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京城大佬李北州生了一個孩子。
所有人都以爲,我會以此要挾逼他娶我。
可產後第十天,我卻孤身一人離開了京城。
李北州抱着孩子追來,眼眶通紅望着我,
「江淨秋,你不要我,現在連自己生的孩子也不要了?」
我沒忍住,落了一滴淚,卻並不曾回頭。
只是看着遠方空曠自由的天幕,平靜道:
「對,你和孩子,我都不要了。」
-1-
我說完這句話後。
李北州就抱着襁褓中哇哇啼哭的孩子,轉身離開了。
他那樣的出身,那樣驕傲的人。
能做出追到高鐵站這樣的事,已經讓人無比意外。
但其實這不是我和李北州第一次分開。
三年前,我們分過一次手的。
而分手的前一天。
他位於頂層的奢華辦公室內。
在那張價值千萬的實木辦公桌上。
他親手,一件一件脫掉了我身上的衣服。
我躺在桌子上,羞怯地閉了眼。
李北州俯下身吻我:「淨秋,你知不知道。」
「你每次進來彙報工作的時候。」
「我心裏都只有一個念頭。」
「就是在這張桌子上,狠狠要你一次。」
-2-
那天下午,他的辦公室門鎖緊閉。
他的機要祕書和貼身助理守在門外。
整整三個小時。
我筋疲力盡,被他從桌子上抱下來。
又抱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北京城寸土寸金的 CBD 最中心的摩天大樓。
萬事萬物渺小猶如螻蟻一般。
「淨秋。」
李北州自後擁着我,熱吻落在我耳畔。
「要過生日了,想要什麼禮物?」
我的手指在冰涼的玻璃下,劃下一道一道的溼痕。
玻璃上倒映出我蘊着春色的臉。
和眼底兩汪瀲灩的水。
那水在波動,顫慄。
隨着越來越重越來越疾的頂撞。
到最後,終於破碎了,一顆一顆滾落下來。
我向後去抓他的手,緊緊攥住他的手指。
「李北州,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他似乎很低地笑了一聲。
又將我轉個身,緊緊抱在胸前:「傻子,我們不是一直在一起嗎?」
-3-
我確實很傻。
直到他快要訂婚。
才知道他已經和準未婚妻交往一年了。
那一年裏,他時常飛法國。
原來不是出差,而是去看他未來的妻子。
遞交辭職報告那天。
天陰沉沉的,悶熱無比。
我站在那張辦公桌前,垂眸盯着自己的鞋尖。
李北州臉色不虞,遲遲不肯簽字。
我也並未催他,只是平緩地講起一件舊事。
「你還記得兩年前那次意外嗎?」
「周家破產,他們的小公子僱人行兇想報復你。」
「我幫你擋了一刀。」
我笑了笑,頂着紅腫的眼看着李北州:
「你當時說過的,會答應我一件事,永不食言。」
「我一直沒有想好讓你答應我什麼事。」
「但是李北州,我現在想好啦。」
「我們結束,徹底分開吧。」
李北州眸色深深看着我。
修長手指攥着的那支金筆。
在白色紙張上,蘊出一團黑色墨水的痕跡。
他終於開了口。
「江淨秋。」
他喚了一聲我的名字。
卻又什麼都沒有說。
只是垂眸簽了字。
將辭職報告推到了我面前。
我伸手拿起來,看了一眼他的簽名。
微微鞠了個躬:「李先生,多謝。」
-4-
辭職,分手,收拾行李回老家。
所有的事情告一段落後。
我開始工作,相親。
以爲自己和李北州,這輩子都不會再見面。
可兩年後,卻又偏偏狹路相逢。
那時北京仍是夏日。
熱燥難當,我貪涼連着喫了兩隻冰淇淋。
一回頭,就看到李北州被無數人簇擁着,大步走來。
短暫的晃神失態之後。
我安分守己低眉垂眸隱入人海。
會場那樣大,人那樣多。
我一個小小的女職員。
沒人會注意到我。
可偏偏李北州走了過來。
他的保鏢和特助攔住了想要上前攀附的人。
巨大的會場中央。
穿着黑色高定商務西裝的男人。
矜貴高傲,如神祇一般難以接近。
會場變得靜寂無聲。
我始終低着頭。
沒有說話,也沒有看他。
差不多過了一分鐘。
李北州忽然上前了一步。
他伸手,將我藏在背後那個融化了一半的冰淇淋拿走。
「不怕痛經了?」
-5-
人羣裏,傳來一聲低低的驚呼。
旋即卻又歸於安靜。
李北州擦乾淨了手。
目光平和看着我:「你去我車上,等我一會兒。」
如果不是我左手中指上還戴着訂婚戒。
如果不是二十分鐘前,我剛剛和未婚夫結束視頻通話。
我甚至會以爲時間停滯了整整兩年。
我和李北州從未分開過。
我依然在北京,年輕炙熱,愛得掏心掏肺。
但我也只是恍惚了短暫的一秒鐘。
然後抬起頭,畢恭畢敬地微笑:「抱歉李先生,我還有工作。」
李北州並未動怒,只是聲音冷了幾分。
「江淨秋。」
「別惹惱我。」
我深吸了一口氣:「抱歉,我要去工作了,李先生。」
周遭靜得落針可聞。
就連跟了他十年的祕書都訝異看了我一眼。
我面上鎮定,其實後背早已溼透。
在他身邊那麼久,怎會不知他背景深不可測到什麼地步。
當年我們家那樣大的事。
他也不過一句話就擺平了。
我這樣不給他面子。
幾乎是在找死。
李北州卻忽然低笑了一聲。
「江淨秋,從前我怎麼不知道,你氣性這樣大。」
說完,他也沒再繼續強迫我。
卻也好似被我掃了興。
直接帶了身邊人離開了會場。
-6-
我提心吊膽了三日。
什麼都沒有發生。
一顆心才緩緩落下了一半。
只是在離京回家那日,忽然接到未婚夫林釗的電話。
「淨秋,你到底得罪了什麼人?」
「他們爲什麼這樣整我?」
「老家的親朋好友都把錢投到了我的公司,那是他們一輩子的心血,一輩子的血汗錢,現在全沒了……」
「淨秋,我求你了,你去求那個人,求他放過我好不好?」
「如果他不肯,淨秋,我現在只能從樓上跳下去……」
林釗哭哭笑笑,聲音已經完全嘶啞。
我握着手機,只覺全身冰涼。
好一會兒,才低低開口:「林釗,你說的那個人,是誰?」
「我只知道他姓宋,是個祕書。」
眼眶中滾燙的淚,忽然就砸在了手機屏幕上。
宋祕書啊,李北州的心腹。
跟了他十年呢。
-7-
那是北京的盛夏。
晚上十點的風仍帶着溫熱。
黑色的轎車低調卻又奢華。
平穩地穿過紙醉金迷的夜。
我好像回到了多年前那個夜晚。
也是宋祕書親自來接的我。
那時我才二十一歲。
走進門看到只圍着一條浴巾的李北州。
當時就嚇得要哭了。
李北州覺得好笑,還哄了我幾句。
而現在我已經二十六歲。
手指上戴着訂婚戒。
我有未婚夫,即將有一個新的家。
但我知道,過了今夜,這一切全會變成泡影。
李北州穿着一件藏青色的睡袍,站在露臺上抽菸。
我走進去,一句話沒有說。
直接去了浴室。
從浴室出來時,我什麼都沒有穿。
李北州掐了煙,靠在欄杆上看着我。
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好一會兒。
才輕搖頭,嘆了一聲:「怎麼瘦了。」
我麻木地望着他:「李北州,你想做什麼就做吧。」
「做完,你就高抬貴手,放我未婚夫一條生路好不好?」
「淨秋,你爲了別的男人求我,只會更讓我生氣。」
李北州眉目疏冷,視線落在我的手指上。
「把那玩意兒扔了。」
我立刻摘了戒指,看都未看一眼就扔到垃圾桶中。
李北州神色稍緩:「過來。」
我走到他跟前。
他伸出手,撫了撫我的臉頰。
修長的指又一路向下。
月光灑落在銀丘上。
輕柔曼妙的一片白。
但那白很快被揉碎。
我偏過臉,怔怔看着溫柔月色。
眼淚無聲無息地泉湧。
直到李北州低頭,咬破櫻果。
我疼得蹙眉低吟。
他方纔攬住我,眼底溢出淺淡的疼惜。
「別這麼倔。」
「像從前那樣勾勾我,什麼事我不答應你?」
他說着,將我摁在落地窗前。
「今天在會場見到你時,我就想這樣了。」
他掐住我的腰,不帶絲毫憐惜。
我忍不住掙扎。
卻被他冷漠強勢地摁住。
「不想他死,就乖一點。」
我立時不敢動。
片刻後,李北州卻似又不滿意起來。
他抬手,略重的一巴掌落在我臀上。
「你知道我喜歡你什麼樣。」
-8-
李北州將我抱回牀上時。
我已經全身軟得沒有一絲力氣了。
他卻一臉饜足,興致頗高壓着我要再來。
我閉了眼,聲音嘶啞:「我真的很累,李北州……」
昏暗的視線裏,李北州居高臨下看着我。
伸手捏了捏我下巴:「成,今晚就先饒了你。」
說完起身下牀預備去浴室。
我也強撐着從牀上坐了起來。
李北州點了支菸,看着我有些費勁兒地下牀。
又走到沙發邊拿了自己的衣服。
他的視線一點一點地冷了下來:「你要幹什麼?」
「回去。」我垂着眼眸,自顧自地將衣服一件件往身上套。
「回哪?」
「老家。」
李北州忽然笑了:「怎麼還是這麼天真?」
我的手莫名抖了一下。
卻仍是沒停,將裙子拉鍊拉好,又彎腰穿鞋。
李北州將那燃着的半支菸碾碎在菸灰缸裏。
猩紅的菸頭變成一片破碎的灰。
「江淨秋。」
我轉身向外走,像是根本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他卻也並未再開口。
甚至也未曾阻止我。
下了樓,早有傭人和司機等在樓下。
見了我,都十分客氣:「江小姐,李先生吩咐了,讓我送您。」
我渾渾噩噩點了頭。
李北州的司機將我送到機場,就離開了。
直到坐上飛機,我仍感覺自己像是在夢裏一般。
他就這樣放過了我。
卻並不知道,其實在一起那麼長時間。
我卻根本不曾瞭解,李北州到底是個多麼可怕的男人。
-9-
原本我以爲,那一夜之後。
我和林釗婚約解除,再無瓜葛。
李北州就不會再讓人爲難他。
但我怎麼都沒想到,這一切也僅僅只是個開始而已。
林釗的小公司開始風波不斷。
李北州的人像是貓玩耗子一樣。
總會在林釗瀕臨絕境的時候,給他一線希望,將他拉上岸。
然後又會在他喘過一口氣打算重整旗鼓的時候,再給他狠狠一擊。
幾次三番之後,林釗再也扛不住。
甚至都想不開走了絕路。
好在還算幸運,被人及時送到醫院,撿回了一條命。
我去醫院看了林釗。
但並沒有進病房。
只是將帶來的水果和補品,給了林釗的父母。
從醫院離開時,我接到了宋祕書的電話。
「江小姐,李先生讓我問您,什麼時候回北京?」
我攥着手機,站在酷暑的烈日下,汗流浹背。
卻又覺得如墜冰窟。
但那時我仍傻傻地不肯低頭。
「我不會再回去了。」
宋祕書什麼都沒說,直接掛斷了電話。
也許是李北州以爲,林釗的事也無法再拿捏我。
也許是,他也覺得這樣逼迫一個女人,實在是不體面沒意思。
那一次通話後,一直到秋末,都風平浪靜。
只是爸媽提起林釗仍會難受,遺憾。
但隨着時間推移,他們也開始打起精神重新張羅着讓我相親。
入冬的時候,李北州結婚了。
新婚妻子正是在法國留學的那位千金。
得知消息那天,天氣不大好。
有點像我Ṱů₃和他提分手那天的樣子。
因爲某些原因,他們的婚事十分的低調。
結婚照片都沒有流出一張。
我在下班路上買了一份關東煮。
就坐在路邊的長椅上,一口一口吃掉了。
喫到最後的時候,莫名口感有些偏鹹。
殘餘的湯汁裏,漾出一個一個小小的漣漪。
我有些錯愕地摸了摸臉。
才發現,不知何時,自己竟然落了一臉的淚。
-10-
當晚,我洗完澡從浴室出來。
正和爸媽坐在沙發上聊天時。
手機鈴聲忽然響了,卻是一個陌生的號碼。
我沒有接,直接掛斷了。
片刻後,收到了一條信息。
「淨秋,是你下來,還是我上去?」
短短一行字,我的脊背都出了一層冷汗。
電話鈴聲又響,我關掉聲音,回了房間纔敢接聽。
耳邊傳來的,果然是李北州的聲音。
「李北州,你到底要幹什麼?」
我壓着嗓音,卻又壓不住心底的憤慨。
「江淨秋,我想你了。」
我怔愣了一瞬,將手機放下預備掛斷。
「如果你不來,我只好登門拜訪一下叔叔阿姨了。」
我下意識回頭,門外客廳裏傳來熱鬧的電視聲,還有爸媽的笑聲。
我的心臟像是被這些笑聲絲絲密密地纏繞了起來。
漸漸酸澀疼痛。
「我下去。」
「好,我等你。」
掛斷電話,我隨便拿了件風衣套上。
在爸媽跟前找了個藉口,這才下樓。
李北州的車子就停在街邊的樹影暗處。
我攏緊大衣,做賊一樣看了看四周。
這才快步跑到車前。
後排的車窗降下了三分之一。
李北州身姿慵懶坐在那裏。
我過來時,他的視線落在我臉上。
眼底就慢慢蘊出了淡淡的一抹笑:「上車。」
「有事的話,就這樣說吧。」我不肯上車。
李北州也沒勉強我,只是點點頭:「那行,那我下來。」
車門打開,他邁出腿下車。
可下一瞬,我卻被他捏住下巴直接抵在了車身上。
炙熱的吻染着淡淡的酒氣,鋪天蓋地一般洶湧席捲。
我不敢大聲,奮力掙扎。
混亂間,不輕的一巴掌掃過他的半邊側臉。
而剛留起來的指甲,也在他下頜處,抓出了三道血痕。
李北州驀地鬆開手,臉色微沉。
而我也嚇壞了,怔怔向後退了幾步。
他摸了一下傷處,眼眸驟然緊倏。
就在我以爲他要還手也給我一耳光的時候。
他卻很淡地勾了勾脣:
「江淨秋,你是上車跟我走,還是,讓我就在這裏辦了你。」
「自己選,你知道的,我什麼事都做得出。」
-11-
爸媽就在樓上。
附近的鄰居都是認識十幾年看着我長大的。
如今還不到深夜。
不定什麼時候就會有人出來。
我最終還是上了車。
那一路李北州都沒有再和我說話。
只是回到他下榻的酒店時。
剛進門,他脫了西裝外套就直接將我摁在了門背上。
我的雙腕被他的領帶纏住,舉高,固定在了頭頂。
風衣被扯開,裏面的睡衣被他凌亂捲起。
他解開皮帶,將襯衫下襬抽出。
又拉開西褲的拉鍊。
我哭得沒有聲音,雙眼紅腫着狠狠瞪着他。
「李北州,你非要這樣,非要讓我做不堪是不是?」
「你現在停手,我還不會恨你……」
「恨我?」
李北州猝然笑了一笑:「淨秋,我巴不得你恨我。」
總好過陌ẗüⁱ生人一樣。
永無瓜葛,不聞不問。
「你真的是瘋了李北州……」
「是啊,我就是瘋了。」
他扣住我的腰,慢條斯理地進入。
磨人一般,鈍刀子割着人的肉。
我的眼淚無窮無盡地向外湧。
可他卻沒有半點疼惜。
動作又快又重,似乎要將我撞碎。
後來,他將我抱到落地窗邊。
我跪了很久,膝蓋幾乎都要磨破紅腫。
最後一次,他將我抱回了牀上。
我感覺自己已經快要碎裂了。
李北州卻仍是不肯放過我。
我無法控制身體的本能反應。
一次一次被他送上雲端。
「江淨秋,跟不跟我回北京?」
我搖頭,緊閉着眼,用盡全力搖頭。
李北州低頭笑了一聲,卻還是動了怒。
我實在受不住,哽咽着低低求饒。
可他並不爲所動。
只是那樣居高臨下地看着我,眼底一片淡漠。
「既然這麼不乖,我又何必心疼你呢。」
「就受着吧,江淨秋。」
-12-
第二日一早,李北州就回了北京。
他一如之前,沒有強迫我,也沒有做出那種將我綁到北京的荒唐事。
只是,沒過多久。
我爸爸之前那個案子,
原本早已被李北州一句話擺平,忽然又被人揭了出來。
爸媽聽到消息,急得接連病倒。
我試圖託人去轉圜。
畢竟當初李北州之所以肯抬手幫我,也是因爲我爸爸確實是被上司無辜牽連,被人推出來的替罪羊。
但不管我怎麼努力,終究還是無濟於事。
那天晚上,我狼狽地拎着禮品,被人從屋內推出來。
冬夜,寒意十足。
我沒有哭,只是走到十字路口等綠燈的時候。
忽然扔下那些貴重的紙盒,笑了起來。
我笑得前仰後合,笑得眼淚四溢。
路過的行人看着我的眼神,像看着一個瘋子。
可我全然不顧。
宋祕書的電話第二次打來。
仍是一樣的臺詞:「江小姐,李先生讓我問您,什麼時候回北京。」
我站在寒風裏,將大衣攏緊,將自己的身體緊緊裹住。
信號燈變換,行人來來往往。
只有我一個人,站在斑馬線上,一動不動。
電話那端的人,好似耐心十足的樣子。
一直沒有開口催我。
我記不得自己站了多久。
直到雙腿雙腳都凍得僵硬。
我才緩緩開了口。
「你讓李北州來見我,我有一件事,要先和他說清楚。」
-11-
兩日之後,一切重歸原點。
就好像這些日子,什麼都未曾發生過。
李北州果然來見我了,他在我老家逗留了三日。
但這三日,我見他的時間卻很少。
他好似很忙,應酬多的離譜。
我也樂得清靜。
第三天的深夜,他回來時,身上染着淡淡的酒氣。
我還沒有睡,坐在露臺上一個人發呆。
李北州走過來,站在我身後。
他雙手握着我的肩,低下頭在我側臉吻了吻:「先別睡,等我一會兒。」
說完轉身去了浴室,洗完澡隨意套了件睡袍過來。
「宋祕書說,你有一件事要和我說,是什麼事?」
他在我身側坐下,伸手將我拉到他懷裏,聲音沉沉地問。
「我不做小三,也不當什麼二奶。」
李北州聞言好似半點也不意外。
甚至還低笑了一聲:「這事也沒打算瞞着你。」
「我跟她是合約婚姻。」
我只是望着露臺外高遠的天幕,平靜開口:
「合約不合約的,跟我無關,總之你結婚了是事實。」
說到這裏,我才側過臉看他:
「所以,就算說到天邊去,你已婚,我跟你睡,那就是不要臉的小三。」
李北州的眸色沉了沉:「我說你不是,這天底下就沒第二個人敢說你是。」
「你不用和我扯這些。」
我自嘲地笑了笑:「反正這是我的底線,如果你非要逼我,大不了就是一死。」
「淨秋。」
李北州伸手扼住了我的下頜:「你拿死來威脅我,你覺得我會害怕?」
「你死,很簡單,但你活着的家人呢。」
我的全身都開始顫抖,上下牙齒碰撞在一起,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淚腺憋漲得生疼,可眼淚卻一顆都掉不下來。
我的脊骨彷彿忽然被人抽走了一樣。
整個人癱軟如泥。
-13-
李北州扼住我下頜的手指,稍稍卸了力道。
他抬起另一手,將我臉頰邊散亂的頭髮拂開。
「好了。」
說着,又低頭,一個吻落在我冰涼顫慄的脣角。
「不要把這些話掛在嘴邊。」
「我總不會委屈了你。」
李北州說着,偏過臉低咳了一聲,似有些不自在。
「怎麼說你也是我喜歡的女人,難不成我會真的爲難你?」
他的聲音裏蘊着溫柔,看着我的眼神,亦是溫柔。
我在絕望那一瞬,像是又抓到了救命稻草。
「李北州……」
我仰臉看着他,眼淚終於決堤般滾落:
「李北州,我可以保證,我不會再戀愛,相親,結婚。」
「你婚姻存續期間內,我們不要見面,不要有任何來往,好不好?」
李北州沒有回答。
他就那樣居高臨下地望着我。
我畢生從未見過這樣冰冷深邃的目光。
猶如地獄一樣的深淵,將我整個人都吞噬乾淨。
「江淨秋,不如這樣吧。」
「我的太太不能生育。」
「你給我生一個孩子,我就成全你。」
「之後,你想要和我再無瓜葛,那就再無瓜葛。」
「想清楚了再回答我。」
李北州拂開我額上的亂髮。
眸底的冰冷漸漸消融了些許:「我給你三天時間。」
-14-
其實我並未用三天時間。
在他回京的第二日,我就想通了,做了決定。
我知道自己沒有能力改變這一切。
也放不下自己的至親。
所以連死都不能。
但至少有一件事,是我能爭取的。
再一次走進李北州辦公室的時候。
我竟有一種恍如隔世之感。
辦公室裏除了我和他,還坐着兩個律師。
我看着李北州在那份合約上簽字,按下手印。
我也簽了字,按了手印。
「我說過,孩子不會是私生子,他會是我李北州的第一個孩子。」
「也是李家會記上族譜的光明正大的後輩。」
律師離開後,李北州將我拉到懷裏,再一次重複了這兩句話。
我沒有理他,只是慎之又慎地將那份合約收好。
然後在他想要吻我的那一瞬,推開了他。
「明晚吧,明晚你過來。」
我的聲音無比平靜,平靜到李北州都有些許的意外。
「爲什麼是明晚?」
我彎脣笑了笑:「因爲明晚是我的排卵期啊。」
如果可以一次就懷孕。
我就不用再一次一次和他糾纏不清。
李北州的臉色漸漸沉冷。
但他卻並未發脾氣。
而是叫了宋祕書過來,送我回別墅。
我也沒再停留半秒,直接轉身出了門。
走出去幾步後,門內隱約傳來什麼東西摔碎的聲音。
但我依然沒有停步。
-15-
有的時候我真挺唾棄自己的。
到了這樣的境地,和李北州上牀的時候。
竟還是控制不住自己身體的本能。
但我很快也想通了。
如果反抗不了,阻止不了,那就乾脆躺下來好好享受吧。
疼了我就咬他,打他。
重了我就罵他,踹他。
舒服了我也會迎合他的親吻。
Ṭú₌
李北州這樣一個臉長的英俊,身材爆好,有錢有勢活兒也無敵好的男人。
怎麼說也比按摩棒好用。
也許是察覺到我在走神。
李北州的動作驟然重了幾分。
我的頭差點撞到牆壁時,他卻又及時地伸出手,幫我擋住了。
「江淨秋。」
他垂眸看着我。
我不太明白,他已經得償所願。
爲什麼看着我的眼底卻滿是不甘。
他在不甘什麼?
我覺得好笑。
小腹深處卻又被他剛纔那一下弄得隱隱生疼。
我蹙了眉,抬腳踢他:「你把我弄疼了……」
-16-
可李北州卻握住了我的腳踝,推高。
他緩緩沉下身,目光一瞬不瞬盯着我。
直到我和他徹徹底底地契合。
到我幾乎難以忍受的深度。
「江淨秋。」
他低了頭,強勢,卻又粗魯地重重吻住我。
「說你愛我,江淨秋。」
「像從前每次我們那樣,說你只愛我一個……」
我是曾說過愛他。
每次纏綿悱惻的時候。
每次情到濃時的時候。
那時候尚且年輕天真的我,也會有很多次,控制不住噴薄的情意。
一次一次傻傻地對他說出愛這個字眼。
甚至會在最兇險的時候,義無反顧地跑過去替他擋住那一刀。
其實直到我們第一次分手的時候。
我仍在愛着他。
其實在之前重逢的時候。
我也還未曾將他徹底地遺忘,放下。
從小到大,我都不是那種敢愛敢恨拿得起放得下的性格。
第一個真心喜歡的男人,更是會刻骨銘心一些。
但拜他所賜,如今那刻在骨頭和血肉上的傷口。
沒有癒合,卻已經腐爛。
而這腐爛的傷會時時刻刻提醒着我。
男人所謂的喜歡和愛意,是這世上最廉價的產物。
我最終仍是沒有說出那句話。
而那晚的最後一次,李北州意興闌珊地草草結束。
就起身洗漱穿衣,離開了這棟別墅。
-17-
近段時間,李北州身邊的所有人。
幾乎都感覺到了他的心情很不好。
江淨秋就在北京,但除卻那一晚,李北州都沒有再去過那棟別墅。
他偶爾會回李家的老宅。
面對欲言又止的長輩時。
李北州會生出一股莫名的報復的快感。
婚事是他們逼着他定的。
兒媳婦是他們千挑萬選出來的。
如今想要他離婚另娶,自然覺得打臉。
但他偏偏就不鬆口。
晚餐他隨便喫了幾口,就起身離開。
餐廳裏落針可聞。
李北州哂笑了一聲,沒有回頭。
手機響了好一會兒,他纔拿出來看。
卻是江淨秋那邊的傭人打來的。
他的腳步猝然停住了。
冬夜的冷風裏,卻又彷彿從心口滋生出了一股莫名的熱流。
不知想到了什麼,他竟是勾脣笑了笑。
「李先生,江小姐病了好幾天,死活不肯讓我們告訴您。」
「今晚她又發了高燒,姜醫生過來了,要給她打吊瓶,江小姐不配合……」
「我馬上就過去。」
李北州掛了電話,沒讓司機跟着。
五十分鐘的車程,他不到半小時就趕了過去。
臥室裏很亂,枕頭被子丟了一地。
江淨秋散着頭髮,蜷縮在牀角,不肯讓任何人接近。
「你們都先出去。」
他摘了大衣遞給傭人,平靜的吩咐。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他一步一步走到牀邊:「淨秋。」
那蜷縮的小小一團,輕輕抖了一下。
他的手落下來,落在她凌亂的長髮上,很小心地摸了摸。
她好似沒有太抗拒。
他才更進一步,握住她單薄的肩,抱住了她。
她的身上很燙,燙的他心口都疼了一下。
「淨秋,是不是肚子又疼了?」
當初捱了那一刀之後,她落下了一個後遺症。
癒合的傷口會出現幻痛。
每次生病的時候,她總會做噩夢。
夢到那天的場景,夢到那個兇徒猙獰的臉。
這一切,只有李北州知道。
「別怕,什麼事都沒有,都結束了。」
他抱緊她,耐心地安撫:「那個人早被警察抓走了,一輩子都出不了監獄的。」
「你也沒事了,傷口恢復的很好,疤痕也淡的快要看不到了……」
李北州一下一下的撫摸着她的後背。
又低了頭很輕的吻着她:「淨秋,別怕了好不好,我在呢。」
燒的渾渾噩噩的她,迷迷瞪瞪睜開眼。
好一會兒才認清面Ŧŭ̀ₑ前的人。
但在認清的那一瞬,她整個人好似突然就放鬆了些許。
接着眼眶裏的淚就一顆一顆掉了下來。
她身上燒的滾燙,手指卻是冰涼的。
拽着他的衣袖,拽的很緊:「李北州?」
「是我,李北州。」
她的眼底忽然就湧上了委屈的情緒。
拽着他衣袖的手驟然攥的更緊。
像是受盡了委屈的孩子,忽然看到了家人一般。
她哭的很大聲:「你怎麼纔回來啊,那個人好凶,他還打我……」
李北州倏然抱緊了她。
他的眼眶刺痛無比,差一點就掉了淚。
那件事剛發生的時候,江淨秋常會做這樣的噩夢。
他整夜整夜陪着她。
只有一晚短暫離開。
後來他回來時,她就是這樣委屈的抱着他大哭的。
如果不是病了,發燒燒的人糊塗了。
她永遠不會再對他這樣依賴。
永遠不會說出這些話了吧。
他清醒地知道這一切。
卻又沉溺其中,甘之如飴。
「對不起啊淨秋,是我回來晚了。」
「我保證,以後永遠都不會再離開你了,好不好?」
她的情緒漸漸平復了下來,抽噎着點頭應:「是你說的,不能騙我的。」
「嗯,不騙你,再也不會騙你了。」
她哭着,卻又忽然仰臉看着他,對他笑了。
「李北州,我愛你。」
他怔住了。
手腳好似都麻痹了一樣,不能動彈。
不知過了多久,她甚至已經在他懷中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他才一點一點找回錯亂的神智。
「江淨秋。」
他呢喃着,低了頭,將臉貼在她的臉頰上。
「我也愛你,江淨秋。」
-18-
我是在第二年的初春裏,檢查出有了身孕的。
不知是我情緒一直不好的緣故。
還是當初爲李北州擋的那一刀讓我的身體虧損了。
整個孕期我的狀態都不大好。
前三個月幾乎都是在醫院保胎度過的。
孕中期的時候,倒是過了兩個月安穩的日子。
我和李北州的關係,好似也和緩了些許。
聽說他的太太一直住在法國。
他們之間並無夫妻之實。
還聽說兩人其實早就擬好了離婚協議。
只是需要一個利益最大化的時機公開。
但這些和我都沒有任何關係。
我只是如常的產檢,養胎。
懷孕到五個月的時候,常常能感覺到胎動。
那種感覺很奇妙,有時候我也會控制不住地紅了眼。
但更多的也許是激素在作祟。
讓我無法操控自己,本能地無法漠視他的存在。
京城入冬的時候,我的預產期還有二十天就要到了。
但就在那一ṱû⁽天,發生了一件意外。
-19-
李北州回來的時候,我正在廊檐下曬太陽。
那天的陽光特別暖,一絲風都沒。
我曬了一會兒就睏倦地睡着了。
醒來的時候,傭人告訴我,李北州過來了。
我哦了一聲,沒當一回事。
讓廚房將溫着的粥拿出來喝了一小碗,就上了樓。
路過李北州書房的時候。
其實我根本沒打算停留,也沒打算聽裏面的交談聲。
只是無意間,從李北州口中聽到了幾個很熟悉的名字。
我爸爸的,我爸爸那位頂頭上司的。
還有我自己的。
「等她肚子裏孩子生下來,我自然會有其他的辦法,慢慢地讓她回心轉意。」
「女人懷胎十月,怎麼可能捨得下血肉相連的骨肉?」
「淨秋爸爸的事情,再不要提起來了。」
「就到此爲止,爛死在你肚子裏。」
「當初經手這件事的那些人,封好他們的口。」
「我以後不想再聽到和這件事有關的半個字。」
「這種手段,用兩次就夠了,過猶不及。」
「你也知道,我的目的只是得到她,又不是真的要傷害她的親人。」
「對於她,和她有關的人,我總歸還是心軟的……」
我站在書房外,雙手託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腹。
到這一瞬,親耳聽到時。
方纔愚蠢地明白。
原來從一開始我就掉入了陷阱中。
從一開始,他就在算計我。
而我至親的無妄之災,原來是他一手所爲。
可我江淨秋何德何能呢?
至於讓李北州這樣的男人花費這樣的心思,只爲了得到我?
其實他又何必這樣大動干戈呢。
還是他以爲,他這樣的人不配得到純粹的愛意。
他不相信,會有人只是因爲愛他才愛他嗎?
到底是我可憐,還是李北州可憐?
我很想笑,卻又笑不出來。
肚腹抽搐着疼,疼的宛如刀子絞着我的皮肉一般。
片刻後,一股溫熱的暖流猝然湧出。
淋漓在地板上,一片血色。
我昏沉沉閉上眼時,聽到了很多亂七八糟的聲音。
傭人們亂紛紛的喊叫聲。
李北州抖的不成樣子的聲音和冰冷的顫慄的手。
我很想睜開眼看一看他此時狼狽可憐的模樣。
但我實在是沒有力氣了。
我感覺自己很累很累。
我想睡了。
-20-
京城的初冬,我生下了一個孩子。
那是個男孩,也是李北州的第一個孩子。
因爲大出血,我整個人都很虛弱。
孩子出Ṱŭ̀₎生的第三天,我才勉強恢復了一些精神。
李北州巴巴兒地抱着孩子來到我牀邊。
藍色的襁褓裹着小小的安睡的嬰孩。
我的視線只是掠過他的臉,就立刻移開了。
「淨秋,你看看他,眉毛和嘴巴都很像你……」
他小心翼翼地將孩子遞到我面前。
目光裏滿是殷切的期盼。
可我別過了臉去,又閉了眼。
「我困了,想睡一會兒。」
李北州怔怔看着我,好一會兒才道:「好,那你睡會兒,我抱他出去。」
我閉着眼,聽着他的腳步聲遠去。
門打開,又關上。
什麼聲音都沒了。
我閉着的眼前,卻出現了模糊的嬰孩的小臉。
和我一樣的眉眼,小嘴。
在我肚子裏待了快十個月的一團肉。
如今我要親手割下了。
怎麼能不疼呢。
可我別無選擇。
我不能看他,一眼都不能。
看了,就再也舍不下了。
-21-
孩子出生滿一週的時候。
我午睡醒來時,忽然發現枕邊多了一樣東西。
那是一個薄薄的牛皮紙袋。
打開來,是幾張紙,第一張紙上寫着離婚協議書五個字。
我看了一眼,就又放了回去。
他結婚和我無關。
離婚自然也和我無關。
我總不會如言情小說中的女主一樣,
以爲自己真能讓上位者徹底折腰。
正如李北州之前所說。
他的婚姻是利益最大化的一場交易。
那麼離婚,自然也是因爲無利可圖。
並非因爲我。
下午時候,李北州又抱了孩子來我的病房。
而這時,我已經可以下牀走動幾步。
所以也開始慢慢整理自己的東西了。
他進來時就看到了我牀頭原封不動的那個紙袋。
眸色就緩緩沉了下來。
但很快,他就調整好了自己的情緒。
抱着孩子逗弄着走到我身邊。
「淨秋,你看他是不是餓了,張着小嘴在找喫的呢。」
藍色的小襁褓被遞到我跟前。
我仍是別過了臉去:「餓了就讓月嫂喂他喫奶粉吧。」
我連看都不肯看他一眼,自然也不會母乳餵養他。
李北州就笑了:「你信不信,現在給他餵奶的人,都是我呢。」
我不說話,只是看着窗外。
李北州繼續絮叨:「連換尿褲我都學會了。」
「小東西特別能喫,一晚上要折騰人兩三次……」
「他這兩天好像胖了一些,臉肉團團的,你要不要看看?」
他說着,竟直接將那孩子放到了我身邊。
「我去打個電話,淨秋你先幫我看着他一會兒……」
我連話都沒來得及說,李北州就直接大步出了房間。
他好像是真的餓了,張着小嘴到處找,接着就哭了起來。
哭聲響起來那一瞬,我的心忽然重重痛了一下。
本能地想要抱起他。
但伸出手那一刻,卻還是硬下了心腸。
我轉過身,直接去了洗手間。
站在鏡子前,淚如雨下。
外面的哭聲又響了一會兒,就停了。
大概是保姆將他抱走了吧。
我抬起手,擦了擦眼淚。
空曠的安靜像是可以吞噬萬物的深淵。
一分一秒,我都捱不下去了。
-22-
我走那天,天氣並不算好。
好像每個離開北京的日子,都是這樣陰沉沉的天。
我說想下樓去小花園裏散散步。
沒讓照顧我的護工跟着。
我的東西也不多,那些衣物和用品,我都不要了。
只帶走了自己全部的證件。
所以她們也沒有起疑。
我叫了出租車,直接去高鐵站。
而出租車快到高鐵站的時候,我忽然發現後面有輛熟悉的車子正飆車追來。
李北州的風衣有些散亂,頭髮也微亂。
那樣高大英俊的一個男人,抱着一個哇哇哭的嬰孩。
瞬間就吸引了周遭所有的視線。
我將厚重的大衣裹好,又將帽子戴好。
這纔拿了包下車。
李北州追過來,眼眶通紅望着我。
「江淨秋,你不要我,可以。」
「現在連自己生的孩子也不要了?」
我還是沒忍住,落了一滴淚,卻並不曾回頭。
只是看着遠方空曠自由的天幕,平靜道:
「對,你和孩子,我都不要了。」
「江淨秋,你的心還能再狠一點嗎?」
我笑了笑:「能啊。」
「李北州你知道嗎?」
「跟你在一起這近一年的時間,每分每秒都讓我生不如死。」
「如果你這一次食言,不遵守我們曾經的約定。」
我緩緩轉過身,漠然地看着他:「我這一輩子,想起你都會覺得噁心。」
我說完這句。
李北州再也沒有說一句話。
襁褓中的孩子仍在哇哇啼哭。
他抱緊了那孩子,轉身大步離開了。
我也向前走去,走進入站口ƭŭ₃,一眼都沒有回頭看。
所以我並不知道。
在我邁步向前的那一瞬,李北州抱着孩子停了腳步。
他回身看着我,就那樣看着我一步一步走遠。
而我和李北州都不知道。
那一次,是我們這輩子最後一次見面。
-23-
三十五歲那年,我低調地結婚了。
兜兜轉轉,結婚的對象還是林釗。
當年,他事業小成後,也相親結了婚。
但那段婚姻只維持了三年。
他的太太給他生了一個女兒,女兒一歲時,他們平和地離了婚。
爲了這個女兒,林釗一直沒有再婚。
直到女兒上小學,林釗和我意外又遇到。
我們是很平淡地,很自然地在一起的。
沒有轟轟烈烈,沒有驚天動地。
像是一杯溫水,一碗溫粥。
但正是我渴望的平凡人生。
當年生產時大出血,讓我以後再難生育了。
但我也並不想再生一個孩子。
林釗是想過的。
但知道我的身體狀況後,他就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
我們結婚後的日子很尋常。
林釗對我很好。
他的女兒漸漸和我親近起來。
有時候我給她梳頭髮,買衣服的時候。
也會很突兀地想起那個孩子。
但也只是一瞬。
他的名字叫李曦和,這麼些年過去,仍是李北州唯一的孩子。
他沒有再婚,沒有新的太太。
沒有正經的婚生子女,也沒有其他的私生子女。
李曦和出生時就上了李家的族譜。
他是李北州的長子。
將來,也可能會是唯一的孩子。
他會繼承李北州的一切。
這正是當年,我心裏想過的。
我唯一可以爭取的最大化的利益。
我將他帶到這個世上。
沒有愛過他一天。
我不是一個稱職的母親。
他可以怨恨我。
也可以漠視我。
我想,我都可以平和地接受。
我這一生,不過也就是一個平凡普通的女人的一生。
我從未想過披荊斬棘踩着刀刃去融入那個不屬於我的世界。
所以我纔可以這樣清醒理智地割捨掉北京的一切。
李北州曾說我心狠。
想來這話並不假。
我愛過他。
但也並未愛到超越愛我自己。
而這,或許是他對我不甘的最深緣由之一。
至於李北州,他喜不喜歡我,愛不愛我。
也許連他自己都說不清。
而我,也早已不在意了。
24(李曦和)
其實我在十八歲前,也曾見過我的親生母親幾次。
但我只是遠遠看着,沒有上前去打擾她。
第一次見她時,她那時候的丈夫來接她下班。
她笑得很溫柔地走到車子前。
車上還下來一個小姑娘,比我小一點。
那小姑娘撲過去抱她,喊她媽媽。
她笑着應了,又摸了摸她的頭髮。
牽着她上車,離開了。
我在路邊站了很久,一直到那輛車子看不見了。
才懨懨地回去酒店。
我父親在露臺上抽菸,見我回來,笑着對我招手讓我過去。
我走過去的時候,看到他眼角有些微的發紅。
但我沒有問他。
那時候我十四歲,第一次陪着父親喝了一點酒。
很快就醉了。
我做了一個夢。
夢裏面她也來接我放學。
摸了摸我的頭髮,又牽着我的手上車,溫柔地笑着。
我卻哭了,從夢中一直哭到了夢醒。
這是我長大後第一次哭,也是最後一次了。
第二次見她的時候,那天只有她一個人。
她拎着包,在花店買了幾枝花。
路過奶茶店又買了冰淇淋。
喫完一個覺得不夠,又買了第二個。
我忍不住笑了。
覺得她喫冰淇淋的樣子,還像個小姑娘一樣。
後來她接到一個電話,整個人手忙腳亂的。
剩下的半個冰淇淋被她很不捨地扔到了垃圾桶。
可她眼底卻帶着笑,很幸福的樣子。
我從小就不愛喫甜食,但那天我也買了兩個冰淇淋。
帶回去的時候,父親看到了。
「怎麼忽然喫冰淇淋?」
他說着,卻伸手拿走了一個。
我們倆沉默無聲地將冰淇淋喫完。
我們倆誰都沒有提起她。
但我們倆都很清楚,我們都在想她。
十八歲的時候,我要出國唸書了。
最後一次去看她。
不知道是不是母子血脈牽絆的緣故。
她好似感應到了我的存在。
雖然那一路,她自始至終沒有回頭看一眼。
中途,她路過一個網紅店。
那個店可以買許願牌,然後寫上心願掛在店外的許願樹上。
她進去了約莫十來分鐘,就匆匆叫了車離開。
我走過去的時候,被店員叫住了。
她們給了我一塊許願牌。
說是有位女士拜託她們轉交給我的。
那塊牌子很簡單。
上面寫着寥落幾個字。
很娟秀,應該是她的筆跡。
祝願曦和
平安健康
我握着木牌,忽然間淚如雨下。
也許是這一生,母子緣分太淺薄的緣故吧。
如果還有下輩子。
我想做那個小姑娘。
我想被她笑着摸摸頭,牽着手。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25(尾聲)
我二十四歲那年,從國外唸書回來。
回來時才知,父親已經病入膏肓。
見到我時,久病臥牀的他,頗有些欣慰。
難得地說了很多話。
但很快,就又陷入彌留。
彌留之際,他翻來覆去地念着一個名字。
江淨秋,江淨秋。
我知道他的遺憾,也知道他有一個永遠無法實現的心願。
我本來和他想的一樣, 永遠都不去打擾她平靜的生活的。
但到底血脈相連,我終究還是沒有忍住。
我和她見了面。
告訴了她父親已經陷入彌留,隨時都可能死去。
她當時看起來仍很平靜,只是坐在那裏,手一直髮抖,很久都沒有說話。
我藉口去拿熱飲,讓她一個人待一會兒。
等我再回來時,她的眼睛很紅。
剛纔,應該是哭過了吧。
我說不出心裏什麼滋味。
卻又有些爲父親開心。
她還會因爲他的死而落淚。
她應該,心裏多多少少還是有一點他的位子的吧。
我問她, 可不可以跟我回北京, 見父親最後一面。
她沒有拒絕我。
只是,我們回到北京, 飛機剛落地的時候。
醫院傳來消息, 父親已經走了。
臨終前, 我這個唯一的兒子, 沒有陪在他的身邊。
而他一輩子都沒有忘記的那個女人。
也沒能和她見最後一面。
她站在那裏,有些茫然卻又無措地望着我。
我什麼都沒說, 只是緊緊抱住了她。
「爸爸走了,您還有我呢。」
「別怕,別怕啊,媽媽。」
她終於還是顫慄着Ṭṻₖ抬起手,輕輕抱住了我。
她的眼淚落了下來,一滴一滴, 滾燙。
她哭了好一會兒, 又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臉:「曦和, 你以後,要很辛苦了啊。」
是啊, 我是父親唯一的孩子。
父親生病時早已立好了遺囑。
他的一切, 一分爲二,一半給我, 一半留給她。
我知道她不會要的。
但沒有關係, 我會幫她經營好這一切。
不管那些人怎樣說,怎樣試圖污衊她。
我卻一直都記着父親和我說過的話。
她是給了我生命, 拼死把我帶到這個世界上的人。
我必須要愛她, 盡我的一切去愛她。
畢竟這世上,只有我和她, 纔是最親的親人了。
「媽媽。」
我又低低喚了一聲。
夢裏面悄悄喚了千百次的稱呼,如今終於敢對她喊出口了。
「媽媽, 只要你還在, 再多的苦,我也不會怕的。」
她擦乾了眼淚,看着我的眼睛裏, 滿是欣慰。
「曦和, 走吧, 我們去送你爸爸最後一程。」
她握着我的手,她的手柔軟溫熱,卻很有力。
我任她握着, 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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