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願歸來

初入劇院時,前輩告訴我,在劇院裏有一首歌不能唱,唱了會身首異處。
既然不能唱,我遂用樂器演奏,發現曲調特別好聽,如果唱出來絕對能一炮而紅。
但前輩的告誡歷歷在目。
終於有一天我忍不住,在臺上私自換了曲子,唱了這首心心念唸的歌。

-1-
婉轉動聽的歌曲如同天籟,即使我這個演唱者也被自己的歌聲迷得不要不要的。
太好聽了。
我真應該早就唱這首歌,而不是等到現在。
臺下觀衆皆一副如癡如醉的神色。
我看在眼裏,喜在心裏,總算是好飯不怕晚。
歌聲快要落幕,我滿心歡喜地憧憬大家的掌聲。
然而劇院劉院長走上臺,他搶過麥克風,大聲道:「各位觀衆,今日演出到此爲止,請各位在售票處排隊退票,買一退三。」
頓時我驚呆了,不知劉院長是什麼用意。
演出最便宜的票要 198 元,買一退三就是 594 元,接近 600 塊。
劇院是要大虧本。
很快,觀衆席空了,整個舞臺只剩下我們劇院的人。
劉院長臉色鐵青,訓斥道:「李瑟,難道沒人告訴你不能唱這首歌嗎?」
「有說,但我覺得這麼好聽的歌不能埋沒了。」
其實我不太信,這世上哪有唱首歌就會死的。
就算之前有人因爲唱這首歌死了,原因也可能是兩個:
要麼是巧合;
要麼是殺人手法隱祕,被人怪力亂神。
不過初入劇院,我願意遵守這個規則。
但我低估了一首好歌對一個專業歌唱演員的吸引力。
「你……」
劉院長一時氣噎。
「李瑟,你回家吧,這三天好好陪你父母。」
「劉院長,你什麼意思?」
我只覺莫名其妙。
劉院長沒有理我,揹着雙手一聲不吭地走向後臺。
「小李。」
道具組的周世紀蹙着眉頭踱過來。
他是個 60 來歲的單身漢,在劇院工作了 40 年,對劇院大大小小的事都清楚。
當初也是他告訴我這首禁歌。
「把這個戴上。」
周世紀不由分說將一串雙魚手鍊塞到我手心裏。
「這串手鍊是我去年從寺院請回來的,可以保平安,這三天你就戴上它,能不能保命就看你的造化了。」
我推脫不掉,只好戴在手腕上。

-2-
晚上回到家,媽媽做了一桌子的菜。
「小瑟,今天是你生日,爸爸媽媽祝你生日快樂!」
我這纔想起今天是我的生日。
最近有風聲說劇院要新來一名獨唱演員,那獨唱演員還得過聲樂獎。
如果這個人來後,我的條件不如他,估計以後我就只能去唱合唱。
因此,這些日子我早出晚歸訓練,哪還記得自己的生日。
「爸爸,媽媽,我給你們唱一首歌。」
每年家裏不管誰過生日,我都要獻唱一首歌曲助興。
我想起劇團的禁歌,今天在舞臺上還沒唱完,就被劉院長宣佈演出結束。
正好把這首歌完完整整唱給爸媽聽,反正唱了禁歌會死,唱一次是死,唱兩次三次也是死。
「這首歌名叫《乘願歸來》。」
我清了清嗓子,張開嘴唱起來。
悠揚悅耳的歌聲在客廳裏飄蕩,如同最極致的聽覺盛宴。
我甚至覺得自己都起了雞皮疙瘩。
爸爸和媽媽忽然對視一眼,眼中流露出驚恐的神色。
「小瑟,你別唱了。」
媽媽尖叫着打斷我。
「怎麼了?媽,你不舒服?」
媽媽臉色蒼白,臉上仍有驚恐之狀。
明明剛纔還好好的,怎麼一兩分鐘就不舒服了?
「小瑟,這歌不能唱。」
這次輪到我驚訝了,難道媽媽知道我唱的是禁歌?
「爲什麼不能唱?」
「小瑟,你沒聽到嗎?在你唱歌的時候,有個男人的聲音也跟你一起唱。可咱家裏除了你爸,哪裏還有第二個男人?」
我怔住,全身如墜冰窖,臉上發白。
「爸爸,你也聽到了嗎?」
我不敢相信,我只聽到自己的聲音。
爸爸點了點頭。
「小瑟,你唱第一句時,就有個男人和你一起唱。」
「那,那個男人的歌聲怎樣?好聽嗎?」
「好聽,比你唱得好。」
爸爸的臉上有濃得化不開的擔憂。
我咬了咬嘴脣,心下有了主意,從包裏取出手機遞給我爸。
「爸,我唱,你錄音。」
我再次清了清嗓子,從頭開始唱。
歌詞有六段,大約要兩三分鐘才能唱完,一唱完我就拿起手機。
爲了確認媽媽說的有個男人在和我一起唱歌,我特意戴上耳機,坐在沙發上細聽。
果然,我的歌聲一起,就有個充滿磁性的男聲也在唱歌,還蓋過我的聲音。
唱的正是《乘願歸來》。
不知怎的,我完全沒感覺到恐懼,反而聽得心曠神怡。
從來沒聽過這麼動聽的男聲,溫柔極了,但又是激情的、高昂的、堅毅的。
我甚至在遐想這個男人的相貌。
能有一把這樣的聲音,這個人的相貌不會差。
歌很快唱完了,我忍不住又聽了一遍。
「小瑟。」
媽媽擔心地推我的肩膀。
我取下耳機,笑道:「媽,沒事,你別害怕。」
我安慰媽媽,如果我真的會因禁歌而死,也希望她和爸爸最晚知道。

-3-
一大早,我趕去劇院。
大家看到我十分訝異,尤其是劉院長,他讓我趕緊回去,在家裏好好陪父母,珍惜最後的時光。
這說得我是死定了。
我去了道具組找周世紀。
剛進入道具間的門,脖子上傳來輕微的疼痛,好像是被蚊子叮了一口。
我隨意抹了抹,便尋找周世紀的身影。
他正在搬梯子。
「周伯,你聽聽。」
我點開昨晚錄下的視頻給周世紀聽,他一聽就大驚失色。
「周伯,這個跟我一起唱的男人是誰?」
「你問這個幹嘛?你還嫌你闖的禍不多嗎ṱŭₖ?小李,就這幾日了,你就消停吧。」
周世紀一臉的無語。
「既然我死定了,再闖多大的禍都不要緊了吧。周伯,你就告訴我吧,讓我死得明明白白。」
此時我還沒感受到死亡的恐懼,整顆心都被那動聽的男聲吸引了。
他的聲線,他的唱功,無疑都是第一流的。
對強者的崇拜和羨慕,抵消了死亡的恐懼。
被我纏得沒法,周世紀只得告訴了我。
「沒想到過了 40 年,他還是冤魂不散,他就是這首歌的原創作者。」
周世紀講,80 年代初,劇院有一位嗓音非常出色的男獨唱演員,叫王星野。
王星野十分有才華,能自己編曲譜詞。
那年國慶節的夜裏,王星野在舞臺上演唱他編寫的新歌《乘願歸來》。
這首歌一唱響就引起全場觀衆的轟動,大家紛紛叫好,要求他再唱一遍。
ṭųₔ可是接下來發生的事卻出乎所有人意料。
王星野向臺下觀衆三鞠躬,他說這首歌他一生只唱一次,唱完後就要成爲絕響。
如果有人敢唱這首歌,那麼下場就會如他。
王星野說完這句話,他的頭就自動從脖頸掉下來,在舞臺上咕嚕嚕轉動了三四圈。
這一幕把大家嚇傻了,反應過來都衝向門口,結果發生了踩踏,死了三四個人。
「爲什麼這麼重大的事我沒聽說過?」
「你沒聽說過的事多着呢,那時候不像現在網絡發達。」
大概周世紀覺得他的語氣咄咄逼人,向我賠了個笑臉,又道:「到 2000 年左右的時候,劇院來了一個年輕人,他同樣對這首歌好奇,只是練習性地唱了幾句,幾日後死狀和王星野一樣。」
「是他殺嗎?」
總不會是自己把頭割下來吧,這很難實現。
「沒有證據是他殺,也沒證據是自殺,就是死得很蹊蹺。你說,如果是他殺,誰能在大庭廣衆下殺人於無形?」
確實沒人在大庭廣衆下殺人於無形。
「都死了兩個人,爲何不將這首歌的詞曲銷燬?」
我無法理解劇院保留這首歌的用意,怕人出事直接銷燬詞曲一了百了嘛。
「不知道爲什麼沒有銷燬詞曲,也可能是捨不得這麼好聽的歌吧。」
說着,周世紀的語氣陡然一轉,滿臉不屑。
「說實話,我一點都不喜歡這首歌,歌詞特別不吉利,什麼骨架,什麼眼眶,就是寫的一個人死後想念他媽媽,想要投胎轉世回來。
「小李你說說,這是什麼鬼歌詞,整首歌都陰森森的。
「我懷疑王星野中邪了,不然怎麼寫這種歌詞?他出事,我其實是不奇怪的。」
歌詞中雖有這些字眼,但滿滿都是兒子對母親的熱愛,而且經王星野獨特的嗓音演唱出來後更加動人,我完全沒有周世紀說的感受。
我摸着鼻樑尋思,忽然周世紀伸手指着我,眼中露出驚恐之色。
「怎麼了?」
我趕緊低頭看自己,但沒有發現異常。
「你的脖子。」
周世紀仍伸着手。
我慌忙去摸脖子,只見手指沾了一點血漬。
打開手機的鏡子模式,看到脖子上有一條很細的血印,繞了脖子一圈,彷彿是被刀刃劃過。
「當初那個練習唱禁歌的演員,也是像你這樣,脖子出現血痕,然後頭就從脖子上掉下來。」
周世紀突然大口喘氣,一抽一噎,一口氣哽在喉嚨裏上不來。
我知道他心梗犯了,馬上在他的衣袋裏找到急救丸塞到他嘴裏,半晌他才緩過氣來。
「周伯,好些沒有?」
「小李,就三天的時間,回去多陪陪父母,把該盡的孝盡了,別留下遺憾。」
周世紀嘆着氣。
我沒有說話,心思仍在那首禁歌上。
這首歌叫《乘願歸來》,其歌詞內涵真如周世紀說的那樣嗎?
王星野在舞臺上一唱成名,爲何又要以死讓此歌成爲絕響?
換成是我的話,我肯定是巴不得全世界的人都唱我的歌。
所以事出反常必有妖。

-4-
從劇院出去,所有遇到的人都對我避之不及,我也沒在意,畢竟只是普通同事關係。
回到家我去衛生間沐浴。
站在鏡子前,脖頸上一圈細細的紅痕,好像戴着一根紅線似的。
我用溼毛巾在紅痕上擦了擦,一滴綠豆大小的血便滲出來。
「難道我真的快死了?」
我自嘲地一笑。
此時死亡的恐懼才真正縈繞心頭。
鏡中照出的身體在肉眼可見地顫抖。
「小瑟,你沒事吧?在衛生間很長時間了。」
媽媽在門外敲門。
「沒事,我在方便。」
我撒了謊。
現在只能讓父母晚點悲傷。
洗了澡,我對鏡自照,發現脖頸上的紅痕更明顯了。
我索性在脖頸塗了粉,又換上一件有領的襯衣。
「小瑟,你不是不喜歡穿襯衣嗎?」
媽媽打量着我。
我不喜歡穿襯衣,覺得太束縛。
所以我喜歡大 T 恤,寬寬大大的,身體在大 T 恤裏自由自在。
「隨便找了件衣服穿。」
一連三天,我陪媽媽一起買菜做飯,將家裏收拾得乾乾淨淨。
爸爸扶着鼻樑上的眼鏡,向我媽打趣我。
「喲!這是咱家的女兒嗎?平時醬油瓶倒了都不扶的。」
「如假包換!」
媽媽笑容可掬。
晚上,我煲了一鍋雞湯。
這大約是我最後的晚餐,也是我和爸媽最後的聚餐。
媽媽將雞腿夾給我,我又夾給爸爸,爸爸夾給媽媽。
「媽媽,鍋裏還有雞腿,你喫吧。」
大約是意識到什麼,又或是心靈感應,這餐飯喫得很沉重,爸媽沒像前幾日那樣開心,也沒揶揄我。
大家都沒有說話。
收拾完碗筷後,我掩上房門。
將自己的銀行卡和身份證放在桌子上,另外在紙上寫下我所有支付賬號的密碼。
這樣我若有什麼不測,爸媽他們可以將我的錢取出來。
晚上 9 點過後,我在襯衣上別了一枚胸花,這枚胸花裏有個針孔攝像頭。
我藉口扔垃圾便出了小區,搭出租車直奔劇院。
車窗外,高大的樹木、繽紛的人影、閃爍的霓虹燈從眼前飛馳而過,只有一輪明月始終相隨。
我摸着自己的手,忽然打了個激靈。
周世紀給我的那串雙魚手鍊,在我洗澡的時候放在衛生間的洗漱臺上了。
這似乎是個不好的預兆。

-5-
門口的保安老葛正喝着小酒,迷迷糊糊的。
他是前任院長的遠房親戚,在劇院幹了大半輩子,人有些渾,大家看他年紀大,一般也會讓着他點。
我說東西掉在劇院要進去拿,他才不情不願地開門,嘴裏還嘀咕了我幾句髒話。
進來後,我徑直去了劇院的大舞臺。
今夜,我要在這裏完整唱完《乘願歸來》。
也算是我對自己事業最後的交代。
不需要麥克風,我放聲清唱。
脖子上有溼熱的液體淌下,伴隨着腥澀的味道,我懶得去管,繼續大聲歌唱。
這時從門外傳來腳步聲。
我一邊唱,一邊凝神傾聽。
腳步聲很奇怪,不像是人類的腳步聲,好像是兩根棍子在地面上杵着嗒嗒地響。
我下意識地看向大門。
燈光倏地熄滅了。
嗒嗒嗒——
十幾秒鐘後,燈光再次亮起,眼前卻出現了一幅奇異的景象。
在舞臺的下面有兩根細長的竹篙,竹篙的頂端挑着一頂六七十年代的綠色八角帽。
帽檐下一張臉若隱若現,看着像一張臉,卻瞧不清五官,甚是詭異。
霎時,我的心猛地一滯,臉上發白發熱。
從來堅信無鬼神論的我,此刻也不得不相信這世上有科學無法解釋的事情。
我呼着氣,告訴自己要鎮靜。
這是幻覺。
但理智又告訴我這不是幻覺,這是真實。
在未知恐懼的威脅下,大腦終於發出自救的指令。
我迅速瞥了旁邊一眼,離我最近的是一個小凳子,但離我有五六米遠。
來不及多想,我用盡全力向小凳子跑去,一兩秒鐘的時間我就抄起凳子。
這時竹篙已經跨上舞臺,我手持凳子向竹篙砸去。
但手突然僵在空中,好像有一種無形的力量將我的手扯住。
任憑我怎麼用力,都無法掙脫那股可怕的力量。
握在手裏的凳子落下來,正好砸在我的腳上,鑽心般的疼痛。
但此刻還不是我喊痛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踹出腳,霎時那兩根竹篙被我踹中倒地,頂端的帽子也飛出去。
藏在帽子陰影裏的臉終於顯現出來。
我卻被嚇了一跳。
原來那竟然是用稻草扎的一個頭。
不等我回過神,兩根竹篙突然從地面直直豎起,那八角帽也飛回稻草頭上,又向我走來。
我下意識後退,尋找逃跑的方向,才退出四五步,腳底就踩到一個硬東西,差點摔倒。
低下頭一看,是一把小鉗子。
我趕緊拿起鉗子揮舞,卻見鉗子裏噴出藍色火焰。
原來是個玩具打火機,估計是道具組不小心遺留的道具。
玩具打火機的火焰要比普通打火機猛得多,火焰足有兩寸來長。
我按着打火機,四下揮舞。
空氣中莫名燃起小火花,一股燒焦的味道彌散開來。
砰的兩響,兩根竹篙散了架,摔在地面上。
稻草頭卻燒了起來,噼噼啪啪地響。
我趕緊用鞋子踩火,這裏都是易燃物,燒起來可不得了。
好在火勢不大,我幾腳下去火就熄滅了。
「小李,你在幹嘛?」
門前傳來保安老葛的厲喝聲。
不等我說話,老葛大步走上舞臺,當看到舞臺上散落的竹篙,還有一團沒燒完的稻草,老葛頓時臉色鐵青。
「小李,你太不像話了,居然放火燒劇院。」
「沒,沒有,我不是……」
我慌忙擺手。
「你還想否認?這是什麼?小李,你存心讓我不好過。」
老葛指着未燃燒殆盡的稻草氣壞了,因爲是他讓我進來的,如果真出了事,他肯定難辭其咎。
「真沒有,剛纔……」
「你不用說,我給劉院長打電話。」
老葛惡狠狠地瞅着我,給劉院長打去電話。
半個小時後,劉院長趕來,當看到舞臺上的情形,他牙齒咬得咯吱作響。
「李瑟,從你來劇院,我待你不薄。你自己唱了禁歌,屬於咎由自取,怎可挾怨報復劇院,還想燒劇院?」
「劉院長,我看就報警吧,告她個縱火罪。」
老葛在一旁添油加醋。
劉院長搖頭道:「算了,李瑟還年輕,也沒造成什麼後果,給她一個機會。」
「劉院長,真不是你想的那樣,你可以查監控,我來的時候什麼都沒帶。」
「你走吧。」
劉院長滿臉不耐煩。
我咬了咬嘴脣,知道解釋不清,只好去拾地面上的竹篙和那隻八角帽。
老葛一把攔住我。
「怎麼,還想帶走縱火證據?」
「不是,我帶出去扔掉。」
「我來就行。」
老葛似乎特別嫌惡我,吹鬍子瞪眼,伸手來搶竹篙,忽然他大叫一聲便捂住手。
「好你個李瑟,還在竹篙上面動手腳。」
只見從老葛捂着的手指裏淌出血,沒一會,那隻手被血染紅了。
「我動啥手腳了?」
我不解地去拾竹篙,老葛一腳猛踩在竹篙上。
瞬間我只覺手指好像被刀刃劃破,縮回手一看,食指上有個明顯的環形切痕。
我微微愣住,這個切痕,分明像我脖頸上的環形傷痕。
就這一念間,鮮血如泉湧。
我慌忙按住手指傷口,但血還是滲出來。
「自作自受。」
老葛翻白眼。
我沒有說話,彎腰拾起地面的竹篙和帽子,在老葛怨毒的目光中離開。

-6-
回到家,父母已經睡了,估計沒發現我放在房中的銀行卡和身份證。
我舒出一口大氣,真是不幸中的大幸,不然又得費工夫解釋。
但我找創可貼的動靜還是驚醒了他們。
「小瑟,你翻箱倒櫃找什麼?」
我媽打着呵欠。
「手割了一個口子,找創可貼。」
「我給你拿。」
媽媽從抽屜裏找出創可貼要給我貼,我才松一手,血就汩汩出來。
「咋割這麼深的口子?怕不是要縫針?」
媽媽一驚一乍。
「用不着。」
貼了一張創可貼不頂事,媽媽又給我貼了兩張,這才止住血。
「咦?小瑟,你拿兩根竹篙回來幹嗎?這哪裏來的帽子?」
爸爸看到我放在門口的竹篙和八角帽,伸手便去拿。
「別碰,小心手割了,那竹篙上面不知有什麼把我的手割了。」
爸爸哦了一聲。
我在抽屜裏找出一雙厚棉手套戴上,將竹篙放在餐桌上仔細檢查。
白熾的燈光下,我看來看去,這就是兩根普通的竹篙。
但奇怪的是竹篙上面被鑽了十幾個小洞,其中一個小洞纏着一根大約四五十公分長的細線,線的顏色幾近透明,不仔細看很難發覺。
線的材質似乎也不是塑料,但十分有韌性,手指按在線上,馬上就會有劃傷的感覺。
線的一頭有燃燒過的痕跡,我手撐下巴想了想,怪不得我揮動打火機時,空中有小火花,想必就是點燃竹篙上的線。
「媽媽,冰箱裏有未凍過的豬肉嗎?有就給我一塊。」
「有,我去拿。」
媽媽拿來一塊豬裏脊,這塊裏脊接近七八公分厚。
我將線壓在裏脊上,稍微一用勁,線便將裏脊切成兩半。
「好鋒利的線!」
媽媽咋舌。
我忽然意識到,如果用這根線割人的脖頸會不會也很容易?
如果這根線真能割下人的頭,那麼殺人於無形也不是難事了。
難的是如何躲在暗處控制線殺人。
怕線傷到人,我將竹篙和線,還有帽子都收在紙盒裏。
催促爸媽去睡覺後,我也回了臥室。
此時我纔有空取出胸花裏的針孔攝像頭,連上手機,幾秒鐘後從手機屏幕裏出現了影像。
由於進度條比較長,我直接將進度條拖到我在舞臺唱歌的時候。
歌聲在昏暗的光景中飄蕩,我聽着自己的歌聲也幾乎要入迷。
驀地,我好像發現了一件事。
這次只有我的歌聲,並沒有王星野的歌聲。
「怎麼沒有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
不過,一個人死亡總歸是有徵兆的,不管是自殺還是他殺。
只要摸清王星野死亡之謎,就能破解禁歌的詛咒。
這樣的好歌應該流傳於世,人人傳唱。
王星野當年住在劇院給演員職工安排的筒子樓宿舍,自從他死後,也沒人敢住他的宿舍,連那棟樓都空下來。
我決定去他的宿舍找找線索。

-7-
宿舍離劇院不遠,原來是劇院提供給職工的單間公寓,基本是 20 世紀的筒子樓。
房子設施陳舊,劇院的職工大多選擇買房或租房,只有像周世紀這種工資不高、年紀又大的人仍住在宿舍。
但在 20 世紀,這樣的公寓卻是人人爭破頭想要的。
王星野住過的宿舍樓整棟都無人居住,爬山虎爬滿了一面牆壁。
也不知是哪個房間的水管漏水滲到走道上,我一腳踩滑了,哧溜一下滑出幾米遠。
要不是走道盡頭的牆壁擋着,我估計就飛出樓了。
我爬起來,屁股後面溼了一大塊,還沾了不少青苔。
「真是倒黴!」
這層樓最破,有的門半開着,我用手機照了照,裏面都是些垃圾。
靠着最裏間的一扇門關着,但窗子沒拉窗簾,手機光照進去的時候,恰好照到桌子,只見桌子上放着一張 10 寸的相框。
相框裏有一張年輕男子的照片,男子皮膚微黑,一雙眼睛炯炯有神,宛若天上的星子。
我愣了愣神,下意識伸手去推窗。
窗子是關着的。
我脫下鞋子,砰地一下,窗玻璃被砸碎了。
清理掉玻璃碎屑,我伸手進去,扭開了門鎖。
這是一間 20 平方的小房間,和其他無人房間相比,屋裏保持了整潔,看樣子主人愛乾淨。
我拿起桌上的相框,用手機照着。
相片中的人是陌生的面孔,卻又似曾相識。
翻到相框背面,照片上寫着王星野,1981 年 12 月 16 日。
頓時我心中大慟,原來王星野長這個樣子。
他沒有辜負我對他的想象。
震驚之餘,我才醒悟過來,這間屋子就是當年王星野的宿舍。
「王星野,如果你在天有靈,讓我找出誰是殺害你的兇手。」
我先拉開桌子的抽屜,抽屜裏有幾本書,全部是音樂方面的。
還有一些信件,我忍不住拆開看。
從這些來信中,我看到一個陽光向上的年輕歌手,他熱愛生活,熱愛音樂。
「這樣的人,他絕對不會讓自己苦心創作出來的歌成爲絕響,他的死亡一定有原因。」
我繼續在屋內尋找線索。
牀上鋪着 80 年代纔有的大花牀單,牀單下面是兩牀棉絮,棉絮下面是一張厚木板。
我伸手去拉牀單,不料時間太久,牀單一拉就風化了。
挨着牀的是一張大衣櫃,裏面有幾件衣物。
然後,屋子裏就只剩下一些覆滿塵埃的洗漱用品,再無其他了。
雖然沒找到有用的線索,但我並沒失望。
我盯着相框中的照片發誓。
「我一定會查出到底是誰害死你。」
窗外差不多要天亮,我準備關門出去,在門前不捨地回頭看桌上的照片,眼神突然轉到牆壁貼着的一張報紙上。
大概是手機光照着,清晰地映出報紙裏面夾着一個四四方方的東西。
我伸手拉下報紙,一張信封落下來。
信封已經封口,封面上寫了收件人姓名和地址,以及寄件人王星野的名字。
我思索了一會兒,可能當時王星野寫完信後沒空去寄,他就順手插在牆壁上的報紙裏面。
拆開信封,從裏面倒出一張薄薄的信紙。
信的內容不多,我一目十行看完。
1982 年 8 月,王星野休年假,但他並未回老家,而是去了雲南採風,想在當地尋找靈感編寫新歌迎接十一國慶節。
他採集了好幾首當地的民間小調,正準備要返回劇院時,卻無意中看到一張照片。
正是這張照片,讓他大爲震撼,放棄採集的民間小調,全心全意寫一首震撼人心的歌曲。
此後他回到劇院,用一個月的時間編寫出《乘願歸來》這首歌。
「原來這首歌不是寫兒子對母親的愛戀,而是……」

-8-
喫完早餐後,我驅車趕往劇院。
在劇院門前遇到老葛,正是仇人相見分外眼紅,他揮舞警棍趕我走。
「你來幹什麼?你昨夜火燒劇院,你還有臉來?」
老葛大罵我。
「劉院長都不追究你,你還跑來鬧事?」
「我鬧什麼事?我在劇院上了半個月的班,要辭退我總得出個通知吧。」
一句話把老葛堵住,他訕了半天。
「我會和劉院長說,你回去等消息。」
「老葛,你只是個保安,你憑什麼不讓我進去?目前劉院長可沒辭退我,我還是劇院的演員。如果你阻攔我,我有任何損失全部由你承擔。」
在我聲色俱厲的一番威脅後,老葛才氣鼓鼓地讓我進去。
我去了劉院長的辦公室,要求回來工作和訓練。
在我的三寸不爛之舌的攻勢下,劉院長最終同意我回劇院。
「失去陪你父母的機會,你可千萬不要怪我。」
劉院長仍認爲我會死。
「不會怪院長,我也不會死。」
從院長辦公室出來,我決定把自己回來工作的好消息告訴周世紀。
這個單身漢老人,身邊又無親人,我未免格外同情他。
因爲這個關係,我和周世紀走得比較近。
剛到道具間,就聽到裏面傳來笑聲。
我在門前看到,周世紀正在擺弄兩個一米大小的木偶。
他的手極爲靈活,輕輕一撥弄,兩個木偶就打起架來。
一個木偶持刀,一個木偶持劍,你劈我擋,我刺你砍,真像是絕世高手過招。
道具組的幾個小年輕不停地喝彩。
我怕打擾到周世紀,只站在門外窺視。
「好好好,周伯,你木偶玩得這麼好,那真人高的木偶你玩得轉嗎?」
一個小年輕饒有興趣地盯着周世紀。
「只要掌握技巧,別說真人高的木偶,就是三丈高的木偶我都能玩得轉。你周伯別的本事沒有,就是家傳的操控木偶。」
周世紀說得不無得意,我摸着脖頸卻陷入沉思。
在我面前彷彿出現了一幅畫面。

-9-
夜裏表演結束後,我獨自站在劇院的舞臺上。
一站在這個大舞臺,我渾然起了一種自豪感。
這裏是萬衆矚目的地方,只要站在這裏,就會有萬千的燈光和目光注視。
即使我身爲芸芸衆生,也會爲這種注視而迷失。
我舒展了身子,清了清喉嚨,唱起歌來。
果然禁歌一起,四周的溫度就好像低了好幾度。
手臂上不由起了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此時沒有燈光,也沒有目光。
我卻覺得黑暗中有一雙陰森的眼睛在盯着我,像毒蛇的信子,充滿了怨毒。
但我並沒感覺到害怕,我放聲歌唱,聲音越唱越大。
從王星野未寄出的信,我終於知道這首歌是爲誰而唱,因此使我滿懷自信和膽量。
我一邊動情地歌唱,一邊輕柔地揮動着手臂,就如同臺下有萬千觀衆。
忽然轟的一聲響,黑暗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倒塌了。
緊接着嗒嗒的聲音響起。
舞臺大廳的燈光倏地一下全亮了,但瞬間又熄滅,然後復明,如此幾次。
直到舞臺前出現兩根手臂粗的竹篙,依舊是頂着一頂破舊的綠色八角帽。
他來了。
我摸了摸背後的包,悄悄拉開拉鍊,裏面有幾把噴火槍。
火克萬物,也克妖邪。
在我的注視下,竹篙跨上舞臺,它像演員一樣向臺下觀衆致意,然後便開始演唱。
它唱的是《乘願歸來》。
充滿磁性悅耳的男性歌聲,實在是好聽極了。
但我很快聽出來,這是王星野的歌聲。
我咧起嘴角一笑,我可是不信鬼神的,今天我就要看看是誰裝神弄鬼。
沒一會兒竹篙唱完歌,向我轉過頭。
「嘿嘿!」
竹篙居然冷笑起來。
「我說過,任何人不許唱這首歌,誰唱就得死。」
陰冷的聲音如同從地底冒出,令人不寒而慄。
我冷靜地從揹包中摸出一把噴火槍,就在這時有什麼東西貼着我的臉皮劃過,絲絲疼意從皮膚深處冒起,緊接着那東西擦到我的脖頸。
好在來之前我做了萬全準備,在脖頸上戴了圍脖,圍脖裏面則縫了鐵片。
鐵片被外力向脖頸擠壓,我不由心驚,要不是有鐵片的保護,我的脖頸非要被切斷不可。
我不敢遲疑,按開噴火槍,在脖頸四周揮動,擠壓感立即消失。
空氣中燃燒起十數縷細小的火花。
突然竹Ṱû₀篙向舞臺下跨動,就像要逃走似的,我趕上幾步將它踹倒,用噴火槍在它外圍揮動,瞬時竹篙就散了架。
「出來吧,別裝神弄鬼了。」
「嘿嘿!我就是鬼。」
刺耳的聲音猶如刀颳着玻璃,令人無名火起。
「你信不信ťũ̂₆,只要順着這燃燒的線,我就能找到你。」
這透明線再鋒利,它也怕火,而且還易燃。
「你是不是早知道我是人?」
聲音依舊刺耳,但明顯多了些挫敗感。
這世上從來沒有鬼怪,鬼怪是人心。
「我數三聲,你就出來自首如何?」
「你根本就找不到我,而且你也不知道我是誰。」
「我當然知道你是誰。今天在這裏的人,不只我和你,還有其他人。」
黑暗中那聲音沉默了,但馬上道:「你別想唬我。」
「周世紀,你出來吧。」
我直接點出他的名字。
其實,我從來沒想過兇手是周世紀。我一進劇院,周世紀給我的印象就是個憨厚老人。
我一直懷疑的是保安老葛,戾氣重。
如果不是偶然看到周世紀會控木偶,不是偶然聽到他說能控真人大小的木偶,我幾乎不會把他和竹篙聯繫起來,也不會把他和王星野之死聯繫起來。
果然,空氣又變得沉默,這次比上次還要難耐。
「我不是,不是……」
他大喊起來,驀地聲音一斷,接着又傳來一聲悶哼。
我舒出一口長氣。
周世紀被抓獲了。

-10-
周世紀在被抓的一週內抗拒審訊,甚至還絕食。
後來他提出要想他認罪,必須先見到我。
我心中也有諸多的疑團沒得到解答。
比如周世紀爲何要殺害王星野?爲何只要有人唱了《乘願歸來》,他就要殺害別人?
因此,我同意去看守所見周世紀。
一個星期不見,周世紀老了十多歲,看起來像個風燭殘年的八十歲老頭。
他一看到我便瞪大雙眼,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原來你是警察。」
我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的警察制服,它莊嚴的顏色令我肅然起敬。
「周伯,我是爲了破江城劇院禁歌案,才應聘到劇院當獨唱演員。」
周世紀冷哼一聲。
「那你一定是故意唱《乘願歸來》引我出來。」
「周伯,現在我來了,希望你能交代你的犯罪事實,你是如何殺害王星野和嚴洲的Ṭū́₃?」
提到王星野的名字,我不禁心痛。
這麼有才華的青年歌唱演員被人殺害,不得不說是一件憾事。
「有煙嗎?」
周世紀頹喪着頭。
我從口袋裏摸出早準備好的煙遞給他。
他點燃吸了兩口就又按熄了。
「那天十一國慶表演,在王星野上臺前的十分鐘我打暈了他,我在他身上繫了幾十根木偶提線。藉着拉幕的工夫,我爬到舞臺上面的橫樑上,等幕布拉開後,我便操控提線使王星野向觀衆致敬。
「觀衆離舞臺遠,燈光昏暗,根本沒人發現異常,甚至也沒發現我就在舞臺的大梁上,他們當然更不會發現現場唱歌的只是錄音機。
「歌曲唱完後,我模仿王星野的聲音說了要讓此歌成爲絕響,不然就會人頭落地。接着,我就用木偶提線割斷王星野的脖頸。
「我趁亂收走提線,又把道具上設的機關給藏起來,畢竟我是道具師,無論幹什麼別人都會覺得正常,不會懷疑我的動機。」
我咬緊了嘴脣,忍住胸口的怒火。
「那你爲什麼要殺王星野?爲何不允許別人唱這首歌?你是憎恨王星野,還是憎恨這首歌?」
在周世紀落網後,我曾猜測過周世紀的動機,極可能是嫉妒王ťű⁷星野。
他們同年進劇院,內心是會有比較的。
周世紀又從煙盒裏掏出煙,我替他點上,他仍是抽了幾口就按熄。
「因爲我殺了他的前世。」
周世紀說這話時,臉上竟有些得色,毫無愧疚之意。
「前世?王星野的前世?」
周世紀第三次點燃煙,這次他抽完了整支菸。
「事情說來話長了,要從我八歲那年講起,那時是 70 年代,大家都窮得要死。我家是我們村最窮的一戶,常常喫了上頓沒下頓。」
我聽得一頭霧水,王星野和周世紀家相隔上千公里,周世紀的八歲和王星野有什麼關係呢?那時候王星野估計還沒出生吧。
雖然疑惑,但我也沒打斷周世紀。
「那天,我已經餓了整整兩天,在山頭上摘野果。野果長了蟲,苦得我直吐酸水。這時來了一個年輕人,他說他是搞音樂的,來我們這裏採風,想找村裏會唱歌的人。只要我帶他去找,他就給我糖果。
「我看到那個年輕人揹着的包,鼓鼓囊囊的,我想裏面肯定有很多喫的。如果能把這些都拿回家裏去,我一家人就能喫上一頓飽飯了。
「我故意把他往懸崖ťũ̂ₒ那裏帶,趁他不注意把他推到懸崖下面,可是那個包卻和他一起掉下懸崖。」
我聽出點眉目。
「你說這個被你推到懸崖下的人是王星野的前世?」
「王星野和他長得很像,而且都是搞音樂的,本來我只是懷疑,後來我就證實了。」
我一呆。
「你怎麼證實的?」
「那首歌,《乘願歸來》,歌詞裏說的就是要投胎轉世回來。當王星野把這首歌唱給我聽,我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就是告訴我,他轉世回來了,他會報仇。」
這個邏輯讓我無語凝噎。
其實仔細一想,就是周世紀心魔作祟,做賊心虛。
「所以,你覺得我也是那個人轉世?所有唱這首歌的人都是那個人轉世?」
「難道不是嗎?」
周世紀反問我。
「誰唱這首歌我就殺誰,不管他投胎多少次,我見一次殺一次,我周世紀生來就是他的剋星。」
周世紀眼神迸出幾絲狠意,額頭的青筋突起。
我瞅着周世紀毫無悔改的臉, 心裏只爲王星野可惜。
如果不是周世紀, 王星野活到現在一定是知名的音樂家, 那首歌也會在全中國傳唱,甚至傳到全世界。
「周伯,有一件事我要告訴你, 你錯了, 《乘願歸來》這首歌並不是說你殺死的那個人投胎轉世。」
「你別騙我,歌詞說親愛的媽媽,說兒子會歸來, 就是說投胎轉世。」
周世紀歇斯底里地叫喊起來,整張臉因激動紅得像豬肝。
「歌詞是紀念爲國捐軀的英雄戰士, 王星野希望他們能夠重回人間。因爲對於逝去的人,投胎轉世就是最好最真的祝福。還有,歌詞裏的媽媽,指的是我們的國家, 表面看是兒子對母親的愛戀, 實際上是英雄戰士對祖國的深情。」
「是麼?」
周世紀的聲音低下來, 他搖着頭,臉色又慘白如紙。
我從包中取出一張照片遞給周世紀。
自從知道王星野寫《乘願歸來》的背後深意後, 我在網上找到王星野說的那張照片。
穿着陳舊軍裝的戰士倒在草地上, 他的身體被炸彈炸得只剩上半截,在他的枯骨中長出一叢叢青翠的綠草, 眼眶裏長出的野花在風中搖曳生姿。
周世紀久久沉默不語。
我褪下手腕上的雙魚手鍊, 放在桌上。
「周伯, 感謝你留下王星野的歌聲,這個手鍊我還給你。」
爲了讓所有人覺得《乘願歸來》被鬼怪詛咒, 周世紀在手鍊裏安裝了一個微型的聲控播放機, 只要我唱起《乘願歸來》,手鍊裏的播放機也會隨之唱響。
「據說歌聲可以連接陰陽兩界, 周伯, 你欠王星野一個道歉。」

-11-
這年的國慶節, 我抵達雲南, 去烈士陵園祭拜。
烈酒洗墓碑,香菸插滿墳頭。
這些年輕的生命在他們最燦爛的時刻落幕。
他們肯定有無限的遺憾。
但他們絕不會後悔,即使重來一次, 他們還會做相同的選擇。
「曾經有個人,他叫王星野, 想要爲你們唱首歌,這首歌叫《乘願歸來》,它代表着王星野對你們的祝福, 也代表祖國和全國人民對你們的祝福。
「但他唱不了,他在 40 年前被人殺害, 所以這首歌由我代表王星野唱給你們聽。」
說完,我端正站姿, 深吸氣, 又呼出氣。
這時山腳出現一羣系着紅領巾的小學生,他們在老師的帶領下排着整齊的隊伍,依次向每個墓碑行禮致敬。
我看着笑了。
這些孩子將來會成爲國家的棟樑之材,他們會深愛我們這個國家。
「王星野你看, 他們歸來了。」
我沉睡在潮溼的泥土裏。
骨架長出青青綠草。
親愛的媽媽,不要爲我哭泣。
我歸來依舊是你的兒子。
你用白髮丈量四季。
把我的赤忱縫進大地。
直到穀雨漫過眼睫的溝壑。
思念在盡頭處逆流而上。
螢火蟲點亮鎖骨間的星辰。
蒼苔在脊背寫下願想。
當隕落的露珠打溼你的掌心。
浸潤出的紋路就是我來時的路。
夜風穿過肋骨的縫隙。
野花在眼眶搖曳成詩。
親愛的媽媽,不要爲我哭泣。
我從未真正離你而去。
你數着皺紋裏的歲月。
把思念藏在每一滴雨珠裏。
直到鴻雁銜來遠方的晨曦。
泥土深處唱起嫩芽的搖籃曲。
不必擦拭我相框上的霧氣。
我正隨山嵐叩響院門。
當竈膛的火染紅斑駁的牆壁。
你指間的溫度就是我的歸期。
(全文完Ṫû²)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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