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撞破公司老總和祕書互喂烤鴨。
事後祕書羞紅臉塞給我個大紅包:「封口費。」
「你放心,等我做了老闆娘,給你漲工資。」
我在背後摘下婚戒,祝她馬到功成。
晚上老總盯着我空有印痕的手指問:
「戒指呢?」
我想了想:「可能……掉馬桶裏了。」
-1-
撞破盛嘉樹和祕書韋妮互喂烤鴨的第二天。
他早上沒順路捎我到路口。
昨晚得知我把婚戒掉進馬桶,他就一聲不吭走了。
我想多半是去找韋妮了。
女祕書果然惹眼招人疼。
從前他身邊祕書都是男的。
寸頭黑西裝,個個像刑滿釋放。
只是現在不把婚前答應我的事當回事了。
不只有了女祕書,還時時帶在身邊。
我跑出別墅區走了兩公里才掃了輛共享單車。
到公司堪堪打上卡,保住了我的全勤。
但今天氣氛不對。
我掛好工牌,準備開始接客服電話時。
看見主管任亮拎着新買的馬桶塞直奔電梯。
工位空了大半,包打聽的女同事湊過來說:
「今天整棟樓女廁所都用不了,你去隔壁大樓。
「聽說老總丟了戒指,讓人撈馬桶呢!」
我腦袋裏電光石火閃過昨晚和盛嘉樹的對話。
他問我:「掉哪個馬桶了?」
我隨口掰扯:「七樓靠左第二個。」
他沉着臉,拋下一句「怎麼沒把你丟了」匆匆走了。
女同事掩口偷笑:「韋妮一身高定套裝,這會兒也撈馬桶呢!」
我默默地坐直身子,手不由按住口袋裏的紅包。
昨晚風情萬種的韋妮居高臨下地塞給我的。
她臉頰泛紅,朱脣輕啓:「喏,封口費。」
瞟了一眼我的工牌:「沈清是吧,你放心好了。」
「等我做了老闆娘,肯定給你漲工資。」
嗯,身爲現役老闆娘的我都沒這種權力。
-2-
昨天,我的主管任亮又給我下馬威了。
眼看其他同事都踩點下班,他讓我把投訴問題集結成冊。
其實後臺都有記錄,但他執意讓我打印裝冊。
看我一臉犯難,他嗤笑着俯身靠近我。
「後天有個酒吧新開業,陪我去喝兩杯?」
我想想盛家給我一人設立的門禁,再次拒絕了他。
他臉色頓時拉下來:「今晚整理好,我明天開會要用。」
也算我倒黴,趕上打印機故障,成冊已是深夜。
我出去坐電梯上 22 樓,想蹭盛嘉樹的車回去。
他辦公室的門微微開着,裏面燈火通明。
我後來無比慶幸自己沒一把推門進去。
隔着半隻手掌的寬度,我看見盛嘉樹背對我坐着。
韋妮坐在他的辦公桌上,包臀裙就快走光了。
她正拿着一個烤鴨捲餅笑盈盈地喂他。
而他也拿了一個在喂。
這待遇,我和他結婚三年都沒享受過。
新婚夜我餵過水果,他皺着眉頭避開了。
「我有潔癖,再說,你也不需要裝作愛我。」
那之後,我再沒越雷池一步。
我和盛嘉樹的婚事,自然是我高攀了。
當初盛家來提親,烏泱泱的禮物堆得到處都是。
盛家奶奶和我奶奶是閨中密友,老早訂了娃娃親。
可是都生了兒子,這事就往後落到了我頭上。
我渾渾噩噩地結了婚,新婚夜才知道他失去了摯愛。
他冷眼盯着我:「一心想着攀高枝?我還以爲你會拒絕。」
我問他:「既然你有喜歡的人,爲什麼不抗爭到底?」
我是誠心發問,但他卻咬着牙關砸了婚房。
後來我仔細想過,我對盛嘉樹的感情好像是才發芽就被掐了尖。
-3-
一見鍾情這種事很盲目的。
盛家人來提親那天,我拎着凍肉在樓下看到了他。
比我奶奶歲數還大的老槐樹枝繁葉茂。
他長身挺立,纖細的手指碾着一片落葉。
芝蘭玉樹好像都在那細碎的陽光裏有了具象。
喜歡是一瞬間的事。
本該是開閘,然後愛意如滔滔洪水翻滾而來。
但我的新婚夜是一地的凌亂和破碎。
二十出頭的年紀,正是藏不住事的時候。
我氣急敗壞地給父母打電話,吵嚷着我要離婚我要回家。
可父母只是好言相勸:「你別犯傻犯糊塗,你忘了奶奶對你多好?」
奶奶是好,在父母忙着練小號時。
帶着我在鄉下度過了幾年輕鬆愜意的日子。
她臨終時塞給我一枚戒指:「以後見不到我的孫女婿了,這個要給他的。」
新婚夜,我把那枚戒指戴在盛嘉樹手上了。
他給我的是盛家奶奶的戒指,古樸的黃金鑲嵌祖母綠。
也怪不得他現在要傾巢去找了。
重要的不是丟了婚戒,而是奶奶的戒指。
整個上午,公司的人都在找戒指。
而我無動於衷地坐在工位上接客服電話,捎帶手在網上搜了搜離婚流程。
其實我想離婚很久了。
-4-
當初盛家說動了他娶我,但是他的條件是隻領證。
他喜歡的女孩是和盛家旗鼓相當的陳家獨女。
心高氣傲的千金和他分手後就遠嫁海外了。
我想他始終耿耿於懷。
畢竟盛家如果大辦婚宴,就算千里之外她也看得到。
三年婚姻,於我像孤身走進了金色的鳥籠。
盛家有太多的規矩,而我卻沒有相應的愛與之平衡。
直到半年前我才鼓起勇氣抗爭了一次。
我告訴盛嘉樹:「我想找份工作。」
他嘲弄地看我一眼:「你能做什麼?花錢你都花不明白。」
名牌我不認識幾個,放在我面前我也沒多稀罕。
他說我想攀高枝卻連高枝都認不全,又蠢又傻。
這種口無遮攔的話,他說了很多次。
我還以爲像他這樣家世優渥的人會很有修養,罵人也含蓄。
原來也不過如此,一團敗絮。
他出席任何公開的活動都不提及私生活,更不會帶我。
他的圈子裏從來沒有我存在的痕跡。
所以他把我安排到公司做客服專員,並不擔心被人發現。
他在 22 樓,我在 7 樓,遙遙相隔。
可他不知道我有多快樂,哪怕那些打電話的人尖酸刻薄。
第一個月工資到賬,我花得一分不剩。
給父母買了燕窩,去墓地看望奶奶帶了鮮花和果籃。
連相鄰工位的女同事,我都捎去了一盒奶酥。
直到進家門看到盛嘉樹,我纔想起來。
哦,還有他啊。
好像已經完全不重要了。
-5-
午飯回來,聽了八卦的同事竊竊私語。
「老總今天火氣很大啊,整層都聽得見他發脾氣。」
「韋妮哭了一早上了,聽說今天就翻馬桶了。」
我默默地喫瓜,手機進了好幾條消息也沒留Ṫû₃意到。
直到電話響起,所有人都看向了我。
我羞赧地低頭接通,邊往樓梯間跑。
盛嘉樹的聲音聽起來很不悅:「你接我電話還避什麼人?」
我一怔,不避人難道直接問,老總你有何貴幹?
他早習慣了我的沉默,有些不耐煩起來。
「下樓停車場見,奶奶回來了要見你。」
我急忙拒絕:「路口見,就這麼說定了。」
不等他拒絕我已經掛斷。
請假自然又是一陣拉扯,任亮就差盤問我到分秒動態了。
我衝出公司要往路口跑。
車子不偏不倚停在我面前,我差一丟丟就撞上去了。
頓時火氣就有點往上湧。
盛嘉樹躍身過來推開門:「上車,愣着幹嘛?」
我硬着頭皮上去,關門的瞬間餘光已經瞟到門口保安探究的眼神。
看來用不了十分鐘,客服部沈清上了老總車的消息就要傳開了。
我惴惴不安如熱鍋螞蟻,並不想在離婚當口被人發現。
盛嘉樹已經俯身來給我係安全帶,距離近得我一抬頭幾乎貼上他的臉。
我頓時坐直身子緊貼着椅背。
他臉色又沉了沉:「你跟我裝什麼不熟?」
頓了下,他又說:「戒指……沒找到,你容我再想想辦法。」
我想他是怕一會兒奶奶問起。
「沒事的,我就說放在家裏了。」
他沒再說話,車子疾馳而出。
路上ƭů₅似乎他心情好了一些,還按下了音樂播放,旋律旖旎。
「沈清,等下個月……」
我試探性地問他:「盛嘉樹,你應該不會開除我吧?」
他白了我一眼:「你這樣的閒人,我再養十來個也不是問題。」
我鬆了口氣,這下子總算可以放心地說:
「那我們的離婚協議里加上一條,不得以任何原因開除沈清。」
他猛地一腳剎車,我整個人都往前衝。
還好安全帶死死地把我抓了回來。
哦,還有他赤紅着眼,嗖然伸過來的一隻手。
-6-
車水馬龍,他把車停在當中。
隔着車窗我也聽得見路過的車主罵罵咧咧。
盛嘉樹一手緊握着方向盤,不可置信地盯着我。
那雙眼要是能搓出火,我現在身上至少倆起火點。
「離婚?誰要離婚?」
「我。」
他越發眼睛瞪得溜圓,然後就被氣笑了。
我輕咳了下,提醒他先把車停到路邊。
在他挪車的同時,我從包裏拿出打印好的離婚協議。
我其實挺忐忑的。
「律師我也諮詢過了,正常情況下我也要分你一半身家的。」
雖說是應得的,我還是有點底氣不足。
「我們沒辦婚禮,當初就是領證,離婚也不用麻煩,你看看沒問題簽字就好。」
爲了讓我再師出有名,我還是補充了一句。
「以後你自由了,喜歡誰就跟誰在一起。」
這話其實我也是說給自己聽的。
他接過了離婚協議,匆匆地翻看了幾頁捏在手裏。
「戒指你是故意弄丟的吧?」
他斜睨向我,語氣生冷:「說吧,什麼時候有這個打算的?」
我挺意外他會這麼問我,忍不住乾笑兩聲。
「戒指不是故意弄丟的,我摘下來揣兜裏了。
「沒想到去廁所的時候,一不留神掉了。
「至於離婚,我說新婚夜之後,是不是有點傷你自尊?」
他這下兩隻手都緊握着方向盤:「理由。」
「我又不愛你,離婚還需要理由?」
這話像是一根針刺到了他似的,他緊咬着牙關。
許久才冷哼了一聲:「那就離婚,盛太太有的是人想做。」
-7-
進盛家老宅前,盛嘉樹一直獨自走在前面。
我捂着包裏的離婚協議,心情如同坐過山車遇到了故障。
他剛剛爽快地簽了字後說道。
「冷靜期後你就自由了,所以這個月你忍也給我忍下來。」
我想想協議生效後從此財富自由的未來,必須忍。
何況以我爸媽的尿性,這三年早習慣打着盛家旗號走捷徑。
知道我要離婚估計會直接提刀來見。
盛嘉樹應該巴不得跟他們決裂吧。
這三年他去我家的次數屈指可數,每每我父母找他幫忙,他都沉着臉嗤笑我。
「有個人質在這,他們還真是張嘴容易。」
想起他那時的嘴臉,我深深呼出一口氣。
也是時候讓父母看清現實了,我不是他們向上的敲門磚。
事實上我過不慣盛家的富貴日子,也受夠了像現在這樣。
一進門所有人都盯着我的肚子,表情複雜。
盛父坐在奶奶左手邊,只瞟了我一眼就沒下文了。
盛母則是面無表情地看着我走到她身邊坐下,微皺眉頭。
就算我是奶奶極力要求娶進來的。
三年了,他們始終對我是不滿意的。
起初我還努力地迎合,謹小慎微地做他們喜歡的樣子。
就像我暗暗地去問,盛嘉樹喜歡的女孩是什麼樣的。
但半年前我開始工作後,就不怎麼積極去盛家了。
他們的喜好對我來說不再重要。
連那些口出狂言的客服投訴電話,也有原因。
態度不好,產品瑕疵,或者單單是受了委屈。
但盛家人對我的冷漠,是沒有原因的。
換個人,我想他們一樣挑剔。
那還是換個人吧Ṫú₅。
-8-
盛家奶奶越過衆人,目光直勾勾盯着盛嘉樹。
他剛拉開椅子要坐下,奶奶開了口。
「跪下!」
一聲怒喝,威嚴不減,盛嘉樹撲通跪下了。
我嚇了一跳,本能地站起身來。
「沈清你坐下。」
奶奶顫巍巍走過來,抬手就是結結實實一巴掌。
盛嘉樹垂着頭一動不動。
盛母有些尷尬:「媽,您這是幹什麼?」
奶奶哼了一聲,柺杖匝地:「你問問他。」
「陳家那女孩離婚回來了,他上杆子去了多少趟?」
我一愣,旋即心下第一個反應居然是——
韋妮這老闆娘看樣子不好上位呀。
人家白月光回來了。
下一個念頭是幸虧我離婚提得及時,不然就該輪我被掃地出門了。
一直默不作聲的盛父開了口。
「這事是我讓他去的……」
奶奶越發拔高了音量。
「你們生意場上那些腌臢事別給我弄到家裏來!
「尤其是你,盛嘉樹,你上哪兒都帶着那個女祕書你是不是想氣死我?」
她看了我一眼。
「沈清信任你,不對你起疑心,你自己摸摸良心你對得起她這份信任嗎?」
我默默地放下手裏的筷子,其實我也沒有很信任他……
所以當盛嘉樹眉心緊蹙地抬頭看向我。
「您都讓她就近監視我了,還說什麼信任呢?」
我悚然地看他:「我在 7 樓。」
你聽過客服專員監視老總的嗎?
話說出口我就後悔了。
盛家人齊齊看過來:「什麼 7 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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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嘉樹一副看好戲的樣子盯着我。
「別裝了,你和奶奶一唱一和的。
「沈清在我公司上班不就是奶奶您攛掇的嗎?」
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膝蓋,俯身湊近我。
「昨天是我故意的,看看你什麼反應。」
-9-
一家人聽得雲裏霧裏,我更是憋紅了臉。
盛嘉樹坐下來,輕描淡寫地說了昨晚我撞破的事。
「韋妮是年輕有點想法,我不過順水推舟。」
他說在落地窗的反光裏看見了我,所以才主動喂她。
他抱着手臂靠坐在椅背上,一副好整以暇的姿態。
我差點以爲他要脫口而出我們離婚的事。
但他沒有,低頭自顧自地拿碗筷開始喫飯。
半邊臉頰微微泛紅,奶奶死盯着他。
「我不管你們父子怎麼折騰,陳家人別想進門。」
盛嘉樹勾起脣角笑得輕蔑,餘光掃過我盡是冷漠。
返程途中,他一言不發。
我有點後悔坐在副駕,腦袋只能往右看着窗外。
等紅燈的間隙,他突然冒出一句:
「好歹奶奶沒問戒指,不然我看你怎麼說。」
我緊閉着嘴,橫豎我那天掉的時候已經嚇夠嗆。
微微看他一眼,無名指上戒指還戴着。
我張了張嘴:「那個……等冷靜期過了,把戒指還我。」
我伸手指了指,被他的一記冷眼擋回了手。
等車進了地庫,我拉開車門往下走。
頭也不回地衝回去,拎起我昨晚收拾好的行李。
盛嘉樹一手撐着門,眼神不善地從頭看到腳。
隨即冷笑兩聲避開了。
他說:「出了這個門,以後想回來可沒那麼容易。」
我點了點頭,拖着行李箱往出走。
一個東西滴溜溜滾落在我腳邊,閃着灼灼的光。
盛嘉樹在冷笑:「還給你,用不着等冷靜期後。」
我麻利撿起來揣兜裏。
走出去老遠聽見他像是在接電話。
「陳叔,我在路上了,等下去接曦曦。」
陳曦曦,離了婚的白月光也是白月光。
-10-
我在公司附近租了個公寓,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迫不及待地迎接嶄新的開始。
再也不用每天被老總丟到距離公司一站遠的路口。
再去上班打卡,我連腳步都是輕快的。
只是纔到門口對上保安探究的目光,我立刻縮了下肩。
完了,那天上盛嘉樹的車被他看見了。
如我這樣的小透明,這兩天已經成了部門羣的焦點。
因爲開了免打擾,我一直沒往上刷。
現在一邊咬着蛋餅往電梯裏衝,一邊快速瀏覽。
有人提起我是空降到客服部的。
【沈清是誰領來的?任總監你知道不?】
任亮始終沒說話,一改平時在羣裏的活躍。
要知道,他可是客服拉屎都要掐表管兩句的官迷。
【不能是關係戶吧?誰有老總關係當客服啊!】
【就是,她上回還背處分扣了半月工資。】
我眉骨都在跳,那次背處分也是任亮搗鬼。
用戶的解決方案是任亮隨手給我的,對方說受到了侮辱,堅決要投訴我。
本來是稀鬆平常的一件事,偏偏任亮拿着雞毛當令箭,殺雞儆猴。
我當了那隻雞。
盛嘉樹爲此嘲笑了我許久。
「你這是在我的公司,真讓你去外面怎麼活?」
此刻我看着羣聊天記錄裏各種大膽的猜想,陷入了沉思。
纔出電梯,韋妮已經冷着臉一把拽着我進了會議室。
「沈清,你也不撒泡尿照照,我的牆腳你也敢挖?」
-11-
她咬牙切齒地跺腳:「你怎麼跟他說的?」
我想了想,要求離婚協議上寫明不得解僱前妻。
但這事沒必要告訴她,我不是已經默許她挖牆腳了嗎?
「關於你們互喂烤鴨的事,我一句沒跟他說。」
她柳眉倒豎,顯然不相信我的話。
我又說:「但是玻璃反光,老總看見我了……」
話說一半留一半,趁她疑惑我趕緊往工位跑。
說來也奇怪。
平時公司領導們八百年不來一趟客服部的。
這一天,我抬頭至少看到盛嘉樹四五次。
任亮點頭哈腰地湊他身邊彙報有的沒的。
只有我在心裏煩透了他。
老總在這裏,我都不能摸魚去上廁所。
偏偏早上的豆漿好像沒煮熟。
或許是我偷偷剜了他幾眼,被他看見了。
盛嘉樹的臉色有點陰沉,索性徑直走到我面前來了。
我趕緊目不斜視,盯着屏幕期待他只是路過。
他站着不動,眼睛盯着我手指上的戒指。
我心裏像有一萬隻螞蟻排隊踢正步。
別啊,站這當立牌呢!
已經在離婚了,我可不想暴露和他的關係。
想到這,我嗖地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往出走。
「幹什麼去?」任亮在我後頭喊。
「帶薪拉屎。」
估摸着回來還得被任亮挖苦。
可沒轍,誰讓我的前夫這麼拿不出手。
-12-
我在廁所蹲了半小時,麻着腳出來。
盛嘉樹門神似的靠牆上:「你住哪兒?」
我翻了翻白眼:「你管不着。」
他嗤笑兩聲:「別自作多情,你東西太多,我讓人給你送去。」
頓了下又說:「曦曦不喜歡看見你的東西。」
我心梗了下,臥槽,這就帶回家了?
想刀人的心還得藏起來。
我很快撫平躁動的心情:「扔了吧,也沒寫我名。」
邊走邊甩幹手上的水珠。
看他臉色一點點沉下去,莫名地心情大好。
我也不是什麼視錢財如糞土的傻白甜。
不然離婚大概率就是愣頭青似的只求速戰速決。
盛嘉樹雖說創業靠着祖蔭庇護,迅速達成了幾十個小目標。
但我也算他事業背後的女人。
替他承受盛家的壓力和刁難,就算奶奶偏向我也無濟於事。
門第的懸殊,讓我像只豢養的鳥。
連想要出門工作都是奢望。
我坐回工位,任亮立刻怒氣衝衝地過來敲了敲桌。
「沈清,老總在這你往廁所跑?你有點紀律沒?」
我瞟了他一眼,心底滋生出更多的厭惡,索性不吐不快。
「勞動法哪條規定不允許上廁所?
「怎麼老闆在這你才裝?有能耐你坐他眼皮子底下表現。」
我連他讓我加班整理那些打印投訴一併倒了出來,不知怎麼就越說越爽。
「麻煩你以後不要給我發消息約喫飯約看電影,我嫌油。」
他臉紅脖子粗地用手指着我。
「沈清!你不要命了啊!
「我什麼時候給你發……」
話音卻漸漸落了下去,眼神也有點躲閃。
我冷哼兩聲:「不然我聊天記錄發羣裏?讓大家看看?」
眼看他冷汗涔涔,我拿起水杯沉着臉走過去一把撞開他。
「別擋道。」
門外,盛嘉樹站在陰影裏,也不知聽了多久。
-13-
晚上我在路邊點了一把燒烤,邊走邊喫。
所以在樓下看到盛嘉樹雙手插兜靠在車上看着我,我驚得差點掉了串,本能地抬手先抹了兩把嘴角。
盛嘉樹皺着眉頭走過來,像是極爲自然地摸出紙巾給我擦了擦嘴角。
我有那麼幾秒愣住,任由他擦得小心翼翼。
隨即反應過來立馬往後退了一步。
他的手僵在半空,神色晦暗。
我飛快地瞄了一眼樓上的窗戶,什麼都明白了。
「怪不得今天莫名其妙行政讓填家庭住址……」
我翻了翻白眼:「盛嘉樹你真沒意思。」
他輕笑:「你不說我當然有別的法子。」
臉色卻又沉了下:「任亮的事你怎麼沒說過?」
「以後讓人知道我老婆被人騷擾,還是在我眼皮子底下……」
我打斷了他的話:「很快就不是了。」
他啞了啞,突然伸手拉住了我。
「鬧得差不多就行了,跟我回去。」
我瞪大了眼看着他,又氣又想笑。
「盛嘉樹,我沒跟你鬧,我從來也沒跟你鬧過。」
他眼裏劃過一絲不耐煩:「好了好了。」
「韋妮的事我也跟你解釋過了,你不喜歡我讓她走就是了。」
我已經一根根掰開他的手指。
冷着臉往後又退了兩步。
「韋妮也好,陳曦曦也罷,都和我們的婚姻無關。
「我只是受夠了再當一個木偶人似的盛太太。」
他臉色微微發白,像是頭一次認真地看我。
「你……這樣,兩邊父母也不會同意。」
我聽出他的猶豫,咬了咬牙。
「盛嘉樹,你是不是捨不得分一半?」
-14-
他不可置信地看了我兩眼,像是氣笑了。
「該分你的我一分不會少你,我只是覺得沒必要。
「我們現在這樣不好嗎?誰不想像你這樣養尊處優?」
我擺了擺手打斷他的話。
「既然不是財產分配有異議,那我們就程序照舊。」
我轉頭大步流星地走。
盛嘉樹又叫了我一聲。
「沈清,你對我有什麼不滿你可以說。」
我頓住腳步,回頭看他。
「哪兒都不滿意,沒有什麼改的空間。」
他這次直接黑臉,氣急指着我,手微微顫抖。
隨即拉開車門坐了進去。
等車子走遠,我忍不住又翻了翻白眼。
這些蓋着金被子醒來的人,怎麼都聽不得實話?
我年少還能爲顏值折腰,如今卻是半點委屈也受不得了。
都是活一輩子,憑什麼我要犧牲自己的自由?
我父母和盛家奶奶是此生如願了。
但沒人在意我的感受。
守着一個不愛我的人,耗盡了我那點喜歡。
分他財產權當我的精神損失賠償了,我一點也不覺得心虛。
燒烤涼透了,咬着只剩了凝固的油膩。
我丟進了垃圾箱。
沈嘉樹,和這些燒烤有什麼區別?
沒有。
-15-
距離離婚冷靜期剩不到一週。
我一天比一天過得舒心愜意,簡直不敢想徹底脫離盛家後,我得多快活。
或許是得意忘形了,盛家奶奶找到公司來時。
我正坐在工位上接聽客服電話,對面哭得稀碎。
我好聲好氣地安慰了半天才掛斷,一抬頭對上盛家長輩們審視的目光。
再往後,我父母也來了。
奶奶瞧着我身上的工服工牌,沉聲怒喝:
「盛嘉樹呢?給我滾過來。
「有他這麼當老公的嗎?清清你要鍛鍊也沒必要做這個啊!」
一副又是心疼又是責難的樣子。
我呆若木雞地站在原地,周圍都是探究的眼神。
頓時感覺頭皮發麻,四肢前所未有地不聽使喚。
轉眼間,我和盛嘉樹的關係已經在公司裏人盡皆知。
很難想象,韋妮收到消息該有多震驚。
她從 22 樓跑下來,氣喘吁吁地盯着我。
眼裏的不可置信和後知後覺,讓她整個人都在抖。
盛家奶奶眼毒認出她來,嗤笑了下。
「韋祕書跑挺快啊,盛嘉樹還沒到你倒先來了。」
衆人的目光頓時又火辣辣地投向她,有人已經小聲議論。
「沈清是老闆娘?不能吧……」
「老總和韋妮這不等於當着原配的面出雙入對??」
「韋妮就差把老闆娘仨字寫臉上了,塌房了啊!」
而身爲他們口中原配的我正在風中凌亂。
我都要離婚了!
我不想現在被公開啊!
-16-
盛嘉樹姍姍來遲,看樣子是從外面趕回來的。
他神色不明地看了我一眼,扶着奶奶出去。
我想裝縮頭烏龜的,他又回頭叫我。
「老婆,你也先上樓吧。」
我像被人狠狠捶了一圈似的,頓時火氣噌噌冒。
老婆,我們婚後三年他鮮少叫這兩個字。
現在衆目睽睽下,叫得一副駕輕就熟。
我磨蹭着跟了上去。
等關上盛嘉樹的辦公室門,奶奶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
她恨不得手指頭戳到盛嘉樹腦門上。
「外頭人怎麼看?你讓清清天天在你眼皮子底下看你那些事,你真做得出來。」
旁邊盛父一改平時的威嚴,也是低聲下氣地解釋。
「他和陳家沒什麼的,無非就是合作拉攏。
「現在陳家退出了,嘉樹以後也不會再跟她來往了。
「至於那個祕書……」
盛父直起身看向盛嘉樹:「立馬讓她走人,還留在眼前幹什麼?」
我像個旁觀者似的站在一邊,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才總算弄清楚原委。
盛父和陳家在一項併購上有點競爭。
他唆使盛嘉樹藉着之前和陳曦曦的關係,讓陳家亮出底牌來。
盛嘉樹索性順水推舟和韋妮打得火熱。
果然,幾年都未與他聯繫的陳曦曦發來了消息。
【你玩這麼兇,你老婆沒意見?】
盛嘉樹是怎麼回她的,我不得而知。
結果就是陳曦曦眼巴巴地離了婚,千里迢迢地追了回來。
而盛嘉樹把那套欲擒故縱玩得爐火純青。
其中,他如何讓陳家亮了底牌丟盔棄甲的。
只看他這三年在商業上的那些手段已見分曉。
盛家奶奶有些憂愁地看過去。
「陳家那個不糾纏?」
盛嘉樹避開了眼:「她下午的航班去海外,以後不回來了。」
肉眼可見,奶奶鬆了口氣纔看向了我。
-17-
事後我才知道,奶奶是突發奇想去家裏看我。
喫了閉門羹又聽說我早搬走了。
整個過程裏,盛嘉樹都沒有透露我們在辦離婚手續。
在得知陳曦曦又一次遠走海外後,奶奶笑着握住我的手。
「你就別跟嘉樹再置氣了,怎麼還搬出來?今天就搬回去。」
我乾笑兩聲,有點惱火地看向盛嘉樹。
他迅速地避開了眼,卻喃喃道:
「一會兒我讓人幫她搬回去,奶奶你們先回吧。」
我有點慶幸盛家一直瞧不上我父母。
剛剛盛嘉樹冷着眼說了句這是我們的家事。
就把我父母安置在了樓下。
等盛家一行人往外走,他們也是點頭哈腰地立刻跟上了。
甚至沒有對我的境況關心一兩句。
他們在意的只是這段婚姻能帶給他們多少利益。
等送走了所有人,盛嘉樹又一次出現在我的工位前。
他似有若無地瞟了一眼任亮。
對方從剛剛開始就恨不得鑽到地下去,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可是盛嘉樹並不打算放過他似的。
走過去,敲了敲桌子。
任亮堆着滿臉的笑意討好地看向他。
盛嘉樹的聲音很冷:「自己收拾東西,別讓我再看見你。」
任亮頓時面如死灰,卻一個字都不敢發出來。
等再回到我的工位前,盛嘉樹難得語調輕柔。
「走吧,我訂了餐廳,你最喜歡的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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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頂着衆人的目光逃也似地出了大廈。
盛嘉樹還在自顧自地說:「我已經讓韋妮辦離職了。」
「至於陳曦曦,我想我剛纔的解釋你應該也都聽見了。」
他緊走幾步和我並排,聲音中有幾分輕鬆。
「沒有什麼舊情復燃,我當初或許是因爲被指定要娶你有些不悅……
「但我和陳曦曦也走不到底,在你之前我們已經分手多次。」
他說那時候他存了私心,想用陳曦曦作擋箭牌抗衡父母和奶奶。
他說了很ƭű³多,說起我們婚後的那三年。
「或許是開頭不盡如人意,我一直不知道該怎麼跟你相處。」
他猶豫地停頓了片刻後才又繼續。
「你突然提出離婚,又很堅決地搬走,老實說我有點不適應。」
這種不適應在他的生活裏越來越明顯。
所以此刻,他站在我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我。
「沈清,我其實並不懂怎麼愛人……
「但我娶你的時候想到以後一生就是和你一起了,好像也沒什麼不好。
「這……算不算是愛呢?」
我跺了跺有點發麻的腳,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算不算的都不重要了,你別忘了四天後去領證。」
他怔在原地,像是百思不得其解。
「該解釋的都解釋清楚了,這些日子我也在努力挽回你不是嗎?」
我點了點頭。
「挽回失敗。」
我像是突然纔看清了他,原來失去自由的不止我。
而現在能夠得到自由的也只有我,束縛着他的枷鎖他看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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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嘉樹有他自己的驕傲。
所以時間到了,他甚至比我到得還早。
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抬腕看時間。
「快點吧,我等下還有個會要開。」
我大步往裏走,簽字的時候毫不猶豫。
輪到他了,卻定定地握住筆遲遲落不下一筆。
我不得不提醒他:「你不是趕時間嗎?」
他彷彿如夢初醒似的,咬了咬牙飛快簽下潦草的字跡。
落筆的瞬間,他像是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了。
我想我應該是看錯了,他該同我一樣如釋重負才對。
等走出門去, 他才猶疑地問我。
「準備怎麼跟Ṫů₎你父母交代?」
這是我們之前說好的, 各自的家庭各自來解決。
我笑了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都不行,我就先溜。」
他失笑似的揉了揉眉心。
等我走下臺階, 又一次叫我的名字。
「清清,奶奶是真的很喜歡你, 我也……」
我沒回頭, 衝他擺了擺手就當是再見。
其實在我們上一次回盛家的時候, 我看到了他放在車裏的畫冊。
裏面還夾着刷卡後的憑證。
婚紗,禮堂,那也許是他原本要成全我的。
但時過境遷,我先成全了自己。
愛時如飛蛾撲火, 不愛時刀快水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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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初協議上橫生一條無論發生任何事都不得辭退我。
等離婚手續簽完我就後悔了。
還是年輕沒有社會經驗。
白白錯失了跟前夫țůₚ哥討要 N+1 或者 2N 賠償的機會。
我父母果然如我預料中,得知離婚後大發雷霆。
我爸甚至要登報跟我斷絕關係。
但這次我頭很鐵, 無論他們怎麼鬧都不爲所動。
反觀盛嘉樹那邊倒平靜多了。
我不知他用了什麼方式讓盛家沒有來打擾我。
只除了奶奶,打電話時嘆氣說是她對不起我的奶奶。
她請我有空時多去看看她, 我婉拒了。
「我可能要出去看看這個世界,已經迫不及待地想活在路上。」
她終究沒再勸我,也不再打來了。
後來, 我辭了工作背上行囊四處遊歷。
我見過了雪山冰峯和美得窒息的極光。
睡青旅, 搭路人的車, 每一秒都像生出了翅膀。
我已經很久沒有想起過盛嘉樹。
最後一次見他,是在我要入山區前的大巴車站。
他匆匆地趕來,連額頭都在滴汗。
他問我:「復婚好不好?奶奶的情況不太好。」
他看了一眼我丟在地上的行囊, 頓了下。
「以後你想去哪兒還是可以去, 我不攔你。」
我搖頭拒絕了他。
「那樣, 我的心不自由。」
我已經找到了新的活法, 並甘之如飴。
我想他是不會懂的。
每個愛過他的人,都沒能教會他愛的能力。
何況自由呢?
沒體會過, 又怎會嚮往?
【番外:盛嘉樹】
其實沒人知道我們離婚。
一直到最後,都以爲我們只是分居。
我每年會挑一些時間放下所有的工作, 去找她。
不打擾,只是遠遠地看着她。
在牧民之間笑得格外燦爛, 手裏端着濃郁的牛乳。
有時我會偷偷拍一些她的照片。
我安慰自己這是爲了滿足奶奶的心願,她總是記掛沈清。
可那些四下無人的夜裏,我記不清自己翻看了多少次。
我好像從來沒有那麼認真地觀察過她。
時不時會想起她在辦公室和任亮針鋒相對的樣子。
像只磨了尖牙的小狐狸, 那和平時的沈清不一樣。
我人生中唯一的叛逆, 是在和她的新婚夜。
陳曦曦的事,其實早就ṱû³過去了。
可我偏要提,看她眼裏的光一寸寸地熄滅。
我抗衡不了父母, 抗衡不了奶奶。
但我把這個沉重的包袱丟給了沈清。
讓她以爲是她毀了我的喜樂歡愉。
我和沈清的關係像是被一條彈力繩拉扯着。
掌控權在我手裏, 鬆緊也在我的喜怒中。
直到她突然地提出離婚,並再無迴旋的餘地。
我才驚訝地發覺, 她不在我的掌控之中。
我又能握住些什麼呢?
我和沈清離婚第二年, 奶奶病逝。
離婚的事也包不住了。
哪怕我之前連沈清的父母都按得住, 卻沒法給奶奶交代。
她在彌留之際握着我的手問。
「還追得回來嗎?」
我點了點頭。
可我心裏沒底,就像奶奶垂下去的手,我握不住了。
我後來不厭其煩地提過很多次。
沈清拒絕了更多次。
當我再一次遇到她時, 她手上的戒指換掉了。
她說:「盛嘉樹你換個人,我已經找到不可取代的那個人了。」
我沒說話。
我覺得她自相矛盾。
我也找到了不可替代的那個人,可她卻讓我換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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