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儒之女

身爲大儒之女,卻因父親一言,我不得不嫁給一低賤苦役。
陪他亂世起家、稱霸中原,才得知他有一摯愛青梅,我最終不得好死。
再睜眼,我重回到了父親讓我下嫁他的那日。
看着尚且落魄的他。
我平靜道:
「我不嫁你這種,曾與狗爭食的低賤之人。」

-1-
裴劭青梅自焚而死的當晚,我就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了。
西宮火光沖天,他那位年幼相依相伴的青梅,隱沒在火中,連死都不肯讓他見一面。但誰都能聽到她的悲鳴大笑聲。
不過是八字控訴。
「阿郎負我。」
「賊婦害我。」
裴劭得訊徹夜奔回,卻只能看見大火把她吞滅的瞬間。
他心痛嘔血,問責西宮,上下宮人全部爲她陪葬。
但這還不夠。裴劭最想殺的人是我,他親耳聽到摯愛死前口口聲聲道,是我這個賊婦害死了她。
若非我佔了她正妻的位置,讓她只能屈居妾室。
若非我生不出孩子,讓擔憂王嗣的大臣提議,將她的孩子抱養給我。
她也不會絕望自焚而死。
殿中寂靜,我宮中所有宮人都在瑟瑟發抖。我的貼身女官祈求我,快點跟她離宮,好不被裴劭怒火波及慘死。
我明明纔是裴劭的正妻,陪他逐鹿中原。
卻滿宮都知道,西宮剛死的那位,纔是他的摯愛。哪怕我有羣臣擁護,有母族倚靠,誰都保不了我。誰都知道,裴劭會殺了我。
我眉眼不動,還在給長公主寫信,求她在我死後,替我接管中原貧寒婦孺事務,等將所有事務都一一託付,才停筆。
才發覺自己的手抖得不像話,原來,我還是會害怕的。
燭火噼啪一聲。
鐵劍從地上劃過的聲音傳來。
我驀然抬頭。
只見裴劭登門而入,一劍砍斷我身前案几。
他將沾血的劍摔在一邊,死死掐住我的脖頸,雙目陰鷙赤紅。
他一字一頓。
「你對她做了什麼。」
我當了一輩子賢婦。
卻在此刻,直視着我的夫君。
不過譏諷一笑:
「表哥當年說的果然是對的。」
「裴劭,你這樣卑賤之人,怎配我華陰楊家的嫡女下嫁於你!」
他目眥欲裂。

-2-
裴劭如今稱霸中原,威名遠揚大江南北,連最兇蠻的戎狄,都要尊稱他一聲將軍。
然而在我還沒嫁給他的時候,他只是一個最落魄的苦役。
最艱難的時候,曾與狗爭食。
而我出身大族楊氏,父親是名震天下的當朝大儒,我從十歲開始才貌之名遠揚,人人都料想,我將來的夫婿會是人中龍鳳、天皇貴胄。
誰能想到,在我十六歲的及笄宴上,跟隨雜役來送炭火的裴劭,被我那善於相骨的父親一眼看中。
儘管他身上的衣服髒破得連乞丐都不穿,蓬頭垢面。
即使他瘦得嶙峋,凍得青紫。
我父親卻說他雙目湛湛,龍骨鳳姿,是帝王面相,將我當場許配給他。
我就這樣和他定下了婚約。
住進了他漏雨漏風的草屋。
脫下了錦衣華服,開始養雞養鴨,爲他操持家務。
從來只碰琴棋書畫的手,很快因爲浣洗衣物皸裂出血。
我母親早逝,我父親大儒的才能名聲遠揚在外,沒有人當面質疑他的決定有多荒唐。
唯有我遠在江東的表哥,修書十封,替我不平。
後來裴劭憑藉楊家勢力,招兵買馬乘風而起,戰無不勝,稱霸一方,所有人只說我父親楊公慧眼識珠。
哪怕裴劭納青梅爲側室,偏寵於她,幾乎到了寵妾滅妻的地步。
他們也只道,王侯將相,誰人不是三妻六妾,勸我忍讓。
我被規訓了一輩子,年少時當順從父親的女兒,學女工,學賢德。
後來又當了一輩子裴劭的賢內助。
我時常在想。
若我沒嫁給裴劭,我會是怎樣的一生。
然而,終究未有。
我這一生,除了賢名,什麼都沒有。

-3-
甚至連死都不能自主。
裴劭的青梅自焚而死,他爲泄憤殺我而來,卻不知道,在他來之前,楊家怕裴劭的怒火殃及到他們,早就派留在宮中的人逼我服下毒藥。
他掐住我的脖頸,卻有血從我口鼻中湧出,浸染他的手。
楊家人以爲他見我死,會心有快意。
然而裴劭的手卻顫抖,尚有怒氣的臉上湧上慌張錯愕,失聲喊我的名字。
我卻已經別過頭去,厭惡至此,不願最後一眼仍然是他的面容,臉上帶笑地,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我很久沒能感到如此輕鬆。
不必再容忍裴劭的青梅,不必再爲楊家所驅使,不必爲女子賢名所牽累。
我死前,只做了兩件事。
一件是寫給長公主的信,求她替我照應中原婦孺之事。
一件是對我已成王侯的夫君行譏諷之言。
稱他爲卑賤之人。
裴劭其人,本就不配我下嫁。

-4-
再睜眼,我未能去陰曹地府,卻回到了十六歲的及笄宴。
數九寒風吹拂,卻被我身前織金的屏風所擋住。
我聽見父親的大笑聲、賓客嘈雜的議論聲,就知道我回到的是什麼時候。
父Ŧů₋親將我當衆許配給裴劭的時候。
屏風後的女眷捂着嘴竊笑,服侍我的丫鬟既屈辱又擔憂地看着我。前世雖覺荒唐,我卻並未當場辯駁,沉默地看着裴劭落在屏風上的影子。
我渾身一冷,卻是尖利的一聲:
「我不嫁!」
衆人安靜下來。
屏風被移開,我端坐其後,眉眼蒼白,才真的看清這一日的裴劭是何等光景。
他尚且年少,卻身姿單薄,陋衣蓬髮,身上都是做苦力做出的傷。嘴脣被風吹得又青又紫。
看人的眼神,如孤狼一般。
狠厲又可憐。
衆人面上不顯,心中卻都在笑他卑賤寒酸。我向來循規蹈矩,有寬和仁善的名聲,剛剛那一聲急促失態的不嫁,讓大家都笑了出來。
將他推入難堪的境地。
我卻冷眼旁觀。
再一次地重複道,字字誅心:
「我不嫁你這種,曾與狗爭食的低賤之人。」
滿堂鬨笑,我那大儒父親錯愕又憤怒地出聲,制止我出格刻薄的言行。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
嘈雜聲中,裴劭立於階下,將我的話聽得清清楚楚。有人起鬨大笑,將咬了一口的饅頭,仿照餵狗的姿態,扔在他的腳邊。
周圍人錦衣華服,唯有裴劭如同賤民般被戲耍,肩上落雪,十分狼狽。
他抬頭看我。
目光沉默又憤怒,如此隱忍,如此傷心。
他還不是日後爲帝爲王的裴劭。
只是一個足夠貧苦的少年。卻經歷了他人生中最屈辱的一日。
我卻迎着他的目光,毫無悔意,微微一笑。
裴劭。
我就是要讓你記住這一日。
因爲前世的我,在及笄宴上,在後來的許多年裏。
也是感到這樣的屈辱和傷心。

-5-
窗外梅開三枝,我卻因爲及笄宴上,公然違抗父親和出格刻薄的言行,被禁足房內抄寫訓誡,抄到手抖也不能停。
正堂的賀喜聲卻一直傳到我這邊。
這幾日來,登門楊府的人絡繹不絕。因爲我父親楊公,在三日前,昭告全縣,要將長女楊束素嫁給一介苦役。
哪怕我不喜裴劭。
哪怕我當日曾當衆聲稱不嫁裴劭。
父親仍然如前世一般,堅持將我嫁給裴劭。
因爲婚姻大事,向來由父母做主,我再反對也沒有用。登門的賓客再多,也都是爲了看被楊公稱爲龍章鳳姿的小子究竟長得什麼模樣,值不值得他們投資一把,沒有一人是爲我說話而來。
不過女子,嫁就嫁了,若真嫁一個未來王侯,何嘗不是一樁好買賣。
我對此局面早有預料,並不意外,停下抄訓誡的手。
看着窗外飛雪。
父親派來的教習還在一旁遊說我:「小姐,裴公子雖然現在落魄,但楊老大人的學問你是知道的,普天之下誰不稱他一聲大儒,若你嫁給裴公子,他將來不比富貴出生的公子差,哪怕是江東那位名冠天下的蘇世子,假以時日,說不定也要避其鋒芒,到時候你就是裴公子的患難髮妻,豈不比當現成的主母感情更深厚,更能成Ṫů³爲一樁佳話?」
前世,我就是在這樣一日日的遊說下,逐漸沉默。
逐漸認命,接納裴劭。
我的視線從窗外飛雪上轉回,偏首看教習喋喋不休的嘴。
不過輕笑一句:
「他算哪門子的公子?」
我目光冷淡,教習卻突然打了個哆嗦,不知爲何通體生出寒意。
我前世這時纔剛及笄,那般無措惶恐。他們不會告訴我,嫁給裴劭後我要養雞劈柴,雙手全是硬繭。不會告訴我,要等幾年裴劭才能建功立業,ṭū́ₛ在此之前我要受多少苦。
不會告訴我,凡能成王侯者,冷心冷清,哪怕是患難髮妻,轉瞬也能下令殺死。
我閉目,對教習道:
「你告訴父親,我要裴劭答應我三個條件,我就心甘情願地嫁給他。」
前世因父親之命,我嫁給裴劭,沒得選,只能選做個賢妻,卻落到那樣的下場。
今次重來。
我卻並非原先那個以父以夫爲綱的楊束素了。
我不會嫁裴劭,不會被楊家以生養之恩裹挾。
我想爲自己活一次。
讓裴劭和楊家虧欠我的,都還給我。僅此而已。

-6-
寒冬臘月,父親傳令裴劭,讓他來見我。
庭林之中,雪如飛絮,我讓裴劭等了三個時辰,才終於姍姍來遲。
他仍然立於階下,未敢僭越進亭中避雪,肩上也落有厚雪。僕婢爲我開道,將漏風的亭子鋪上細氈、掛上防風帳,火爐燻暖,我才入亭。
我真的是很久,沒有這樣俯視過裴劭了。
初初嫁給他時,我與他是患難夫妻,相扶相持,平視於他;後來他封侯成王,我便時刻需要向他行禮,跪拜於他,最害怕仰頭時看見他發怒的神情。
幾乎都要忘了,一開始,裴劭是需要仰視我的。
我摩梭着銀絲手爐,看着裴劭受寒的模樣。
這樣細細打量他年少模樣,發覺他連袖中手上的指甲,也因勞累做活而外翻裂開。怪不得及笄宴上我如此當衆羞辱於他,他也能忍這口氣,應下這門親事。
若非楊家的親事,他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擺脫這樣低賤的身份。
我微微笑道:「裴劭,你知道我爲何鬆口,願意嫁你了嗎?」
他靜默一瞬,搖頭。
「你雖低賤,卻生了一副好面容,便當你是過活不下去,想要入贅楊家。可我還是要你應我三個要求。第一個,我出身富貴,喫不得苦,我要你帶着三百金來求娶我。第二,我聽聞你有一青梅,不知他日你若發跡,是否會另娶呢?」
我看着裴劭的神色。
他早已被大雪凍僵,眼漆如墨,挺直的脊骨卻漸漸彎下。
裴劭低啞道:「三百金、不納妻妾,能得楊家女爲妻,是裴劭之幸。」
雪勢漸大,如簾如幕般橫絕在他與我之間。
我輕輕頷首。
裴劭接着問:「第三個要求呢?」
「第三個要求,我要你臘日那天,爲我摘一束西山的雪頂紅梅。」
裴劭早做好被刁難的準備。
卻沒想到是這樣一個輕易的女兒家的要求,遲緩地眨了一下眼睛,眼睫上的落雪被燙化開,便如同一滴熱淚。
抬眼時,卻一怔。
亭中從初見開始就鄙夷於他這位高門貴女,此刻笑蘊眉梢,難得的平和。
竟恍惚中覺得已見此般柔和笑顏無數次,竟不知爲何,生出一股難忍的痛楚酸澀來。
心上如剖開一個巨大的豁口。
只覺漫天大雪盡數紛然湧進心中豁口,唯有徹骨疼痛。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苦澀難言,唯有一句:
「好。」

-7-
亂世之中,普通人維持生計尚且艱難,更何況是賺下三百金?
父親聽聞此事,卻並未多加阻攔,一來,他想知道裴劭如何能賺下三百金;二來,就算到時候裴劭賺不到三百金,他也會替他墊上。
唯有自幼照料我的乳母,有過婚姻經歷,憂心於我:
「小姐,還沒成婚,你就這樣對待他,假以時日他若真發達,必定會因此事耿耿於懷、苛待於你。」
我在案桌上描繪畫卷的手卻沒停,聞言不過輕輕一笑。
她不知道裴劭的爲人。
不論對他再好,他也不會記得。
前世,我嫁給裴劭,不可謂不用心。從未依仗身份刁難於他,既然嫁了人,便真的是全心全意地想要同他過日子,十年青春盡數付與他,起先爲他操持家事,後來爲他籠絡宗婦,他麾下猛將的妻女族人,都由我照料。
他最初起兵,少軍缺糧時,是我將自己的嫁妝拿出,一應進了他行軍打仗的口袋。
一年一年過去,纔看清他的面目品行。
是他不配。
不配我傾心相注,不配我嫁給他。
我要他賺三百金,不過是想看他如何因爲這麼點錢狼狽輾轉,以略消我心頭之恨。

-8-
我動用母親留下的人脈,放出消息,凡裴劭行事,不但不許給予便利,而且要他寸步難行。
別說三百金。
他連個銅錢都賺不到,喫穿都成問題。
早前,我就命人在他的草屋做手腳,加之大雪徹夜侵襲,草屋因此傾倒,他終於無處可歸、無路可走。
他與華陰縣外八十里地的地下鬥獸場,簽了生死契。
與猛禽搏鬥,以娛達官貴人,因爲他最近被楊公賞識的名聲,鬥獸場主事人特地給他加了價,贏一場,得一金。要是死在場上,生死自負。
他上場當日,我頭戴藩籬,遮掩住面容,親自去了現場。
直上二樓雅座,登高俯視,一覽場中全貌。
裴劭今日和一隻餓了三日的吊睛白額虎相搏鬥,衣袖和血肉都被猛虎刮爛,在場中如困獸般東奔西撞,極其狼狽地摔倒在地,鮮血滴滴答答。
我平靜俯視。
裴劭此刻的困獸之爭,前世在他的後宮之中,我經歷過無數次。我那時已經認清他的面目,厭倦見他的面容。
裴劭偏愛青梅,她又生下了他的第一個孩子。前朝乃至後宮的心都在動搖,紛紛倒向西宮。我怕啊。我怕裴劭將她的孩子立爲儲君,怕朝臣會建議廢掉我,改立西宮爲後,怕裴劭哪日想問罪楊家,拿我開刀賜死。
我殫精竭慮,一夜一夜不敢睡,唯恐有夜夢中裴劭爲給西宮開路,將我暗殺而死Ťůₑ。我在宮中聯絡籠絡朝臣,接受楊家送來新的女子來幫我固寵,拼了命地維護自己的地位。
到那年冬天,我從鏡中忽見自己,竟然覺得面容陌生而猙獰可怕。
三百金。
我要裴劭如今和我受同樣的困獸之爭三百次,不算爲難他。
裴劭渾身是血,躺在地上,餓虎湊近他,卻在放鬆警惕的一瞬間,被他刺喉而死。
我呵笑一聲。
起身預備離開。
卻聽見隔壁雅座有人道:「楊家女素來有寬容賢淑的名聲,沒想到對自己的未來夫婿竟然這樣狠心,非逼他賺到三百金才肯嫁,讓他淪落到現在瀕死地步。剛剛若非他機敏,早死了。要我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一個女子懂什麼?」
衆人紛紛附和。
我微微垂眼。
卻聽另一側,傳來一聲嗤笑。
說話之人音色清冷,如泉石相撞金玉之聲,倦懶道:「三百金就能求娶母家曾出皇后的楊束素,究竟是誰佔了便宜?誰受了委屈?依我看,只有江東蘇世子這樣的人中龍鳳,才能勉強與她相配吧。」
諸人啞然。
回望那人出聲的雅座,瞬間不吱聲了。
不過短暫休憩之用,外頭卻已換上一寸一金的江南雲錦,美婢豪奴抱劍而立,裏頭之人必定身份非凡。
我卻聞聲驀然回頭。
未曾想能在這裏見到蘇世子。
前世裴劭一直咬牙痛恨的宿敵,他早已稱霸中原,想劍指江南,卻被蘇世子以長江天險爲阻礙,將他屢次攔下。
到我死的時候。
裴劭都沒實現南下的願望。
然而,他曾救過我一次。

-9-
裴劭從管事手中接過金,才踉蹌往外走。
然而雪野之中,早已停有一華蓋香車,上懸華陰楊家的金色垂穗。
他驀然停駐,下意識地打量自己的模樣,渾身髒污。上回他見我時,大約揀了最體面的衣裳,也算是儀表整潔俊朗;然而此刻,便又如同初見那般低下狼狽,竟然一時間,覺得無地自容。
我並未下馬車。
而是讓婢女替我轉交一個面具,和一句話。
不過是:
「君下次與獸相搏,以娛衆人時,勿忘戴此面具。我嫌丟人。」
大風呼嘯捲起我的簾幕,裴劭就站在白茫茫一片中,傷痕累累,身上滴落的血卻洇出紅色,手中攥緊的不過是一粒混着血污的碎金。他接過面具的手用力至發白,終於壓抑不住羞辱感,回望而來。
我面色平靜,凝望着他。
並未有半分動容或歉疚。
裴劭嘶啞道,一身雪意:
「楊束素,我知你厭棄我身份低微,覺得我配不上你。可是誰能決定自己出身?假以時日,我未必沒有那些靠父蔭祖庇的膏粱子弟走得高遠。他日我未嘗不會有曠世成就,僅憑出身境遇定人,是否太過不公平。我要到封侯成王、鐘鼎萬家之時,你才肯將我當成一個活生生的人來看待,是也不是?」
風漸平息,簾幕落下去的一瞬間。
我突然抬眸,裴劭聽見了我的答案。
「不是。」
並非如此。
裴劭說錯了。我的夫婿不必封侯成王,也不必鐘鼎萬家。
門第之別,出身貴賤,並非人意可以操控。若有機會,誰人不願生於高門大戶,不必爲生計終日奔走操勞。
我厭棄裴劭,不是因爲他出身微賤,而是他本性卑劣。
我不過期冀我的夫婿,能如同我待他那樣好地待我;我不過期冀他,於艱難的人世間,攜手共進。
然而前世,我初時是裴劭手中的登雲梯,後來是裴劭手中隨時可棄的一枚棋子。
他一生都在辜負我。
馬車開動已久,卻聽後頭裴劭咬牙大喊了一聲,聲嘶力竭:
「那你究竟爲何,獨獨苛待於我!」
我閉目不答。
因爲我不僅會苛待他。
還會讓他去死。

-10-
華陰縣連日大雪,已成雪災,凍死牲畜無數。縣丞已經請了我父親三次,讓他觀測天象,推測何時雪停,連我父親也看不出來。
我卻聲稱,第二日大雪就會停。
當時在場博學的族老都在笑我,我父親楊公也面帶笑意,讓我一個閨閣女子不要亂講話。
誰知第二日果真雪霽。接下去幾次預測天氣,我說的竟然句句都對。不僅如此,我還拿出一半嫁妝,賑濟雪災,日日在縣中施粥。路過磚窯,能順手傳授瓦匠如何省一半力氣材料燒更好的磚瓦;進向來輕視女子的書塾三個時辰,連裏頭最嚴苛的老學究都親自送我出來,並當場宣佈明年准許適齡女童入學。
縣中逐漸有傳言,楊公博學恐怕虛名,他的長女恐怕都比他厲害些!
流言開始懷疑起我父親的眼光,究竟一個一文不值的苦役,能不能擔得起他說的極貴面相。
究竟能不能配得上楊家,如此多才的女兒。
我舀粥時,想到我父親鐵青而不敢置信的眼神,就想發笑,那分明就是在說——
你不過區區閨閣女子,怎麼會這些!
前世我與裴劭的軍師學過天象之學,在宮中執掌中饋、調度銀糧,我見過最好的工匠、最優秀的繡娘、最好的夫子,我學會了他們身上許多東西。我會的東西並不比這世間任何一個男子少。
裴劭卻次次都會從我施粥的棚前路過。
不知因何,時常遠遠駐足,卻從未接近與我說話。
我前世做了幾年的賢后,施粥之事,輕車熟路。能來領粥賙濟的,都是貧寒之人,我卻並不會像尋常貴族那樣輕視他們,倒是笑着叮囑他們小心燙。有個方纔八歲的瘦弱女孩,失手將粥打在我的身上。
她母親嚇得差點跪倒在地,我卻搖搖頭,多塞給了小女孩兩個饅頭。
正預備回去換身衣服時。
手邊卻多了一張擦拭用的絹布。
我抬起頭,正是裴劭。他臉色蒼白,穿得倒是乾淨,卻從身上透出遮掩不住的血腥味來,不知衣下皮肉有幾寸是完好的。這些時日,他往返於鬥獸場,三百金足夠折磨死他。
然而眉眼卻越發堅毅,隱約有幾分前世裴劭後來的模樣。
我遲遲不動,他卻固執地將絹布送出。一張絹布,對他來言,也算昂貴。
直到我的侍女接過,他才後退一步。
深躬一禮:「楊小姐,婚約之事,就此作廢吧。」
未曾想過是這樣一句話。
我驚訝一瞬,我知裴劭秉性,就算這段時間以來說他不配的人這樣多,但他渴望建功立業,想要楊家成爲他的助力,絕不可能輕易放棄和楊家結親的機會。
裴劭卻慢慢道,似是凝神回想:
「我做了個夢,夢中我已有妻子,故而不能和你成婚。她似乎也出身世家大族,卻並未嫌棄我的出身,同我共患難。若非她的緣故,我恐怕未來難成大計。這些時日,我仍然奔走於鬥獸場,冒死賺金,不過是爲了找到她之後,不讓她過和我夢中一樣的苦日子。她是這世間最好的女子,她還在等我,我不能辜負她。」
時人常以夢爲預兆。
只有我知道,裴劭的夢不是將來,而是過去。
我垂着眼,不動聲色地笑:「你知道她的名字嗎?」
裴劭搖頭。
他不會說,身在鬥獸場,每至瀕死昏厥時,總是ţù₄聽見有女子輕聲喚他夫君。夢中身處草堂陋室之中,女子周身卻是世家貴女的氣韻。她有時在笨手笨腳地燒炭火,會燙傷手;然而一碰筆墨,就靈慧得不像話。有日,女子畫了一日的畫,夢中他幾次假裝路過,卻根本看不懂畫的是什麼,心生自卑,惱怒地訓斥她浪費錢財。
卻見女子把畫送給他,指着上頭的字道,言笑晏晏:「君不見長松臥壑困風霜,時來屹立扶明堂」。
她知他失意,在用自己的方式鼓勵他。
那是他第一次收到別人送的書畫。
他不識字、未通書畫,卻於最落魄時,收到一幅絕佳的風雨蛟龍圖。
然而裴劭每每從夢中醒來,只覺痛徹心扉。他記不清夢中女子模樣,不知姓名,只知道,她很好。
他要活下去。
他要找到她。
彌補她。

-11-
我意識到,裴劭開始記起前世的事情了。
我得儘快殺了他。
好在,裴劭和我說完退婚的第二日,就是臘日。我答應裴劭幫他尋找夢中女子,但還是要他幫我履行當日的第三個承諾,去摘一束西山的雪頂紅梅給我。
他雖疑惑,卻也照做。
西山在城外百八十里地,我親眼看着他進了山,卻沒有離開,而是守在要進山路前的一處亭中,靜候來客。
直到傍晚的時候,纔看見有一行人策馬而來。
爲首之人紫衣金帶,貴氣逼人,瞬間就到眼前,卻因爲我設了路障,不得已勒馬懸停。
隨從們瞬間戒備,亮刀出鞘,看向亭中,卻發現不過我一女子和侍從,更加覺得可疑,厲聲問道:「何人在此?」
我端坐亭中,並不畏懼兵刃,不過看向中間紫衣那人。
直截了當地喊出了他的名諱。
「蘇世子,此路不可行。再過一刻,西山將有雪崩。」
前世時西山在臘日這日雪崩,山中三百山匪全部遇難,讓華陰人人拍手稱快。然而當時我聽聞,有貴人也在此遇險,所帶親信全部護主喪命,貴人僥倖逃脫,卻因此一生寒疾,短命早亡。
當時鬥獸場中看見蘇世子,又想到後來他人盡皆知的寒疾之症。
並不難猜,今日遇險之人,就是他。
蘇世子抬頭眺望西山,雪峯表面平靜,不過注視幾瞬,意氣風發的面上多了一絲凝重。
回頭看我時眉眼如星如月。
沒有質疑,沒有詢問,
他道:
「多謝。」
我輕輕頷首,再無多言。
蘇世子前世於我有恩,曾在戰場上救過我一命。重生一世,有仇報仇、有恩報恩,便還他一生不受寒疾侵擾之苦。
我以爲他們要走了。
便低頭繼續用亭中擺設的炭盆來暖手,卻突然聽見蘇世子清冷倦懶的聲音傳來。
「楊束素。」
我訝異地抬起頭。不曾料想他知道我是誰。
只見大風之中,蘇世子牽扯繮繩坐於高頭大馬上,風雪擦過他的鬢角。
他認真地說:
「三百金要少了。若要娶你,三千金、一座城都不夠。」

-12-
前世。
嫁給裴劭的第五年,他贏了第一場戰役,擁有了第一座城池。
頒佈的第一個詔令,卻是爲了尋找一個女子,元娘,他的幼時玩伴。凡能提供線索者,賞三百金。
是日夜中,我藉着給裴劭送湯藥的機會,想問他元娘是誰,爲何他過去五年從未提過。
卻聽見軍師勸裴劭,不要這樣大張旗鼓地尋找一個女子,免得得罪了楊家。
裴劭道:「元娘於我有恩,我是一定要找到她的。楊家那邊我會打過招呼,世間男人三妻四妾本是常事。」
軍師又問:「那夫人那邊呢?」
裴劭沉默一瞬,他道:「楊束素那邊,不必管。若非渴求功業,我不會娶她。」
當晚我在庭中坐了一夜,抬眼看天時,才發覺自己淚流滿面。
父親爲了籠絡裴劭,將我許配給他受苦;裴劭早已有心上人,卻爲了得到楊家助力,仍然娶我。
他們都一樣的輕視我。
漠視作踐我的命運。
到天亮時,我擦乾眼淚,手中厚繭擦得眼皮生疼。
我想,沒關係,我年幼時的志向也並非在後宅之中。
裴劭東征西戰,尋找元娘,我在他的勢力範圍內聯合長公主,一起設女學,教中原貧寒婦孺紡織之術,讓她們得以靠自己維繫生存,立法治罪溺殺女嬰之人。
裴劭終於找到元娘,封她爲元夫人,偏寵於她,我在將族中祕密珍藏的醫書,包括傷寒雜病論一概拿出,抄錄給天下人。
然而我的命運,終究如萍草。
不知哪日就會被水衝折。
裴劭樹敵過多,他的仇敵將我虜獲,傳信讓已成中原霸主的裴劭讓出三座城池。他當然不肯,反而放出話來取笑仇敵癡心妄想。
危難之際。
是路過的江東蘇世子,先一箭示意殺我之人停手。再隻身入敵營,將我從死穴中帶出來。
並親自護送我回去。
當晚我昏迷高燒不醒,卻如溺水之人一般抓着身旁的人,卻只知道叫表哥。
也許是因爲,我覺得世上只有表哥是還對我有一分真心之人。
醒來後卻覺得很是難堪。
一覺失禮,二也是因爲,表哥與我的情誼並沒有那麼重。我母親早逝,與外祖家交際早已斷絕,其實世上,並沒有人真的關心我。
蘇世子卻道:
「你表哥很關心你,只是他現在還因戰重傷在牀,不能親自前來。不止你表哥,你外祖母,你外祖家的人都很關心你,求到我這裏來讓我救你。亂世中烽火不斷,他們每每派人、送信來華陰,總是因各種境況、或被楊家和裴劭阻攔,而無音訊。哪怕是當年楊家要將你許配給裴劭,你外祖母第一個不同意,氣到臥牀不起。當年他們讓我來楊家,接你回江東,然而我出了些意外,到底失諾。終究是我,對你不住。」
蘇世子一口氣說了太多話,牽動寒疾,側過臉咳嗽,卻滿是血。
然而,已經足夠。
世上有人還掛念着我,就已經足夠。
蘇世子又問:
「你外祖母讓我這次見到你,問你一句,你想不想去江東?」

-13-
我最後沒有去江東。
我去不了。因爲裴劭已經在攻打江東,他甚至爲奪徐州,差點殺了我表哥。
別人都知道我是裴劭妻子,我這輩子也無顏踏上江東半步。
重生後,我就在想如何殺了裴劭。
最終還是想到這場西山的雪崩天災,我讓他這日進山。
親眼看着西山雪崩,我還不放心。前世和裴劭這樣多年,有時候我也相信父親稱他爲天命之人的話,因爲裴劭逢兇總是能夠化吉,別人看來必死的局,仍然能讓他陰差陽錯找尋到破解之法。
我命人在雪崩後的第三日,進行搜山。
若裴劭僥倖沒死,那就殺了他。
但搜山之人卻沒能找到他的屍首。
倒是父親知道裴劭爲給我摘花,遭遇雪崩失蹤之事,急得當場昏厥,幾近吐血。裴劭還沒正式上門提退婚,在楊家族老和我父親眼裏,就是我害死了我的未婚夫婿。
簡直大逆不道。
他們一面出動人尋找裴劭,一面商討究竟如何怪罪我。先將我罰跪在祠堂中,如往昔無數次一般抄寫訓誡。
從族規女訓抄到女德。
然而不過半日,就有不斷的人找上門來。縣學找我探究古籍的老學究、縣衙中喚我前去再觀天象的縣丞、聽聞我會燒鐵燒磚遠道而來拜訪的名士、不見我施粥的貧寒百姓,一個個全都找上了門來。
族中不得已,派出人解了祠堂的鎖,我卻不想動了。
依舊跪着抄寫訓誡。
直到楊家周遭越發熱鬧,父親終於按捺不住,黑着臉親自將我送出去。
他沉聲道:「楊束素,你休要過分了。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之命,爲父幫你選了一個命相貴不可言的夫婿,將來你也會跟着貴不可言。你非但不聽,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地頂撞,甚至害死了我爲你選的夫婿!那是一條人命!你身爲女子,本應該相夫教子,卻日日露面人前,毫無女德。如今不思悔過,還夥同外人一起脅逼於楊家,究竟是誰將你錦衣玉食地供養長大,你就這樣讓楊家蒙羞嗎?」
這樣的話,前世我聽過無數遍了。
我父親不愛錢財,卻格外愛惜自己的名聲。他賞識裴劭,藉由裴劭成全了自己曠世識人之能。
卻如貨物一般送出了我的一生。
徑直走過楊家連年陰暗的宅院,出了楊家大門的那一剎那,我竟覺天光大亮,肩頭一鬆。
我轉頭朝父親道:
「生養之恩,我早就報過了。我不欠你們的。」
楊府周遭馬車羅列,圍滿了人,卻有鐺鐺兩聲敲車轅的聲音響起。
衆人紛紛回頭望去。
只見華貴馬車前,豪奴美婢相候,主人的坐姿卻並不優雅。屈起一條腿,坐在馬車外頭,隨意中又貴氣逼人,非天潢貴胄不可有。
剛剛就是他用手中美玉亂敲的聲音。
蘇世子道:
「楊公,這裏有一封江東徐州姜將軍送來的急信,託我轉送給你。」
父親對這個妻侄還是很有好感的,記憶中他年輕有爲。當即就拾階而下,準備親自來拿。
ţű²
姜將軍就是我的表哥。
前世唯一對我被許配給裴劭不滿憤怒的人。然而職責所束縛,他來不了華陰,只能怒寫十封信來反對。表哥是武官,門第之見又極重,信就寫得格外難聽。
只見蘇世子噯了一聲,直接撕開信的火漆。
上面只有一句話,蘇世子脣角銜着冷意:
「他道,楊公,你個老糊塗的東西,怎敢將我千尊萬貴的表妹嫁給一介下賤的苦役耶!你這般看重此人,怎麼自己不嫁?!」
周遭寂靜一瞬,不知誰沒忍住笑聲。
竟接連大笑起來。
用了大半生被稱爲中原大儒的楊公,頭一回當衆如此被譏笑,滿臉赤紅,只覺天暈地轉,顫抖着手:「何方小兒,如此無禮,給我拿下!」
楊府的部曲侍衛剛要動。
華貴馬車前的美婢豪奴,竟然人人瞬間劍出鞘半寸,齊聲喝道:「蘇世子在此,誰敢動?」
江東蘇世子蘇滄,蘇王長子,才冠天下。十歲時就有一人可擋十萬兵的美譽。
此名一出,真是無人敢動。
蘇滄卻如同不知自己造出的異動,漫不經心地又抽出一封紙帛:
「楊小姐的外祖家姜氏聽聞此事,感嘆楊家如今竟然糊塗到了這樣的地步,竟然如此糟踐他們的外孫女,特託我來接楊小姐回江東,改姓從母,從此歸爲姜家的女兒。」
蘇世子抬眼,卻是看我,微微一笑:
「只是不知,楊小姐你是否願意改姓爲姜,去你江東的外祖家生活?」
寒風朔朔,蘇世子所言如此輕描淡寫,就和不知道這句話會掀起多少波瀾一般。
宗族脈系,何其重要。
只要我是楊家女,無論我多反對,他都能將我嫁給裴劭,嫁給任何一個他想要籠絡的人;只要我還是楊家女,他日無論我什麼地位,都必須給楊家提供便利,否則便是不忠不義不孝,忘根忘祖Ṫṻ⁼之輩,萬人唾棄。我一輩子都要陷於和楊家的周旋之中。
就算我這次沒嫁成裴劭。
那下次呢?
父親會要我嫁給誰呢?
只要脫離楊家,一切就迎刃而解。我看着蘇滄的眉眼,一時間竟然失神,說不出話來。
卻見寒風之中。
蘇世子站起身來,長身玉立。
斂盡一身懶散,眉眼沉靜。
任憑衆人譁然非議,他只看着我笑問一句:
「你想去江東嗎?」

-14-
江東遠行,行前要做的事情卻頗多。
我親眼看着自己的名字被從祠堂上的族譜上劃掉。百年大族,華陰楊氏。
父親再三問我,不可置信,我竟然真要離開楊家,改姓爲姜。
我點頭應是。
因爲我想要有自己選擇的權利。
我在離開楊家前, 還將楊家最珍貴的百年藏書,都命人抄錄了一份, 送到各大學館私塾之中,供天下學子共同觀看。我父親之所以能被成爲大儒,是有真才實學的,因爲楊家的藏書壟斷了很多普通讀書人都接觸不到的知識。
我現在把這些書都抄錄出去。
假以時日, 世間遲早會有真正仁心仁德的大儒出現。
出祠堂門時,我卻頓住。裴劭就站在懸日之下,眉眼痛苦。
一身衣țű₃服血跡斑斑。
不知如何從雪崩下逃生。
面色灰白、脣色發顫,是寒疾之症狀。
我便如沒看見他一般, 已經走出去了一段距離, 卻被身後的裴劭給大喊住:「楊束素,我並非真的想要殺你。」
我轉過頭去。
見凌冽寒風下, 裴劭每說一句話,就咳出一些血:「十年婚姻,我知道你對我好、陪我患難多年、陪我逐鹿中原, 我一邊想,女子本就是要爲夫君做這些的,可我總是心裏有些不得意、不甘心。爲了這點不甘心, 我苛待你、忽視你, 我找到了元娘,名爲報恩,其實我想要找比你地位卑賤百倍的女人, 與你平起平坐,纔算暢意。你死後,我才知道。我這點不甘心是因爲什麼。因爲我從始至終都知道,我配不上你。哪怕我爲侯爲王, 也仍舊配不上你。」
他不想說。初時做夢,夢中貴女那般和煦溫柔, 他立志要找到她, 補償她, 因此退了和楊家的婚約。
然而雪崩瀕死時。
他想起了夢中貴女的名字,楊束素。驚愕萬分, 百思不得其解。直到他又記起了後來的事情。
是他活該。
裴劭仍是少年模樣。
竟顫抖如暮年老人。
然而往事到此,不必多講。去往江東的車馬已經預備好了。
登上馬車之後, 卻聽見裴劭最後一句話,
他道:
「楊束素, 終究是我,對你不住。你本不該嫁給我的。」
然而他的聲音已經都被華陰來送行的人給淹沒。這些時日, 華陰上下都很喜歡我,出來爲我送行, 送別之禮差點要塞滿一輛馬車。
好在蘇世子的馬車夠大、夠華貴。
他遞給我姜家外祖母的手信,信上拖他去華陰一趟, 照看一趟她的外孫女, 問她願不願意來江東與外祖母一同居住。前世今生, 蘇世子來到華陰都並非巧合,他是爲了接我而來。
只是前世雪崩之災,反倒差點害了他性命
我掀起簾子。
正見車外雪野已經化雪, 綠芽新長。
這是一個嶄新的,本就屬於我自己的,新開始。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点赞0 分享
評論 抢沙发

请登录后发表评论

    暂无评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