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嫡子蕭煥中毒,毒素淤積雙腿無法站立。
我體貼入微照顧了三年。
所有人都覺得他會履行婚約。
只是,在太醫爲他最後一次清除毒素的時候,我問他:「什麼時候下聘?」
他猶豫了,沉默許久也沒有回覆。
我笑了笑:「我知曉了。」
我退回了曾經的信物,離開了這個住了三年的侯府。
-1-
「我們的婚約還作數嗎?」
蕭煥遲疑了,看着大腿錦袍上的翠竹紋路,許久沒有開口。
蕭煥的妹妹蕭婉興沖沖地跑進屋。
「哥,我聽太醫說治療很順利,不用多久你就能像之前一樣上陣殺敵了。」
「多虧了嫂子這麼細心地照顧你,你們什麼時候結婚生個小侄子給我玩玩?」
蕭煥沒有開口,曾經談笑風生的我們彷彿被無形的粘滯彼此隔絕。
蕭婉看了看蕭煥,又看了看我。
我嘆了口氣,默默起身。
給蕭煥端過剛煎好的藥:「趁熱,我們先喝藥吧。」
蕭煥壓抑的神情明顯放鬆,皺着眉頭一口喝完碗中的藥。
隨後不置一詞。
我的雙手不輕不緩地給蕭煥揉捏小腿,這樣的動作彷彿已經刻在我的身體裏,成爲了一種本能。
我看着自己的雙手發呆,其實,我也不是一開始就會這一切的。
這三年裏無微不至的照顧,連我都快忘記了自己的初衷。
原本我來侯府,就是來退婚的。
-2-
蕭煥曾經是大臨國戰無不勝的少年將軍。
我曾經無數次在說書人口中聽到過他的名字,他的彪炳戰績。
直到爺爺去世前,才顫抖着拿出一枚玉佩。
告訴我他對老侯爺因救命之恩定下的兒女婚事。
「那樣的人家門楣太高,乖孫女我們別耽誤了人家的姻緣。」
我孤身一人,從北疆到京城。
只是,在看到崩潰沮喪的侯府夫人時,我嚥下了退婚的話。
牆倒衆人推,侯府的日子不好過。
看到蕭煥蒼白絕望地躺在牀上一動不動,我放下了退婚的念頭,按照侯府夫人的安排在侯府住下。
蕭煥不接受任何人觸碰他的身體,無論是哪位大夫,蕭煥都大發雷霆把人趕走。
蕭夫人爲了蕭煥遍尋名醫,從太醫院的院判到名冠江湖的遊醫,可是蕭煥都一臉冷漠,拒絕治療。
直到蕭煥開始絕食,拒絕任何人看望。
蕭夫人暗自垂淚,整個侯府烏雲蔽日。
我問蕭夫人借來蕭家祖傳的蘆葉槍,一腳踢開蕭煥的院門。
「蕭煥,你對着蘆葉槍,向蕭家先祖承認自己是個懦夫,是個不敢應敵的逃兵,我立馬成全你。」
蕭煥原本目光渙散,在看到蘆葉槍時眼神變得忽明忽暗。
我繼續說道:「你上陣殺敵的勇氣呢?千軍萬馬都不怕,還在乎這小小的毒素?」
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他捂着臉哭出聲來。
「你走,我已經是個廢人了,別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我直直看向蕭煥的雙眼:「相信我,你的腿還有救。」
-3-
我成了蕭煥小院的常客。
每次大夫來診治的時候,我都在一旁。
詳細記錄蕭煥的飲食起居,將蕭煥的病情變化一一告知,悉心記下大夫的每一次叮囑,按時督促蕭煥喝藥治療。
蕭煥拒絕其他人近身,我就纏着太醫反反覆覆學了好久,讓太醫教我推拿的手法。
我在自己身上試了又試,才按照太醫教給的手法,小心翼翼地給蕭煥推拿。
第一次給蕭煥推拿的時候,他當場翻臉,一個推搡把我推倒在地讓我滾出去。
我平靜地看着他,等他發泄完繼續給他推拿。
我心中所向披靡的少年將軍,他只是暫時病了。
蕭夫人拉着我的手謝了又謝,眼裏滿是小心翼翼。
我看着蕭夫人:「夫人,我和蕭煥有婚約,照顧他本來也是我的應盡之責。」
治療效果煎熬漫長,無數次蕭煥煩躁發怒,崩潰失望。
我都在身邊靜靜地陪着他,像沒發生過事一樣,繼續給他做推拿。
平靜地看着他說:「相信我,你的腿會好的。」
這句話,我說了三年。
慢慢的,蕭煥的腿開始恢復知覺。
蕭煥也不再諱疾忌醫,積極接受治療。
配合太醫的鍼灸、湯藥,和我日復一日的推拿按摩。
蕭煥開始能做一些簡單的活動。
太醫昨天最後一次施針的時候,笑眯眯地說恭喜小蕭將軍。
毒素清除得很順利。
用不了多久,他又能變回以前那個威風凜凜的少年將軍了。
-4-
蕭夫人從太醫那裏知道了蕭煥的情況。
她讓丫鬟把我請到花廳。
客客氣氣地給了我一沓銀票和房契地契。
我無聲地笑了笑。
三年的時光,換來的是什麼?
蕭婉以爲我和蕭煥有婚約,一直喊我嫂子。
但是我心底一直清楚,這婚約,蕭煥是不認的。
只有一次,蕭煥說過一句:「嫺娘,我定不負你。」
那是他終於願意接受治療,把太醫請到侯府來的時候。
太醫看着他滿是惋惜和遺憾,說已經錯過了最佳的治療時機。
太醫走後蕭煥就崩潰了。
原本他可以站起來的,是他的自負和驕傲拖延了治療。
原本年少有爲的少年將軍,變成了躺在牀上一動不動的廢人。
我緊緊握住蕭煥的手,試圖讓他振作起來。
他掐着我的手越來越用力,直到紅腫烏青。
我的痛呼讓他回過神來,看着我手上的烏青滿是愧疚:「抱歉,嫺娘。」
我一如既往地給蕭煥推拿小腿,他定定地看着我看了許久。
半晌,才說出:「嫺娘,我定不負你。」
蕭煥看着我,眼神複雜:「嫺娘,你是否心悅於我?」
我點了點頭,沒有回話。
大臨國的少年將軍,鮮衣怒馬,一杆蘆葉槍使得出神入化,數次救百姓於水火。
這樣的人,怎麼能不讓人心生歡喜呢?
我無數次期盼着他能在日復一日的相處和照料中對我動心。
就像此刻,我認真地看着蕭煥:「我們的婚約還作數嗎?」
蕭煥沒有回答。
漫無邊際的沉默將我淹沒。
原來啊,我眼中滿載的那個少年將軍,他的眼裏,沒有我。
-5-
我輕輕掩上蕭煥的房門,打算離開。
蕭煥喊住了我:「嫺娘,你和蕭婉一樣,都是我的妹妹。」
殺人誅心莫過於此。
我擦去眼角的淚水,讓丫鬟帶我去找蕭夫人。
蕭夫人神情氣色好了許多,通身都是侯府夫人的雍容和氣派。
我遞上那枚象徵婚約的玉佩:「夫人,那些銀票……」
蕭夫人見我主動提起,似是放了心:「都是你的,這三年照顧蕭煥,辛苦你了。」
看着蕭夫人收下玉佩,原先壓在心頭上的一塊石頭,終於移開。
走出花廳,蕭婉一臉雀躍地過來攬住我。
「嫂子,孃親是不是跟你提婚禮的事啦?」
「現在哥哥能站起來了,你們什麼時候成婚啊?」
我笑了笑,其實,我還挺喜歡蕭婉的,大方活潑。
一抬頭,發現蕭煥不知何時倚在花廳入口。
蕭婉看到他站着,笑嘻嘻地打趣蕭煥:「哥哥,什麼時候給我生小侄子啊?」
蕭煥沉默,沒有開口。
蕭婉沒有察覺到異常,繼續說:「哥哥,我們哪天去城郊騎馬打馬球吧,出去散散心。」
蕭婉還是挽着我的手,親暱地晃了晃:「嫂子你也一起去吧,哥哥馬球打得可好了,讓他照顧你。」
我艱難地開口:「你們去吧。」
蕭煥卻突然說:「一起去吧。你倆都一樣,都是我妹妹。」
蕭婉啐了蕭煥一口:「嫂子別聽我哥亂說,他肯定是高興壞了。」
蕭煥沉默,沒有再開口。
-6-
剛到侯府的時候,我和故友時有書信往來。
她對我的選擇萬般不解。
「嫺娘,侯府裏的彎彎繞繞,比行走江湖複雜多了。」
「深門大戶未必適合你,你何苦把自己賠進去。」
「如果蕭煥的腿治好了,他真的會履行婚約嗎?」
確實,是我一廂情願了。
眼裏有着鵬程萬里和家國天下的少年將軍,怎麼會因爲我這樣的小人物而停留。
我不會騎馬,而且對馬有着莫名的恐懼,連近身都害怕。
蕭煥從來就不知道。
或者,他根本無所謂。
我自嘲地笑了笑,確實,深門大戶確實不太適合我。
我回到自己的院子,原本想着收拾行李的。
環顧四周,才發現屬於自己的東西寥寥無幾。
是了,我一心撲在蕭煥身上,自己幾乎沒留下什麼。
帶着蕭夫人給我的那沓銀票地契,我出了門。
路過花園的時候,蕭煥和蕭婉在賞花。
蕭婉一如既往地朝我揮手:「嫂子快過來看,這是禮部尚書讓人送來的姚黃,聽說哥哥痊癒特地送來的。」
我同樣笑着回了蕭婉:「我出門去買點東西,你們看吧。」
蕭煥似是想到了什麼,猛地抬起頭看着我。
我努力又笑了笑:「走了。」
三年的時間,換來一堆銀票和房契地契。
原本就是來退親的,不是嗎?
-7-
我在豐樂樓天字房住了下來。
蕭夫人給我的地契房契,我都找了牙Ṱű̂⁾行替我售出,不想和侯府再有任何牽扯。
找了個妥當的錢莊把所有銀票清點存放的時候,我才意識到我後半生大約是不用愁了。
侯府雖然在履行婚約這件事上做的不地道,但是給起銀子來倒是大方爽快。
讓小二給我送了上好的梨花白和點心,我一個人獨坐房間裏,欣賞京城的熙熙攘攘。
說來好笑,來京城三年了,我一直在侯府裏爲着蕭煥忙前忙後,甚至連京城長什麼樣都沒好好看過。
現在好了,不用擔心蕭煥的飲食起居,不用照顧他隨時崩潰的情緒。
我有大把的閒暇時間,去好好想想自己以後的生活。
在對未來的勾勒和希望中,我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卻是被小二的敲門聲喚醒。
難得的一夜好眠,我心情還不錯。
拉開房門,小二有些喃喃:「抱歉打擾客人了,但是這位自稱是侯府的小廝,拿着畫像一直在找您,小的只能把他帶上來了。」
我看向一旁,是祿兒,蕭煥身邊的小廝。
我蹙起眉頭,不解地看着祿兒:「我已經和蕭煥道過別了,祿兒你這是作甚?」
祿兒眼眶有點紅,說今早蕭煥晨起沒看到我,就有些不高興。
按以往的慣例給蕭煥呈上了朝食,蕭煥喫兩口就覺得味道不對不肯再喫。
我瞭然。
自從那次絕食後,蕭煥對很多喫食都失去了興趣。
是我反覆纏着他每樣喫一點,試了好久,才琢磨出他的喜好。
又和太醫請教了許久,才專門爲他做出最適合他的滋補膳食。
這膳食一直是我自己親手做的,乍然換了人他怕是有些不適應。
想到昨天蕭煥漫長的沉默,再想想自己收到的銀票。
我提筆寫了幾個蕭煥的飲食習慣,讓祿兒帶去交給侯府的廚娘。
想了想,又給蕭煥寫了一句話,讓祿兒一併帶走。
「此後山川異域,願君順遂。」
-8-
在京城呆了許多天,我把全京城有意思的地方全逛了個遍。
接觸到的人和事多了,我再一次意識到了故友當年說的「侯府裏的彎彎繞繞,比行走江湖複雜多了。」
禮部尚書家的嫡次女,和蕭煥青梅竹馬。
姚黃是他們的定情之花。
蕭煥中毒臥牀,禮部尚書勒令女兒和蕭煥斷了來往。
現今蕭煥康復如初,禮部尚書命人主動送上姚黃,其中不乏示好的意味。
我住侯府的時候,蕭夫人總會隔三差五讓人給我送來名貴膳食和貴重首飾。
蕭婉說這是因爲蕭夫人喜歡我。
可是蕭煥每次看到蕭夫人送來的東西總是皺眉。
我當時懵懂,可是現在也懂了。
蕭夫人一直在提醒我,蕭煥和我,雲泥之別。
豐樂樓的頂樓風景絕佳,我倚在窗邊,看着窗外的風景出神。
耳邊卻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
「哥,嫺姐姐對你那麼好,你怎麼能辜負她?」
「快去把她找回來,不然我就不認你這個哥哥。」
蕭煥可能被蕭婉說得有點惱,敷衍了一句:「要是嫺娘還能再出現在我面前,才能證明我和她有緣。」
我不想再見到蕭煥,沒有回頭。
無巧不成書。
豐樂樓的店小二樂呵呵上來:「嫺娘子,您要的芙蓉糕。」
我躲避不過,轉過身從小二手裏接過芙蓉糕,和蕭煥兄妹對上了眼。
蕭煥有片刻的僵硬。
蕭婉興沖沖跑過來拉住我的手。
「哥,這是什麼?這就是上天註定的緣分啊!」
「找了嫂子那麼久,結果你一開口你倆就遇上了。」
「快給嫂子道歉。」
我拍了拍蕭婉的手,朝着她笑了笑。
蕭煥緩緩走過來,眉頭緊皺。
蕭煥的表情裏,滿是不耐煩和不情願。
「婉婉,別胡鬧。」
我看着這樣的蕭煥,突然就坦然了。
笑着回握住蕭婉的手:「不用道歉呀。」
蕭煥彷彿舒了一口氣,用一種審視的眼神看向我:「什麼時候回侯府?」
我大大方方直視蕭煥的雙眼:「我已經讓祿兒帶了信,不回去了。」
蕭煥沉思片刻,低低地嗯了一聲。
蕭婉急了,朝蕭煥發脾氣:「哥你怎麼能這樣,明明是你自己說的見面就是緣分,嫺姐姐照顧了你三年,你怎麼能這樣對她。」
蕭煥也帶了點火氣:「我怎麼對她了?」
「她不過是照顧了我三年,我難道要賠上自己的一輩子嗎?」
「都說了她和你一樣只是妹妹。」
泥人尚有三分火氣。
被蕭煥這樣一再輕侮,我也來了幾分脾氣。
「你們都誤會了,我只是拿了蕭夫人的銀票照顧蕭煥而已。」
「老一輩的婚約不作數,信物我早就退給了蕭夫人。」
「而你,蕭煥,我們家可教不出你這樣的哥哥。」
-9-
我想回北疆了。
爺爺是一名大夫,在爺爺眼裏,看病就診不問貧富、不圖回報。
也是因爲這樣,爺爺當年在採藥途中救下了滿身是血的蕭煥爺爺。
纔有了我和蕭煥的婚約。
我雖然沒能傳承下爺爺的衣鉢,但受爺爺影響,我也想做點什麼。
在京城看到的越多,我就越想念那個從小生長的地方。
照顧蕭煥的這三年,我意外發現了自己的興趣所在。
藥膳。
識醫理又懂食材,現在還擁有蕭夫人給的鉅額銀票。
離開京城前,蕭婉給我下了帖子,邀我一起踏青宴飲。
一去北疆,也許此生再不復見,於是我應下了。
畢竟蕭婉一向赤誠,我也很想再見她一面。
一入席,蕭婉就拉着我坐在她身側,和我說個不停。
「嫺姐姐,我一直惦記你,要不你回侯府吧,就和我住一起。」
「我娘最近在和禮部尚書家議親,想讓我哥娶他的青梅竹馬。」
「我一直反對,可是大家都不聽。」
我輕輕握着蕭婉的手,認真地和她說:
「婉婉,沒什麼的,每個人要走的路不一樣。」
「我和你哥只是共同走了一段路,並不代表以後也要一起走。」
蕭婉紅了眼眶:「可是,嫺姐姐,我替你覺得委屈。」
我笑了:「蕭夫人可是給了我好大一筆錢呢,一點都不委屈。」
小妮子撇了撇嘴,正想開口,突然被一道聲音打斷。
來人身着淺藍色襦裙,看起來端莊典雅,眼神卻不太友善。
「這位姑娘,我認識你。」
周圍一靜,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攏過來,看着我和她。
我抬頭看了她一眼,沒有開口。
她接着說:「謝謝你照顧蕭煥。」
我扯了扯脣,看來這位就是蕭煥的小青梅了。
她看我沒反應,有些急了:「如果不是家裏阻攔,當年換成是我來照顧蕭煥的話,我一定做得比你還要好。」
蕭婉站起來就要發脾氣,我拉住了她。
沒有一天能好好安睡的三年。
天不亮就要起來爲蕭煥做膳食,每天都要絞盡腦汁,按照節令和蕭煥的身體情況來琢磨蕭煥能喫什麼。
要處理蕭煥隨時會崩潰的情緒以及壞脾氣,要哄着他一日不落地做推拿和喝藥。
還要頂着侯府衆人異樣的眼神和猜測。
輕飄飄的一句話,就能抹去我這三年所有的付出嗎?
我笑了:「那你倒是試試啊,光說不做算什麼?」
「整整三年的時間,尚書府是一直綁着你不讓你出門嗎?」
「這三年你怎麼一次都沒來過侯府呢?」
我甚至不乏惡意地想,要是蕭煥的毒素沒清理乾淨,腿又出了問題,到時候你可別跑,說到做到。
蕭煥不知從何處聽說了這邊的動靜。
急忙走過來,以保護的姿態側身擋在小青梅身前。
「過去的事有什麼好提的,不要得寸進尺。」
我輕嗤了一聲,是啊,這是他不願提起的過去,被其他人放棄的過去,也是我識人不清被浪費的三年。
-10-
我回了北疆,沒有告訴任何人。
三年的侯府生活宛如一場大夢。
夢醒了,我只留下一輩子都花不完的銀子。
回到北疆後,我盤下了城裏最好的酒樓,取名南星樓。
又買了離城不遠的田地、莊園。
即便買了這麼多,錢莊裏的銀票還是像沒動過一樣,我滿意地點了點頭。
我把自己的時間都花在了喜歡事物上。
去田地裏看各種食材長在地裏生機勃勃的樣子,去莊園裏查看藥材的長勢如何,看南星樓裏大家對着新推出的藥膳贊Ṫū́ₐ不絕口,躺在自己的小院裏品着桂花賞着月沉沉睡去。
簡直是完美人生。
如果此刻侯府的人沒有出現在我面前,那就更完美了。
我皺着眉看着出現在我面前的祿兒:「有什麼事嗎?」
祿兒看到我就深深跪了下去,朝我行了個大禮:「姑娘,求求您救救我們少爺。」
我沒有絲毫猶豫,也沒有任何動容:「祿兒,我和蕭家已經沒有任何關係了。」
祿兒跪在我家宅子大門前不肯起身,一個勁地懇求我。
「țû₇嫺娘這是怎麼了?需要幫忙嗎?」
大門開了,齊思初從宅子裏走了出來。
輕輕攬過我,看向跪在地上的祿兒。
祿兒滿臉詫異地看着和我舉止親密的齊思初,側過身去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馬車。
我跟着祿兒的目光掃了一眼,依稀辨出馬車上曾經熟悉的侯府標識和花紋。
這是誰來了?
我回牽住齊思初的手:「回去吧,不是什麼大事。」
-11-
認識齊思初是個意外。
藥膳在北疆是新鮮玩意。
口味不錯,卻又實在有效,慕名前來的達官貴人也不少。
威遠將軍家的老太太常Ṭū́₉年精神不濟,睡眠不好,又不肯喫藥。
小輩從南星樓這裏買了藥膳,悄悄加入老太太的日常飲食中。
不出一個月,老太太居然能睡整晚了,精ŧű̂ₔ神狀態大爲改善。
齊思初就是那個小輩,威遠將軍家的嫡次子。
經歷了侯府一事,我是極其不願與這些人家有所牽扯的。
齊思初卻彷彿愣頭青一樣,一個勁地圍在我身邊。
北疆民風開放,男女大防並不嚴。
我去莊園看藥材,他就找個藥童跟着,一起去看藥材。遇到不懂的,就讓旁邊的藥童給他解答。
我去看田裏的莊稼收成,他甚至還能給我講解不同節氣對種植的影響。
一來二去我也就由着他了,畢竟我雖然有錢,但也需要仰仗威遠將軍府的威望。
有齊思初在我身邊轉悠,到南星樓扯皮撒潑甚至上門收保護費的人都不見了蹤影。
齊思初從我手中接過侯府的拜帖:「蕭家?不是回京城去了嗎?來北疆做什麼?」
我曾經和齊思初講過我和蕭煥的過往,他也知道我對侯府的介意。
齊思初安撫地拍了拍我的肩:「別擔心,我陪你一起。」
-12-
一個意外的人出現在我家門口。
蕭煥。
齊思初上前一步,以主人的姿態歡迎他:「蕭煥哥,這邊請。」
蕭煥看着齊思初笑了笑,卻沒有應他。
反而是看向了我:「嫺娘,最近還好嗎?」
最後一次見面時,蕭煥對我的態度還是牴觸、反感和審視。
許久不見,他看我的眼神裏竟帶上了回憶和深情。
齊思初側擋在我身前,就像當初蕭煥擋在他小青梅身前一樣。
蕭煥一愣,彷彿想到了什麼。
我輕輕扯了扯齊思初的袖子,示意他無妨。
隨後看向蕭煥:「蕭世子,此次登門有何貴幹?」
蕭煥有些僵硬地扯了扯脣:「嫺娘,可以讓其他人迴避一下嗎?」
我牽住齊思初的手:「我的所有事他都可以知道,所以沒有迴避的必要。」
蕭煥低低「嗯」了一聲。
隨後抬起頭來:「嫺娘,我的腿可能又出了問題。」
齊思初詫異地看着他:「蕭煥哥,最好的大夫都在太醫院待著呢,你不在京城看病,千里迢迢跑來北疆做什麼?」
隨後又恍然大悟般:「哦,蕭煥哥你是來找嫺娘告別的嗎?沒事,我可以找人送你回京城的。」
蕭煥被噎了一下,又看向我:「嫺娘……」
我看得出蕭煥眼底的欲言又止,但是那已經和我無關了。
齊思初彷彿花蝴蝶般翩翩展示。
一會向蕭煥介紹花園裏他命人送來的花,一會又和蕭煥回憶他陪我一起種植草藥的過往。
蕭煥無數次看向我,想和我說些什麼。
但是每次都被齊思初巧妙地轉移了話題。
我坐在一旁安逸地喫着點心喝着茶,該說不說,還挺有趣的。
直到蕭煥悻悻地離開,齊思初終於換下那副主人待客的表情,一臉討好地湊到我跟前:「嫺娘,我今天表現得好不好?」
我安撫地拍了拍齊思初的手:「你知道的,我和他早就沒關係了。」
齊思初做出西子捧心的樣子:「可是嫺娘,只要一想ẗŭ̀₂到你和他有過婚約,我的這裏就好痛。」
我知道齊思初是故意在逗我開心,也便配合地笑了。
只是當晚,我還是收到了蕭煥派人送來的信。
寥寥數語。
「齊思初早就定過親,你知曉嗎?」
-13-
蕭煥回了京城。
不出意外的話,還是出意外了。
蕭煥想用一個徹底康復的自己來撇去過去三年被迫臥牀的遺憾和恥辱。
不聽醫囑,不按時複診。
或許是爲了證明自己,明知自己不適合高強度的腿部練習,蕭煥還是義無反顧地做了。
能撐到從北疆回去已經是他最後的倔強。
一到京城,他就毫無懸念地再次倒下。
而這次,就連太醫院的院判都束手無策。
雖然毒素已經清除乾淨,但毒素對雙腿造成的損傷是不可逆的。
原先有着我的悉心照顧和持續調養,蕭煥的雙腿能慢慢支撐着站起來,假以時日,說不定能恢復到健康雙腿的七八成。
但是我離開後,再沒有人像我一樣全身心關注蕭煥的健康。
過去三年我做的一切,前功盡棄。
這次,蕭煥是徹底站不起來了。
原先信誓旦旦地說Ŧù₌「換成是我來照顧蕭煥的話,我一定做得比你還要好」的小青梅,在蕭家照顧蕭煥照顧了兩天以後,迫不及待地另尋他人定了親。
齊思初反反覆覆地問我會不會後悔,會不會想去京城照顧蕭煥,告訴我蕭煥那樣的人不值得。
從我離開侯府那一刻開始,我就沒想過再回去。
現在的日子,有錢又有趣,我怎麼會想不開呢?
蕭夫人開始頻繁讓人給我送信,一封又一封。
「嫺娘,可以回來看看蕭煥嗎?」
「嫺娘,你想要多少銀票,想要什麼莊子,侯府都可以給你。」
「嫺娘,求求你回侯府看一眼。」
……
我默默地看完一封封言辭懇切甚至有些撕心裂肺的信件。
我欠他們嗎?不欠。整整三年,我問心無愧。
齊思初試探地看着我的表情:「你要不要回京城看一看蕭煥?」
我沒有作聲。
有什麼好見的呢?那已經是和我沒有任何關係的陌生人了。
而且,一旦見了這一面,答應了這一次,就還會有無數次以後。
我和蕭煥的人生,早就沒有了以後。
我沒有回信。
很意外,蕭煥也給我送來一封信。
「嫺娘,你和齊思初,走不到一起的,等着看吧。」
-14-
我在南星樓和人談生意,小二說有人送來一個紙條給東家。
我展開一看。
「天字一號,有你想要的答案。」
我挑了挑眉,我自己的酒樓,還打上密語了?
「天字一號今天是被誰家定了?」
小二回我:「威遠將軍家。」
生意談得很順利,我滿意地送走了前來談生意的貴客。
開了天字二號的包房,打算自己聽一聽答案。
很快就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齊思遠。
「祖母,那就是一個商女,不值得您老掛心。」
老太太的聲音聽起來還很有力:「你知道就好,過幾個月你就要和太守家的大姑娘議親了,最近和那個商戶女還是避着些。」
齊思遠原本熟悉的聲音此刻卻好像有些陌生:「祖母,孫兒都知道的,只是覺得藥膳有趣打發時間而已。」
我一聽,太好了,簡直是瞌睡遇上枕頭。
最近侯府頻頻給我來信,我已經不勝其煩。
北疆對我而言已經不安全了,蕭煥的腿遲遲不見好,侯府遲早會先禮後兵。
現在還只是寫信催促,萬一侯府派人來北疆找的話,到時候我連跑都跑不了。
我今天特意避開齊思初,告訴他我要外出,實則是找人接手南星樓和相關的產業。
今天來談生意的客人非常大方,不出意外的話,我應該是狠狠賺了一筆。
從收到侯府第一封信開始,我就已經安排信得過的小廝分批從錢莊裏把銀票取出來,隨時做好跑路準備。
原本還在愁着怎麼跟齊思初開這個口。
畢竟北疆是威遠將軍府的勢力範圍,要是齊思初有心攔我,我還真出不了北疆。
這回可巧了,原本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現在東風自己送上門來了。
我回了南星樓頂樓,讓小二去請齊思初。
-15-
齊思初來得很快。
他有些不自然,抬頭看向我,似在觀察我的表情。
我的眼淚倏地落下。
齊思初立馬慌了神,忙不迭地上來哄我。
我Ṱů⁰有些哀切地看向他:「我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商戶女,是嗎?」
齊思初急了:「嫺娘,那只是我的託詞,我有多在意你,你是知道的。」
這幅皮囊從來都是好看的,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哪個角度最能讓人心生憐惜。
我微微側過臉,低低垂淚:「齊思初,我們到此爲止吧。」
齊思初慌亂得不知所措:「嫺娘,我對天發誓,我的心裏只有你一個。」
我笑了,眼中還帶着淚:「齊思初,我不傻,你明明知道南星樓是我的產業,在這裏說過的話,極有可能會通過小二傳到我耳中,但是你還是那樣說了。」
「你不就是在提點我,告誡我嗎?」
「如你所願,你滿意了嗎?」
齊思初輕輕攬過我:「嫺娘,給我一點時間,我一定會說服家裏人。你這麼好,假以時日他們一定會喜歡你的。」
我直直看向他的雙眼:「那太守家的大姑娘呢?」
齊思初眼神閃躲:「她不會影響到你的。」
他撒謊了。
我心下輕嘆,果然是這樣, 真無趣啊。
但是面上不顯, 反而哭得更厲害了。
「齊思初你把我當什麼人了?見不得光的外室嗎?」
我悲憤交加,狠狠扇了齊思初一耳光。
「你給我滾!不要再讓我見到你。」
齊思初嘆了嘆氣:「嫺娘,你先冷靜冷靜,我過幾天再來找你。」
齊思初臨走前一再回頭,想看看我是不是還在生氣。
見我始終低着頭不理他,才小心翼翼地走了。
齊思初一走,我立馬回了自己的宅子, 清點好所有的錢財。
對外說自己心情不好,要去莊園上散散心。
莊園裏,有我早就僱好的鏢師, 能護送我平安到達江南。
-16-
不出所料,侯府果然派人來了北疆。
大張旗鼓地在北疆四處尋我。
卻意外發現南星樓早就換了東家。
所有南星樓相關的田地、鋪子、莊園,全都換了主人。
而我曾經住過的小院,早已人去樓空。
侯府以爲是齊思初把我藏了起來, 直接去威遠將軍府要人。
正巧趕上齊家納徵。
齊家在給太守府展示聘禮時, 侯府的人正好趕到威遠將軍府。
雙方大打出手, 鬧了個人仰馬翻。
齊思初原本以爲這是蕭煥的報復, 對着侯府派來的人毫不留情。
過了許久纔回過味來,發現我是真的不見了。
這段時間, 齊思初忙着準備和太守家的婚事。
又想着晾一晾我, 讓我自己冷靜冷靜。
但是從來沒想過他會真的失去我。
齊思初抖着手痛苦地捂住自己的眼睛:「嫺娘,你在哪裏?你怎麼能不要我?」
很快齊思初又振作起來, 北疆可是威遠將軍府的地盤, 他就不信找不到人。
齊思初派了人, 和侯府的人一起四下尋找。
拿着嫺孃的畫像挨家挨戶去問。
問了許久,才從一個鏢局裏打探出,好幾個月前,畫像裏的這個娘子確實是僱了鏢,將人送到江南。
齊思初和蕭煥通了信,一起安排人下江南去找嫺娘。
齊思初信心滿滿:「嫺娘,等你回來了,我就娶你做平妻。」
-17-
京城侯府。
蕭煥一臉陰沉躺在牀上, 又一次把送來的所有膳食全部摔在地上。
蕭夫人一邊流淚一邊勸蕭煥喫東西。
蕭煥滿身戾氣,說話帶刺:「母親,當初要不是您把嫺娘趕走,現在我已經是個正常人了。」
蕭夫人坐在一旁淚流滿面:「嫺娘呢?怎麼還沒把她找回來?」
信鴿飛過。
蕭煥迫不及待地取下綁在鴿腿上的紙條。
「遍尋江南,無果。」
北疆威遠將軍府, 齊思初看着手上的紙條難以置信。
天地之大,嫺娘究竟去了哪裏?
嫺娘彷彿人間蒸發了一樣,侯府和威遠將軍府合力搜尋, 竟然都沒找到嫺孃的影子。
-18-
我在海邊買了個小宅子。
出門不遠就是潔白的沙灘,柔軟細膩。
坐在沙灘上吹着海風,還能看到早出晚歸的漁民。
我花重金養了一批護衛,都簽了生死契的那種。
畢竟我的錢太多了,有命有自由, 纔能有地方花錢。
閩南可真是個好地方,風景秀美,海味尤其鮮甜。
我在蜀地也命人置了宅子, 據說那裏竹林幽深,火鍋誘人。
還有瓊州、南召等等等等。
天地之大,心安處均是我家。
(全文完)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