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禍水

我是嬌媚妖妃,一代禍水。
老皇帝臨終之際,把我拉到牀邊。
「朕已決意,立皇后之子爲太子,你不要和他們倆對着幹,免得自討苦喫。」
我剛要破口大罵,眼前卻一片片彈幕飛過。
【小妖妃就要下線了,嗚嗚嗚,美女,好捨不得。】
【真蠢,男主的探子就在門外,本來服個軟就行,沒想殺你的,這下要被大卸八塊了。】
【皇后母家大軍都把京城圍住了,這女配多少有點自不量力了,沒本事還硬跳。】
我硬生生擠出一個笑臉來,改了口。
「皇上聖明,大皇子文韜武略,是最合適的太子人選。」
太子登基後,我戰戰兢兢等他發落。
他卻漫不經心地擦着劍:
「黎妃娘娘,真的說孤好?」

-1-
看見彈幕前的那一刻,我正準備挺起一回腰桿,以我畢生所學,狠狠罵死老登。
可數不清的彈幕告訴我,什麼叫命數已定。
我往門口一瞄,果見門外一個斜斜的身影半倚着窺伺。
果然有人在偷聽!
那京城被圍住的事,也是真的了?
我不能螳臂當車。
望着老皇帝混沌的雙眼,我又熟練地擠出諂媚的笑容來,甜甜地叫了聲陛下。
「陛下英明,妾也以爲,大皇子文韜武略,德才兼備,是最好的太子人選。」
【怎麼回事,妖妃改口了?】
【太天真了,不會以爲服個軟就能保命吧?】
【對着醜老頭都能笑得出來,佩服佩服。】
【出身低微唄,爲了活命不擇手段,一般人可做不來。】
「你真這麼想?」老皇帝先詫異,又點了點頭,「你能早點想開也好,朕去了以後,無人能護你了,往後就靠你自己了。」
護住我?我心裏翻了個大白眼。
十六歲他就把我搶進宮來,恩寵封賞不斷,最初,我也以爲,他是真疼我。
他躺在我枕邊,抱怨皇后一貫好弄權,擅鑽營,對他沒有半分真心,哪裏及我單純善良,嫵媚動人?又罵太子忤逆不孝,眼裏無君無父,要我再給他生個乖的。
見我肚子一直沒有動靜,他還過繼了一個宮女生的兒子給我養,說是將來替我傍身。
又在朝堂上拉攏了一些臣子替我們母子撐腰,哄得我跟斗雞似的,真以爲自己能和皇后母子爭一爭。
直到看見了彈幕,我才幡然醒悟,真正要緊的兵權一直在皇后親族手裏牢牢攥着。老皇帝不過哄着我陪他演了一場情愛的戲。
現在戲散場了,他叫我自求多福,我呸。
老皇帝咕噥着喉嚨裏的痰,又睡下了。
我拖着軟的腿剛走出殿,宮女就急慌慌稟報:
「娘娘不好了,三皇子被椒房殿的人帶走了!」

-2-
我趕到椒房殿的時候,趙裕正坐在蒲團上啃雞腿。
皇后微笑如慈母,囑咐他慢點喫,目光卻緊緊黏在我身上。
她像一條巨大的蟒蛇,盤着趙裕,伺機而動。
趙裕不合時宜地抬起頭,圓鼓鼓的小臉髒兮兮的。
「母后,我還要喫。」
這孩子,詩書禮樂射御,啥都不起興趣。
唯一的樂子就是喫。
刀子都架在脖子上了,還想着喫。
我是被他嘴角的油糊了心,才以爲他也能爭皇位。
彈幕一片嘲諷。
【大家看看我兒子能當太子嗎?】
【別說,妖妃是真有母愛。】
【笑死,女配你睜開眼,他哪有一國之君的樣子?】
看到一條彈幕,我心裏一咯噔。
【這胖小孩後面死得可慘了,被男主幽禁幾年,瘦得沒人樣,活活嚇死的。】
最後一點猶豫也消失殆盡,我把趙裕名下所有封地的詔書、印璽都拿了出來。
我賠上笑:「我兒呆笨,天資不足,也無長進,治理不好這些封地,還是交還給大皇子吧。」
「近日有些捕風捉影的傳言,說我兒想爭大寶……真是無稽之談,他是宮女所生,又給我這個蠢人養大,這樣低賤的出身,做個城主都難以服衆的。」
皇后戲還沒唱完,我便交了底牌。
她驚愕之餘,還有些意猶未盡。
「黎妃,你這是認了?不再掙扎一番?這可不像你。」
「從前都怪那起子人教唆妾和皇后娘娘作對,害得妾生出不該有的妄想來,和娘娘離了心。」
我若早知道皇后的孃家軍已把京城都圍住了,我還垂死掙扎什麼勁?
我拿出討好老皇帝的那一套來,拿起絲帕遮臉,哭哭啼啼。
「妾近來才幡然悔悟,願意領着裕兒永遠追隨娘娘身側。只求娘娘不嫌我們愚鈍纔好。」
【妖妃真是能屈能伸,我輩楷模。】
【這不就是人不要臉,天下無敵嗎?有什麼了不起的?】
「不知廉恥的賤婦!」皇后身邊的老宮女冷冷地喝了一聲。
皇后卻向前傾了傾身子,悠悠然挑了挑眉,她饒有興味地打量着我,彷彿觀賞一個物件。
她還是那副端方威嚴的模樣,更顯得我拙劣狼狽。
「你可知,爲何先頭你多番挑釁,本宮都不曾動你?」
「因爲,你爭的是一個皺皮核桃似的老翁,他幾句甜言蜜語就能哄得你們頭破血流,本宮甚是愛看。」
說罷,她輕輕擺了擺手。
「帶着你兒,滾吧。」
趙裕懵懵懂懂地跳下來,跑到我身邊,臨出門還不忘從宮女手裏笑嘻嘻地捧走了一隻滷雞。

-3-
走出椒房殿的時候,我的腳底輕飄飄的,臉上火辣辣的。
【皇后這才叫大女主格局吧,比起來妖妃差遠了。】
【笑死,爭個皇后看不上的老頭,還覺得自己贏了。】
【替正宮伺候老頭五年,以爲撈着了,到頭來啥也沒有。】
都說我是狐媚惑主,擾亂朝綱,本性低賤,寡廉鮮恥。
可我原本也只是個農家姑娘,與我定親的那人既憨且實,一鋤一鋤地替我攢起了兩間石瓦房。
若不是老皇帝那日心血來潮,鄉間踏青……
我閉上了眼睛,重重嘆了口氣。
牽着我的那隻小手卻抓得更緊了。
我這才覺察,趙裕的手心也是冰涼涔溼一片。
他朝我仰起胖乎乎的小臉,葡萄似的大眼睛眨了眨。
「母妃,剛纔好險哦。」
我愣了。
「什麼?」
趙裕望了望四下無人,停下腳步,認真地對我說:「母妃,你方纔做得很對,識時務者爲俊傑。」
我在震驚中靜止,如同湖邊山石。
難道趙裕不傻?
他又一本正經道:「趙元年長,而我年幼。趙元有徐皇后一家鼎力相扶,更有朝廷肱骨耄耋老臣追隨,而我雖得母妃撫養,而始終力不足也。」
他的聲音忽然壓得更低了。
「母妃,那些典籍史冊,我都有讀的,可並不敢讓人知道。你往後不可再張揚要我做太子的話了,依今日局勢,你我先保住性命,方爲上上之策。」
彈幕也是一片問號飄過。
【什麼?趙裕不是飯桶?】
【小孩你什麼咖位,怎麼改劇本啊?】
【有沒有一種可能,這其實是趙裕的隱藏人設,只是因爲妖妃變得好像有點腦子了,才暴露出來?】
……
意思是隻有我一個傻子?

-4-
老皇帝嚥氣的那一晚,下了淅淅瀝瀝的雪。
早春的雪站不住,順着廊檐一滴一滴,訴說着深宮心事。
雪水帶着冰意滑過我的脖頸ŧŭ̀⁵、脊樑。
我跪在妃嬪的哭聲之中,眼前的門開開合合,侍官大臣忙忙碌碌,進進出出。
黃昏時,一個太監走了出來,居高臨下地望着我們這些明日黃花。
他帶着長長的旨意,念出一個又一個名字。
陪葬、守陵、留宮頤養天年……
沒有我的名字。
我呢?斬首示衆,亦或是千刀萬剮?
原本抱作一團的女人們被強行拆開,各奔東西,只剩下我。
太監看我的眼神很複雜。
「黎妃娘娘,太子有請。」
這次,彈幕遲疑了一會兒才蹦出來。
【要來了要來了,男主性格挺果斷的,應該會給她一個痛快。】
【本該被男主媽五馬分屍的,現在只能被男主一刀斬了,有點不爽。】
【我怎麼覺得有點奇怪,爲啥要單獨召見她?】

-5-
內室好暖,香菸漫漫,壓住了血腥氣。
地上躺着一具人首分離的屍體。
趙元背對着我,正擦拭一把寒光凜凜的劍。
我一時猶豫,不知當不當跪。
死到臨頭,一向摔得粉碎的自尊又拼湊起來了。
老孃大限已至,難道還要庶母跪小兒?
我僵硬地站着。
趙元的手一停,忽然說了句叫我摸不着頭腦的話。
「那日養心殿,你曾說過,孤很好。黎妃娘娘,你真的覺得孤好?」
我磕磕絆絆道:「太子殿下英明神武,智勇過人,自然很好。」
長劍入鞘,我悄然鬆了口氣。
他轉過身來,與我雙目對視。
劍眉之下,那一雙墨玉般的眼睛,如重重烏雲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不由得向後退去,不留神一腳踏進了血泊中。
趙元不緊不慢,輕輕撈着我的腰一點點把我拉近了,險些靠上他的胸膛。
他身上是我最熟悉不過的龍涎香的味道。
以前染在他父親身上,現在染在他身上。
【不是,這是抱上了嗎?】
【好惡心,妖妃能不能離男主遠點。】
【男主就隨手一拉,你怎麼不知廉恥往別人懷裏撲啊?】
「你甘心嗎?」趙元忽然問。
我這一生,入宮、爭寵、奪嫡,都被人牽着鼻子走,哪能由得我選呢?
但我還是換上了謙卑的笑意回話:「父死子繼,立嫡立長,都是天經地義。妾不敢妄想。」
趙元輕輕捏起了我的下巴,眼神在我臉上流連,他若有所思道:「不錯。父死,子繼。」
「你勾引父皇時那副可憐模樣,能否爲我也演一遍?」

-6-
「什麼?」
我一時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不合禮法。你我畢竟是母子。」
我偷瞄了一眼那一向最老朽酸腐的言官,他此刻正躺在我腳邊,死不瞑目。
平日裏一口一個妖妃,罵我罵得歡,今天該他說句公道話,他倒死了。
「母子?」趙元揚了揚眉,「我年長你兩歲,算什麼母子。」
「父皇大你幾十歲,你尚且肯小心籠絡着他,如今我也是皇帝,有何不可?」
彈幕瞬間點燃。
【??????】
【壞了,女主還沒出場,男主怎麼迷上女配了。】
【男主不要發瘋啊!女主後面就會出場了,那纔是你的白月光。】
趙元是這個世界的主角。不管是彈幕,還是命運,都格外偏愛他。
我輸得心不服,口也服。
不管我多想罵他目無尊長,也只能咽在肚子裏。
我強笑道:「殿下不要戲弄妾身了,您是人中龍鳳,多少名門貴女心嚮往之,何必非要我這殘花敗柳?」
趙元點頭。
「說得不錯。可你只有一條命。」
他的指腹在我的臉上輕揩了一下,便放開了我。
「門就在那兒。走出去,你仍是黎妃。你的事,我不會再過問。」
「留下來,你做回黎姜。我要你生,沒人敢叫你死。」
我看向門外,想起皇后那張冷笑着的臉,怎麼也不敢邁出一步。
我躊躇着望向趙元,他不曾催促,我的四肢百骸卻彆扭得如同爬滿螞蟻。
在他平淡的注視下,我的手緩緩摸向了衣帶。
彈幕又對我嘲諷了一波。
【連侍父子,這種奇恥大辱,還不如死了乾淨。】
【樓上別忘了妖妃沒有廉恥,爲了活命,什麼都做得出來。】
趙元卻捏住了我的手腕。
「不急,等天黑透。」
「你常唱的那支曲,唱給我聽聽。」
我一曲唱罷,趙元合目。
「有多少個夜晚,你的歌聲在這重重宮闕中飄蕩,今日終有一首,是爲我而唱。」

-7-
趙元把我留在了養心殿。
太子殿下老成深沉,不怒而威,每日晨起都親手爲我穿上耳墜。
宮女侍官不敢看我,生怕下一瞬便因知曉了這見不得光的宮廷祕辛而命喪當場。
後來,趙元告訴我,黎妃死了。
一杯毒酒賜死的。
我的指尖忍不住抖了一下,沒能逃開他的眼睛,被他捉在掌心,放在脣邊。
從那天起,他會一遍一遍地喚我的名字。
黎姜,黎姜。
【我們寶寶真是魅力四射,人見人愛。】
【第一次見到把人盡可夫說得這麼好聽的。】
【妖妃粉真是三觀跟着五官跑,別高興得太早了,男主媽要是知道這個事,肯定要替他除去這個禍患。】
果不其然,趙元登基的那日,太后帶着人衝進了養心殿,揪着我的頭髮把我拖到了庭中央。
太后是帶着死士來的,宮女侍官們驚叫而散,無人敢攔。
她望着我目眥欲裂,一巴掌狠狠甩在我臉上。
「淫婦!」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她如此失態。
我與先帝夜夜笙歌時,她可以若無其事。
可一旦得知我染指了她的兒子,她就再也冷漠不起來了。
原來她並不如表面遮掩得那麼平靜,她一直深恨我。
「我兒一向孝順,卻十天半月不來請安,原是被你這個賤婦絆住了腳!」
「你就那麼不甘寂寞,勾了我的丈夫還不夠,還要勾我的兒子,下賤!」
彈幕竟然第一次紛紛替我幫腔。
【不兒,你兒子是什麼單純大男孩是吧?】
【就單說這個事,妖妃確實挺被動的。】
【何止這個事,一直很被動好吧,十六歲就被老男人強佔了,美女有什麼錯?】
【我不行了,我要轉站妖妃了。】
我擦了把嘴角的血,朝她露出我的拿手媚笑。
「妾身確實下賤,哪知道這身皮囊,不僅先帝不嫌,就連金尊玉貴的大皇子也是如此受用。」
我的挑釁徹底激怒了她。
她讓人按住我,下令劃爛我的臉,再把我撕碎了丟出去餵狗。
匕首拔出,我閉上了眼。
劃吧,劃爛這副招災引禍的相貌。
殺呀,殺滅我這任人拿捏的一生。
可刀鋒卻遲遲沒有落下。
我睜開眼,只見那行刑的婦人收起了猙獰面孔,斂眉低首,握刀的那隻手也垂了下去。
而太后臉色鐵青,總管太監李茂正站在她面前,笑意尷尬。
他是從典禮上跑過來的。
「太后娘娘,奴才有口諭要傳。」
太后扭過身,朝着金鑾殿的方向望去。
「說吧。」
「皇上口諭,太后鳳體欠安,應好好頤養天年,不宜過度操勞。太后身側的奴才不懂體恤主子,反而煽風點火,唯恐天下不亂,一律杖責三十,發配永巷。」
太后怔住了。
「皇帝,真的這麼說?」
她身邊的人都哭着喊着被拖了下去,她的身體如一片秋葉般飄忽蕭索。
李茂咳了咳,又喝退衆人,壓低聲音道:「皇上還有話要帶給太后。皇上親口說,請太后別忘了,這天下終究是姓趙,不是姓喬。今天的事若有下次,犯過之人,一律依國法處置。」
太后頓時面無血色。
登基前,趙元視喬家爲母族,登基後,趙元視喬家爲外戚。
孝子賢孫,不過如此。
彈幕紛紛稱讚趙元真是大孝子。
夜裏,趙元扳着我的臉,拇指蘸着涼絲絲的藥膏,在我紅腫的面頰上摩挲。
「母后走時,可說了什麼?」
「她說,你不愧是她生的好兒子。」
趙元笑了,手上力道重了幾分。
「朕就是要天下都知道,朕中意的人,不論是何出身,都可得道昇天。朕不喜的人,縱有血脈相連,也難免於罪。」
「黎姜,我不僅疼你,我還要抬舉你。」
【我就說男主不是戀愛腦,都是有謀算的。】
【畢竟是皇帝,一切都是爲了權力鋪路罷了。】
我依偎在他的懷中,乖巧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他要放我出養心殿了。
我消逝的鬥志死灰復燃。
委曲求全,苟且偷生,我做到了。
不知我兒趙裕做到了嗎?

-8-
一紙詔書,趙元冊封我爲黎貴妃。
「黎」這個姓氏一出,叫文武百官齜牙咧嘴,頭疼得很。
妖妃又回來了,禍害完先帝,又要禍害新帝了。
太后又恰恰在此時病倒了。
天下誰人猜不到我的真身?
然而皇帝就是要指鹿爲馬,逼人就範。
故而羣臣很有默契地一齊裝聾作啞,顧左右而言他。
年輕的天子剛剛登基,正是血氣方剛的時候,何必在此時往刀刃上撞呢?
我重染上鮮紅的指甲,盤起高聳的雲髻,圍珠繞翠,叮噹作響。
今日是我的冊封禮,趙元要給我一個盛大的排場。
宴飲時分,我終於見到了闊別已久的趙裕。
他怯怯地望着我,「母妃」二字剛出口,就被身邊的宮女輕輕捏了把胳膊。
趙裕連忙改口,稱我爲「貴妃娘娘」,祝賀我聖眷不衰,青春長駐。
入席後,趙裕就專注地投身於暴食中。
他一個勁地往嘴裏塞着食物,不住地說好喫。
宮女勸阻了幾次,勸不住,捂着嘴都笑了。
他也憨笑,繼續往嘴裏塞着菜。
只有我能看出,他的眼底已隱隱有癲狂之色。
【這小孩也太拼了,這麼喫不會撐壞嗎?】
【怕男主懷疑他,所以一個勁地扮蠢。】
【……哎,他也只有十歲啊。】
趙元多喝了幾杯,頗有興致地望了過去。
趙裕癡癡一笑:「宮女姐姐,我還要喫。」
趙元揚了揚手,又賜下一隻牛蹄,趙裕一骨碌爬起來謝恩,撞得桌案啪啪直響,才坐下,又急着捧起牛蹄,一股腦地啃。
趙元笑了,又命人取來半隻羊腿,給趙裕喫。
趙裕還是高興地謝恩,大口大口地嚼了起來。
衆人開始時面面相覷,摸不清皇帝的態度,後來見到皇帝有意戲弄趙裕,便也對他指指點點,揶揄幾句。
趙裕挺着圓滾滾的肚子,眼睛裏藏着淚花,還要朝衆人憨笑撒癡。
我心裏不是滋味,只能佯裝惱怒,向趙元抱怨道:「這蠢蛋長了個笨魚腦袋,一味地喫,不知飽的,惹得衆人笑話,誰知是不是趁亂子笑我呢。」
趙元本看得津津有味,聽我這麼一說,上揚的脣角也垂了下來。
「趙裕,別喫了。替朕儉省些。」
趙裕「噢,噢」地應了兩聲,依依不捨地放下了手裏的豬蹄,才嚥下最後一口,就打了個響嗝。
接着就跟止不住似的,趙裕打了一連串的嗝,自知失禮,站起來要謝罪,又跌在地上爬不起來了,更激起笑聲一片。
我氣得站起來就要走,趙元一面笑,一面來拉我的袖子,我嬌嗔般輕輕一扯,掙脫了他,罵走了想要跟來的宮女,轉身走進了耳房。

-9-
即使捂住耳朵,身後殿內的笙歌燕舞與嘲弄聲仍然此起彼伏。
我倚着樑柱,只覺得胸口發堵。
昏暗的燭火下,忽見一張白如紙的臉。
是個瘦弱矮小的宦官。
他問我:「娘娘,五年的母子情,今日斷嗎?」
我一怔。
「不。」
小宦官微弱地點點頭。
「那,請再等一等裕主子。好自珍重,不必求情。」
他輕手輕腳地溜了出去,替我合好了門。
彈幕難得的沉寂一片。
老皇帝把趙裕抱給我的時候,他又瘦又小,只有五歲。
我很喫驚,即使村裏窮人家的孩子,也不會這樣瘦。
我問他:「他們不給你飯喫嗎?」
他卻搖頭朝我咧開嘴笑:「我不餓。」
那時他不敢說餓,現今他不敢說飽。
我們母子,都是別人手中的一雙提線木偶。

-10-
趙元今天高興,不全是爲拿趙裕取樂。
位列京城七姓的呂氏、程氏都藉着恭賀趙元新得佳人之喜,獻上了誠意。
帝王是多麼離經叛道,隨心所欲。
就算再不入流的人,只要討他歡心,就能換來數不清的好處。
趙元正在利用世家的貪婪,挑撥他們的關係。
我想,我對於趙元是確有用處的。
趙元按住了我爲他揉肩的手。
「你有心事。」
「是這承華宮不夠漂亮,還是伺候的奴才不妥帖?亦或是——」
他把我拉到跟前,微眯的雙眼裏泛起波濤。
「有人冒犯你?」
我的心跳如擂鼓,我知道,這是最好的機會。
今天他很高興,今天他看到了我的價值……
趙裕的名字像一顆珠子似的,在我的口裏轉了又轉。
彈幕急着催促我。
【快點提啊,這個時候不爲你兒子爭取,什麼時候爭取?】
【妖妃早沉在寵愛裏出不來了吧?怎麼會冒險幫一個小孩,又不是她親生的。】
【可是男主心思蠻重的,爲了自保還是不應當說吧。】
我沉住了一口氣,終於開了口:「趙裕那個蠢蛋,只會丟人現眼,我不想再見到他。」
「那你要我如何?」
「議他一個貪喫罪,幽禁終生?」趙元捻着我的一縷頭髮,戲謔道。
聽見趙裕原本的結局被他當成玩笑話說出,我還是打了個冷戰。
「他在這兒一天,就免不了旁人議論我。」我攀上他的脖頸,很是委屈,「我要人人都忘了他,再想不起來這個人。」
「攆他走,越遠越好。」
「這倒不難。把他封出去,做個小王即可。」趙元輕描淡寫。
可封去哪兒呢?
老皇帝爲討好我,早早曾替趙裕挑了幾座富裕繁榮的城市作爲封地,可趙裕根本守不住。爲了保住他的命,我便把那些城池都拱手讓給了趙元。
似明白我心中所ƭů⁻想,趙元瞥了我一眼。
「他的封地,自然由我來畫。」
「送去潭州吧。溼瘴之地,貧瘠難興,又無鹽鐵之利。」
我不動聲色地捏緊了手指。
潭州瘴癘橫行、人口稀少,真與流放沒有區別。
好在尚有一線生機,總比困死在京城,苦苦掙扎喘不過氣要強些。
於是我說:「這樣最好。」
趙元淺笑着湊近我的脣,與我呼吸交纏。
「別不高興。天氣越來越暖了,我帶你去狩獵。」
我剛想說我不會騎馬,彈幕卻適時彈了出來。
【我沒記錯的話,是不是女主要出場了?】
【嗯?還有女主嗎?我以爲他倆就要白頭偕老了呢。】
【寶貝別不去啊,能走到現在沒下線都是奇蹟了,退一步你是生死難料。】

-11-
我的馬術是趙元教的。
我與他同乘一騎,嬉笑玩鬧,羞得侍衛宮女都背過身去,一眼不敢多看。
到了春狩的日子,我也能騎着匹矮馬,不緊不慢地跟在他後頭了。
這座山就在京城的邊上,不算高,風景也稱不上秀麗。
趙元頗有興致,他想爬到最高處,俯瞰他的江山黎民。
而越過這座山,就是生養我的小山村。
一股渴望與酸澀在我的心口蔓延開。
我的胸腔裏彷彿遊着一條活蹦亂跳的魚,撞得我連嗓子尖都發顫。
如果再登得高一些,我是否能望見溪邊那塊浣衣石?
我忽然有些膽怯了,我怕看不見。
胯下的馬覺察到我的猶豫,也開始躊躇不前。
而忽然之間,趙元的馬卻似受了驚似的,如離弦之箭,飛快地向前奔去。
隨同的騎兵頓時慌亂,馬不停蹄地追上去護駕。
而我知道,這都是徒勞無功。
一個時辰後,我跟隨着彈幕的指引,走上了一條罕有人跡的小路,慢慢悠悠地晃到一處泉水旁。
趙元的馬半跪在一邊奄奄一息,一具狼的屍體陪在一旁,頭上還插着一把匕首。
趙元眉頭緊皺,半邊袖子撕開,血淋淋的傷口上被人一圈圈地纏上繃帶。
而正爲他包紮的少女,美若謫仙,嬌憨可人,不小心撞上他的眼神時還會臉紅避開。
我知道,這就是這個世界真正的女主角,許昭言。
她是御史大夫的女兒,出身高貴,卻秉性純真,自小活潑好動,討厭拘束,今天偷着上山賞春,竟遇到了墜馬的趙元。
不巧,一頭虎視眈眈的狼也盯上了受傷的獵物。
許昭言生性勇敢仗義,竟不惜性命,也要護在趙元身前。
千鈞一髮之際,還是趙元用一條胳膊堵住狼口,掏出匕首,正中郊狼面門,入骨三分。
彈幕說,許昭言最驚豔趙元的時刻,就是她與狼對峙的那一瞬間。
現在,趙元對着許昭言開了口:「敢問姑娘,是何許人氏?家在何處?」
【女主就是女主,一出場會發光一樣。】
【男主只是太年輕了,還不通情愛,遇見女配,以爲那就是愛了,荒唐一場,現在看到女主,他當然會大徹大悟,浪子回頭。】
【你們別太愛男主了,怎麼他是植物人嗎,都是女配強迫的是吧?】
【女配根本不值得愛啊,偷偷幫自己那個兒子,一直在騙男主,男主屬於癡心錯付了啊。】
太吵了。
我靜靜地望着他二人,一個有些癲狂的念頭忽然在我的心裏生根發芽。
我牽着繮繩慢慢走遠後,揚鞭打馬,朝着一個方向沒命地跑。
奈何我的馬術實在不佳,我的馬也個頭稍矮,黃昏時分,我終於臨近了那座多少次讓我魂牽夢縈的小山村。
打村頭數第七家,是我家。
這個時候,我娘應在蒸熱騰騰的饅頭,我爹該坐在門口跟人扯閒。
可我爹孃幾年前就沒了。
現在屋子應是空蕩蕩的。
在鄉間小路上,我趕着馬,百無聊賴地走着,我還沒想好自己該去哪兒,忽然發現四下裏靜得可怕。快進村了,怎麼一點人聲都聽不見?
天色越來越暗了,村頭忽然燃起了一隻只火把。
現在我看清了,火把中央簇擁着的男人,是趙元。
【完了,妖妃上位了,女主變路人甲了。】
【男主真的好愛,女配你一定要珍惜。】

-12-
趙元抱我上了他的馬,回宮的路上,他不發一言。
養心殿內,他喝退了衆人,向我掏出了一隻布老虎。
我掂着那隻粗糙的玩具,不明所以。
「陳禾的兒子,今年五歲了,我拿一隻扳指,與他換了這個。」
陳禾?
哦,對了,曾與我定親的那個人,就叫陳禾。
我毫無反應。
趙元又道:「他那娘子很是乾淨妥帖,最拿手的菜,是芝麻餡餅。」
「村人都說,他二人算得上情投意合,相濡以沫。」
我還是很疑惑,不明白他的意思。
趙元終於忍不住壓低了聲音,半哄半勸:「黎姜,你懂嗎?時移世易,你回不去了。沒有人在等你了。現在,你的位置是這裏,是我身邊。」
原來是這樣,我頓覺好笑,趙元竟以爲現今的我還會惦記陳禾嗎?
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我只是按捺不住,想回家看看。雖然,那已不是我家了。
我反問他:「那位姑娘呢?你可冊封她了?」
真是奇怪,趙元對我過分熾熱的關照,不該轉向那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女主嗎?
「什麼姑娘?你是說許氏?」
這下換Ťŭ₃趙元發愣了。
「她的家族已得了封賞,我爲何要冊封她?」
他怔了好一會兒,才輕聲問道:「你離開,就是爲了這個?」
趙元的眼神竟然小心翼翼,還藏着雀躍。
慢慢地,他展開雙臂,擁住了我。
「黎姜,你在生氣嗎?」
「即便是做給我看的,我也很高興。」
「若你只是演戲,能否陪我演到底?」
【男主太卑微了,狠狠憐愛了嗚嗚嗚。女配,你沒有心嗎?】
【這種感情根本就不平等,女配一直擔驚受怕的,怎麼可能愛?】
【妖妃真的好累,有家不能回,還要和老闆表忠心,本打工人狠狠共情了,我支持你謀朝篡位。】

-13-
三年以後,燕王趙禕反了。
他勾結了左丞相喬厲,意在裏應外合。
我睡得並不踏實,半夢半醒之間,身旁忽的一輕。
老宦官的聲音沙啞艱澀Ţŭ⁷:「陛下,謝將軍已在偏殿候着了。」
趙元更衣,出門。
他不喜就寢時人多眼雜,深夜的寢房內,一向不留下人。
我輕手輕腳地起身,如一抹幽魂般推開連接的角門,溜進了廳堂。一面屏風把我牢牢遮住。
猝不及防,一隻冰冷的手緊緊捂住了我的嘴,我驚惶抬頭,是一個宦官。
他緩慢地向我點了點頭後,鬆開了我。
我不知他是誰,卻也默契地沒有出聲。
謝將軍說,替君出生入死,乃是爲將本分,可他人已老邁,不得不替謝氏子孫提出一個不情之請。
「陛下,可否迎謝氏長女爲後?」
登基以來,趙元的後位一直懸空,他說等我生下子嗣,他便會名正言順扶我爲後。
大敵當前,趙元幾乎沒有猶豫便同意了謝將軍的請求。
「老臣,還有一請。」謝將軍的語氣忽然沉了下來。
「還請陛下,清君側,斬妖妃,以安羣臣之心。」
朝廷每有動盪,臣子們對我的不滿就會多積一分。
「殺妖妃」的呼聲已越喊越響,持續半月了。
這一次,趙元沉默了。
半晌後,他說:「給朕三日,讓朕想想。」
我呼吸一窒,那宦官拉住我的胳膊,輕輕把我引回了內室。
他倒吸了一口涼氣:「娘娘危矣。這宮裏,是待不下了。」
他輕輕遞給了我一隻卷好的絲帛。
「三年來,裕主子不曾忘記從前之約,一直在暗中準備,可惜他遠在千里之外,終究沒有萬全之策,可今天事急從權,咱們也不得不冒一回險了。」
「明日亥時。」
說罷,他便如影子一般遊進了黑夜裏。
打開絲帛的一剎那,彈幕忽然喧囂了起來。
絲帛上,赫然勾畫着一條路線,那是一條出宮的路。
【女配根本不用逃,男主不會殺你的!】
【男主勝券在握,和謝將軍談判只是爲了試探謝家的忠心,等這次叛亂平定,就會清算謝家了。】
【這是原女主的劇情,被女配頂了!按照劇情,女主會爲了不讓男主爲難,上吊自殺,然後會被男主救下來,才知道男主從來沒想過殺她!】
【女配挺住,挺過這一關,就能守得雲開見月明瞭。】
我笑了笑,把絲帛湊在火上燒了。
我兒趙裕,爲我勾出了一條路。那是我日夜幻想的一條路,我只用看一眼,就能牢牢記Ṭüₑ住。

-14-
第二日一早,趙元在我的額間匆匆落下一吻。
他說今日他要與太尉和丞相共商戰術,叫我回宮歇息,不必等他。
我自欣然應下。
夜幕降臨時,我打發掉身邊的重重累贅,順着腦海中的那條路線走了半個時辰。
一路未見一個巡邏的侍衛。
直走到一處廢落的宮院,在那裏,接應的人正在等我。
我躲進一隻空木桶裏,被他抬上了車。
一個個彈幕催命似地蹦出來,要我回頭是岸。
我索性閉上了眼,眼不見爲淨。
耳邊,只聽見雨滴落在頭上,叮叮咚咚。
還有車輪滾過青石板的吱呀聲。
吱呀——吱呀——
停了!
我驀然睜眼。
那小太監也有些慌,行禮的聲音沒那麼利索。
「參見陛下。」
靴底踩過水窪的響聲,細碎碾過我慌亂的呼吸。
【女配真是不懂一點套路,她現在已經取代了原女主的位置,怎麼可能跑得了?】
【哈哈,她逃,他追,她插翅難飛。】
他走到跟前,停了。
我連雨珠砸落的聲音也聽不見了,有人在我的頭頂撐了一把傘。
我蜷在桶中,那人只與我一壁之隔。
恐懼之下,我只能緊緊握住懷裏的那隻匕首,即使無濟於事。
「陛下,這是御膳房的水車,仔細污了您的衣角。」
漫天的雨聲裏,只有我頭頂這一隅靜得可怕。
良久後,他道:「雨夜溼滑,慢些行,莫翻了馬。」
接着,凝滯的空氣忽然消散,腳步聲重新響起,遠了。
我大鬆一口氣。
在宮門口,水車又停了一次,這是最後一關,太監只要出示了牙牌,我的命運就能重新握回自己手裏。
【女配你看不出嗎?男主是故意放你走的,你一點都不感動嗎?】
【黎姜快跑啊!管他真情假意,他一句話就能殺了你,這日子有什麼勁?】
【女配,如果你走了,你真的會後悔終生。你再也不能遇見一個這麼愛你的人了。】
後輪滾過宮門的一剎那,所有的彈幕瞬Ṭṻ⁼間消失了。
而我的胸口仍跳躍着一顆鮮活有力的心臟。
真好。

-15-
我再次看到彈幕,是二十年以後。
我兒趙裕率千軍萬馬兵臨城下,蓄勢待發。
「皇兄,你、我、趙禕,本同爲趙家手足,卻自相殘殺,兵戈相向多年,以至血浸山河,生靈塗炭。然三足鼎立遠勝於魚死網破,何不今日打開城門,與我定下盟約,三分這天下。」
「趙裕小兒,潭州的毒蟲竟沒毒死了你。」趙元的聲音變得渾重許多。
「是朕失策,當年就該將你困殺在京城之中。」
弓兵們弓弦的繃緊聲令人壓抑。
趙裕卻慢條斯理道:「非也。是我母妃深謀遠慮,當機立斷,才爲我贏得一條生路。」
趙元哈哈大笑,反問:
「你母妃何在?」
趙裕掀起車簾,詢問地看着我,我點了點頭,他才小心地攙扶我下車,將士們恭敬稱我爲「黎夫人」,爲我分出了一條路。
我從來沒好好看過這座城門。
第一次進京時,我哭腫了眼睛,無心留意。
出京那天,我離心似箭,一次都沒有回頭。
今天我才發現,這城門是這樣巍峨、高聳。
城門上站着的那個人身形依舊,唯ŧú₂鬢邊如雪。
「黎姜,你回來了。你看看朕,老了嗎?」
我喟嘆道:「趙元,事已至此,你還是打開城門的好。你我兩敗俱傷,只會讓趙禕漁翁得利。」
趙元搖頭。
「故人相逢,黎姜就沒有一句話,是留給我這個寡人的嗎?」
久違的彈幕在我的視野中飛竄。
【他當年可是放你走了啊,你對他就沒有一點感情嗎?】
【女配,就當你可憐可憐他,說句好話吧。】
我眼裏閃過一絲輕蔑,這些人還是一樣。
忽然,一大批風向突變的彈幕飛了出來,打了我個猝不及防。
【小妖妃現在這麼出息了,女兒長大了嗚嗚嗚。】
【黎姜現在風光死了誰懂啊!!!!!!】
【寶寶你最漂亮的時候,就是被大軍簇擁着的Ťů⁻時候。】
我抬起頭來,朝趙元笑了笑。
「從前我忍辱負重,臥薪嚐膽,也希望你今天能識時務,願賭服輸。」
「趙元,咱們兩個從來就是成王敗寇。」
趙元仰頭長笑,扯下頭上的旒冠扔下城牆。
旒冠墜地,珠玉四濺。
半刻鐘後,城門打開了。

-16-
(番外)
第一次見到黎姜時,天上下着細密的雨。
宮女從車裏扶下來一個少女。
青衣雲鬢,臉上掛着淚痕,雙眼腫成桃子似的粉紅。
去拜見母后的路上,我都會經過她的寢宮。
她好像總是在哭。
她會小聲念一個名字,好像是陳禾。
這個陳禾是誰?我第一次聽到有女人不喚父皇,喚陳禾。
若被人聽見,她會死的。
妃嬪們爭個你死我活,是家常便飯。
光是我母后手上,就有不少人命。
宮裏每天扔進亂葬崗的女人,個個都美麗,黎姜又有什麼特別?
天真脆弱如小獸的黎姜,應該會死得格外的快吧。
我太忙了。
這些日子我又多添了一個弟弟,母后又砸了一隻盞。
外祖說, 我的心要夠狠,才能向前走。
父皇要我參政,又不喜我太聰明, 總說我陰沉可怕。
師傅教我要忠,要孝,不可生忤逆之心。
等我再留意時, 黎姜已成了黎妃娘娘。
飛揚跋扈,美豔絕倫。
厚厚的胭脂塗在她臉上,被勾勒得飛揚的眼角分外凌厲,那是少女強撐的疾言厲色。
路過她的宮殿時, 再也聽不見哭聲了, 唯有如鈴的笑聲,和纏綿悱惻的小曲。
父皇把趙裕抱給黎姜養的那天,母后罕見地慌了。
「這女人是個妖孽,狐媚惑主, 紅顏禍水。」
母后擺宴, 命我同席,意在敲打黎姜。
那是黎姜第一次看見我。
當宮女把滾燙的茶水濺在趙裕身上後, 黎姜猛然露出了獠牙。
她拉起趙裕,語氣輕蔑。
「娘娘人老珠黃, 連下人的手腳都不利索了。我兒子同你兒子一樣,是天潢貴胄, 金枝玉葉。皇上春秋鼎盛,十年之後, 誰跪誰,還不一定。」
黎姜轉身就走,氣得母后直咳。
我凝着她的背影,忽然有些恍神。
黎姜,比宮裏的任何一個人, 都更像是活生生的人。
她會怒,會恨,血是熱的, 肉,應當是暖的。
後來又過了幾年,我對黎姜的那點好奇,漸漸地冷了下去。
父皇病重後,我的權勢慢慢收緊, 我口中說得最多的就是, 殺。
我再想不起鏡花水月般的黎妃娘娘。
直到那日我守在養心殿門口的探子來報。
「黎妃娘娘說……呃, 說大皇子,很好。」
真的?
我的呼吸好像停了一拍, 一個細小而頑固的念頭忽然生根發芽。
黎姜,真的與我有那麼遠嗎?
事到如今,我仍感念黎姜誇讚我的那一句話。
感念她給了我再選一次的契機。
感念這一場活色生香的美夢。
即使,半真半假。
後來,遠道而來的商人覲見我,向我說起一件趣事。
他說裕王太后不喜金玉, 唯獨愛摩挲着一隻匕首。
我生出的第一個念頭,竟是悔。
爲何我不曾送給她一樣信物?
一樣或許她會帶出宮去,睹物思我的信物?
應當是我不對。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