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念

我暗戀了陳遠野多年。
終於修成正果，在高考後我與他偷嚐了禁果。
在我整理課桌的時候，突然從物理書裏滑出一張紙——「離婚協議書」。
日期是十年後。
男方簽名：陳遠野。
手機裏一個陌生賬號給我發來消息：
「別在畢業晚會上答應他，否則你會後悔一輩子。」
原來，他早就爛了。

-1-
那張紙從課本里滑出來時，我以爲是張廢紙。
直到看清抬頭——「離婚協議書」。
日期：十年後。
男方簽名：陳遠野。
我死死攥着協議書，指尖發顫。
陳遠野。
我的青梅竹馬，我偷偷喜歡了很多年的人。
就在昨天，他還把我抵在宿舍樓下的梧桐樹後。
滾燙的呼吸混着夏夜的梔子香，低啞的嗓音像裹了蜜的毒藥。
「念念，我等這一天等了六年……給我吧。」
「念念，我知道你喜歡ẗúₗ我，我也一直喜歡你的。」
我信了。
我信了他眼裏的深情，信了十五年的朝夕相處，信了他說的每一句「喜歡」。
所以，我把自己給了他。
可今天。
這張來自未來的離婚協議書，卻像一記耳光，狠狠扇醒了我。
手機突然震動，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跳了出來：
「別在畢業晚會上答應他，否則你會後悔一輩子。」
我的心狠狠一墜。

-2-
當晚，我鬼使神差地去了陳遠野家。
他不在，是他媽媽開的門，溫柔地招呼我喫水果。
我勉強笑着應付，目光卻不由自主地瞟向他的房間。
找到了。
同樣一份來自未來的離婚協議書，躺在他筆記本的夾層裏。
只是，多了一行潦草的字跡：
「沈念，我們到此爲止。」
那字跡，我閉着眼都能認出來。
窗外忽然傳來一陣嬉笑聲。
陳遠野的聲音混着酒意，輕佻又得意：
「誒呦，這你就把她搞到手了啊，滋味怎麼樣啊？」
「純，不能再純了，跟張白紙一樣。」
「我野哥就是厲害。」
「那還是沈念太舔了，你知道嗎，她從初中起就開始追我了。」
我的呼吸一滯，我的少年，原本清爽的聲音染上了一層酒味。
他的聲音竟然惹得我耳朵疼。
「是林妍好品還是咱大學霸沈念好品啊？」
「那包是沈念好品啊，你懂什麼是乖乖女的反差感啊哈哈哈哈。」
「再說了，林妍都和多少人那個過了，這沈念可是她的第一次啊。」
林妍是學校裏有名的小太妹。
前段時間她把一個喜歡陳遠野的女生堵在廁所裏，欺負了很久。
我望着窗外。
陳遠野正漫不經心地把玩着一枚草莓髮卡，像是玩弄一個物件一樣。
月光把他得意的笑容照得雪亮。
他笑得那麼刺眼，像在炫耀一場輕而易舉的勝利。
而我，不過是他年少輕狂時，最不值一提的戰利品。

-3-
「誒，你怎麼不等遠野？」
「阿姨我先走了。」
我幾乎是落荒而逃。
陳遠野是全校公認的溫柔學霸，成績好、性格好，對誰都彬彬有禮。
大家都喜歡他，我也一樣。
我每天給他帶早餐，整理好筆記塞進他的課桌，下雨天永遠多帶一把傘。
我和他雖然青梅竹馬，但是我和他們家的家境相差很多。
他是高嶺之花，我是仰望他的影子。
我從不奢望能和他在一起，只是貪心地想，多陪他一天也好。
我在日記本里寫滿不敢說出口的喜歡，每一頁都是他的名字。
我記得我去看他打球，他帥帥的樣子，還有走向我，在衆人的尖叫聲中拿起了我的水杯。
我還記得曾經我們Ṱŭ₁被困在空教室躲雨，他的指尖輕輕揉亂我的頭髮，笑着說：
「畢業後，我們……在一起吧。」
這一笑，便笑進了我的心裏。
高考結束，他拉着她去喫燒烤。
夏夜的風裹着炭火香氣，他捧着我的臉，眼神熾熱。
「念念，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於是，在那個蟬鳴聒噪的夜晚，我交出了自己全部的信任。
我以爲，我終於要得到他了。
沒想到，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
我從他家跑出來時，暴雨傾盆，雨水混着眼淚砸在臉上。
心冷，人更冷。
我顫抖着手撥通他的電話，問他：「在幹嘛？」
他語氣如常，帶着笑意：「在家複習啊，怎麼了？」
他在撒謊。
他也許是見我情緒不對勁，小心翼翼地試探着問我：ṱúⁱ「等成績出來志願填完……要不要一起旅行？」

-4-
他還是那麼溫柔。
連試探都帶着小心翼翼的討好。
我竟然在這一刻可悲地發現，我還在給他找藉口。
「可能只是男生之間的玩笑……」
「他平時對我那麼好……」
「也許是我太敏感了……」
多可笑啊。
證據就擺在眼前，我的內心卻還在卑微地爲他開脫。
就像過去五年裏，每次他讓我失望，我都會自動爲他編織一百個合理的解釋。
手機突然震動，那個陌生號碼的短信又跳了出來：
「快逃，他早就爛了。」
簡短Ṭũ̂₂的七個字，像一把尖刀，終於捅破了我自欺欺人的泡沫。
【你是誰？】
「我是小魚兒，其他的你不用管，你只要知道他早就爛了，快逃。」
我忽然想起很多細節：
他每次約會遲到時敷衍的藉口。
他手機裏那些來不及刪除的曖昧短信。
還有他看向林妍時，眼裏閃過的那種貪婪的表情。
原來腐爛的愛情早就有跡可循，只是我選擇視而不見。
雨越下越大，我站在路燈下，看着雨水將那條短信暈染模糊。
就像我們的感情，終究會被時間沖刷得面目全非。
我終於還是鼓起勇氣，和陳遠野說了分手。
我不打算愛他了。
țũ⁻5.
之後，我刻意躲了陳遠野整整一週。
他終於忍不住，主動找到我，在我家門口攔住我，眉頭微蹙。
「沈念，你怎麼了？」
我抬眼看他，忽然發現。
原來他皺眉的樣子，也沒有記憶中那麼好看。
我冷着臉，努力使自己的聲音比表情更冷。
「我們本來就不熟，畢竟我很快就上手了，你就可以把我當成在你哥們面前炫耀的資本。」
他愣住了。
他怎麼也想不到他那個小跟班，見到他的時候，沒有搖着尾巴湊上去。
「誒呀，念念，那都是我隨口說說的，你們女生不懂我們。」
「我得到了你，珍惜還來不及呢。」
「你看這是我給你帶的蛋糕，我記得你很喜歡喫的。」
手機突然震動，又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短信跳了出來：
「快逃，不要被他的三言兩語哄騙了。」
我趁着他沒注意，轉身就跑回了自己家裏。
我背靠着門，聽着Ťū́₃陳遠野在門外低聲下氣地道歉。
心臟跳得發疼。
他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帶着我從未聽過的慌亂。
「念念，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你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我擁有過你，我會對你負責的，你相信我好不好。」
我低頭看着手機，那條陌生號碼的短信後面，又緊跟着一條：
【他去年追林妍的時候，也說過一模一樣的話。】
附帶的是一張聊天截圖——
是陳遠野和林妍的聊天記錄。
陳遠野：「妍妍，我錯了，你給我一次機會好不好？」
林妍：「好啊，我也想你了。」
日期顯示：一年前。
原來，他們在一年前就已經搞在一塊了。
門外，陳遠野還在低聲哀求。
「念念，你開門，我們好好談談……」
短信那頭的小魚兒接着給我發：
「你記得最開始那個離婚協議書嗎？就是陸遠野爲了林妍才和你離婚的。」
「而且你們離婚後，你馬上就死了。」
【所以千萬不要心軟。】
我深吸一口氣，終於開口。
「陳遠野。」
門外瞬間安靜。
「你去年追林妍的時候，是不是也說過同樣的話？」
沉默。
漫長的幾秒後，他的聲音忽然冷了下來：「誰跟你說的？」
那一瞬間，我徹底明白了。
他不是來道歉的。
他是來確認，我到底知道了多少。

-6-
從那天起，陳遠野和我開始了一場荒唐的追逐戰。
我越疏遠，他越主動。
高考成績出來之後，他翻遍年級大榜，追着老師問我的志願意向。
他每天雷打不動地出現在我家樓下，手裏拎着我愛喝的奶茶。
他甚至開始寫情書，一封一封塞進我的房間。
像極了過去六年的我。
那個每天給陳遠野帶早餐，風雨無阻，哪怕自己餓肚子的我。
那個偷偷記下他所有喜好的我。
還有那個舔到最後只剩下一句輕飄飄的話的我。
那時候的我就是這麼舔他的。
舔到最後只得到了一句輕飄飄的話。
「純，不能再純了，跟張白紙一樣。」

-7-
林妍找上門那天，我正在收拾畢業晚會的禮服。
她倚在門框上，笑得甜美又殘忍：「你們沒有結果的。」
我沒理她。
她伸出她的無名指，露出了一枚戒指。
上面刻着她和陳遠野的名字。
「你知道嗎，這是陳遠野給我的，他是我的，你別碰。」
我還沒說話，我的手機響了。
短信那頭的小魚兒暴跳如雷：
「救命！怎麼有人把回收站的垃圾當限量款供着啊？（附珠寶店退貨單照片）」
「不過垃圾分類很重要，建議他倆永久性有害垃圾捆綁處理哈」
我忍不住輕笑出聲，屏幕又亮起一條新消息：
【最新情報：您預訂的”沈念專屬”戒指已於昨日退貨，現戒指內圈刻着”LY♡CYY”（附店員聊天記錄截圖）】
林妍偷看了一眼我的手機，臉上的表情越來越難看。
我慢悠悠地把禮服最後一道褶子撫平，抬頭對她露出一個真誠的微笑：
「恭喜，二手戒指和二手男人，真是絕配。」

-8-
畢業晚會上，陳遠野穿着一襲西裝，在舞臺上彈了一首《LovingYou》。
「他看這邊了！」
我身旁女生像個花癡一樣激動地掐我手臂。
也是，誰能知道表面溫柔又多金的陳遠野卻是個滿嘴跑火車的渣男呢。
手機屏幕適時亮起：
【yue！這貨彈的還是你初中寫在他課本上的推薦曲目吧？】
【溫馨提示：待會無論這渣男表演什麼苦情戲，請默唸「垃圾回收」四字真言。】
陳遠野一曲彈畢，目光穿過人羣，只是落在我身上。
我轉身要走，卻被他一把拉住。
「沈念，」他聲音低啞，「你是不是喜歡我？」
我狠心搖頭，卻在轉身時被他拽進懷裏。
「可我喜歡你，」他貼在我耳邊說，「很久了。」
他的眼底帶着我從未見過的慌亂：「念念，你到底要怎樣才肯理我？你明明喜歡我的。」
他懷抱着我。
這是過去六年我幻想過無數次的親密姿勢。
但是如今我卻覺得噁心。
時空突然錯亂。
被他觸碰的瞬間，我眼前閃過一些畫面。
27 歲的陳遠野冷漠地把戒指扔給我：「離婚吧，我膩了。」
我跪在暴雨裏看他摟着新歡上車。
「你當初爲什麼騙我？」
而那本《離婚通知書》一直在我腦海中閃爍。
再回神，18 歲的陳遠野正擔憂地擦着我的眼淚：「你怎麼哭了？」
我正想說話，畢業晚會的大屏幕突然切換。
畫面裏，陳遠野舉着啤酒瓶，摟着哥們的肩膀，笑得輕佻。
「賭幾天能拿下她？」
「一個禮拜我拿下之後，你就要喊我爸爸了。」

-9-
林妍衝上臺搶過話筒：「他就是爲了賭約才追你的，你放棄吧，他愛的是我！」
聲音帶着哭腔，眼裏卻盛滿勝利的快意。
「不是這樣的！那天我喝多了……」
「寶貝，我那是口嗨，男人不都這樣嗎？」
陳遠野慌了神，來拉我的手。
他轉身又對林妍怒吼：「你到底在鬧什麼？你是不是就看不慣我和沈念在一起？」
我看着他，眼神一點點冷下去。
然後，我舉起他送我的水晶音樂盒，狠狠摔碎在他腳下。
「陳遠野，」我踩過滿地的水晶碎片，「賭局你贏了。」
轉身時，畢業禮花正好在空中綻放。
多諷刺啊。
我們的結Ṭũₜ局，居然用別人的慶祝禮來祭奠。
「但愛情這場遊戲——」
「我棄權。」
原來，多年癡心，不過是他賭局裏最輕賤的籌碼。
原來，心心念唸的人，也不過如此。

-10-
志願表提交那天，我毫不猶豫地填了北方的一所政法大學。
我刪掉了陳遠野所有的聯繫方式，就當世界上沒有這個人的存在。
我剪短了頭髮，收起了笑容，成爲辯論隊里人人敬畏的「冰山女神」。
再沒人知道。
我曾是那個跟在陳遠野身後、滿眼都是他的女孩。
我的生活如常。
直到大三那年，我在校門口偶遇了他們。
陳遠野摟着林妍的腰，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
林妍看見我，故意挽緊他的手臂，衝我挑釁一笑。
陳遠野愣了一瞬，似乎想說什麼。
但我已經轉身離開。
當晚微信彈出好友申請。
「我錯了，念念，我從來沒喜歡過林妍，我一直喜歡的都是你。」
「我以前只是理所當然地接受你對我的好，我現在明白了，我愛你，我離不開你。」
「林妍只是我用來氣你的工具人。」
「這三年我換了十幾個女朋友，可她們笑起來都有你的影子。」
原來陳遠野打聽到了我的學校，追了過來。
而林妍，不過是他的小跟班，一聽他要來，立刻也跟着來了。
多可笑啊。
曾經我把他每句話當聖旨，現在卻能冷靜地數出這段話裏的三處邏輯漏洞。
我截圖發給閨蜜，配文：「賭他三天後帶着『絕症診斷書』來求複合。」
如果說三年前我愛着他但是選擇了和他分手，如今只能說我看見他就噁心。
手指懸在刪除鍵上時，最後一條消息跳出來：
「你當年藏在我書包夾層的草莓髮卡，我一直留着。」
我猛地僵住。
那個髮卡是奶奶臨終前送的。
我偷偷塞進他書包時還寫了張紙條：「要像喜歡草莓一樣喜歡我呀」。
原來他早就知道我是真心喜歡他。
卻還能笑着跟兄弟打那樣的賭。
「別來煩我，我還要複習考試呢。」
我按下了刪除鍵。
而我短信那頭也拼命彈出消息：
【狗男人，一邊和林妍拉拉扯扯，一邊又來找你。】
【最新線報：林妍正在三公里外的酒店開房（附定位）】
【姐妹你當年眼光真的差到離譜。】

-11-
這是成爲交換生的最後一道關卡。
我熬了一百個夜晚準備的戰場。
但是在考場上，我卻疼得冷汗涔涔，最終狼狽地提前交卷。
監考老師皺眉接過我的試卷：「同學，你確定要提前交卷？」
「嗯。」
衝出考場時，聽見身後傳來壓低的笑聲。
「政法大學的學霸就這水平？」
教學樓拐角處，我撞見了他們。
陳遠野把林妍抵在牆角，吻得熱烈。
雨下得很大，我站在雨裏，渾身溼透，分不清臉上是雨水還是眼淚。
心像是漏了一拍。
他們沒看見我。
我分明聽見林妍在陳遠野的耳邊說着：
「我在她的水裏下了瀉藥，還想學灰姑娘去國外遠走高飛？沒門。」
可是陳遠野卻表現出無所謂的樣子，反而還拍了拍林妍的肩膀，吻得更起勁了。
「啊，誰讓她拒絕了我呢，她沒有你的福氣。」
「誒，討厭啦。」
「如果她乖乖跟着我，就不用費盡心思去考試了，真想不到她舔了我那麼多年，怎麼說斷就斷呢？」
我回想起我爲了這場考試付出的努力。
想到了曾經我失身的時候，他也是這麼不在意地把我的自尊碾碎。
我恨透了他們。
林妍看見我，和陳遠野吻得更加激烈。
「誒，妍妍，你幹嘛，別急，我要喘不過氣了。」
我跑了上去，不顧一切，就在雨夜和他們廝打起來。
「靠，你敢打我！」
林妍尖叫着要還手。
陳遠野卻攔住了她，一把將我護在身後。
他還是那麼一副深情的模樣。
「念念，我好想你，你知道嗎？你不在的時候，我才發現我愛的是你……」
「跟我走好嗎，我求你了。」
跟他走嗎？
然後他轉頭又和哥們說我是舔狗，將我當成他炫耀的資本嗎？
陳遠野將林妍的傘奪過給了我，任由自己和林妍淋雨。
「念念，別淋感冒了。」
林妍氣得臉色鐵青。
而我，只覺得噁心。
我一巴掌直接拍在了陳遠野的臉上。
「狗男人，我拒絕你多少回了，你還裝深情給誰看呢。」

-12-
深夜的法學圖書館。
我的口袋裏多了一張紙條。
是陳遠野剛剛趁亂塞在我口袋裏的。
「念念，我知道我錯了，我和林妍在一起都是爲了氣你，只要你招招手，我肯定拋下她來找你。」
他不會對誰都這麼說吧。
噁心。
我忽然想到了什麼，從包裏翻出一本舊的筆記本。
筆記本的最後一頁寫滿了「陳遠野」的名字，字跡稚嫩。
那是我高中時偷偷藏在這裏的暗戀日記。
我面無表情地撕下那一頁，一點點撕成碎片。
窗外，依舊暴雨傾盆。
我早就明白了——
有些心動，從一開始就是錯的。
我心裏暗戀的那個人。
早就爛透了。
我拿起手機和小魚兒發送消息：
「你有沒有什麼陳遠野和林妍給我下藥的證據，或者是他們做其他事情的證據，我需要。」
既然他們壞我考試，那就別怪我不客氣。
小魚兒回覆：【有，等我找找。】

-13-
校際辯論賽，我作爲政法大學一辯出場。
可當我站上辯臺時，卻在評委席看到了陳遠野。
他西裝筆挺，作爲贊助商代表坐在正中央，目光沉沉地望向我。
他顯然是知道我會參加這個比賽。
我攥緊手中的資料，強迫自己冷靜。
自由辯論環節，他忽然舉手示意，主持人將話筒遞給他。
「我想請教對方一辯，」他的聲音通過音響傳遍全場。
「是否認爲，有些錯誤永遠不值得原諒？」
全場瞬間安靜。
這種曖昧又詭異的氛圍，是個人都能看出不對勁。
觀衆席傳來窸窣的議論聲，前排幾個女生交換着眼神。
我抬眸直視他，聲音清晰冰冷。
「根據《刑法》第八十七條，故意傷害罪的追訴時效是二十年。」
「有些傷害，法律尚且給予懲罰的期限，而人心，未必比法律更寬容。」
全場譁然。
陳遠野的表情有些尷尬和難堪。
就在這時，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突然衝進會場。
是林妍。
我雙眼一閉，算了。
這場鬧劇丟臉的也是陳遠野和林妍，和我沒有關係。
林妍走到我面前țũ₆，歇斯底里地指着我的鼻子：
「沈念！你還要不要臉？勾引我男朋友！」
她轉向評委席，哭得梨花帶雨。
「你們知道嗎？她高中就在勾引我的男朋友。」

-14-
我平靜地摘下辯論牌，連餘光都沒分給她。
「請不要讓無關人員干擾比賽秩序。」
陳遠野點了點頭，猛地站起身：「保安！」
兩個保安上前拉人，林妍卻拼命掙扎。
「你把我當什麼？沈唸的替代品嗎？她招招手你就走，她不要你了你纔想起我？」
她又轉向我。
「還有你！裝什麼清高！」
我有些無奈地聳了聳肩。
在一片混亂中，林妍終於被帶離現場。
散場的時候，陳遠野找到了我。
「對不起，我沒管教好她，給你帶來了麻煩。」
他們分手了，林妍把賬都算到了我頭上。
我冷冷掃他一眼。
「林妍跟了你這麼久，就算我看不慣她，也知道她對你確實是真心的。」
我扯了扯嘴角，一字一頓地道。
「陳遠野，你大可不必這麼作賤人。」
「不僅是作踐我和林妍，還作踐其他女孩子。」
「沈念……」他聲音低啞，「我只是不想她打擾你。」
我停下腳步，回頭看他。
曾經意氣風發的少年，如今早就頹敗不堪，成了我最討厭的模樣。
「陳遠野。」
我平靜地叫他的名字。
「你當年選擇用那種對待我，就該知道，我們之間早就結束了，別再糾纏我了。」
他喉結滾動，最終只擠出一句。
「辯論賽的獎金，我會以贊助商名義加倍。」
「不必。」
我轉身走向出口，只留下站在原地的他。
「法學院不缺這點錢，就像我——」
推開門時，初秋的風捲着落葉撲進來。
「早就不缺你了。」

-15-
我本以爲這件事情就到此爲止了。
結果第二天上課的時候同學都朝我投來奇異的目光
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我室有猶豫地遞過手機。
【政法大學沈念勾引宋教授學術不端實錘曝光】
屏幕上竟然是我的熱搜——#政法大學沈念勾引宋教授實錘#
點進去，是僞造的聊天記錄、被惡意剪輯的錄音，甚至還有 P 過的照片。
每一張都足以毀掉一個人的名譽。
宋教授是我的導師，他很器重我。
可是我一直清清白白，靠着努力進了組，有了如今這些微不足道的成就。
我看向手機，網上的輿論竟然以一種極盡瘋狂的速度傳播，點贊都已經破百萬了。
「看，就是她……」
「聽說宋教授都被停職調查了……」
「真看不出來啊……」
「念念，我知道你不是這樣的人，可是……」室友欲言又止，「網上已經炸了。」

-16-
我點開評論區，鋪天蓋地的謾罵像洪水般湧來：
「平時裝得那麼清高，背地裏這麼噁心？」
「聽說她辯論賽能贏都是靠睡評委。」
「這種人也配學法律？」
手機瘋狂震動，陌生號碼的短信一條接一條地轟炸：
「賤人，滾出政法大學！」
「你這種垃圾也配當法學生？」
社交賬號被扒，私信裏塞滿不堪入目的羞辱。
甚至有人人肉出我的家庭住址，威脅要「曝光更多」。
連一向器重我的宋教授都打來電話，聲音疲憊。
「沈念，校方壓力很大……你最近，暫時別來了。」
我的腦子還暈暈的。
一路跑回到寢室，我把自己埋進被子裏，大腦卻異常清醒。
不對，這件事太蹊蹺了。
輿論發酵得太快，熱搜上得太精準，像是有人刻意操控。
果然，小魚兒就給我發來了短信：
【我查了一下最初發帖的 IP，還有那些帶節奏的水軍賬號。】
【結果不出所料，所有的線索都指向同一個人。】
【林妍。】
我這正蒐集陸遠野和林妍害我的證據呢，這就送上門來了。
我直接找到了林妍。
她靠在走廊盡頭，一邊玩着手機，一邊笑得輕蔑。
「關我屁事？你自己學術不端正，還賴上別人了？」
我冷冷地看着她：「僞造證據、誹謗、侵犯名譽權——林妍，你真當法律是擺設？」
她嗤笑一聲，湊近我耳邊，壓低聲音。
「有本事你去告啊？」
「看看大家是信你這個『勾引教授』的『學霸』，還是信我這個『無辜受害者』？」
我盯着她得意的臉。
忽然想起前段時間在我水裏下藥，導致我錯失了那次考試機會。
後來，我拼了命地熬夜補學分，才勉強拿到交換生名額。
而現在，她又一次想毀了我。
我緩緩勾起脣角，眼底卻冷得可怕。
「林妍，我給過你機會了。」
「別以爲我不會報警。」
我想讓她嚐嚐惹錯人的後果。

-17-
我將一切資料全部整理在了一起 U 盤裏。
陳遠野的黑色轎車急剎在樓下。
我跟着他見到了林妍。
林妍濃妝豔抹、精緻打扮，看見陳遠野之後眼睛一亮，特別開心，上來就挽起了他的手。
但是當她看見我之後卻一臉鄙夷。
「你怎麼把她帶來了。」
陳拽着林妍的手腕衝進雨幕裏。
林妍的高跟鞋卡在排水溝裏，整個人踉蹌着跌進雨中。
她尖叫着去抓陳遠野的胳膊，卻被他反手一記耳光倒在水窪裏。
「你瘋了嗎！」
林妍的假睫毛黏在臉頰上。
「爲了這個賤人你打我？」
我在一旁冷眼看着林妍。
同爲女人，我爲她的行爲感到不快，也爲她如今的樣子感到可悲。
「算了，陳遠野，我不想要用這些方式報仇，僞造證據是刑事犯罪，我想走法律程序。」
我聲音抖得厲害，手裏緊緊攥着 U 盤。
「林妍造謠的證據全在裏面，教務處監控硬盤恢復了……她給我下毒的事情也在裏面。」
「我已經報警了。」
林妍突然瘋了一樣撲向我：「你以爲這就完了？我告訴你沈念，當年我能讓你錯過考試，現在就能——」
「現在就能怎樣？」陳遠野掐着她下巴逼她抬頭，「繼續僞造沈念和宋教授的緋聞？」
他突然笑起來，那笑聲比雨水還冷。
「可惜你不知道，宋教授是我親舅舅。」
林妍的表情瞬間凝固。
雨幕中，警笛聲由遠及近。
林妍癱坐在積水裏，臉上的妝被雨水衝花，露出扭曲的表情。
不甘，憤怒。
「那你又高尚到哪去？當年打賭追她的全部聊天記錄要我放給大家看嗎？」
陳遠野突然僵住。
「夠了，你別說了。」
陳遠野甩開林妍的手臂，緊緊跟着我，留下林妍一個人在雨中痛哭。

-18-
這麼多年，我早就和短信裏的小魚兒處成了網上好閨蜜。
我將今天發生的一切告訴了她。
小魚兒：
【這林妍是真的沒腦子，求仁得仁，這麼招惹法律生？】
【不過她也是慘，跟着陳遠野這麼多年了，結果陳遠野卻這樣對她。】
【你現在知道了吧，陳遠野就是人模狗樣的畜生，現在還假惺惺地求你原諒，在外面等着你呢。】
我到窗外一看，陳遠野果然跪在我的宿舍樓下。
室友扒着窗臺探頭。
「念念，這要報警嗎？」
我回屋喝了兩口水，拿起了一邊的課本：「別管，就當看戲吧。」
深夜十二點，雨勢不減。
我抱着被子準備關燈，手機屏幕在黑暗中亮起：
【他還在樓下跪着，真當演偶像劇呢？】
我掀開窗簾，陳遠野渾身溼透地跪在積水裏，像條被拋棄的流浪狗。
我抓起傘走進雨幕。
陳遠野猛地抬頭，眼睛裏滿是星星。
「念念！我就知道——」
我打斷他。
「你知道那天我爲什麼沒打傘嗎？」
他愣住了。
高中校運會他跑三千米，我舉着傘追完全程。
他發高燒，我冒雨送藥卻被他嫌吵。
聚餐那晚，他在 KTV 摟着林妍嘲笑我「連傘都不會收」……
「不是所有淋溼的人，都值得被撐傘。就像不是所有道歉，都配得到原諒。」
他抓住我的手腕。
「我知道錯了！這幾年我每天都在後悔……」
我抽回手，雨水順着傘骨滑落在他的手背上。
「可我已經收到十年後的離婚通知書了。」
手機在口袋裏震動。
最新短信明晃晃亮着：
【快跑！這貨昨天剛被新女友抓包在酒店！】
陳遠野還在喋喋不休：「那些都是假的……」
「那什麼是真的？」我輕笑，「是你高中時帶頭傳我黃謠？還是你現在——」
我點開他發的朋友圈，照片裏他正摟着學妹的腰肢。
他臉色瞬間慘白。
雨越下越大，我轉身時聽見他崩潰的喊叫。
「沈念！沒有我你算什麼？」
「算逃過一劫，以及——」晃了晃短信界面，「算有人替我開了天眼。」
不知道爲什麼，我的腦子暈暈的，身上一陣熱。
我有點難受，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你給我下藥了？」

-19-
我踉蹌着走着，卻跪倒在地上。
陳遠野惡狠狠地道：「念念，你玩不過我的。」
忽然，一個穿連帽衛衣的女生從一旁衝出來。
她一把揪住陳遠野的衣領。
「啪！」
在我還沒反應過來之時，一聲清脆的耳光聲響起。
看得出來，女生幾乎是用盡了全力。
陳遠野偏着頭，臉上迅速浮起紅印。
「你……」
我愣在原地。
女生甩了甩髮麻的手，轉頭衝我咧嘴一笑。
「爽！」
「我在書外就想這麼幹了！」
她衛衣帽子滑落，露出耳骨上一排閃閃發亮的耳釘。
陳遠野暴怒地要撲上來，卻被她一個過肩摔撂進水坑。
在我的一臉懵逼中，她朝我伸出手。
「正式認識下，我是陸小魚，在你手機裏當了許久的小魚兒。」

-20-
「所以那些短信……」
「都是我發的。」
陸小魚踢了踢死狗般的陳遠野。
「這渣男在書裏 PUA 你八年，最後把你抗癌藥換成維生素。」
她突然湊近我耳朵：「但你現在——恭喜，戀愛腦切除手術很成功。」
陳遠野在泥水裏掙扎着要來抓我的褲腳：「念念你別聽她胡說……」
陸小魚直接掏出一沓紙甩在他臉上。
最上面是泛黃的醫院記錄，顯示林妍去年就爲他流產三次。
「帶着你的刑期滾吧。」
「禍害完林妍就來禍害我的念念。」
我退後兩步，讓出位置讓陸小魚大展身手。
陸小魚肯定是練過散打的，拳拳打到陳遠野身上卻不留下任何痕跡。
我這才發現陸小魚衛衣背後印着「讀者拯救計劃」的卡通字樣。
打完陳遠野，陸小魚拍了拍手。
她踩着陳遠野後背掏出手機。
「警察叔叔嗎？這裏有人涉嫌——」
陸小魚還未說完，就被我打斷了。
她疑惑地看着我，好像在說，難道這渣男就這麼原諒他了？
我冷冷一笑。
如果就這麼報警，真是便宜他了。
陸小魚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你有更好的主意？」
故意傷害罪最多判三年，而我要他身敗名裂。

-21-
我雖然是這麼想的，卻還是將陳遠野扶起。
我裝作三年前我還愛他的模樣。
「我們兩不相欠，別再打擾我了。」
他眼中閃過一絲得意，顯然他以爲我心軟了。
一個月後, 陳遠野站在答辯臺上，西裝筆挺，展示着他的「創新性研究成果」。
「這項發現將徹底改變現有的理論體系……」
他自信滿滿地翻動 PPT。
突然, 大屏幕閃爍兩下，切換成了監控畫面——
那是學校的教室，他正往我的礦泉水瓶裏倒白色粉末。
畫面一轉, 是他在 KTV 廁所隔間強迫學妹接吻的監控。
大堂一片譁然。
忽然，大屏幕上出現了許多照片。
是陸遠野和各種女孩子的照片。
當然，那些女孩子的臉我都打上了馬賽克。
我緩緩從最後一排站起，手中的平板同步展示着其他證據。
「陳同學發表在期刊的這篇論文的原始數據, 來自他舅舅宋教授的三位被延畢的研究生。」
投影儀同步展示出三名研究生熬夜做實驗的照片。
與陳遠野在酒吧狂歡的朋友圈形成鮮明對比。
陳遠野臉色煞白, 想去關電腦，卻發現所有設備都被遠程鎖定。
「你舅舅剛被舉報學術不端，這些『成果』馬上就要被撤稿了。」

-22-
陳遠野的臉色煞白，突然朝我衝來。
「沈念你這個賤人！」
陸小魚一個箭步上前扣住他的手腕。
學長學姐們同時撲上來按住了他。
任憑他如何掙扎, 都無法動彈。
直播鏡頭將這一切實時傳遍全網。
網友們的消息瞬間爆炸：
「臥槽這牙印和林妍微博發的對上了！」
「最新消息！被他下藥的學妹剛剛報警了！」
「我是他高中同學, 這貨當年就偷拍女生廁所。」
「警察！別動！」
我偷偷報了警。
陸遠野最終還是戴上了銀白的手銬。
當晚，熱搜前十全是相關詞條：
#陳遠野被捕現場視頻#
#宋教授學術霸凌實錄#
一切塵埃落定。
暮色降臨, 陸小魚約我一起看夕陽。
「爽文結局就是該讓渣男——」
我接過她的話：「社死+坐牢+破產三件套。」
陸小魚衝我眨眨眼：「要聽聽真正的結局嗎？」
她翻開手中小說的最後一頁。
原先印着我慘死內容的地方，現在變成了我成立了一所女子律師事務所。
「我看這本書的時候真的氣死了, 拼命給你發消息，結果穿到這個世界了。」
陸小魚朝着我盈盈一笑, 接着他指着小說的最後一頁。
「陸遠野，似乎瘋了。」

-23-
五年後的初春。
幼兒園門口的櫻花樹飄落。
我彎腰給小女孩整理蝴蝶結髮卡時, 突然察覺到一道視線正盯着我們。
隔着馬路，陳遠野站在梧桐樹的陰影裏。
他瘦得脫相，左袖管空蕩蕩的，聽說是在監獄裏被別人欺負了。
五年了，他出來了。
「媽媽！」扎着羊角辮的小女孩突然指向他, 「那個叔叔好奇怪呀。」
我抱起女兒，在她軟乎乎的臉頰上親了親。
「那是迷路的乞丐，寶寶要記住, 看到這種人要告訴老師。」
轉身時，我餘光瞥見他踉蹌着後退兩步，撞翻了垃圾桶。
「念念！」熟悉的清亮聲音從身後傳來。
陸小魚抱着裝滿草莓的紙袋小跑過來。
「你家教授又研發了新蛋糕，非讓我送來……咦？」
她突然眯起眼睛看向馬路對面。
陳遠野已經倉皇躲進了巷子裏。
「陰魂不散。」陸小魚冷笑道。
「對了，」陸小魚突然拽住我衣袖, 神祕兮兮地壓低聲音「系統說我的任務進度 99%, 可能今晚就要回去了。」
她眼眶有點紅, 「你得保證……」
「保證每年給你燒最新款的耽美小說。」
我笑着接話，卻把她摟得更緊了些。
「還有, 帶你去喫一頓大餐。」
暮色漸濃時，我們全家去喫了一頓火鍋。
氤氳熱氣中，宋教授正耐心地教女兒用兒童筷夾蝦滑，我笑着和小魚閒聊。
「我要走嘍。」
我懷裏的女兒突然指着她驚呼：「小魚阿姨在變透明！」
陸小魚笑着去捏小女孩的臉蛋，手指卻像穿過霧氣般穿了過去。
她愣了一下，隨即釋然地眨眨眼。
「看來到時間啦。」
「我要走了。」
陸小魚最後的聲音像羽毛落在耳邊。
「念念, 你要記住，從來都不是我救了你。」
「是你自己，選擇把傘撐向了自己。」
「你要幸福哦。」
我揉着女兒強忍着笑着。
「你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