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給小青梅出氣,周清野欺負了我十年。
他會扯着我的頭髮,把我按在滿是髒水的水池裏。
也會在深夜,把我抱在懷裏,一遍一遍說他愛我。
後來,他的小青梅回國。
他爲她燃了一夜的煙花。
我抑鬱症發作。
在漫天煙火中,懷着三個月的身孕,從高樓一躍而下。
再睜眼,我回到了高中,我們糾纏的起點。
-1-
我在髒臭的廁所睜開眼,眼前是周清野那張滿是惡意的臉。
他雙手抱胸倚靠在牆壁上,手裏拿着未燃盡的半截菸頭。
「伸手,菸灰缸。」
菸灰缸是周清野給我取的外號。
因爲他每次抽完煙,都會把菸頭放在我的掌心捻滅。
久而久之,我便有了菸灰缸這樣的外號。
長久形成的肌肉記憶,讓我習慣性地把手伸了出去。
卻在伸出去的那一瞬間,突然意識到我重生了。
眼前的周清野面容青澀,遠不是上一世那個在商場上殺伐果斷的冷麪閻王。
伸出的手在空中轉了個彎,又落在了身側。
煙霧氤氳中,周清野的雙眉緊緊皺起,似笑非笑:
「梁洛一,給你臉了?」
我扯了扯脣角,扶着牆壁走到他面前。
下一秒,清脆的巴掌聲響起。
「周清野。」
「你真讓我噁心。」
打得太用力,掌心的舊傷疤被牽扯,火辣辣的疼,心裏卻無比痛快。
我早就想這麼做了。
周清野用舌尖抵了下腮幫子,「嘖」了出來,眼中隱隱生出幾分怒火:
「還真是給你臉了。」
他的臉色變了變,像往常那樣扯住我的頭髮,拖着我來到水池邊上,打開了水龍頭。
水流濺起池子中的髒水,散發出一陣惡臭,讓人作嘔。
那些日夜纏繞着我的噩夢,再次重演。
我在臨死之前,都不明白周清野爲何會選中我,成爲他取樂的獵物。
他是轉校生。
在此之前,我們毫無交集。
他在學期過半時,轉到我所在的班級。
他個子高,長相出衆,被老師安排坐在最後一排,進出走的都是後門。
我坐在第二排的角落,性格內向,很少和人說話。
很長一段時間,我們雖然在同一個教室,但未曾見過面。
直到某天晚上,我在教室做值日。
打掃完衛生離開時,其他人已經回家了。
我提着一兜垃圾下樓,被周清野堵在樓梯口。
他從陰影處朝我走來。
我嚇了一跳,心臟快速地跳動起來,用力地攥緊了手中的垃圾袋。
可他只是走到我面前,朝着我笑了笑:
「梁同學,我幫你。」
我鬆了一口氣,剛想拒絕他。
他卻不由分說地從我手中拿過了垃圾袋。
「謝謝」兩個字還沒說出口,整袋的垃圾從我腦袋上倒了下來。
用過的紙巾、瓜果皮、塑料瓶、未喫完的食物……混雜着濃濃的惡臭,一瞬間將我淹沒。
他拍了拍手,惡趣味地笑了笑:
「這是我送你的見面禮!」
那之後,周清野就開始欺負我。
一次比一次嚴重。
最狠的那次,他把我按在洗拖把的池子裏,差點把我活活溺斃。
現在,往事重現。
但我這次,沒給他機會。
他扯住我的頭髮的同時,我也抓住了他的頭髮。
他一用力,我的頭狠狠地向後仰去,頭髮像是要被撕裂了一般。
但我仍舊沒鬆手,他怎麼對待我,我就怎麼對待他,更重要的是,我比他更能忍耐。
果然,他的手上有一瞬間的放鬆。
我抓住機會,狠狠地扯下他的頭髮,膝蓋狠狠地頂在他的肚子上。
他喫了痛,鬆開了我,捂住肚子。
我拿起池子中的拖把,狠狠地懟在他頭上。
然後趁着他還沒反應過來,快速溜走。
廁所外面,昏黃的燈光宛如暖陽。
壓抑許久的眼淚終於落下。
-2-
快到家門口時,我擦乾了眼淚,努力地揚起一張笑臉:
「我回來啦!」
屋子裏一片黑暗。
我眨了眨眼睛,轉身鎖門的同時,輕輕開口:
「爸爸,媽媽。」
「我今天又被人欺負了。」
空空蕩蕩的屋子,沒有人回應我。
「要是你們還活着,該多好啊。」
上天像是給我開了一個巨大的玩笑,它給了我重生的機會,卻又讓我重生在最糟糕的時間。
一年前,我的爸媽雙雙去世。
我因此遭受打擊,患上嚴重的心理疾病。
在醫院待了整整一年,我的症狀才慢慢消失,重回校園。
只是我的性格從那之後,就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我變得沉默寡言,將自己封閉起來,不跟任何人交流。
所以當週清野開始霸凌我時,我選擇了順從。
總想着,也許我這次不反抗,他下次就不會欺負我了吧?
但事實證明,逆來順受只會助長霸凌者囂張的氣焰。
周清野折磨了我整整十年。
這次,我不會懦弱了。
我打開燈,洗了個熱水澡,躺在牀上,沉沉睡去。
這一覺睡得極其安穩。
再睜眼時,已經是第二天早晨。
收拾好書包,出了門。
在電梯裏碰到了從前很疼愛我的鄰居阿姨。
這回,我沒有像之前那樣低下頭逃避,而是朝着她熱情地打了招呼。
她愣了愣,眼眶有些紅,「放學了到阿姨家喫晚飯,阿姨給你做玉米蝦仁餃子。」
我點了點頭。
我曾以爲,失去爸媽後,這個世界沒有人再愛我。
可如今看來,大錯特錯。
人只有先愛自己,別人纔會愛你。
這樣的好心情一直持續到在半路上碰到周清野。
長久的身體本能,讓我在看到他時,還是忍不住地顫抖起來。
我只能在心裏一遍遍地告訴自己,別害怕。
周清野個子高,擋在我面前,投下一片陰影。
「梁洛一。」
我抬起頭看向他。
他逆光而立,表情看不明晰,說出的話語卻依舊刺耳惡毒:
「你怎麼不跟你爸媽一起去死。」
語言的殺傷力不弱於具體行動。
他知道刀子往哪兒捅最痛。
抑鬱症的軀體反應再次出現,我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握着,一陣一陣刺痛,喘不上氣。
周清野喜歡看我痛苦的表情。
但這次,我讓他失望了。
我能想到,我的臉色一定慘白如紙。
但那並不妨礙我咬緊牙關,盯着他的眼睛,冷靜而堅強地開口道:
「周清野,我爸媽才不捨得讓我去死,我會活着,好好活着。」
他清冷的眸子中,閃過細碎的慌亂。
我嘲諷地笑了起來。
原來他也不過如此。
我繞過他,徑直走向學校。
-3-
許是我上次的表現太過於反常,周清野有一段時間沒找我麻煩。
我努力地改變自己,融入到班級。
慢慢地,也交了幾個朋友。
直到某天體育課結束,我把球拍送回器械室。
剛放好東西,背後傳來「砰」的一聲,體育器械室的門被重重關上。
周清野漫不經心地靠在門板上。
「梁洛一,你最近過得可真不錯。」
「讓我很……不爽。」
我站在他的正對面,安靜地看着他。
他把玩着手中的打火機,突然朝我衝過來。
我沒做好準備,背狠狠地撞在牆壁上,鑽心的疼。
他的胳膊按在我的肩膀上,另一隻手將我的兩隻手抓着高高舉起。
我被強勢地圈在他的懷抱中,動彈不得。
撞起的灰塵在空氣中飛舞。
周清野長得很好看。
那十年裏,有無數女孩子對他投懷送抱。
他來者不拒,攬着一個又一個嬌嫩的女孩,從我面前大搖大擺地離開。
卻又在晚上獨自歸來,將我按在身下一遍又一遍地衝撞。
我一直搞不明白,他在想什麼。
直到這一刻,我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於是,我開口問他:
「周清野,你是不是喜歡我?」
我想不到其他的答案了。
他聽到我的話時,將我狠狠甩開。
肚子撞在桌角上,疼得我眼前一陣發黑。
我捂着肚子蹲在地上,陣陣發暈。
周清野走到門口,我看不見他的表情,但他的語氣中,泄露出了他的慌亂和憤怒:
「梁洛一,你真不要臉!」
「也不看看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也配讓我喜歡!」
「你就在這兒好好反思吧。」
門再一次響起,周圍變得安靜。
我縮在地上緩了很久。
體育器械室位置偏僻,再加上放學時間,沒有人會注意到我,也沒人會來找我。
門縫外的光越來越暗。
我想,天應該黑了。
我雙手抱着膝,安靜地坐在角落,等待着人來救我。
迷迷糊糊間睡了過去,半夢半醒間,看到了上輩子的自己。
我和周清野,有過一個孩子。
他不知道。
周清野是個很瘋的人。
他會在我生理期時,把我丟在冰冷刺骨的水池中,會在我不乖時,把我鎖在衣櫃裏;也會在我生病時,把我丟在郊外的大雨中。
但他也會在我洗完頭時,溫柔地替我吹頭髮,會在夜裏抱着我,一遍一遍說愛我;也會跑遍整個城市,爲我買一碗粥。
我承認,我大概是患上了斯德哥爾摩綜合徵。
當我意識到自己懷孕時,我第一反應是,也許有了這個孩子,我們就能好好過日子了。
忘掉過去的一切。
那天,我買了菜,做了晚餐,穿上了平時最喜歡的那條紗裙。
中午時,我給他打了電話,讓他晚上回家喫飯,我有事告訴他。
他那天心情很好,在電話裏溫柔地說好,還叮囑我不要累着自己。
我等了他很久。
從白天到黑夜。
桌上的菜早就涼透了,冷掉的油凝固成一層白霜。
指針指向十二點。
他依舊沒來。
窗外燃起了煙花,璀璨漂亮。
手機自動彈出了一條新聞——「周氏集團總裁周ţŭ⁷清野與女友甜蜜進餐」。
視頻裏,他攬着另一個女孩。
他看着她,溫柔地笑。
我在等他時,他在等她。
就連這場煙花,也是他爲她準備的專屬禮物。
我撫摸着肚子,站在窗前,看了很久。
然後,在漫天煙火中,一躍而下。
白色的紗裙染了血……
那是我上輩子看到的最後一幕。
現在,肚子傳來的疼痛,讓我又想起了那個夜晚,和那個孩子。
如果周清野不是喜歡我,那就是恨我。
可我想不明白,他爲什麼會恨我?
我不記得自己睡了多久,又醒來了多久。
直到第二天,另一個班級上體育課。
器械室的門再一次被打開。
迷迷糊糊間,我聽到有人的說話聲。
但那之後,我徹底暈了過去。
-4-
再次醒來時,是在醫院。
老師見我醒來時,長舒了一口氣。
她摸摸我的頭,「還難受嗎?」
我搖了搖頭。
「醫生說你沒什麼大礙,但是……」
年輕的女老師扳過我的身體,與我對視:
「梁洛一同學,你能告訴老師,你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嗎?」
我愣了愣,鼻子有些酸。
上一世,我從未想過求助老師。
可沒想到,這一世,最先發現我的異常的,也是老師。
我醞釀了很久,話就在嘴邊,卻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最後只能搖了搖頭,「老師,謝謝你,再給我點時間,讓我想想。」
她沒逼我,替我掖了掖被子。
「好,但你要答應老師,千萬不要再讓自己受傷。」
我點了點頭。
下午放學時,班上的同學來醫院看我,周清野不在。
和我關係最好的同桌,抱着我自責地掉眼淚:
「對不起呀洛一,我還以爲你跟之前一樣回家了,要是我早點反應過來,你就不用被關一晚上了,嗚嗚嗚……」
我安慰了她好久,她的愧疚感才減輕了些。
班上的同學走了後,病房又陷入了安靜。
我看着窗外的落日,突然就笑出了聲。
上輩子的悲劇,是周清野一手造成的,可我自己又好到了哪兒去?
我不記得自己看了多久,再回過神時,周清野就站在門口,不知道看了多久。
他扯了扯嘴角,「梁洛一,你還真是命大。」
一如既往的冷漠,刻薄。
而我這次,終於問出了那個困擾我兩輩子的問題。
「周清野,你到底爲什麼,這麼恨我?」
周清野的手握成了拳頭,指節發白,甚至能看到凸起的青筋。
他雙眼通紅,聲音顫抖:
「梁洛一,憑什麼做錯了事情的人,還能活着?」
「一年前,你爸媽出車禍死亡,那場車禍裏,還死了個女人。」
「那天是她兒子的生日,她出門是爲了取蛋糕,卻遭受無妄之災,死在路上。」
「梁洛一,你爸撞死了我媽,難道這筆債不應該由你償還嗎?」
周清野的話,像是雨點般砸在我的心口上。
我緊緊地攥着被子,語不成調:「這就是,你霸凌我的理由?」
他恢復了往常的冷漠,「這個理由還不夠嗎?」
我的眼淚大顆大顆地落下,「可是周清野!」
「那天開車撞人的司機,根本不是我爸!」
我想過很多種可能。
唯獨沒有想過,周清野的恨,竟來自於一年前的那場車禍。
那場讓我失去父母的車禍。
我覺得有些可笑:
「那場車禍的事故說明,清清楚楚,當天的司機是我爸叫來的代駕,我不知道你從哪裏得來的信息,覺得是我爸開車撞的人。」
「我只知道,周清野,你錯得離譜。」
我笑着流下眼淚,真是荒謬極了。
原來從始至終,我都不曾做錯任何事情。
那我的那十年算什麼?
他似乎被我戳到了痛點,衝到我病牀前,掐住了我的脖子。
「你胡說!」
「她看到了!」
我的心中疑惑叢生,窒息感隨之而來。
我沒時間多想,拼命掙扎,一腳踹在他的胸口。
他喫了痛,鬆開了我,捂着心口往後退。
新鮮的空氣進ṱû⁻入肺裏,我大聲地咳嗽起來。
他站在原地,無措地伸出手。
但很快,那隻手又被他收了回去。
他嫌惡地盯着我:「梁洛一,我不信你。」
我抬起眸子望向他,聲音破碎:
「周清野,你說在那場車禍裏,你失去了母親。」
「可我既失去了母親,又失去了父親,咱們倆誰更慘?」
我試圖從他的眸子中看出點什麼。
可什麼都沒有。
他錯愕地看着我,然後落荒而逃。
-5-
在醫院休息了三天,我重返校園。
人人都說,校園時代是最美好的。
可我的上一世被周清野操控,恐懼、慌亂、無措如影隨形。
這一次,我想真真切切地體驗到校園生活的美好。
我站在教室門口,深吸一口氣,敲了敲門。
教室大門應聲而開。
門後,班上的同學們站在一起。
「梁洛一,歡迎回家!」
我的嘴巴微張,愣了好幾秒鐘。
鼻子酸得厲害,喉嚨也脹得發疼。
我低下頭,眨了眨眼睛,逼回眼淚。
「謝謝大家,我……」
「很高興。」
我有很久很久沒有聽到「家」這個字了。
自從父母去世後,我就沒了家。
而現在,他們卻告訴我,這裏就是我的家。
老師招呼大家坐回座位上,開始上課。
我剛坐下,就從桌兜裏面掏出一盒巧克力味的牛奶。
同桌朝着我笑了笑:
「一一,這個牛奶超好喝!」
我抓着牛奶,心裏暖洋洋的。
我的底子不差,只是荒廢了一年。
爲了跟上同學,我開始沒日沒夜地學習。
早上天不亮就起牀,半夜才上牀。
雖然累,但也充實。
周清野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出現。
我心無旁騖地學習,慢慢也跟上了進度。
這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樣往回走。
快到樓下時,一個身影從黑暗中走出。
「梁洛一。」
我轉頭看過去。
穿着白裙子的林茵,站在路燈下,不諳世事。
記憶如潮水般,鋪天蓋地湧入腦海。
林茵,周清野的小青梅。
老實說,我和她的交集並不多。
周清野把她保護得很好。
我被關在逼仄狹小的房子裏,失去自由的時候。
周清野花光了所有錢,把她送到了國外學音樂。
我被扔進冰冷刺骨的泳池中的時候,他舉着手機,溫柔地祝她新年快樂。
我懷着身孕在飯桌前等他時,他爲她燃放了一夜的煙花。
我不喜歡她,也不記得上一世的這個時候,她來找過我。
我想,這就是蝴蝶效應。
我的重生,就像是蝴蝶震動了翅膀,改變了既定的軌道。
她朝着我走來,在我面前站定,上下打量我。
許久之後,她的鼻腔中發出一聲嗤笑。
「也不過如此。」
我沒有說話,只是安靜地看着她。
她被我的態度激怒,口出惡言:
「剋死爸媽的掃把星。」
比這難聽百倍的話我都聽過。
我並不在意,問她找我有事嗎?
她冷笑了一聲:「梁洛一,我不管你給清野哥哥說了什麼,耍了什麼把戲,他都是我的!我勸你不要有什麼小心思!」
「你爸撞死了他媽,你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和他在一起。」
我噗嗤一聲笑出了聲,他們倆還真是天生一對。
「你笑什麼!」
「周清野這樣的爛人,沒人會跟你搶。」
她惱羞成怒,揚起了巴掌。
「啪」,清脆的聲音響起。
我的巴掌比她的更快。
她捂着臉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敢打我?」
我點了點頭。
「我不打你,等着你打我嗎?」
我抓住她的手腕,惡狠狠道:
「滾遠點,別讓我再看到你。」
下一秒,她突然哭出了聲。
「嗚嗚嗚,我會離清野哥哥遠遠的,別打我……」
與此同時,我被一股大力撞開,手腕扭了一下,刺骨的疼。
肩上的揹包被甩在地上,試卷像是雪花般,洋洋灑灑地落在地上。
「梁洛一!你在幹什麼!」
周清野擋在林茵面前,對我怒目相向。
我連半個眼神都不想給他,轉過身蹲在地上,慢吞吞地撿起書包和試卷。
「你有沒有聽到我說話?」
林茵拉住他的衣袖,「清野哥哥,她不是故意的,你別生氣。」
他並沒有理她。
而是來到我面前,固執地看着我:
「道歉,我就不追究。」
我起身笑吟吟地看着他:
「道你媽的歉,渣男賤女,滾遠點。」
-6-
手腕扭傷了,很快就腫了起來,隱隱作痛。
我只好轉身去了醫院。
只是沒想到,冤家路窄。
剛到醫院門口,又遇到了周清野和林茵。
我假裝沒看到,抬步走進了醫院大門。
背後,一道視線緊緊跟隨着我。
接診我的醫生是一年前處理我父母車禍的實習醫生。
他已經轉正。
見到我的第一眼,我們就互相認出了對方。
見到熟人,我渾身都放鬆了下來,和他多聊了幾句。
他給我開好藥,叮囑我照顧好自己。
我朝着他感激地笑了笑,「謝謝。」
他擺了擺手,「沒事,剛好我要下班了,我送你回去。」
我愣了愣,錯過了拒絕的時機。
他把我送到樓下。
我道了謝就要上樓,他突然拽住了我的手腕,在我耳邊小聲道:
「你認得他嗎?」
他隱晦地指了指不遠處。
周清野的身影半隱在黑暗中。
我點了點頭。
他鬆了一口氣,又吞吞吐吐道:
「我剛看到他和一個女孩兒在一起,那個女孩兒……」
我疑惑地看向他。
「按理說這是患者隱私,但我覺得你有必要知道,當初造成車禍的司機,是那個女孩兒的爸爸。」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上的樓,進的門。
整個手腳都是冰涼的。
周清野那日的話再次撞進大腦中——「她看到了」。
我終於明白,這個她,指的是林茵。
車禍發生前的一分鐘,我爸給我打來電話。
他的聲音有些顫抖,卻還是溫柔地告訴我:
「一一,爸爸媽媽不能陪着你了。」
我的心慌得厲害,急忙詢問他們發生了什麼。
另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去死吧!」
媽媽的哭聲傳進耳朵,「一一,爸爸媽媽愛你。」
緊接着,是一聲巨大的碰撞聲。
所有的聲音歸於寂靜。
後來,警察調查結果出來了。
那個司機和女兒吵架,一時氣不過,便起了報復社會的心思。
我爸媽是無辜的犧牲品。
由於對方的女兒是未成年人,所以一切信息保密。
而我那時受了巨大的打擊,並沒有繼續追查下去。
沒想到,世界這麼小。
林茵的爸爸,害死了我的爸媽,還把所有的髒水潑到了我爸身上。
更可笑的是周清野。
他把仇人的女兒當做月亮,捧在手上。
可笑、可憐、可悲。
-7-
週末放假的時候,我循着地址來到了周清野的家。
他住在一個普通的小區。
因爲是週末,小區的人很多。
我走到一個老奶奶面前,向她打聽周清野的情況。
我想知道,林茵是怎麼做到的。
他爲什麼會死心塌地地相信她的一切說辭。
只是我剛表明來意,老人的臉上就露出警惕。
「你找小野幹嘛?」
我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我是周清野的同班同學,他在班上總是很沉默,也不參與集體活動,老師就讓我來打聽一下。」
她的表情鬆懈下來,招呼着我在她身邊坐下。
「小野是個苦命的孩子。」
「他爸死得早,他媽把他拉扯長大,他打小就懂事,學習也好,每次見到人,都笑盈盈地喊人,可惜,一年前,他媽車禍去世,小野就成了孤兒,那之後,性格大變。」
「他媽剛死那幾個月,他整天把自己關到房間裏,誰都不見,現在已經好多了。」
我想起之前問他的那句話。ƭůₑ
原來,我們一樣可憐。
我又追問道:「那您認識林茵嗎?就是白白瘦瘦的,經常跟在周清野身邊的那個女孩子。」
「林茵?」
她閉上眼睛思索了一會兒:「我想起來了。」
「那個女娃好像也是小野的同學,小野他媽去世後,那女娃就天天來找他,剛開始小野不理她,把她關在門外,但架不住那女娃一直來,後來兩人關係就越來越好。」
「好多人都說,小野和那女娃談戀愛了。」
「我看不像,小野是個好孩子,不會早戀的,他雖然對那女娃挺好,但不親密。」
說着說着她捂着嘴,「你瞧我這張嘴,小姑娘,你回去可別給老師亂說,小野是好孩子,他就是一時接受不了他媽沒了這事兒,老師千萬別放棄他。」
我心裏大概有了底,同老人告了別。
我猜,周清野和我一樣。
他媽去世,他受了打擊,把自己完全封閉起來,什麼都不看,什麼都不聽。
林茵趁虛而入,陪伴他,治癒他,編造了新的故事。
那個故事裏,她爸和周清野他媽媽是受害者。
我爸是加害者。
相同的遭遇,讓周清野更加信任她。
我嘆了口氣,轉身朝着小區大門口走去。
剛走沒幾步,ẗűₛ手腕被一雙冰冷的手攥着。
周清野拽着我,來到一棵大樹後,我的後背被頂在樹上,動彈不得。
他的眸子中翻滾着陰雲,「你來幹嘛?」
我笑了笑,看向他的背後。
他轉過頭。
林茵站在那裏:
「你們在做什麼!」
他淡定地收回目光:「與你無關。」
林茵一怔,眼圈瞬間紅了。
她小跑過來:「清野哥哥,你怎麼了?」
周清野依舊執拗地盯着我:「梁洛一,你來這裏幹什麼?」
林茵怨恨的目光落在我的臉上。
我看着她的眼睛,輕聲道:「周清野,你之前問我,憑什麼做錯了事情的人,還能活着?」
我收回視線,看向他:「現在,我也想問你,憑什麼做錯事的人,卻被你護在身後?」
林茵的眼中閃過一絲慌亂,她想也不想地衝上前:
「清野哥哥țŭ̀₁,你別聽她胡說!」
我冷下臉:「林茵,你在害怕什麼?」
她躲開我的目光,一心想讓周清野離開。
我掙脫開,看向他:
「周清野,做錯事的人,從來都不是我,更不是我爸。」
我指了指林茵:「而是她。」
-8-
我本以爲,上次的事情過後,林茵不會出現在我面前。
但我還是低估了她臉皮的厚度。
時隔一個多月,她再次出現在我面前,還帶着一羣社會上的小混混。
如果是重生前的我,大概會很害怕。
可現在,我只覺得好笑。
小孩子的把戲。
她憔悴了很多,整個人瘦了不少,宛若驚弓之鳥。
我被他們一羣人圍了起來。
她站在我面前,露出兇狠的表情,可眼神卻十分膽怯。
「梁洛一,都是你的錯!」
「都是你向清野哥哥說了什麼,他纔會這麼對我!」
我敏銳地看到她的手上、胳膊上,多了許多青紫。
原來如此。
但我並不同情她。
我不想和她多費口舌,轉身想要離開,她用力地攥住了我的手腕。
「梁洛一,我不會讓你走的,你把我害成這樣,還想全身而退嗎?」
她看向周圍的那幾個小混混。
「還愣着幹嘛!」
「扒了她的衣裳!」
爲首的人略有猶豫:「茵茵,不是說好只是嚇嚇她嗎?怎麼還動真格了?」
她恨恨地咬緊牙關:
「廢物!扒了她的衣裳,拍了照,我們手裏有了把柄,她不敢報警。」
他們受了蠱惑,就要來動我。
我揚了揚手中的手機:「是嗎?可我已經報了警。」
巷子的兩邊,兩個身影同時出現。
路燈下,老師舉着棒球棍站在底下:
Ṫű₍
「梁同學!」
另一邊的黑暗處,周清野安靜地站在那裏。
我掙脫開,走向光明。
老師將我上下檢查了一遍,確認我沒事才鬆了口氣。
她拿出手機要報警。
我搖了搖頭,這種程度,即便是報了警,也不過是口頭上的教育,無濟於事。
林茵和那幫小混混早就四散逃開。
就連周清野,也消失不見。
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有再見過他們。
我安心學習,在期末的時候,考到了班上第三名。
我還預約了心理醫生,認真配合。
她說我的抑鬱症已經好了很多,堅持下去,一定會治癒。
從心理診所出來後,我在街角買了一束花,坐公交去了墓園。
這是爸媽死後,我第一次來見他們。
之情總覺得,逃避一時是一時。
現在發現,逃避解決不了問題。
墓地長了雜草。
我清理乾淨,坐在墓碑前有一搭沒一搭地說着話。
直到夕陽西下,最後一班公交快來了。
我起身,說了再見。
在墓園門口,遇到了周清野。
他逆着光站在夕陽下,霞光滿天,衣袖被風吹起。
我站在原地,他抬步朝我走來,步伐沉穩,不似十幾歲的少年。
他在我面前停下,眼神複雜地讓人看不懂。
悔恨、慶幸、悲傷、愛……
我沒有說話。
他看着我,潸然淚下。
「梁洛一,對不起啊。」
兩輩子,我終於等到了他的對不起。
無數個睡不着的深夜,我都蜷縮在牀上,一遍又一遍地怪自己。
我想破腦袋,也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可週清野恨我,就代表一定是我做錯了。
我惶恐了十年,反思了十年,內耗了十年。
最後才發現,其實我什麼都沒做錯。
我側身,從他身邊經過。
他輕輕地握住了我的手。
「梁洛一,你愛過我嗎?」
我頓了頓,搖了搖頭。
「沒有。」
他轉過頭看我,神情破碎:
「一秒鐘都沒有嗎?」
我想起上輩子,得知懷孕消息的那會兒,我又哭又笑,覺得我能和他好好過日子了。
那是愛嗎?
十年的折磨,讓我愛上了他嗎?
我毅然決然地搖了搖頭:
「周清野,我從未愛你。」
「你所感受到的依賴和順從,不過是斯德哥爾摩症帶給你的錯覺。」
「愛是幸福、是美滿、是自由,而在你身邊,我只有恐懼、緊張和禁錮,老實說,我最自由的那一刻,是我從高樓一躍而下的時候。」
我毫不避諱地把重生的事情講給他。
因爲我知道,周清野也重生了。
現在的他,和上輩子的他一模一樣。
心狠手辣、殺伐果斷。
他鬆開我,盯着我的眼睛,眼尾泛紅,像是不甘又像是絕Ťų⁶望,就連一貫冰冷倨傲的聲音,此時也變得沙啞。
「好。」
-9-
再次聽到周清野的消息。
他自殺了。
從二十樓一躍而下。
我又聽到另一個消息,林茵失蹤了。
據說已經失蹤了一個月,沒人知道她去了哪裏。
周清野死的第二天,我收到一個快遞。
快遞盒裏,裝着一個黑色的筆記本,是周清野的日記。
我窩在牀上,打開了日記本。
「我遇到一個優秀的女孩子,她站在臺上拉琴的時候,像是天使,在發光。」
「我知道她是另外一個學校的,但我不知道她的名字,後來我去她的學校門口,想要偶遇,但我再也沒有見過她。」
「有個女孩給我寫了情書,她說她叫林茵,是我的同學,我完全不記得有這樣一個同學,更重要的是,我不喜歡她,我只想好好學習。」
我原本以爲,周清野是喜歡林茵的,沒想到,他喜歡的另有其人,我繼續看下去。
「林茵總是纏着我,我很煩,但聽說她跟我一樣,她爸媽離婚了,她跟着媽媽生活,我有點同情她。」
「我又見到她了!她和爸媽在商場逛街,我聽她媽媽喊她一一,我找了好幾個朋友打聽,才知道她叫梁洛一!她的名字很美,我想,我有點喜歡她。」
手中的日記啪的一聲掉在了牀上,我花了很久才回過神,接着翻開了下一頁。
後面的幾頁都是空白,戛然而止。
直到幾個月之後,他重新寫起了日記,這一次,字跡潦草了許多。
「我媽出了車禍,我只有一個人了。」
「醫生說我生了病,我不信,林茵又來找我了,想和我玩什麼救贖的遊戲,真沒意思,我不需要她的救贖。」
「她爸撞死了我媽,說實話,我不想相信,可林茵說得很真,我太需要一個發泄口了,我找上了她。」
「我把垃圾倒到了她的頭上,她快哭了,我想抱住她說對不起,但我想起了我媽,做錯事的人要受到懲罰。」
「我不知道我是在懲罰她,還是在懲罰自己,每次對她做完的事,我都會在自己身上重新做一遍,我要瘋了,她是我的仇人,我不能心軟。」
我的心臟劇烈地收縮起來,眼淚像是開了閘的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
他知道我的無辜。
可爲了讓自己良心好過,他毀了我的一切。
「她第一次反抗了我,我竟然有些高興,如她所說,ṱű⁹我真的是個爛人。」
「我做了一個夢,一個真實得可怕的噩夢,但我想,那不是夢,是我們的前世。難怪,她應該早就夢到了吧?」
我和她糾纏了十年,那十年,我一邊愛她,一邊恨她。愛她的時候,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來送給她,恨她的時候,就一遍一遍折磨她,好像只有那樣,我的心裏纔會好受點。
我把林茵送到了國外,我知道她喜歡我,但我對她毫無感情。有很多女人都喜歡我,我故意在梁洛一面前,攬着她們離開,想看她喫醋的表情,可她每次,只是安靜地看着,不哭也不鬧,我生氣極了,只好每晚在牀上,使勁兒折磨她。
後來,林茵回來了,我答應梁洛一晚上回家,但林茵說,她要告訴我一個祕密,一個關於當年車禍的祕密,我沒辦法拒絕,等到了,才發現她在騙我。她哭着求我陪她一晚,以後她再也不會出現。
一晚上換一輩子的清靜, 不虧本。她想看煙花, 我就安排人放了滿城煙花。但我沒想到,梁洛一會在漫天煙火中,決絕地跳樓。
我趕到現場的時候, 她的屍體已經被蓋上了白布。我跌跌撞撞地跑過去,想抱抱她, 卻又怕弄疼她,那一刻,我知道我完了, 她不在, 我也活不下去了。
後來警察告訴我, 她懷孕了,我恨透了自己。林茵假惺惺地出現在我面前, 我沒心思陪她演戲了, 我讓人趕走了她,斷了她所有經濟來源,她還是來找我, 但知道我不會鬆口後, 露出了真面目。
直到那時,我才知道車禍的真相。我氣壞了, 拿刀捅了她十刀,刀刀斃命。
我知道自己錯得離譜, 我想再見見梁洛一。
我去了她的墓前,在那裏結束了自己的生命。
周清野的日記, 揭示了上一世的結局。
我死後,他們也沒活。
真好。
我繼續看下去。
「上天給了我重生的機會, 卻又讓我重生在一切都無法挽回的時候,真殘忍吶。罪魁禍首是林茵,我開始把那些手段用在她身上,她很快就堅持不下去了,哭着求饒, 我不爲所動。」
「林茵去找了梁洛一,我趕到的時候, 她還好好的。我知道,她看到了我,但她走向了光明,她本就屬於光明。」
「我綁架了林茵,在一個爛尾樓。我一根一根折斷了她的手指, 她哭着說知道錯了, 求我放過她。可她沒放過我和梁洛一。」
「林茵的腿被我打斷了。」
「我戳瞎了林茵的眼睛。」
「她好吵, 我割掉了她的舌頭。」
我的喉間泛起一陣噁心,快速地將這幾頁翻過。
「林茵死了, 我把她埋到了野外, 沒人會發現她。」
日記到這裏就結束了。
我合上日記本,卻突然在第一頁的夾層發現一張紙條。
那應該是周清野的絕筆信。
「梁洛一,對不起啊。
我好像明白你說的自由了,我也要去追尋自由了。」
我不想要下一世, 我想魂飛湮滅,用我的靈魂爲你求一個今生來世。
願你幸福、美滿、自由。
願你永遠都不會再遇到我。」
我燒掉了筆記本和紙條。
他會被遺忘。
而我的未來,纔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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