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頌

皇帝跟他的白月光大婚時,我孤零零地在冷宮裏嚥了氣。
所有人都試不出我的呼吸,卻不知道,我是唯一的閉氣功傳人。
皇帝在我的墓前痛哭失聲,我卻已經跑到了塞外,在酒樓裏大喫大喝,順便摸西域小郎君的腹肌。
日子本該這樣愉快地過下去,直到有天地震把皇陵震塌了,皇帝發現我的棺材裏裝了一堆爛土豆。
那日,天子動怒,立志掘地三尺,也要把我找出來。

-1-
楚祁安和宋姝即將大婚的消息傳來時,我正在冷宮,喫一碗餿了的冷飯。
我的宮女銀翹心疼我,衝着來送飯的太監道:「我們娘娘只是被禁足,喫食用度上還是貴妃!」
太監冷笑:「你知道是貴妃就好,貴妃上面還有皇后,奴才也只是聽皇后之命行事。」
銀翹氣紅了眼,她知道,是宋姝在刻意折磨我。
可是全宮上下,沒人敢說什麼。
誰都知道,宋姝,那個剛入宮沒多久的美麗女子,是楚祁安十幾年來的白月光。
人人都說她心慈貌美,如同神女下凡,纖塵不染。
連這個送飯的太監都偏幫着她:
「娘娘,你下毒謀害皇后,皇后還留你一命,已經十分仁善了。」
銀翹急道:「我們娘娘是被冤枉的……」
我按住她,示意不必多說。
楚祁安都不信我,跟這個太監說有什麼用。
太監不屑地撇撇嘴,離開了。
我聽到外面有侍衛在閒聊,說楚祁安對宋姝如何如何寵愛,婚禮的排場是如何盛大。
「小聲點,別被裏面這位聽見了。」
「聽見也沒事,她仗着跟了皇上幾年,就敢毒害皇后,皇上不會允許她活着離開冷宮的。」
嘈雜的議論聲中,我自顧自地在牀上盤起腿,閉上眼睛,開始練習呼吸吐納。
銀翹幫我端了洗漱的水進來,一眼看到我這樣,有些擔心。
她湊上前來,小聲問:「娘娘是在練功?」
我閉着眼睛,緩緩點頭。
銀翹更加不放心了,她咬了咬嘴脣:
「娘娘,你是不是想逃出去?
「奴婢知道娘娘有功夫在身,可這宮城內有侍衛把守,外有禁軍巡邏,就算是絕世高手也不可能逃得出去。」
我睜開眼,呼吸沉入丹田。
銀翹不知道。
我練的是閉氣功。

-2-
我叫姜頌,是世間唯一的閉氣功傳人。
四歲那年,我還是個孤兒,跟野狗在街頭搶半塊紅薯,搶贏後就遇到了我師父。
我師父是個胖墩墩的小老頭兒,他說我根骨清奇,問我願不願意成爲他的弟子。
我問他:「做你的弟子有烤紅薯喫嗎?」
師父說:「有。」
就這樣,我加入了我師父的門派。
我們門派一共有三個活物。
我師父,我,還有一隻老烏龜。
據說這老烏龜已經活了一萬年,而我們練功的方法就是盯着萬年龜,緩慢呼吸。
想象自己是這隻龜,一百年不用呼吸,一千年不用喫喝,一萬年不用動窩。
這就是龜息功。
而龜息功練到極致,就是閉氣功。
因爲呼吸太過緩慢,所以約等於無。
閉氣時我們就猶如進入了冬眠,不喫不喝不呼吸,新陳代謝慢到不可思議。
十五歲那年,我出師了,功夫大成,猶在我師父之上。
但很快我發現,出師似乎並沒什麼用。
人家的功夫練成了,可以一劍開天ẗũ̂ₐ門。
我們的功夫練成了,可以特別像烏龜。
糟老頭子壞得很,我覺得我被他騙了,十一年來練了個寂寞。
但師父並沒給我質問他的機會。
他通過寫信,愛上了遠方的一個老寡婦筆友,千里迢迢地跟人家黃昏戀奔現去了。
至於我,他認爲我功夫大成,已經可以自力更生了。
就這樣,十五歲的我再一次流落街頭。
好在我師父人緣不錯,江湖上其他門派的叔叔姑姑們輪流投餵我,我今天在峨嵋派學兩天劍法,明日在霸刀門耍三天大刀,就這麼一路晃悠。
晃悠着,晃悠着,我就遇到了楚祁安。

-3-
楚祁安當年還不是皇帝,是不得寵的六皇子。
他微服在酒樓裏出訪,結果遇上了太子派來的刺客。
眼看着刺客就要一刀捅穿楚祁安的心口,我使了個在峨嵋派學的劈掛掌。
運氣不錯,刺客被我打得吐出一口血,隨後被趕來的侍衛們制服。
楚祁安向我拱手:「多謝女俠救命之恩。」
我從被打翻的菜裏摸了個雞腿喫:「光用嘴謝?不得給點兒銀子?」
楚祁安笑了。
他向我伸出手:「你願意進王府跟着我麼?」
我問:「跟着你有雞腿喫嗎?」
楚祁安說:「有。」
就這樣,我跟着楚祁安進了王府。
各位應該已經發現了,我這人沒出息,老是爲了點喫的跳進火坑。

-4-
我從進王府的第一天起,就聽到下人們議論。
「這模樣,長得好像宋家大小姐宋姝……」
「唉……宋大小姐已經遠嫁北安王三年了,殿下竟然還是放不下她。」
「可不是麼,書房最裏面的架子上,還掛着宋大小姐的畫像呢。」
他們很快發現我聽到了ƭų⁺,不敢再多嘴,匆匆散去。
我聳聳肩。
這有什麼的。
不就是替身梗嗎。
我當初窮的時候跟着一個說書先生遊走過江湖,看過好多話本子,這梗我熟。
而且我不在乎。
我在楚祁安的書房裏見到了那幅宋姝的畫像。
畫面中的少女一身綠羅裙,清秀絕倫,的確是美極了。
我像她又怎樣?普天之下,美女總是相似的。
於是之後,楚祁安送來了綠羅裙讓我穿,我立刻穿上。
他讓我學琴棋書畫,我立刻學(但學得很糊弄)。
直到那天,在暖閣裏,楚祁安喝了許多酒,吻了我。
我看着他。
玄色長袍,墨髮披散,劍眉秀目,靠近時身上有清冷的梅花香。
他抱住我,我能感受到他灼熱的體溫,以及結實的胸膛和精窄的腰。
我顫抖着在心裏對自己說:「姜頌,你何德何能喫得這麼好!」
楚祁安不知道我的顫抖是因爲興奮。
他以爲我害怕。
將我抱上暖榻,他輕聲在我耳邊說:「別怕,我會疼你。」
然後,他凝視着我的臉,半晌,伸手熄滅了牀前的燭燈。
其實皇子們即便沒娶妻,有個通房丫頭也正常。
但楚祁安,他竟然是第一次。
沒人能想象平日裏冷淡矜持的六皇子,在撕開那月白衫子後有多反差。
我被折騰到天亮時才睡。
後來,只要楚祁安來我房裏,天亮才能睡就成了常態。
楚祁安對我真的很好。
宮裏賜了金貴的荔枝,每個皇子都只有一盤,我狼吞虎嚥地喫完,才發現一個也沒給楚祁安留。
楚祁安卻只是笑着摸摸我的頭:
「我記住了,阿頌愛喫甜的。」
從那以後,但凡有好喫的甜食水果,楚祁安都會第一個想着我。
其他的喫穿用度更是從來沒缺過我。
他說:「阿頌,王府裏沒別的女人,銀子都是給你花的。」
於是我真沒客氣,開始大手大腳地接濟我的窮兄弟們。
要知道,武林中人看似威風,實則窮得一匹。
而楚祈安哪怕是所有皇子中最不受寵的一位,那也是滔天富貴。
楚祁安發話後,所有江湖的窮弟兄們找我借錢,我全都慷慨大方。
張大俠的母親生了重病?
不要緊,我給請名醫,再僱八個丫鬟伺候老太太!
玉清宮的女弟子沒錢做冬衣?
不要緊,我當場甩出一厚沓銀票給裁縫鋪,順便再爲姐姐妹妹們每人打一套首飾!
飛鷹山莊的樓塌了?
不要緊,我出錢,咱再蓋個十座八座!
我大筆支出,楚祁安也從不過問。
他對管家說:「只要阿頌能笑一笑,花多少銀子無所謂的。」
師父教我,收人錢財,就得好好交差。
我花了楚祁安這麼多錢,自然得貢獻點價值。
於是,得知太子和姦相合謀,又要殺楚祁安時,我埋伏在奸相家的蓮花缸裏一天一夜,泡得我人都腫了,總算成功刺殺了對方。
後來,宮變之日太子引兵圍了王府,萬箭齊發之際,我護着楚祁安殺了出去,後背中了三箭,才護得楚祁安毫髮無傷。
累死累活,總算把楚祁安搞上了皇位。
我以爲至少可以過段安生享福的日子了。
結果宋姝就回來了。

-5-
其實楚祁安喜歡宋姝,當年在京城裏,根本不是祕密。
只不過當初楚祁安只不過是個不受寵的庶出皇子,所以沒人在乎他罷了。
如今不同,楚祁安已經是皇帝了。
娶了宋姝的北安王日夜戰戰兢兢,生怕奪妻之恨惹惱皇上,於是趕緊寫了和離書,把宋姝送了回來。
宋姝入宮第一天,就來看了我。
她比畫像上更美,一身蕪綠色軟煙羅曳地裙,清麗出塵。
那個時候,我已經被封了貴妃,皇后之位空懸。
宋姝回宮後雖然還沒名分,但人人都知道,楚祁安愛了她十幾年,如今終於得到了她。
所以她一定是後位的不二人選。
宋姝自己顯然也清楚這一點。
於是在見我的第一面,她就沒有對我行任何禮,只是笑着說:
「啊,你果然長得很像我。
「祁安身邊的宮人說,他每次和你在一起,都要熄滅牀頭的燭燈,你知道爲什麼嗎?因爲光線昏暗的時候,你會顯得更像我。
「啊,對啦,你也穿了蕪綠色的裙子。」
宋姝瞧了我一眼,漫不經心地笑:「可惜啦,畫虎終類犬,你穿得沒有我好看呢。」
我點頭:「懂了,宋姑娘喜歡綠色,剛好我有禮物送你。」
「什麼禮物?」
我拍了拍手。
銀翹應聲而出,呈上了一頂綠帽子。
那一日,宋姝那張美麗的小臉氣成了豬肝色。
她回去給楚祁安告了一狀。
當晚,楚祁安來找我。
我頭一次看到他的臉色那麼難看。
楚祁安說:「你刁難姝兒了?」
我說:「沒有啊,我好心好意送她禮物,還挑了她最喜歡的顏色。」
楚祁安氣結。
從那之後,他就沒再來過我宮裏。
曾經楚祁安得了什麼好寶貝,都會第一時間送給我。
但現在,無論是江南進貢的荔枝,還是西域獻上的鸚鵡,各種珍奇異寶源源不斷地送到了宋姝那裏。
就連有一次,銀翹去御膳房拿我的冰糖燕窩湯,也被廚子爲難地告知:
「姑娘,對不住,最近宮中血燕緊俏,皇上說宋姝姑娘身子虛,先緊着給她。」
宋姝連我最喜歡的甜食都搶了,但她似乎還是覺得不夠。
一次,在御花園相遇時,她指着我腰間的玉佩:
「貴妃的氣質與這玉佩不搭,不如給了我如何?」
我不同意。
那玉佩很貴,翡翠爲底,外面用金子雕了竹枝做點綴。
但我不給宋姝,不是因爲這玉佩貴,而是因爲它是楚祁安送我的第一個禮物。
後來在宮變中,我帶着它陪楚祁安出生入死過。
我越不給,宋姝越想要,爭執之間,楚祁安來了。
宋姝立刻跪下:「貴妃娘娘,是臣女僭越了,臣女不過是從未見過這樣美的玉佩,多看了兩眼。」
她杏眸溼潤,頰邊掛着一滴淚,我見猶憐。
楚祁安皺了皺眉,他疾步上前,將宋姝扶起來:
「這是怎麼了?」
宋姝哭了:
「皇上,我真的只是看到這玉佩,心裏無比喜歡,所以不由得一直盯着看。
「但貴妃娘娘就說我覬覦這玉佩,莫不是想要逼她送我。」
宋姝望向我:「娘娘,臣女真的沒有這個意思……」
我嘆氣。
宋姝如果去演戲,應當已是梨園一絕。
楚祁安的面色沉了下來。
他看了看那玉佩,對我說:
「貴妃,一塊玉佩罷了,你給姝兒。」
他不記得這是他送我的初見禮了。
宋姝站在楚祁安身後,對我勾起脣,露出一個得意的笑。
我裝作看不見她,淡淡道:「憑什麼?」
楚祁安還要跟我講道理:「貴妃,你跟了朕這麼多年,世上的好東西你應有盡有。
「姝兒不同,她在北地這些年,受了許多苦。
「她也不是愛金玉之人,旁的東西她大多沒什麼興趣,好不容易有個這麼喜歡的東西,你讓讓她不行嗎?反正你宮裏,這樣的玉佩成千上萬。」
我靜靜地聽楚祁安說完,笑了笑:「這樣啊?」
隨後,我拿起玉佩,扔進了旁邊的池子裏:
「她喜歡什麼,皇上給她就是。
「但我的東西,只能由我自己處置。」
據說那夜,我嚇到了宋姝。
她回去後就積憂成疾,一病不起。
流水的湯藥灌下去,病情始終不見好。
直到後來查出,湯藥裏有慢性毒。
被揪出的宮人戰戰兢兢地叩頭,供出了幕後主使:
「是……是姜貴妃讓我們這麼做的……」
而那時,宋姝已經有了身孕。
孩子因此沒保住。
她跌跌撞撞地撲進我宮裏,抱着一個空襁褓哭泣:
「娘娘,你可以嫉妒我得到了皇上的心,但孩子總是無辜的。」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她就昏倒在了地上。
楚祁安在隨後趕來。
他扶起宋姝,宋姝靠在他的懷裏,面色蒼白的哭相,像一具美麗又脆弱的瓷器,彷彿下一瞬就會碎掉。
楚祁安看向我。
他輕聲道:「姜頌,你沒資格嫉妒姝兒的。
「你應該很清楚,我這麼多年來對你好都是因爲她。」
說完,楚祁安抱着宋姝,轉身離開。
他走後,那一晚的晚膳,我喫了三盤櫻桃肉兩塊烤羊排五隻炸乳鴿七碗糖蒸酥酪。
銀翹不停地幫我拍打後背:「娘娘,你慢點喫。」
不行,喫慢了的話,我的眼淚就會掉下來。
我對銀翹說:「你也喫,不然之後可能沒機會了。」
我猜得沒錯。
第二日,聖旨到了。
我下毒謀害宋姝,罪名落定。
剝去貴妃服制,打入冷宮。
冷宮中,我有了許多時間回憶過去。
我想起了師父說的話。
他說,人啊,身在局外都清醒,入了局都糊塗。
我跟了楚祁安七年,以爲自己清醒,但到底還是入了局。
情愛是天下最厲害的局,師父被困住,拋家舍業地跟美豔寡婦奔現去了。
我也被困住,不知不覺間對無情帝王動了真心。
但師父也教我,人犯了錯,什麼時候想改都不晚。
我頭一次發現,師父真是偉大。
他教了我世間最正確的道理。
還傳授了我世間最有用的功夫。

-6-
這一夜,我靜靜地吐納,體會着呼吸越來越慢,身體如沉入水流。
遠處是楚祁安和宋姝大婚的聲音,鞭炮不知放了幾百幾千響,喜氣幾乎要一路溢到這冷宮裏來。
銀翹坐在我旁邊,冷宮裏炭火不夠,她心疼地揉着我凍紅的手。
我幫她擦掉眼淚:「別哭,銀翹,咱們馬上就能自由啦。
「對啦,你知不知道,貴妃如果下葬,陪葬品都有什麼?」
那日我雖然被剝去服制,但名分還在。
銀翹立刻皺起眉頭:「娘娘說什麼胡話呢?快呸呸呸!」
「哎呀,我就問問,主打一個純好奇嘛。」
銀翹掰着指頭道:「那可多了,就說先帝的劉貴妃吧,有金鑲東珠耳環、珊瑚十八子手釧、鍍金累絲鳳鈿、青金松石項鍊……」
我在心裏算了算。
不錯,別說下半輩子衣食無憂,就是揮霍八輩子也花不完!
萬惡的狗皇帝,寧肯把這些錢埋在墳地裏都不給俺們老百姓花,沒良心。
趁着銀翹去院子裏取衣服,我又做了幾件事。
等銀翹回來,已經萬事俱備。
她服侍着我就寢,我狀若不經意道:「對啦,枕頭底下我留了封信,皇帝如果來看我,你就幫我交給他,別忘了。」
銀翹猶豫了一下。
她其實知道,楚祁安和宋姝剛剛大婚,怕是很長時間都不會再來看我了。
但她害怕我心情不好,於是安慰我說:「奴婢記住了,娘娘放心。」
我閉上了眼睛,黑暗將我包圍。
呼吸越來越慢,血液的流速也越來越慢。
我感覺我的身體一點點涼了下去,先是手和腳,接着順着四肢往上走,最後是心臟。
心臟的節拍越來越慢,直到終於不跳了。
很好,也算是還了這些年來,我見楚祁安時,它多跳的那些拍。
楚祁安應該正在和宋姝洞房花燭吧?
這一次,他終於不用再刻意熄滅蠟燭了。

-7-
第二日清晨,人人都見證了新婚帝后的恩愛。
楚祁安陪着宋姝坐在鳳儀宮裏,這是宋姝成爲皇后的第一天。
按規矩,所有的宮妃都應該來向她請安。
但楚祁安沒有別的妃嬪,唯一的妃子,是那個已經被打入冷宮的貴妃姜頌。
宋姝挽着楚祁安的手臂,溫柔道:「姜貴妃還是貴妃,不如讓她也來請安吧?」
楚祁安的眸色暗了暗,他冷淡道:「她下毒害你,已被打入冷宮,你還有什麼必要見她?」
宋姝柔聲道:「姜妹妹也是一時糊塗,再說啦,姝兒如今終於嫁給了你,想得到所有人的祝福。」
楚祁安轉過頭,看着宋姝美麗的臉。
良久,他微微嘆了口氣:「你開心就好。」
他轉頭對太監道:「帶姜貴妃來。」
宋姝坐在椅子上,嘴角是一抹淡淡的笑意。
等姜頌真的來了,見證自己和楚祁安恩愛無比的模樣,自己纔算真的贏了。
可太監這一去,就去了很久。
將近半個時辰過去,太監才臉色蒼白地回來。
他跪在地上,瑟瑟發抖,良久才用顫抖的喉嚨吐出幾個字:
「姜貴妃歿了……」
有碎裂聲在大殿內響起。
是楚祁安手中的茶杯猛地落地。
大殿裏安靜了很久,片刻後,楚祁安笑了起來。
他指着那通報的小太監:
「朕懂了,是姜頌讓你這麼稟報的吧?
「在王府裏待了這麼多年,依然這麼不懂規矩,這種玩笑也敢開。
「她不就是想讓朕去看她麼?耍這種小孩子脾氣,真是朕之前太寬縱她了。」
小太監抬起頭。
他不敢再說話了,只有一張臉死白死白,臉上都是驚恐的淚痕。
楚祁安看着小太監的表情。
他漸漸地笑不出來了。
緩慢地起身,他低聲道:「你說的是真的?」
小太監伏地叩頭:「千真萬確!姜貴妃早上被發現時,身子都涼了!」
「皇上!」
宋姝發出一聲驚呼。
因爲她看到,楚祁安的身形猛地搖晃了一下,幾乎要摔倒在地。

-8-
我終於還是等來了楚祁安。
小太監悠長的聲音響起:「皇上駕到……」
然而遲遲不見有人進來。
楚祁安一直站在門口。
銀翹腫着兩個核桃似的眼睛,冷冷道:「皇上,要進來便進來,有什麼不敢看的?
「娘娘生前那麼愛你,她就是變成鬼了,也不會傷害你的。」
這句話像是一擊重擊打在了楚祁安的後腦,他的身形再次搖晃了一下,臉上血色盡褪。
宋姝連忙扶住他:「皇上……」
楚祁安甩開了宋姝的手。
他走進來,來到我身邊:
「阿頌。」
他低聲說。
往日裏,他只要這麼叫我,我都會高高興興地回應:「哎!」
但這一次,我沒法回應楚祁安了。
「阿頌。」楚祁安仍然在執拗地喊我,「你不可能死的,你那麼健康,那麼快活……」
旁邊太醫爲我做了檢查,輕聲對楚祁安道:
「皇上,貴妃大概是死於舊傷發作。
「她的後背有三處箭傷,左肩還捱過一掌,那一掌離心臟很近。」
楚祁安愣住了。
他知道這些傷是怎麼來的。
後背的箭傷是在護他奪嫡時擋的。
左肩是在刺殺奸相時捱了對方手下護衛的一掌。
楚祁安那時問我痛不痛,我一邊啃雞腿一邊搖頭:「不痛,不痛,你看我現在喫嘛嘛香,身體倍兒棒!」
其實怎麼會不痛呢?
只不過是我不習慣說罷了。
「舊傷纏身,又積鬱成疾,微臣斗膽猜測,姜貴妃是死於心脈衰竭……」
楚祁安垂眸望着我。
他伸出手,似乎想要觸摸我的臉:
「是朕……」
是朕害死了她。
但楚祁安並沒能說什麼,銀翹站起身來,擋在我身前:「屍身不吉,爲了龍體安康,皇上還是不要接觸了。」
她護在我的屍身前,不讓楚祁安碰我。
楚祁安的臉再度白了白。
他知道銀翹恨他。
連銀翹都這樣恨她,更別說……
他啞聲道:「阿頌離開前,是不是很怨朕?」
銀翹沉默:「娘娘沒有提。」
她拿出一封信,臉色冷淡:「這是娘娘留給皇上的,皇上自己看吧。」
楚祁安屏退了所有人。
他獨自坐在冷宮裏,坐在我的屍體旁,展開了那封信。
【皚如天山雪,皎若雲間月。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是《白頭吟》,詩歌很長。
然而第一頁信紙上只寫了這四句就沒有了。
楚祁安翻到第二張信紙。
【對不起,後面的實在忘了怎麼背了。
我還是有啥說啥吧。
楚祁安,我喜歡你。
也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沒關係,謝謝你這些年來對我好。
我知道自己活不了了,於是留下這封信,再跟你說兩句。
湖東有塊黑色巨石,我老在上面睡覺,每次躺在上面都特別安心,所以希望你把它跟我埋在一起,讓我一直睡在上面。
我在宮裏除了你也不太認識別人,只有銀翹一直陪着我,我現在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希望你多給她點銀子,然後送她出宮,畢竟你應該也知道這個狗屁皇宮真的不是人待的地方。
唉!其實我也放心不下你的。以後就沒有我替你打架替你殺人了,我不能保護你的日子裏,你要自己保護自己,好好做皇帝,別惹那麼多仇人。
以後就不再見啦!
姜頌。】

-9-
楚祁安看完了我的信。
室內很安靜,只能聽到他的呼吸聲。
突然,有滾熱的眼淚一滴一滴砸在我的臉上。
我突然意識到,楚祁安哭了。
這是我第一次見他哭。
爲什麼哭呢?明明是他自己說的,他愛宋姝,對我好也只是因爲我像宋姝。
不愛的人死了,也會這麼傷心嗎?
我不懂,師父也沒教。
不知道過了多久,小太監進來通報:
「皇上,皇后娘娘突發心悸,暈過去了……」
楚祁安站了起來,他臉上的淚痕已經幹了,看着又是平日裏冷淡的樣子。
「知道了,朕這就過去。」
看啊,哪怕我死了讓楚祁安有點難過,他也仍然會去陪宋姝。
幸好,我再也不在意了。

-10-
我的屍體停放在皇室宗祠,擇日下葬。
銀翹爲我守靈,她哭暈過去好幾次,我很心疼,好幾次都想從棺材裏坐起來安慰她。
但我不能,銀翹是個脾氣急藏不住事的,爲了後半輩子的大計,我只能先委屈她。
楚祁安沒有來看過我。
但他遵了我最後的心願,將湖東的黑色巨石搬來,讓我躺在上面下葬。
封棺下葬那一日,楚祁安和宋姝一起來了。
楚祁安一直表現得很平靜。
直到有宮女怯生生地向宋姝呈上一枚東西:「皇后娘娘,這是從蓮花池裏撈出來的,好像是您之前想要的。」
那是一枚玉佩,翡翠爲底,上面綴着黃金雕刻的竹節。
是我戴了很多年,然後扔進蓮花池的。
宋姝低聲斥道:「什麼晦氣玩意兒,不要!」
她想把那枚玉佩隨手扔掉,楚祁安卻突然道:
「拿過來。」
也不知怎麼地,翡翠外面的金色外飾在交到楚祁安手裏的那一刻,突然脫落了。
於是那枚玉佩分爲了好幾截。
從邊緣處來看,已經碎了很久了。
楚祁安一怔:「斷玉?」
要知道,玉能爲主人擋災,但碎了的玉是不詳的,反而還會引災。
我宮裏有那麼多奇珍異寶,怎麼會把一塊碎了的玉戴在身上?
銀翹紅着眼睛道:
「娘娘告訴過我,這枚玉佩,是你第一次見她時送的。」
楚祁安愣住了。
「她戴着這塊玉佩護皇上奪嫡時,太子的手下射了一箭,是這塊玉佩擋了一下。
「玉佩也因此碎了,娘娘找了工匠,用金子打了一個外殼,纔將玉佩拼起來。
「她說,戴着這塊玉佩,凶事都可以找她,福氣都留給皇上。
「她愛皇上,所以心甘情願爲皇上擋災。」

-11-
棺木突然掀開了。
人聲嘈雜,有太監宮女的阻攔聲,有宋姝的哭叫聲。
楚祁安在喊我的名字:
「阿頌,阿頌。
「朕來了,朕來陪着你……」
他像是瘋了,雙眸血紅,掙扎着要躺進棺木。
宋姝大喊:「還不快將皇上拉走……」
一片混亂,最終,楚祁安被宮人們強行拉走了。
棺木被封上,葬入地下。
良久,我漸漸恢復了呼ťùₐ吸。
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棺材裏成堆的金銀珠寶,差點閃瞎我的眼。
我知道陪葬品會很多,沒想到這麼多,當場高興得差點一口氣沒上來。
此刻我終於恢復了呼吸,然而棺材裏的空氣是有限的。
上面已經被厚厚的泥土封住,哪怕是絕世高手也很難打開。
但沒關係,我帶了幫手。
「嘿,老夥計。」
我敲敲黑色巨石。
片刻後,黑色巨石伸出了一個頭,和四隻腳,外加一條尾巴。
沒ŧũ₉錯,它就是我們閉氣功門派的創始人,我師父的師祖的師祖的師祖——萬年龜。
它緩慢地頂開了棺材板,然後繼續頂開了上層的泥土。
新鮮的空氣湧入。
我對着天空快樂地伸直手臂——
俺終於自由啦!

-12-
三年後,人人都知道,邊塞的酒樓裏,多了一位美麗的富婆。
英俊的少年們都想得到她的青睞。
顯然,那位富婆就是我。
此刻,八位俊俏小郎君在我面前一字排開,正在各展所長,試圖贏得我的芳心。
第一位當場吟詩,洋洋灑灑地抒發對我的情意。
第二位隨手潑墨,以丹青繪下我的美貌。
第三位彈奏古琴,將心意託付於如水的琴音。
……
每個人的才華都堪稱一絕。
但我全都昏昏欲睡,敷衍地鼓掌。
直到第八位走上來。
我Ṱùₜ支着快要合上的眼皮,犯困道:「你有什麼才藝,展示一下吧。」
這位少年道了聲遵命,隨後把外袍一掀,露出塊壘分明的腹肌。
我垂死病中驚坐起,一個鯉魚打挺站起身來,拼命鼓掌:「好!好啊!」
其他小郎君紛紛氣惱。
想不到富婆家財萬貫,精神境界卻並沒有跟上,只喜歡一些低俗趣味。
我對第八位小郎君道:「今日就由你陪我喝酒吧!」
他走過來,貼着我坐下。
這是位極其英俊的西域少年,高鼻深目,肌膚雪白,身材高大健碩,出衆得叫人移不開眼睛。
但我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因此表現得十分淡然。
我淡然地摸摸喉結,再摸摸胸肌,最後是腹肌,然後淡然地稱讚:「的確是極品。」
我賞了西域少年一大把金珠子,西域少年說:「久聞姑娘美貌,能侍候姑娘喝酒乃是小生的榮幸,不收錢的。」
我霸氣道:「話多。給你你就拿着。」
西域少年喜不自勝,顯然是對我這個霸道美麗女富婆更加仰慕了,他給我斟酒:「聽口音,姑娘不是本地人,敢問姑娘從何處來?」
我淡淡道:「我麼?一個死人罷了。」
其實最開始我是不這麼介紹自己的,會給自己編造一些來歷。
但很快我就發現,這麼介紹自己是最酷的。
那份憂鬱和厭世,會加劇我神祕的魅力。
果然,西域少年聽到後,睜大了琉璃色的眸子:「姑娘一定是有許多故事的人。」
酒樓的一層大堂,有說書先生一拍驚堂木,講的是當今聖上和皇后的故事。
也就是楚祁安和宋姝。
在故事裏,楚祁安和宋姝青梅竹馬,奈何楚祁安少年時位卑,護不住自己的心愛之人,眼睜睜地看着宋姝嫁去了北方。
後來,楚祁安九死一生,奪嫡成功,終於成功將宋姝帶回,封爲皇后。
這些年來,宮中只有皇后一人,楚祁安再未納別的妃嬪。
西域少年問我:「姑娘,怎麼了?」
我回過神來:「沒事。」
這已經是這段故事最好的結局。
然而,我還沒感嘆完,酒樓下方就出現了一匹快馬。
來人勒住馬,踉踉蹌蹌地跑上來,一把將那個西域少年推出房間,然後抓着我的領子崩潰道:
「不好啦!地震啦!」

-13-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銀翹。
她被放出宮後,我在無人的小巷裏攔住她,想告訴她我沒死。
結果她大喊着鬼啊,撒腿狂奔了兩裏地。
要不是我輕功還不錯,差點就沒跟上她。
在意識到我是真的沒死後,銀翹哭喊着「死鬼」,緊緊地抱住我,差點把我勒死。
此刻,我莫名其妙:「地震不是一個月前的事麼?你現在跑來幹什麼?」
一個月前,我睡夢中驚醒,感到了輕微的震感。ƭū₂
但並沒什麼大事,很快繼續入睡。
銀翹臉色發白:「震源是在京郊……」
我猛地意識到什麼,當即一驚。
京郊,是皇陵的所在地。
「你是說……」
銀翹點點頭,絕望地閉上眼睛:「山體滑坡,皇陵塌了。
「其他人的墓都沒事,只有你的棺材被掀了出來。
「棺材板都飛了,所有人都看到,棺材裏只有一堆爛土豆。」

-14-
太過分了!
實在是太過分了!
當初陪葬的金銀財寶太多,我一個人實在用不上那麼多,於是寫了信給江湖上摸金校尉一脈的兄弟們,邀請他們去盜墓。
他們把陪葬品帶走也就算了,怎麼還隨手往裏丟土豆呢!
就算不地震,楚祁安日後看到我的墓上長出了一堆土豆芽,這不是一樣很奇怪嗎!
銀翹臉色煞白:「皇上大怒,說天涯海角,掘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到。
「咱們得知消息太晚了,一個月的時間,他們可能已經快找到這裏來了……」
我捂住銀翹的嘴:「烏鴉嘴!別說了,快逃!」
然而已經晚了。
酒樓下方傳來馬蹄聲,官府的人到了。
酒樓裏,舞姬、小倌、說書先生,嚇得四散驚逃。
無數馬車中間,一匹黑色駿馬躍出,上面是一個熟悉的身影。
他抬眼,我低頭。
隔着一層樓,我們遙遙對視。
楚祁安。
他居然親自找到了這裏。

-15-
我終於又見到了楚祁安。
他坐在我的對面,狹小的室內只有我們兩個人。
他沒穿龍袍,一身玄色常服,又帶着幾十人的護衛,因此酒樓裏的看客都以爲他是哪個武將家的公子。
楚祁安讓侍衛都在外面等着,於是我也讓銀翹離開。
銀翹一萬個不放心,走時一步三回頭地看我,我用眼神示意她安心。
等到室內只剩下我和楚祁安兩個人,我纔開始打量他。
他瘦了非常多,臉頰和眼窩凹進去,再也沒有當年的意氣風發。
似乎過得並不快樂。
但畢竟又當了三年的皇帝,天子之威更盛,面無表情的時候,很容易讓人害怕。
楚祁安漆黑幽深的瞳仁盯着我。
他冷冷道:「又見面了,姜頌。」
當年在王府時,他人前叫我姜頌,私下裏叫我阿頌。
宋姝回宮後,他便再未提過我的名字,只疏遠冷淡地叫我貴妃。
如今雖然是帶着怒氣呼喚我的名字,但竟然帶着幾分想親近的意思。
這酒樓的房間是我常年包下的,楚祁安此時算是客人,因此我想舒緩一下氣氛:
「一路車馬奔波,公子一定渴了。
「來人,倒茶。」
門開了,那個英俊高大的西域少年走了進來,開始泡茶。
楚祁安看了他一眼,臉立刻黑了:
「這酒樓沒有別的侍女了麼!怎麼是你來服侍倒茶這種事?」
西域少年連忙行禮:「回稟公子,有的,只是姑娘平時都讓我來服侍。」
他不說話還好,一說話,楚祁安的臉色更難看了。
西域少年看出了楚祁安面色不善,覺得自己說錯了話,連忙着急忙慌地解釋:
「其實也不是就我一人。
「還有其他七位兄弟,我們八人是輪流的。」
怎麼說呢。
我悄悄瞄了一眼楚祁安。
感覺往他頭上插根引線,他立刻能像雷火彈一樣原地炸開。
我嘆口氣,揮揮手,讓西域少年退下。
楚祁安冷冷地看向我。
他說:「爲什麼騙我?」
我倒水:「公子先喝茶潤潤喉嚨。」
「朕在問你,爲什麼騙朕!」
忍不了了。
我把茶壺往桌上一丟,茶水四濺。
「不然呢?」
我冷冷道:
「楚祁安,不騙你的話,我出得來嗎?
「不出宮,我要被你在冷宮裏關幾年?
「冷宮裏飯食是餿的,被褥是單層的,看見我手上的疤了嗎?是當年生出的凍瘡。
「我當然要騙你,當然要裝死,不然的話,我早就死在冷宮裏了!」
楚祁安的目光落在我的胳膊上,凍瘡的疤痕觸目驚心。
他的目光中閃過心疼,閃過愧疚,閃過後悔。
再張口時,語氣已經弱了下來:
「阿頌,的確讓你受委屈了。
「但是我不會讓你死的。」
我沒說話。
室內良久的寂靜。
良久,楚祁安把一個東西輕輕放到桌上,推了過來。
是那枚玉佩。
他重新找工匠做了外殼,玉佩瑩潤,顯然一直被他戴在身上:
「三年了,我一直貼身戴着它。
「我很後悔,後悔爲什麼當初沒有認出這是我們的定情禮物。
「我總是做夢,夢到你從宰相府刺殺回來,渾身都是傷,躺在牀上卻還笑着安慰我,說一點都不疼。
「還有奪嫡的路上,你背後插着三支箭,護送我殺進宮裏搶到了父皇的遺詔……成功的那一刻,你對我說……」
楚祁安模仿着我當時的語氣:
「『真好啊!祁安,以後你就是皇帝了,再也沒人敢欺負你了。』」
溫熱的液體滴在玉佩上,楚祁安掩住臉,不讓我看到他落淚的模樣。
我沉默了一會兒,小聲道:
「皇上,玉的確很美。
「但碎了就是碎了,哪怕強行拼好,依然是碎的。」
楚祁安的身體抖了一下。
他看着我,眼中浮現出無盡的苦澀。
他終於說出了那句:「阿頌,對不起。」
我搖搖頭:「沒什麼對不起的。」
楚祁安惶急地張口,想要解釋:「阿頌,我愛的人是你。
「當年的事我有莫大的苦衷,朝堂的事你不懂……」
我打斷他:「皇上,我懂。」
楚祁安愣住了。
我笑了笑:
「我知道你想告訴我,宋家門生遍佈朝堂,你剛即位,需要宋家的勢力才能坐穩。
「所以即便你心裏很清楚,毒不是我下的,而是宋姝自導自演,還是要哄着她,配合她,所以只能罰我進冷宮。
「你還想說,罰我進了冷宮,宋家才覺得我不會威脅宋姝的皇后之位,從而不對我下手——你其實是在保護我,對不對?」
楚祁安微張着嘴,一句話都說不出。
他費盡心思地找我,估計就是想告訴我這些。
卻沒料到,原來我早就知道。
是的,我其實都懂,只是喜歡裝作不懂。
就像我其實很疼,但喜歡裝作不疼。
我並不是真的傻。
而是師父教過我,活得太清醒,沒意思的。
人生在世啊,還是傻樂最開心。
「皇上,我明白,你是愛我的。
「可這份愛,不再是我想要的。」
楚祁安再也忍不住,他上前一步,抓緊我的手。
九五之尊用近乎卑微的神色看着我:「阿頌,那你告訴朕,什麼是你想要的?
「朕都給你,朕全都給你……」
我笑了。
「當真嗎?」
「自然țūₜ是真的,這是天子之諾。」
「好。」我收起笑容,「那麼我要你不再當天子。」
楚祁安怔住了。
「我去找假死藥給你,從此之後,你不是楚祁安,只是我姜頌的夫婿,我們泛舟河上,快意江湖,從此做一對平凡夫妻。
「這樣的話,前塵往事一筆勾銷,我就重新愛你,怎麼樣?」
楚祁安的臉色一片慘白。
我笑着抽回了手:
「看見了嗎,皇上,你做不到的。
「你愛我,但你的愛只給了我囚禁、冷淡、委屈與折磨。
「我不怪你,但相忘於江湖,是你我之間最好的選擇。」
楚祁安沉默了很久很久。
許久,他低聲問:「阿頌,最後一個問題……
「你還喜歡我嗎?」
我笑了笑:
「皇上,回去吧。
「皇后娘娘還在等你,天下喜歡你的女子很多很多。
「只是我,的確不再是其中之一了。」

-16-
楚祁安走了。
官府圍住酒樓的人也離開了。
銀翹匆匆忙忙地跑進來, 一進門看到我安然無恙,跺腳哭泣道:
「天爺啊, 可把我嚇死了。
「欺君罔上是誅九族的大罪, 我以爲咱倆都活不成了呢!」
我笑眯眯地倒酒:
「不會的。」
銀翹拉住我的手:「你對皇帝說什麼了,竟然能就這麼把他打發走了?
「而且我看皇上離開的時候, 眼眶通紅, 似乎心情很沉鬱。」
我喝了口酒, 平靜道:
「沉鬱是正常的, 這種什麼都想要的人,註定會活得不快樂。」

-17-
在那之後,楚祁安沒有再來找過我。
我繼續在邊塞的酒樓裏醉生夢死,還收養了幾個小孤兒, 教他們練閉氣功。
銀翹在城裏置了產業, 已經成了西域一帶有名的老闆娘。
凡是茶葉、馬匹、綢緞的生意,就沒有她不涉獵的, 消息也因此四通八達。
她常常將京城的消息告訴我。
楚祁安在羽翼徹底豐滿之後, 以專權、貪墨等數十項罪名,徹查宋家。
從先帝時起便一家獨大的宋家由此徹底倒臺。
宋姝被打入冷宮。
據說楚祁安在她的飲食裏放了毒,跟當初她冤枉我給她下的毒是同一種。
我知道這些消息時很平靜。
宮裏的前塵往事似乎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像說書人的故事, 不能再激起我心裏一絲一毫的波瀾。
又過了幾年,宮裏的大太監千里迢迢地來了這座西域小城。
他說楚祁安病重, 撐着一口氣,想見我最後一面。
我猶豫了很久, 最後對公公道:
「我還是不去了。
「皇上這一輩子, 想要的都得到了, 也就我這麼一個遺憾。
「留着這個遺憾, 也還算有個念想支撐着他, 能把這次的病挺過去。
「我若是回去見了,他反而可能覺得人世間所有的心願都了了,心氣便也散了。
「所以請轉告皇上——好好治病,我與他來日方長。」
大太監拱手:「娘娘睿智, 老奴歎服。」
他離開了。
銀翹剛好來看我, 聽到了談話的尾巴,私下裏對着我咬牙切齒:「你還救那個狗皇帝幹嗎, 不如直接去看他,把他氣死, 我們就也高枕無憂了。」
我擺擺手:「一碼歸一碼,楚祁安是個好皇帝,老百姓在他手裏還是有好日子過的——再說了,皇帝死那可是國喪,全國縞素, 咱們還哪來的酒喝?」
銀翹氣不過:「那也不該跟他說什麼來日方長。」
我笑了笑。
所Ŧū₀謂的來日方長, 不過是他宮門一入深似海,我江湖子弟江湖老。
餘生很長,但再也不見。
酒樓的老闆恰好在此時敲門:「姑娘,來了新的小倌兒展示才藝。」
「快請進來。」
十六個少年在我面前一字排開。
「你們都有些什麼才藝?」
他們齊刷刷地掀起了外袍, 露出了腹肌。
我站起來,拼命鼓掌,高聲喝彩道:
「好!」
– 完 –
□ 衛雨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