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素女

我娘是白水素女,天地間最後一位女神。
可她卻留在了洛家村。
她對着水鏡說要回天上時被我爹發現,和村裏人將她關在牛圈。
人人都說她魔怔了,好女怎能棄夫而去?
直到十五年後,村口來了幾位騰雲駕霧的仙君。
他們瞧見雙目渾濁,衣衫不整的孃親,不懷好意地淫笑。
「神女在此處樂不思蜀,與凡人育有一女,神骨脫落,神位由仙君繼承。」
我害怕地躲在孃親身後,聞言笑了。
他們不知道,我孃的神骨,就在我身上。
他們啊,再也回不去了。

-1-
天上的神女個個都是戀愛腦,下凡後皆爲情甘願放棄神位。
百年來下凡歷劫的神女越來越多。
我娘白水素女,竟成了天地間最後一位女神。
神女歷劫要抽走神力,只有神骨仍在。
下凡前,天帝找上了我娘。
他擔憂我娘堪不破情劫,世上最後一位神女隕落,給了她一面水鏡。
這故事我聽了許多遍。
我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掏出一塊硬邦邦的餅,問她。
「那水鏡呢?娘爲什麼不迴天上去?」
我娘眼裏閃着我瞧不懂的淚光。
她的身上連着四條長長的麻繩,一端綁住她的手腳,另一端拴在破廟的柱子上。
我試過,怎麼走也走不出這道門。
我將餅塞進她懷裏,又掏出從酒窖裏撿的陶瓷片,和之前一樣對着麻繩磨了起來。
我娘忽然不講了,抱着我哭訴。
「沒用的,回不去了。」
我耐心地放緩了語氣。
「娘,等着那勞什子水鏡,不如我磨了這粗繩將你救出去。」
「我會養豬,也會打豬草,出了洛家村,一切都會好起來。」
「你莫要同他們對着幹,白白遭了打……」
我娘日日提起神女和水鏡,可這鏡花水月的東西,連我都不曾見過。
村裏人都說,我娘被惡鬼附了體,整日淨說些胡話。
我不置可否。
說胡話又怎樣,那還是我娘。
天色漸晚,我爹正和叔叔伯伯上山打獵,是不會回來的。
我手上的動作更快,卻發覺我娘不知什麼時候走到了神像旁。
她伸手不知按了神像哪處,那底部竟露出一塊空地,裏面有一面鏡子,似水似霧,卻又實實在在出現在我孃的手中。
我眨了眨眼。
我娘一改往日混沌魔怔的模樣,帶着一絲隱隱的期待。
她唸了什麼,我聽不清。
只見那水鏡驟然發光,照亮了整個破廟。
我娘激動地喊:「天帝?!」
我大驚失色。
「娘,小點聲!」
可惜已經來不及。
那水鏡的光芒漸漸消失,又恢復了剛剛的模樣,好似什麼都沒發生一樣。
我緊張地起身,剛要讓我娘藏起那面鏡子。
就聽見我爹震怒的聲音。
「賤婦,不知廉恥的東西,你又想跑?!」
接着是叔伯們不懷好意地嘲笑。
「連個女人都管不住,洛峯,你真是沒種!」
「不會管,讓我們替你管啊,洛家村的規矩你不會不懂吧哈哈哈?」
我爹臉色鐵青,又扭頭瞧了我娘一樣,眼眸動了動。
似乎要被說動的模樣。
我脊背發涼。
連忙跑到他面前,「撲通」一下跪了下去,磕了幾個響頭。
「是我貪玩,讓娘拿出那東西的,不怪娘!」
我爹忽然笑了,那笑容是我從未見過的陰森可怖。
他語氣古怪:「哦?看來這個賤婦,又生了個小賤婦,不過你才八歲,到底小了點。」
我爹讓人將我拿走,任我如何撕心裂肺地呼喊,他都無動於衷。
我眼睜睜地看着叔伯們淫笑着關上了破廟的門。
我娘縮在角落裏,一動不動。
那面水鏡孤零零地躺在不遠處的地上。
裏面傳來若有若無的嗤笑聲。
「什麼神女?浪蕩如此,怎配享神位?」
我驚詫不止,抬眸看去,只閃過一個模糊的人影。

-2-
那日我哭得嗓子都啞了,幾雙手卻仍然牢牢地鎖住了我。
甚至其中一雙大手在我的後背遊離。
我垂下頭,靜靜等着那扇關上的門重新打開。
從頭到尾,只有叔伯的淫笑聲,卻沒有我孃的聲音。
可她們仍然咋舌。
「爽壞她了吧?整日露出那副樣子,哪家的好女不幹活,擺弄什麼鏡子啊?都是大戶人家的小姐才那樣!」
「窮講究的賤婦,還說自己是仙女呢,當真好笑!」
「不過她容貌的確不錯,你忘了她剛來的時候……我看這嬋丫頭以後也是個有出息的,得先給我兒定下來。」
我眼前恍惚,只覺得毛骨悚然。
我娘什麼都沒做,卻成了她們口中的賤婦。
日出時分,裏面終於沒了聲息,叔伯們打開了門,調笑着要去山上打野豬。
我連忙跑進去。
我娘癱在草垛子上,衣衫襤褸,面色慘白。
可最讓我害怕的,是她眼中那灘死水。
我仔細給她擦拭身體,一邊擦一邊掉眼淚。
我娘眼裏漸漸發出了光亮,她定定地看着我,忽然笑出了聲。
眼淚混着嗤笑,她咬着牙開口。
「我終於明白了,他們是要逼死我,我再也回不去了,阿嬋。」
「不是的,娘,我聽見了,那水鏡裏有人在說話!」
我拼命搖頭,慌張地擦拭地上的血,眼淚奪眶而出。
可怎麼擦,都擦不乾淨。
我娘伸出手來,溫柔地擦拭我眼角的淚。
她又講起了神女的故事,只是這次多了後半部分。
「神女歷劫本應該封印七分神力,我從未耽於情愛,也曾在千年前歷過節,原以爲安安分分地過完一世便能迴天上去。」
「可不曾想,我下凡那日喫了杯茶,便失去了意識,丟了羽衣,被人扔進河裏,神力全無。」
「神女失魂,神位空置,剝奪神骨,便可以令仙君成神。」
「阿嬋,我到凡間數年來,不是不敢想,只是不敢相信。」
我心頭猛地一震。
我娘卻好似解脫般,從身下的草垛中掏出一把匕首來。
那匕首是村裏一位叔伯常帶在身上的。
她喃喃道:「阿嬋,這世道不公,我不能讓你同我一樣和那些畜生……」
「答應娘,一定要平平安安的長大。」
我娘舉起匕首,朝着自己腹部狠狠刺了下去,嘴角還噙着笑。
恍惚間,我瞧見一陣白光,我娘朝我扔來一物,順着我的脊背放了進去。
我在血泊中發出慘叫,隨後就失去了意識。
再睜眼時,我遍地找不見我娘。
村裏的叔伯們拉着我葷笑,淨是些噁心至極的話。
直到我跌跌撞撞地跑到牛圈旁,裏面一個熟悉的身影,目光呆滯,盯着老黃牛露出幸福的笑容。
我爹嫌棄地看着牛圈裏拴住的我娘,又有些犯愁。
直到他扭頭瞧見了我,眼眸滴溜溜一轉。
「阿嬋,若有人問起你孃的事,你如何答?」
衣袖下的拳頭猛地攥緊。
我故作害怕地縮了縮脖子。
「婆婆說了,娘是賤婦,平日沒有男人活不了,爹和叔伯們是孃的恩人。」
我爹大笑,「對,如此纔對!」

-3-
這日之後,我娘再沒清醒過。
無論我怎麼和她講話,她都守在那老黃牛身旁又哭又笑。
她們都說,我娘徹底瘋了。
日復一日,我又開始磨繩子。
這次磨了繩子,我卻沒帶我娘走,而是擔憂地對我爹說。
「我娘忽然醒了一次,說仙人要帶她走,萬一來了人瞧見她這樣,怪罪下來嗎,爹和叔伯怎麼辦?」
我爹原本抄起棍子要打我,聞言卻猶豫了起來。
我牽着我孃的手,指了指自己的頭。
「我娘都這樣了,肯定跑不出Ṭü³洛家村的,我會看好她,莫要出去我們家丟臉!」
我爹厭惡地盯着我娘。
她整日住在牛圈,身上滿是髒污。
「若她跑出去丟我的臉,我打斷你的腿!」
我連忙應下。
接人的話自然是騙我爹的。
可人都說天上一天,地上一年,我爹怎知仙人們會何時來?
我帶着我娘住到了最邊上漏雨的小房間。
我往她臉上塗了牛糞,又給她換上灰撲撲的衣裳,讓她在家好好待着,自己去幹農活,打豬草。
我娘很乖,從不和旁人說話。
我原以爲日子會這樣一直過下去。
直到五年後這日夜裏,他們都說村口來了神仙,指名道姓要找我娘。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仙人。
雲氣繚繞中,兩位仙君踏雲而來。
我娘害怕地攥緊我的手,往後縮,卻被幾個力大無窮的男人推了出去。
他們賠着笑,低頭哈腰。
「這就是那洛峯家的,他們夫妻感情可是真好。」
「對啊,這女人生性放蕩,洛峯可從沒嫌棄過她!」
「她雖不賢惠,多年來只生了個女兒,洛峯也不曾拋棄她。」
幾人三言兩語,捧得我爹好似大情種一般。
他作勢抹起了眼淚,深情款款地看着我娘。
「仙君若是要帶走素素,我是萬萬不同意的,她嘗過情愛,怎能再回去?」
兩位仙君哈哈大笑,指着我娘揚聲道:「神女動了凡心,不願迴天,剝離神骨,神位由畢月星君繼承!」
村民雖不明白仙人在說什麼,但仍然配合地叫好。
他們千人千面,像是飢腸轆轆的蟲蟻,將我娘圍在中間。
我拉住我孃的身後,在她身後靜靜地看着這一切。
夜色被莫名的火光照亮。
畢月星君得意地笑了笑,神力朝我娘射去。
「沒想到,你竟也有今日。」
「若當初乖巧伶俐些,與我結成神仙眷侶,也不至於弄成這幅樣子。」
「素女,你可悔了嗎?」
可下一瞬,他的笑容瞬間僵住。
只因他探尋我孃的身體,都未發現一絲神骨的痕跡。
我垂着頭,勾了勾嘴角。

-4-
「神骨呢?你們這羣低賤的凡人,到底對素女做了什麼?!」
畢月星君震怒,一陣火光忽然從他爲起點,瞬間沿着村子蔓延開來。
除卻我娘四周,四處都燃着烈火,火舌幾乎吞沒村莊。
我爹和叔伯們臉色驟變,跪地求饒。
我也被拉着跪在了地上。
「仙君饒命!仙君饒命!我們怎敢動神女之物?Ťûₔ」
畢月仙君冷冷地瞥了我爹一眼,似笑非笑。
「哦?你不敢嗎?」
「當初素女的羽衣,不就是你拿走的嗎?」
「什麼救命之恩,說多了,不會連自己都信了吧?低賤的凡人,當真可笑。」
我猛地抬眸。
我爹支支吾吾,苦哈哈地開口。
「當初我不也是聽了仙人的話,纔將那羽衣埋到老黃牛腳下。」
「這些年我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她一個癡傻女人,整日活都不幹,還不是我養着!」
我爹越說越有底氣。
我咬着牙,心下不斷滴血。
沒想到,我娘找了這麼多年的羽衣,竟就在那老黃牛腳下?!
畢月仙君眯着眼睛打量我爹半天,似乎覺得他不可能騙自己,更加迷惑。
「罷了,先帶我去拿神女的羽衣。」
我娘說過,當年她下凡時,天帝和她說,若想瞞過天道保留記憶,唯有把神力注入羽衣內。
這樣有了多重保護,我娘必定能重返天界。
光有神骨,我無法繼承她的神位。
唯有得到神力,才能得到天道認可。
我拉着我孃的手,依舊是那副怯懦的眼神。
兩位仙君半分目光都未分給我。
只讓我爹快些帶路。
我拉着我娘跟他們一同過去。
我爹哼哧哼哧牽出了老黃牛,在那地上挖了半天,終於挖出一個匣子。
一打開,水藍色流光羽衣就出現在了衆人眼前。
我眸色一沉,臉色發白。
別說這兩位仙君,就是我爹,我都打不過。
我該如何得到孃的神力?

-5-
畢月星君眸色一亮,可很快暗淡下來,煩躁地撥動了一下身上的鎧甲。
「沒有神骨,這神力定不會乖乖被我吸收,尤其是素女向來對我不假辭色……」
他眼珠一轉,忽然對一旁的我爹露出了神祕的微笑。
「你可願爲我做事?」
我爹雙眸一亮,猛地點頭。
然而,還未等他說話,畢月星君徒手捏出一道靈力。
我爹的皮肉瞬間炸開,趁着這時機,他又伸手朝着羽衣飛去。
卻被水藍色的神力彈開。
只見畢月星君臉色一變,似乎白了幾分。
「該死,素女果然冷心冷情,連這凡人也不是她心愛之人。」
他又瞥了我一眼。
「凡人以生子爲榮,一個女孩,更不可能。」
我呆滯地站在原地。
我爹……就這麼沒了?
這神力,當真是個好東西。
畢月星君隔空動了動匣子,將羽衣鎖了回去,收入囊中。
村子裏火光沖天,只有我家安然無恙,其他村民都在外面哭天喊地救火。
畢月星君轉頭冷冷地瞧我娘,我拉着她的手猛地一緊。
「原來如此,神女失魂。」
「看來是有人先我一步,拿走了神骨……會是誰呢?這神力若是能爲我所用,也能大有助益。」
忽而見他眼中射出精光,豺狼般盯着我娘身後的我。
「和素女生的七分像,雖然粗糙了些,黑了些,或許也勉強能用?」
我將我娘塞在我身後,伏在地上砰砰叩了幾個響頭,怯懦地哽咽道。
「仙人,我爹去哪了?」
畢月星君清冷地笑了,朝我伸出手。
「好姑娘,你想成仙嗎?」
月色中,我微微勾起脣角,眼中露出適時的貪婪。
「想。」
想成就大業,不想再叫人欺負了。
想踩着他的屍骨,登神成仙。

-6-
村子裏鬧了一晚,可神火豈能輕易撲滅?
天矇矇亮時,四處已經青黑一片。
畢月星君取了我孃的血。
在周圍找了一晚,卻感知不到素女神骨的氣息。
「奇怪,到底是誰先我一步……昂日?亢龍?」
我眼眸微動,伸手重新處理了孃親手腕上的傷。
任他如何想,也想不到,我就在他眼前。
因着從孃親體內誕生,我和神骨融合時,並未出現一點排斥,只要不查看我體內,便不會泄露蛛絲馬跡。
只不過畢月星君自大,若他查看我的身體,發現也只是時間的問題。
想到這,我大着膽子站到畢月星君面前,恭敬地拜下。
「仙君,五年前,我娘忽然神志不清ţúⁿ,或許和仙君口中的神骨有關?」
畢月星君心念一動。
他沒注意到,外面廢墟上的村民露出了驚懼的目光。
「哦?這事,我似乎知道……」
我心下冷笑。
他自然知道,畢竟那日水鏡中的聲音。
不就是他嗎?
我眨着眼睛茫然道:「好像是叔伯們……」
不遠處傳來男人的怒罵聲:「你這丫頭,渾說什麼?」
畢月星君回眸,揮出神力。
村子裏有人想帶着孩子往外跑,可早在昨晚,仙君就下了禁制,怎能跑得出去?
我低着頭,用恐懼掩住臉上蓬勃的憎恨、殺意和興奮。
畢月星君抬手間,割下了幾人的腦袋。
「真奇怪,這也不是……」
我在一旁好似嚇到了,喃喃道:「怎會如此?莫不是那羽衣不是孃親的?」
畢月星君手上動作不斷,不過一炷香,村子裏百餘人屠戮殆盡。
他眉眼間染上貪婪煩躁。
「怎會如此?」
我站在屍體橫陳的地上,我娘嚇得一般蹲在我身後。
他又拿出裝羽衣的匣子,打開後唸了個訣。
和那日一模一樣。
那抹神力又被羽衣彈開,畢月星君吐了一口血。
趁此機會,我跟在畢月星君身後,按着娘失去意識前教我的那般Ṫû₀。
我練了整整五年。
時至今日,終於無比流暢地捏了個訣。
那羽衣忽然不受控制地飛了出去,直衝衝地衝向我的體內。
磅礴的神力噴湧而來,我身上亮起亮眼的紅光。
全身經脈好似斷裂一般,皮肉寸寸碎裂又生長,脊背卻無比火熱。
很疼,但卻有一股溫柔包裹着我。
我幾乎落下淚來。
那是我孃的氣息,這原本該是她的神力。

-7-
羽衣碎裂消失。
留下的唯有畢月星君幽深的眼眸,和那其中……滔天的怒氣。
「大膽賤人,怎敢竊取神物?!」
「犯下此等錯事,天帝定不會容你!」
我面無表情地抬起頭來,對上一雙充滿憤怒和蔑視的雙眸。
他第一時間瞧見我娘,二話不說朝她伸出了手。
直到被一道火紅熾熱的靈力包住,隨後狠狠朝他身體射出。
我沒修習過仙法,全靠蠻力招架在他身上。
神力不要命地朝畢月星君扔過去。
同樣,我身上也多出了道道傷口。
直到曙光乍破,畢月仙君靈力散盡,痛苦扭曲地掙扎,慘叫聲漸漸微弱,雙目死死瞪着我。
「賤人。」
「告訴天帝……」
我一腳踩在他手掌上,眼睜睜看着那手掌化爲尖銳的足,他面部逐步扭曲,尖叫一聲,化爲一隻小小的烏。
我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輕嗤一聲。
「畢月烏?不過如此。」
「天帝麼,想說什麼,不如我替你告訴他如何?」
可惜畢月星君已說不出話來,很快消散在風中。
只留下地上另一隻水鏡。
得了神骨神力,我卻沒急着上天。
而是帶着我娘跑到了昌靈山上,尋了一處隱祕山谷,畫了Ṫů²界限,將她隱匿起來。
又找了幾株花草精怪,照顧她的起居飲食。
而後尋了一處靈氣充沛之處,日日揮出神力化劍,尋了幾隻兇獸砍來玩。
閒暇時,我拿出畢月的水鏡來,注入神力。
發現天帝曾將這水鏡給了不少神女。
第一次,他將水鏡給予瑤光仙女。
她心思澄澈,溫柔堅定,轉世成了一位大官的女兒,嫁給了無才無德的世子。
將她縮在後院中,強迫她誕下子嗣,爲自己納妾打理宅院。
縱然如此,瑤光也並未放棄。
直到她夫君將她送入了閹人的房中,只爲在亂世中爲自己謀得一線生機。
瑤光心灰意冷之下,跳進了幽深的池塘。
水鏡中隨即出現了天帝的臉,他一臉虛情假意地嘆息。
「神女心志不堅,貿然自縊,渡劫失敗,神骨便由奎狼星君繼承。」
第二次,是炎陽神女。
她似乎有所防備,趁着天帝不察,拿了命簿,手寫了自己人間的命運。
卻被天帝的眼線發現,派了幾位仙君給她增加了層層阻礙,最終失了神力神骨。
第三次,第四次……
直到我娘歷劫前,最後一位神女青璃找到了她。
「素女,你要小心……」
「小心什麼?」
威嚴的男聲響起,青璃止住了餘下的話,冷冷地轉頭,下了凡。
收起水鏡,我目光漸漸冷了下來。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
恰巧過了一年半,我一掌打在自己胸口,鮮血抹在嘴角,衣衫襤褸地上了天。
紛雜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
所有仙君們面露欣喜。
「是畢月仙君回來了嗎?」
「呸呸呸,想必仙君已經拿到最後一個神位,日後要稱神君了!」
直到他們看清了我的臉,驚駭之下逐漸張大了嘴。
「素……素女?」
「不對!她是誰?!」

-8-
寒風瑟瑟,有雪花落在我的肩頭。
天界的牢獄外站着不少神,而我的四肢都被無形的神力鎖鏈鎖了起來。
「她是素女那個孩子?畢月的死和她脫不了干係!」
「可她身懷神力和神骨,已經是天道有記載的神女,若出手必受反噬,誰來殺她?」
「哼,要我說不妨像從前一樣,左右也就幾日的功夫……」
我睜開眼時,嘈雜的交談聲散盡,牢獄外站着衆神。
神威浩大,面色不善。
爲首的人一襲金絲白衣,頭頂金冠,容顏俊朗,飄飄欲仙。
他輕咳一聲,聲音溫和,包含着關心。
「你是……素女在凡間的那個女兒?」
「你娘如何了?派去接她回來的星君呢?」
我眼眶瞬間紅了。
「我娘……」
天帝連忙讓女仙把我放下來。
帶着我到了我娘曾住過的殿中,好似格外關心我。
他絲毫不提畢月星君的事,甚至在談到我娘時落下了一滴淚。
瞧見我的目光,天帝憂傷地解釋道:「神仙無情,向來很少落淚,可素女溫順善良,怎會……」
我愣了愣,對他的態度親暱了不少。
「我娘不願迴天,本應該在洛家村和我們一起ƭű̂ₓ生活,可星君剝離神骨時卻被反噬入了魔,反手將我娘打死。」
「連洛家村都沒了……」
我哽咽着說着那天的事。
三分真,七分假。
天帝聽得眯起了眼睛,嘴上還溫和地安慰着我。
見我情緒穩定下來,他聲音平靜帶着笑意。
「那神骨,爲何在你身上呢?」
我動了動手指,壓下心中強烈的恨意。
而後茫然地抬起頭,眨了眨眼睛。
「我不清楚,只記得一股奇怪的力量將我拉到星君面前,他說什麼爲神而死也算值了。」
「再醒來,就這樣了,我爲了上天,還找了很久。」
「天帝,您能不能讓我爹和我娘回來,我不要做神仙,只想要爹孃……」
說着,我又哭了起來。
天帝眉眼中的猜忌淡了幾分。
「做神有什麼不好的?如今木已成舟,我會給你安排下凡渡劫,等你渡劫成功歸來,就可以得到天道認可,成爲真正的神女。」
他眼中升起期待。
我乖順地點了點頭。

-9-
我冷冷地看着天帝離開的背影。
直到他徹底消失,我躺在孃親的榻上。
上面熟悉的氣息幾乎讓我落下淚來。
我娘下凡之時,除卻羽衣和水鏡,並未帶其他東西。
從大殿,到輪迴境,再到人間……
青璃給予她那物如此重要,她會放在哪裏呢?
我腦中閃過一陣靈光,喃喃道:「娘,再等等我。」
休息片刻後,我去了議事的寶殿。
「一個凡間的女人,什麼本領沒有,憑什麼佔據神位?!」
「這權柄可不能落入她手中,聽說素女在人間時和不少男人……有其母必有其女,她不會也有相好的吧?」
「這小神女天真活潑,生得也還算漂亮,若是落淚求饒,定然別有一番滋味。」
那仙君神色癡迷,眼中Ŧù⁷帶着一絲興奮。
我悄無聲息地走入殿中,站到他身後,忽然吐出一口神力來。
「如何求饒?這般嗎?」
那仙君登時膝蓋一軟,跪到地上。
我滿意地欣賞他的模樣,故作害怕地退了半步,求助正走過來的天帝。
「他這是怎麼了?」
天帝的目光略過在場衆人。
他們頓時噤聲。
地上的仙君有些心虛,自己爬了起來,眼觀鼻,鼻觀心。
天帝裝模作樣地嘆息。
「諸位仙君的擔憂不無道理,既然如此,神女今日便下凡歷劫吧。」
我裝作看不見四周惡意的目光。
Ťųₒ只是乖順地應了下來。
天帝什麼都沒說,只是在我轉身的瞬間,瞥見他眼中的一絲厭惡。
水鏡沒了,他什麼都沒囑咐我。
只說作爲凡人安穩度過一生,便可歷劫成功歸來。
其中的艱難險阻皆被一筆帶過。
我心中冷笑,不耐與他拉扯,因爲我的目的,一直都是輪迴鏡。
天帝篤定我只是普通凡人,因意外才有了這一身神骨神力。
如此甚好,不是麼?

-10-
帶我過去的是亢龍神君。
金眸凌厲地掃過來,出手卻是一陣柔和堅韌的神力。
亢龍神君性子暴躁,冷笑了一聲。
「趕緊走,本君可沒空守着你這個區區凡女。」
我慢騰騰地跟在他身後。
亢龍神君乾脆用神力迫使我跟在他身邊。
只是那神力在接近我時便散去了。
我似乎聽到他暗罵了聲什麼,收回了神力。
我心念一動。
「前面就是輪迴鏡,我可以自己前去,神君若有事,不妨……」
我還未說完,亢龍神君的身影已經消失。
空中只剩下他輕蔑的聲音。
「天帝真是閒得慌,就憑你能搞出來什麼事……」
我勾了勾脣角,幾步走進了輪迴境那處。
細若蚊蠅的聲音從輪迴境裏瘋狂湧了出來,似是嘆息,似是呢喃。
我上前跳入了輪迴境。
腦中一個激靈,輪迴境中有一股莫名的力量,似乎在剝奪我身上的神力和記憶。
我蓄起磅礴的神力與之對抗。
神女下凡時,天帝告訴她們,要交出手中的權柄和神力,才能真正到人間歷劫。
所有人默認了這一點,我偏不。
甚至若不是青璃和我娘那段對話,我連這輪迴境都未必會來。
我用神力割破手腕,燃燒神力釋放出火紅熾熱的真火。
真火沖天而起,在狹小的輪迴境中將那神力吞噬殆盡。
我愣了愣,光憑我一人之力,怎能如此輕易將天帝的神力吞沒?
腦中傳來溫和堅定的聲音。
「你不是素女,新的神女嗎?」
「素女妹妹呢?我就說她平日單純善良,怎能識破那天帝的惡毒嘴臉?」
七七八八的女聲在我腦中響起。
提到我娘,我猛地攥緊了拳。
那日我孃的慘叫聲還歷歷在目,我幾乎咬碎了牙,簡短地講了事情的始末。
「這些賤人,我會叫他們付出代價!」
腦中的聲音沉默了半晌。
終於還是那熟悉的清冷堅定的聲音開口。
「無妨,還有一個辦法。」
後面的話我沒有聽清,因爲我已經順着輪迴境去了人間。
天帝給我安排的身份是一位村女。
只不過不同的是,此女出生時村子裏忽然下了大雨。
我頓時成了人人喊打的災星妖女。
唯有一個溫暖的懷抱將我護在懷裏。
那是我人間的孃親。
看見她的臉時,我卻愣在當場。
無他,她和我孃親,生得一模一樣。

-11-
人間的日子,似乎是天帝爲我編織的美夢。
雖然村子裏的人不喜歡我,但我娘總會哄我睡覺,在旁人都罵我時護着我。
這樣的日子,我過了十年。
有時候我甚至分不清在洛家村的日子,是否才真的是一場夢。
我陪着我娘出去幹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等旁人都睡了,我便在腦中轉着神力和仙法,日日勤勉修煉,只等神力和身體徹底融合。
十歲這年,村子裏來了幾個修仙之人。
他們說我天賦異稟,可以入宗。
我娘開始不肯,可第二日,我爹上山便摔斷了腿。
那些修仙之人,給我孃的銀子,能讓我爹的腿好,甚至還能讓他們去鎮子上衣食無憂一輩子。
於是那晚,我在房間裏靜靜地感受着外面的男人給了我娘銀子。
他嘴角含笑,目露精光。
「此女血脈異於常人,若爲爐鼎,日後定能助我飛昇成仙。」
他笑,我在房中也笑。
原來這就是天帝給我安排的路。
我用神力封鎖了這間小屋,憑空捏出一把水鏡來。
另一把我放在了天帝殿中隱匿起來。
衆仙的調笑聲和嬉笑聲悉數傳來。
「神女之身做爐鼎,當真是奇聞啊!」
「想來她也想不到,這男人是要拉她回去做爐鼎吧?」
「司命仙君寫的師徒虐戀的本子真不錯,屆時這女子身死,那男人便會上天成爲仙君。」
我眸中閃着冷光,收起了水鏡。
想要我的命?
那便試試。
次日,我醒來時已經和那男人坐進了同一轎攆中。
他溫聲說我天賦異稟,爹孃嫌棄我是個女子,本想將我賣了,是他用五兩銀子將我買了下來。
我做盡被拋棄的模樣,默默流淚。
到了山上,我稱他師尊,同其他弟子一般練劍,修行。
而那男人選擇了直接閉關。
宗門內的人看我的目光各異,卻不敢接近。
因爲我已經默認是師尊的爐鼎。
直到三年後師尊出關,他實力大增,叫了我去他房中。
師尊雙目赤紅,神情詭異。
「好徒兒,莫怕,來師尊這。」
「當初在山下,爲師見你的第一面,心就亂了。」
我勾了勾脣角,「是嗎?徒兒也一樣呢。」
師尊眼底泛起水色溫柔,「放心,師尊會輕點的。」
他剛伸出手。
下一刻,蘊含着神力的劍便狠狠刺向他胸口,淒厲的慘叫聲響徹殿內。
那劍驟然抬起,一劍斬下了他的頭顱。
不知何時,外面已經天雷滾滾。
衆人驚愕時,我雙眸赤紅,周身流轉神力。
天雷落下,靈光乍現。
我手持神劍,乘雲而去。
如此,殺師證道,神女歷劫歸來。

-12-
天上,衆仙宴飲,肆意談論着權柄和女仙。
我持劍歸來,歷劫圓滿,如今神力已是鼎盛時期。
正宴飲的衆仙見了我震驚不已。
亢龍神君眯了眯眼,手中的酒杯隔空朝我甩了過來。
我揮出神劍,一劍將那神力打在另一神君懷裏,他頓時叫了起來。
亢龍神君輕蔑地笑了。
「女子溫順善良,你竟如此心狠手辣,怎配當神女?」
「不如臣服於我們腳下,或許賞你個神女噹噹,這天上只有男子,的確也有些無趣了。」
天帝似乎想說什麼。
我已經逼近了亢龍神君,「你說得不錯。」
他滿意地笑了起來,手指不安分地搭上我的腰。
下一秒,一把染血的劍直直插向他的命門。
這一劍我用了一半神力。
亢龍神君的笑容登時頓住。
接着一劍,兩劍,三劍……
在場的神君們反應過來時,我已經揮出了數劍,直到亢龍神君再也藏不住頭頂的龍角,一縷殘魂化作清灰徹底消散。
站在殿中,天帝臉色鐵青,磅礴靈力朝我射過來。
我一劍指向胸口,心頭血引出天道。
「神女洛嬋,問罪諸神。」
天帝的神力在我面前幾分,任他如何暗自用力,都分毫不動。
他眼中大駭。
「亢龍神君暗自破壞瑤光神女歷劫,剝離神骨,盜其神力,該死!」
我扭頭,揮劍指向身子顫抖的心狐星君。
腦中炎陽神女渡劫的情景驟然出現。
「好好的女子怎配上戰場?洗手作羹湯有什麼不好,這功績給你才能發揮最大的妙處。」
砍了。
「青璃這個賤人,在天上的時候不假辭色,來了人間不還是溫柔小意?男子向來三妻四妾,給他送去幾個身段美妙的女子……」
砍了。
我殺紅了眼,劍劍致命。
那神君倒下的瞬間,化作了一隻只仙獸,體內的神力驟然飛出。
不知何時,我身後已經站了不少神女的魂魄。
她們神色冷然,不能說話,卻在我斬殺每一位神君時,將體內神力注入我身體內。
該死!都該死!
不多時,殿內只剩天帝坐在那椅子前,臉色慘白。
「收手吧,殺孽太重,天道是不會放過你的!」
我陰惻惻地笑了,一字一頓道:「我只殺有罪之神,你怕什麼呢?」
「你、該、死!」
「爲了權柄和一己私慾,不管人間疾苦,破壞神女渡劫,奪走她們的神骨神力,你是不是以爲,如此便沒人發現了?」
我長劍指向天帝。

-13-
那日下凡渡劫時,我便聽神女們講了事情的始末。
天地間第一個神,原是母神。
她創造了神女,派去人間各司其職。
直到天帝飛昇成仙,他指出天上權柄分配不均。
都是神女,並無神君。
這於人間沒有好處。
他終日沉迷於打破神與仙的瓶頸,追求大道,卻找不到關竅。
所以,他想出了歷劫之法。
開始天帝做得十分隱蔽。
直到幾位神女接連失去神位,天帝眼中的慾望更盛。
他向人間灑去了父權的智慧。
給女子套上了三從四德的枷鎖。
不知何時,修仙之人多是男子,女子彷彿窮盡一生也到不了那個瓶頸。
即便女仙到了天上,也會被天帝分到各個神君殿中,做些雜事。
若是那女仙有反叛之心,便尋了理由將其逐出本界。
神女們各司其職,本不會經常聯繫。
天帝剛開始動手時,並未有人察覺。
可連幾位神女失敗後,終於有人意識到了不對。
青璃尋了理由,不去渡劫。
反而暗中收集其他神女的一縷神魂,將其保留下來。
帶回天上,交給了我娘。
可那日被天帝發現,我娘無處藏起,只能帶到輪迴境中,待日後再來拿。
他利用神女們本就帶有的善良和同情,欺騙人間的她們。
「若說其他人該死,你就該被千刀萬剮,神魂墮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我吐出一段話來,再也不掩飾眼中的恨意。
身後的青璃神女卻阻止了我。
她定定地看着我,「你孃的神魂沒了,正好用他的去尋。」
天帝眼中的驚恐更甚。
我驚訝不已, 隨之而來的是激動。
「我娘,她,還能回來嗎?」
青璃溫柔地看着我, 「可入輪迴,如今你孃的神骨和神力在你身上, 她能不能做神,要看她的造化。」
於是,我砍了天帝的神身,留下了他的神魂。
神君的血染紅了天。
人間的紅日掛了三天。
我迫不及待地拿着天帝放到青璃神女所說的尋魂燈上。
燃燒天帝的神魂,尋來我孃的神魂嗎, 再入輪迴。
其餘神女需要等待百年,重塑神身。
我下了凡, 去尋我娘所在的山洞。
斗轉星移,已經過了二十餘年。
我娘早年受了不少磨難,陪伴她的精怪說,她已經去世了。
我給她立了碑,重新回到了天上。

-15-
天上的神君仙君們大換血。
除卻天帝,剩下的神君有些讓我砍得魂飛魄散, 有些投入了畜生道。
六道輪迴,有因有果。
他們自然有自己的路要走。
我從每個人身體內抽出一縷神力投入人間。
女子可讀書,可上戰場, 可上學堂,可入官場。
我滿意地看着這一切。
神女們又忙着重塑自己的身體,唯有我忙得團團轉。
青璃神女開玩笑似的和我說:「好不容易讓我們清閒些, 這段時日可苦了你了。」
後來, 又過了百餘年。
我坐在殿中處理人間事務。
不知何時, 面前多了幾位笑盈盈的神女。
炎陽神女爽朗地笑起來。
「小洛嬋, 忙了這麼多年了, 快歇歇吧!」
我驚訝地看着她們,隨即是驚喜。
「你們的神身塑好了?」
「自然, 我們爲你尋了處山清水秀的地方,快去吧。」
青璃神女點點頭, 和炎陽神女一同將我推出了殿外。
我無奈下凡。
落在一處小院中。
那院裏的婦人瞧見我, 愣了愣。
隨即笑着叫我進去喫茶。
我看着她的面容, 恍若隔世。
她卻十分健談, 一邊給我拿些倒茶,一邊念着。
「不知爲何,我瞧你便覺得親切。」
我顫着手拿起茶杯。
「你有孕了,你相公呢?怎麼讓你獨自在家?」
那婦人又摸着肚子, 笑得溫柔。
「我相公進山打獵去了, 說要給我獵只山雞補補。」
「我總覺得, 肚子裏是個女兒。這些日子我總是夢見自己生了個女兒, 夢裏我無奈扔下了她,也不知她是否平平安安的。」
「每每夢醒, 我都心痛難耐, 覺得這夢很真實。」
我眼眶一點一點紅了,搭上了她的手。
「或許是真的呢?只是她不方便同你見面了。」
婦人頓了頓,怔怔地看着我。
「若不方便見面,我也只希望她平平安安的。」
「姑娘叫什麼?家住哪裏?」
我眉眼彎彎, 「我叫洛嬋,你可以叫我阿嬋。」
神女洛嬋,也是孃親的阿嬋。
(完)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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