕,寧澤善這座靠山也將崩塌,他們是做出了正確的選擇。
寧馨、寧澤善相繼入獄,證據充分,流程走的也沒有阻礙,只是寧煜怎麼能安坐釣魚臺啊?
我纔不甘心。
楊昱還需去收尾,病房裏只剩我一人。
我不禁摸上凸顯的肚子,心下有了計量,既然肚子裏這孽種命大,都這樣了竟然還活下來了。
醫生說因爲送來及時,再加上平日裏將惜的比較好,胎兒雖然危險,但好歹是保住了。
本來我還覺遺憾,可現在……是老天爺的意思吧?連天都不忍負我,既然這樣,寶寶你也出一份力吧,免得辜負你爸一番處心積慮。

-29-
我拿着檢查單,對着手機查比,正往病房走,卻在門口的座椅上見到了熟悉的人——陳閆,寧煜、寧馨的母親。
在她身旁坐着的,還有滿臉鬍渣眼底烏漆墨黑的寧煜。
知道他這幾天過的不好,我就安心了。
寧煜看見我時突然竄了起來,站的筆直,他或許是想過來,卻被一個眉目相似的男人按住,沒有動作。
陳閆起身,大方得體的向我伸出手:「楊小姐你好,久聞大名,方便請你去樓下喝杯咖啡嗎?」
我看着眼前妝容不亂端莊得體的女人,有些緊張,面上卻不顯露半分:「不必,病房裏有茶水,陳女士,不介意的話就進去說吧,請。」
寧煜今天倒是格外安分,我伸手關門門時,他也只是殷切的望着我,沒有發瘋。
面對這個端莊華貴的夫人,我是有些擔心的,畢竟我將她的女兒送進監獄,又對他兒子騙婚兩次。
以陳家在政商界的權勢來說,解決掉我,甚至不需要她親自開口,自然會有人替她鞍前馬後。
可出乎我意料的是,她好像足夠理性明智。
「你不必擔心我找你麻煩,寧馨雖然是我的女兒,可她更是一個具有完全民事行爲能力的成年人。做了錯事,就該付出相應的代價,這無可厚非,她對你的傷害實實在在,沒有人冤枉她,栽贓她。」
陳閆說的認真平靜,卻又突然話鋒一轉,眼神變得凌厲起來:「但我今天只是想問問你,寧煜從前與你沒什麼關係吧?」
「你跟寧馨的恩怨暫且不論,寧煜總是無辜的,是你將他拉入局中,纔有了今日夾纏不清的局面,而且你剛纔是去做傷情鑑定吧,你想讓他也進監獄?」
她連我剛纔去哪都知道了,說明還是對我有些瞭解的,既然都調查過了,又何必裝的這麼冠冕堂皇的來質問我。
「抱歉,陳女士,我給不了你想要的回答,也不會因爲把寧煜牽扯其中而感到愧疚。所有在這件事情裏糾纏的人,有誰是無辜的?包括你。」
陳閆輕笑一聲臉色不變,泰然自若的往沙發後靠了靠:「我?楊小姐,我理解你被傷害後應激的心理,可推脫責任不是什麼好習慣。」
我冷哼一聲,也不客氣了:「爲什麼你可以說的這麼冠冕堂皇,難道你是第一天才知道我?明明前年我們就在寧煜的牽線下,通過視頻不是嗎。
您心中對這個近乎完美的兒子非常滿意,但同時你也瞭解他爲人偏執的個性,你非常清楚,他骨子裏纔不是溫良恭謙。
所以你不出手阻止,生怕戳破了這層體面,只作爲一個旁觀者,等着我自己走入死路,等着寧煜主動跟我斷掉關係,這樣他還是你完美聽話的兒子,你也是最開明體貼的母親。
你知道我總會有自爆的一天,所以你纔不出手,明明從一開始就不能接受我跟寧煜在一起。」

-30-
陳閆臉色並不難看,反而嘴角含着笑。
她跟我講了一個故事。
富家女惹怒家族,叛逆出逃,嫁給了一個儒雅溫和但家境貧寒的大學老師,木已成舟,富家女的家族也只能接受。
婚後,這位丈夫辭去學校的工作,在妻子家族的扶持下開始經商。
然而,越是相處,富家女發現,丈夫溫和皮囊下暗藏敏感陰暗的內心,野心勃勃,貪心不足。
可家族又向她施壓,要儘快培養出新一代的繼承人,彼時富家女年輕氣盛,也不願承認是自己一時衝動招回了麻煩。
於是,她與自己相愛十年的戀人,父親友人的遺孤,她的繼兄珠胎暗結,生下一對龍鳳胎孩子,記在了丈夫名下。
說起來,當初惹怒家族,也是因爲與這位繼兄暴露了感情,主家的唯一的小姐跟養子在一起了,傳出去有損家族顏面。
至於爲什麼當時沒人發現端倪,還虧得丈夫敏感又自傲,稍微有了一點小的成績後,便不願再去回想自己入贅的經歷。
於是他假借工程的名義,長期在外面居住,更是在鄉下欺騙了一個年輕女孩與他辦婚宴,產下一子一女。
富家女發現後,藉此機會提出離婚,然而兩個孩子的真實身份被爆出,富家女迫於家族壓力只好遠走國外,將孩子都交給繼兄扶養。
可丈夫並不能完全脫離妻子家族的勢力,更害怕遭到報復,便趁機搶走了女兒,教養在自己膝下。
就這樣過了十年又十年,轉眼間,這個故事裏出現的四個孩子都一般大的年紀了。
我嘴裏有些乾澀,拿起一旁的水杯,抿了一口:「陳女士,你今天究竟想跟我說什麼?」
陳閆低頭,又抬眸直直對上了我的眼睛:「我的意思是,你現在有兩個選擇。
第一,生出陳家下一代繼承人,端坐寧夫人的位置,以後跟寧煜好生過日子;第二,捨棄這個孩子,離開華國,我會爲你安排好一切,以後也沒有人會找你麻煩。」
我將手中緊握的杯子,放到了桌上,順手拿起腿側的傷情鑑定當着陳閆的面撕成碎片,丟進了垃圾桶。
我聽明白了,沒有第三個,我把寧煜送進監獄跟她妹妹父親團聚的選擇。
「那就麻煩你了,如果方便的話,現在就安排吧,趁人都在,徹底把這件事情了結了。」
陳閆起身往外走,路過我時拍了拍我的肩:「其實,我很欣賞你,足夠狠心,足夠拎得清。你那位姓林的朋友,如果有需要,可以找我幫忙。」
「不必了。」
我突然意識到,陳閆不主動出手,並不是爲了維護母子情誼,或許她只是純粹的淡然而已。
現在的她,身上找不出一絲那個富家女的影子。

-31-
有陳家的勢力在,一個小小的人流手術,一個小時後就準備好了。
等待期間只有我一個人病房裏,沒有人進來打擾。
房門被敲響,我打開時,門口卻顯得有些擁擠了。
這時我也知道那個與寧煜明明有七分相似的男人是誰了,或許是他的,舅舅。
寧煜現在的模樣看起來當真狼狽,胡茬冒了出來,頭髮也亂糟糟的,衣服皺皺巴巴貼在身上,還帶着點灰塵。
他顯得有些激動,伸出手想來拉我,卻被站在身旁的男人拽住領子拉回去,結結實實捱了一巴掌:「你還要丟人現眼是不是?」
寧煜被打歪了頭,攥着拳。
見他這副模樣,我沒有半分動容,反而實在心中暢快,忍不住走近他,倒是沒人攔我。
寧煜眼睛通紅,雙手來牽我:「小欣我求你不要,留下他好不好?求你,欣欣你不能這麼對我。」
「我當然可以,」我攥住他的領子拉進,抬手將兩巴掌落到他的臉上,震的虎口發麻:「你憑什麼以爲我會留下這怪物?」
「不是怪物……不是,這是我們的孩子啊!」
「噁心死了,爲了看見你現在的樣子,我忍了這怪物太久,終於,熬到頭了。」
他似乎被悲傷籠罩想來抱我,卻被我躲開,被一旁的男人牽制住雙手。
我懶得管他,在陳閆跟護士的帶領下進了手術室,還隱隱聽見外面寧煜發瘋的聲音。
手術完成,我有些動不了,還是憑着剩餘的意識,叫醫生把那包醫療廢物給我。
病牀往外推,寧煜還在,頹廢的靠在牆上。
我衝他招了招手,在他附身過來握住我的手時,在他不復意氣風發的臉上,脣角印下一吻:「寧煜,」
「我在,小欣你說。」
寧煜聲音輕柔,像是怕嚇到我。
我脣角笑容愈深:「寧煜,你以後,可千萬要過的不好,否則,我就是死了也不會安心。」
「還有……臨別禮物。」說着,我努力抬起麻痹的手,把這一袋黃色的血塊丟到了地上。
寧煜愣住,突然直立起來,瘋狂的砸牆:「楊欣!你怎麼能這麼對我!你不可以!你不能!」
「我當然可以!這都是你活該!」
眼看寧煜就要失控,在一旁等待的陳閆跟那個男人一個吩咐護士趕緊將我推走,一個用身體緊箍住了寧煜。
這就是最後一次見面了。
被推進電梯前,我清楚看見逆光走廊上,寧煜跪在地上哭嚎,手裏捧着那一堆看不清形狀的血塊,狼狽至極。
陳閆高貴端莊的站在一旁,高大強壯的男人半蹲下撫摸了寧煜的頭。
和諧而錯亂的站位,不似故事開頭的景象,卻將三人緊密相連,遠遠的,看起來就像連成了一個完整的家庭。

-32-
「嘿!欣!給我來一杯甜甜的焦糖瑪奇朵!」
墜着風鈴的木門被推開,來人風風火火坐到了吧檯:「今天的天氣真是叫人頭疼,欣!記得再裝一份櫻桃摜奶油哦,我要給我親愛的帶回去。」
我看着斯伯林這硬是坐不住的模樣,有些好笑,也不知道他這樣,是怎麼耐住性子照顧林歡的。
說來,這已經是我到丹麥的第六年了。
爲了林歡能夠時刻得到專業的照料,我用陳閆給的錢,在療養院邊買下了一棟帶院子的房子,跟林歡、楊昱、林旭陽在一起。
還在醫院樓下開了家咖啡廳,用作生計。
四年前斯伯林作爲實習醫生,分配到了這裏,剛好又幫忙照料了林歡幾次。
本來半年期滿他該離開的,可這傢伙偏偏對林歡動了心思,還要動用家裏的關係,把他從市中心醫院轉到這個近郊區小鎮上,只是爲了追求林歡。
楊昱、林旭陽也都在這裏找到工作穩定了下來。
特別是楊昱,還在我們隔壁認識到一位定居的華人,看他這些日子總是夜不歸宿的,想來好事將近,我也快有嫂子了。
其實,時間真是很貪婪,在不經意間,它吞噬了記憶的所有細節,悄無聲息挪走了讓我揹負已久的東西。
以前,我總會害怕,怕自己會被眼前的歡愉所矇蔽,怕自己會慢慢忘記仇恨。
可現在,身邊的人好像都開始了新的生活,我也會被他們點亮,而那些只我一人揹負的東西,終將成爲過往。
「嘿!欣,我親愛的還在等着櫻桃摜奶油呢!你在出什麼神呢?」斯伯林歪頭敲了敲桌子,有些疑惑。
「美味需要等待,就快好了。」
我心頭懷着暖意,在盛放甜點杯的套盒裏插上一簇新鮮的小雛菊,遞給了他:「今天晚上,來家裏喫飯吧,林歡的弟弟會從另一個區回來。」
「OK,我會按時下班,祝你有美好的一天!」
「你也是。」
木門被推開,斜上角的風鈴再次響起,鈴聲清越。
透過落地窗打進店裏的陽光溫暖,照出了空氣中的浮塵,這樣就是最好了。
我想,我會愛上這種善忘的能力,並不斷提醒自己——重新出發的意義。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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