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追清貧校草三年。
到手後,我才發現他純得要命。
無論我怎麼撒嬌,他始終清冷剋制,從不主動。
直到我家破產那夜,我看到了彈幕:
【惡毒女配終於遭報應了!】
【要不是爲了保護女主,男主至於演這麼多年?】
【笑死,小丑女配還不知道,男主每次跟她 do 之前都要喫藥吧?】
從牀頭櫃翻出那個沒標籤的小藥瓶後。
我顫着指尖,撥通了置頂的號碼:
「你活太爛,我們分手吧。」
-1-
手機那頭傳來方秉白冷漠的聲線:
「蘇琦,你確定?」
我捏着藥瓶的指尖用力到泛白,拼盡全力才忍住泣音,然後很輕地「嗯」了一聲。
方秉白沉默幾秒,最後近乎漠然地說:
「……隨你。」
話音未落,電話被掛斷,傳來「嘟嘟」的忙音。
我脫力地跌坐在地。
鋪天蓋地的彈幕在我眼前瘋狂滾動:
【笑死,女配居然主動提分手?
【難道她以爲男主會挽回嗎,真是自取其辱。】
【和她在一起的四年,男主每天都覺得無比噁心吧。】
【沒人覺得女配挺不要臉嗎?要不是她,男女主早在一起了,她本質就是插足男女主的小三……】
高中時,我讀的是江城最好的私校。
學校裏除了少爺小姐,還有一批特招生。
我本以爲特招生都是書呆子,直到遇到方秉白。
年級大會上。
少年身形頎長,眉眼冷冽。
接過競賽國一獎盃時,他倨傲地微微頷首,活脫脫一朵高嶺之花。
單調的藍白校服,硬是被方秉白穿出了一絲清冷出塵的仙氣。
那一刻,我就下定了決心——
我得把他搞到手。
當天下午,我在競賽教室堵到了方秉白。
我紅着臉,開門見山:
「同學你好。我喜歡你。」
正在刷題的方秉白抬起頭,鋒利的眉梢本來帶着些許不耐煩。
看到我時,他卻愣了一下。
但很快,他就垂下眼睫,語氣冷漠疏離:
「高中期間,我不談戀愛。」
我懵了。
我幼時父母雙亡,從小被爺爺千嬌萬寵地養ƭůₘ大。
蘇家在江城也算有頭有臉,從小到大,我要什麼不是手到擒來?
他憑什麼拒絕我?
我下意識想發脾氣。
但看着方秉白這張臉,我生生壓下火氣。
方秉白長相出衆、性格沉穩,腦子還聰明,唯一的缺點就是窮。
他是孤兒,靠微薄的資助生活——不然也不會爲了獎學金,到這格格不入的貴族學校來讀書。
瞥見他校服上不顯眼的改針,我靈機一動:
「你很缺錢吧?」
我的聲音因爲興奮而拔高:
「說吧,要多少錢,你才肯做我男朋友?」
爲表誠意,我直接掏出幾張黑卡甩在他課桌上。
我因爲自己的機智沾沾自喜,沒注意到旁邊同學開始竊竊私語,更沒注意到方秉白驟然冷了臉。
我剛想催促他回答,方秉白突然站起身。
「嘩啦——」
椅子拖動,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我嚇了一跳:「你……你幹嘛?」
方秉白背光而立,面無表情地俯視着我,嘴角緊抿,眸色很沉。
下一秒,他收回視線,然後轉身徑直離開了教室。
-2-
告白失敗後,我開始了轟轟烈烈的倒追。
高中三年,我不斷假裝和他偶遇、偷偷往他桌肚裏塞各種名牌禮物……
可方秉白無視了我的所有示好——禮物不收,情書退回。
他性子又冷又傲,待人疏離,對我就更是不假辭色,惹急了甚至會黑臉。
但其實我也不是很在意——反正他冷着臉照樣好看得要命。
高三那年。
我心血來潮,親手做了酒心巧克力,在他生日時送給他。
見他蹙眉,我趕緊可憐兮兮地伸出手:
「你看,爲了給你準備禮物,我的手都燙紅了……
「你好歹嘗一嘗吧。」
看到我白皙手腕上的燙傷,方秉白抿了抿脣,眼神微動。
他從不收人禮物。
但那時,他對着那盒形狀扭曲的巧克力,猶豫片刻,還是喫了一顆。
然後當天就過敏進了校醫室。
有人打趣我:
「追人這麼久,居然不知道校草是過敏體質?
「大小姐,你到底是追他,還是整他啊?」
我惱羞成怒:「……你懂個屁!」
話雖如此,我自知理虧,於是晚上偷偷溜進了校醫室,將事先收集到的十套最新名師高考預測卷一股腦放在了方秉白的病牀邊。
牀頭,輸液架上的點滴在「滴答滴答」。
我坐在病牀邊,盯着方秉白的臉出了神:
「對不起啊。
「看到你暈倒,我真的快擔心死了。
「我只是想對你好一些,可偏偏每次都會搞砸。」
病牀上的少年雙眼緊閉,面色瓷白,呼吸清淺。
因爲高考在即,即使睡着了,方秉白手中還拿着一本習題冊。
不得不承認——除了容貌,方秉白不爲外物所動搖的性子,還有他身上那股與生俱來的傲氣,無一不在深深吸引着我。
我支着下巴,喃喃自語:
「方秉白,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
「可爲什麼你偏偏不喜歡我呢?」
不知是不是錯覺,我似乎看到方秉白脖子上因過敏泛起紅暈,向着臉頰蔓延了一些。
-3-
從醫務室回家後。
因爲手腕燙傷發炎,我當晚就發起了高燒。
我噩夢連連,一直在說夢話。
第二天下午。
我退了燒。
醒來時,就看到爺爺正端坐在牀邊。
他拿着一罐藥膏,正動作輕柔地給我的手腕上藥。
想起我弄巧成拙,把方秉白喂進醫務室的事,我心情低落:
「爺爺,你說我怎麼什麼都做不好啊……」
爺爺打斷我:
「那又如何?」
「就算一事無成,你也是我的繼承者。」
說罷,他伸出手,疼惜地揉了揉我的發頂:
「琦琦,你記住——沒人值得你委屈自己。
「你想要的,就是你的。」
最後一句話,隱ẗū́₎約有肅殺之意。
但大病初癒的我頭腦昏沉,完全無法思考。
於是我只懵懂地點了點頭,很快再次陷入了黑沉的夢鄉。
……
後來的事順利得不可思議。
高考之前,我沒再去找過方秉白。
畢業典禮那天,正好也是我的 18 歲生日。
我不想留遺憾,於是再次向方秉白表了白。
我本來沒抱任何希望。
但他居然答應了。
我那一整天走路都是飄的。
也許正是因爲被喜悅衝昏了頭腦,我沒注意到當時方秉白的眼神——冷得近乎有些漠然。
-4-
大學四年。
褪去少年青澀之後,方秉白的氣質更加凜然ƭṻ₎,模樣也更招人了。
作爲他的正牌女友,我撒嬌喫醋,肆意宣誓着主權。
我喜歡把方秉白拉去學校沒人的角落,然後捧着他的臉接吻。
真上手時,我才發現他純情得不行。
方秉白觀念保守得離譜,接個吻會耳尖通紅,更不接受婚前性行爲。
我費了老大勁,才把他哄騙到牀上。
第一次的體驗並不算太好。
次日清晨,明明被折騰得腰痠腿軟的人是我,方秉白卻失魂落魄,眼尾泛紅,活像昨晚被糟蹋的是他。
我哄了好久,好話說盡,才把他哄好。
……
沒人看好我們這段感情,包括爺爺。
他勸過我:
「琦琦,你玩一玩可以。
「但方秉白這個人太傲,不好拿捏,絕非良配。」
我知道爺爺是怕我真心錯付,於是自信道:
「爺爺,或許他現在沒那麼喜歡我。
「但他既然答應和我在一起,就說明他心裏有我。
「總有一天,我會徹底拿下他。」
說着,我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述着未來的計劃——我們準備畢業後舉辦一場草坪婚禮,然後是海島蜜月、環遊世界的甜蜜旅行……
爺爺被我鬥志昂揚的天真模樣逗笑,但渾濁的眼中卻有一絲遲疑和無奈。
四年裏,我和方秉白分分合合。
每次都是我先開始發脾氣,鬧分手。
方秉白清冷剋制,是一個相當理智的人,而我偏偏有本事把他惹到當場黑臉,氣得轉身就走。
但每次他走之後,我又會後悔,然後眼巴巴地去撒嬌服軟。
我從小被養得嬌蠻跋扈,並不擅長哄人,所以每次哄累了,就給方秉白送道歉禮物。
但面對我精心挑選的禮物,方秉白只會嗤笑一聲:
「蘇琦,你們這些人是隻會用錢砸人嗎?」
後來,我逐漸學會了收斂脾氣。
甚至爲了照顧方秉白的過敏體質,我從生活不能自理,到學會了洗手作羹湯。
直到大四那年。
爺爺重病住院,昏迷不醒。
-5-
蘇家掌事人突然倒下,各方勢力伺機而動,在我反應過來前就把家產瓜分了個乾淨。
我名下所有資產被凍結,但爺爺還在重症監護室,我不得已四處求人。
當沒了爺爺的庇護,我才真正明白什麼叫世態炎涼——
平時對我巴結討好的人,如今對我不是避之不及,就是落井下石。
突然失去一切,我幾乎是一夕之間被磨平了棱角和心氣,整個人消瘦得幾乎垮掉。
我本來擔心蘇家的事禍及方秉白。
好在,他順利拿到了世界頂級實驗室的直博名額,不日就要出國深造。
深夜裏。
我縮在方秉白的懷裏,哭得渾身顫抖:
「爺爺一定會好起來的……」
而方秉白只是看着我,眼神無比冷然,近乎凜冽刺骨。
我看着他,有些恍惚:「……秉白,你也希望爺爺好起來,對嗎?」
而方秉白移開目光,沒有回答。
-6-
爺爺病危那晚。
我在公寓裏收拾行李,準備去醫院陪牀。
就在這時,我看到了彈幕。
按照彈幕的指示,我在牀頭櫃找到了那個沒有標籤的藥瓶。
我想起方秉白在與我親熱時,總是萬分剋制,甚至經常前戲做到一半,就突然去一趟浴室。
那時我還以爲,他只是害羞。
心灰意冷下,我主動和方秉白提了分手。
……
醫院裏。
我在手術室外,急得六神無主。
我不斷在心裏祈禱——只要能讓爺爺好起來,讓我失去什麼都可以。
我蜷縮在醫院走廊的椅子上,睡了一夜。
直到清晨,纔有醫生來搖醒我:
「小姑娘,醒醒。
「你爺爺手術成功了。」
我愣了一下,慌忙道謝,然後擦乾淚痕,拖着發麻的雙腿朝 ICU 的樓層走去。
我腳步匆忙,一沒留意就撞到了人。
這一下毫無防備,撞得不輕。
衝擊之下,我跌坐在地。
右手手腕傳來刺痛。
應該是我剛纔下意識用手撐地,所以手腕脫臼了。
我忍痛抬頭,就看到一張無比熟悉的臉。
方秉白俯視着我。țũ̂₀
他一反常態地滿身酒氣。
他身邊,一個清秀女孩正攙扶着他。
我認識她——她是方秉白課題組的小學妹,阮茵茵。
看到我時,阮茵茵愣了一下。
但馬上,她就捂住被我撞疼的手臂,倒吸一口氣。
阮茵茵咬着下脣,怯生生地解釋:
「今晚課題組慶祝聚餐,小白哥哥他替我擋了幾杯酒。
「學姐你別怪他,要怪就怪我吧……」
彈幕突然瘋狂滾動:
【啊啊啊 kswl,男主他超愛,明知道自己酒精過敏還替女主寶貝擋酒!】
【但男主剛纔分手,無縫銜接是不是有點……】
【前面的有病吧?男女主本來就是青梅竹馬好吧?女配纔是第三者啊!】
【男主一直寄住在女主家。如果不是高三那年,女配插足男女主,她爺爺威逼利誘非要換資助人,男女主早就 HE 了。】
【說到這個就來氣,女配一家能不能早點下線……】
我看着彈幕,渾身冰涼。
我突然覺得很難堪。
原來這四年,全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此時回看,很多跡象都已經指向真相。
從前我太天真,太自我,也太過喜歡方秉白,以至於自顧自地沉溺在甜蜜的虛假夢境中,直到一無所有時才幡然醒悟。
我渾身顫抖,下意識想要落荒而逃。
「蘇琦。」
我剛想轉身,突然聽到方秉白說:
「你沒什麼話要說嗎?」
他的聲音因爲酒精而有些沙啞,但依舊冷漠,冷得有些不近人情。
我不明白,都已經分手了,還有什麼好說的,直到我看到刷屏的彈幕:
【女頻啞巴了嗎?你媽沒有告訴你,撞到人要說對不起?】
我看着方秉白和他身邊一臉無措的阮茵茵,張了張嘴,最後輕聲說:
「……對不起。」
方秉白沒有說話,似乎在等我繼續說下去。
我將劇痛的右手藏在身後,強忍住眼淚:
「對不起,以前……是我打擾了。
「以後不會了。」
-7-
四年後。
教師辦公室。
「蘇琦,你這樣不行啊。
「你本來就休學了三年,今年再不畢業,要我怎麼跟院裏交代?」
輔導員把成績單遞給我。
前幾行一切正常,只有一門選修課旁有個刺眼的「59 分」。
我有些心虛。
當時我會選這門「國際金融局勢」,就是因爲聽說這是一門不簽到不點名的水課,只用期末參加考試就行。
結果,我曠了一學期的課,才知道這門課的菩薩老師休了產假,所以中途換了新的代課老師。
輔導員揉了揉太陽穴:
「40 分的平時分,你愣是一分沒拿到……
「這樣吧,你去找授課老師,說明一下情況。」
我按照輔導員給的地址,找到了「508」這個門牌。
我輕輕釦門。
門裏傳來一聲「進來」。
我推開門,然後猝不及防撞進一雙熟悉無比的沉靜眼眸。
我僵在原地,瞬間腦子一片空白。
四年不見,方秉白依舊英俊得過分。
少年時的鋒芒畢露被斂去,沉澱成了一種更沉穩從容的氣質。
對視的那幾秒,我的腦海裏只有兩個字——完了。
一瞬間,消失了四年的彈幕再次鋪天蓋地地湧入我的視野:
【男主回國了,接下來是打臉惡毒女配嗎?】
【包的姐妹。劇透一下,女配是男女主感情的催化劑,嘻嘻。】
【惡毒女配最擅長死纏爛打了,萬一她又纏上男主怎麼辦?呼喚女主寶寶!】
我有些發抖,下意識對方秉白解釋——我已經不是從前的蘇琦了,不會再癡心妄想,也不會再糾纏他了。
但想到自己的來意,我還是用力地掐住手心:
「……方老師,你好。」
聞言,方秉白挑了挑眉。
我定了定心神,恭恭敬敬地將成績單擺在他面前的辦公桌上,然後立刻退後一步,絲毫不敢逾矩。
看完成績單,方秉白指節微曲,敲了敲桌面:
「說吧,怎麼回事?」
我將事情的原委大概講了一遍,重點說明我之所以曠課,是爲了騰出時間照顧病人,希望他大人有大量,大發慈悲,放我畢業。
我本以爲會被刁難,沒想到方秉白卻直接鬆了口:
「好,你之後多交一篇課題報告。
「通過了,我就給你改分。」
我鬆了一口氣,急忙道謝,然後告辭。
不想方秉白也起了身。
我遲疑地停下腳步,就聽方秉白隨口般詢問:
「去哪?」
我回答:「……醫院。」
「巧了。」方秉白說,「剛好順路,坐我的車吧。」
-8-
行駛的汽車裏。
我坐在後座,心不在焉地看着車窗外川流不息的車流。
除了我,方秉白還捎上了另一個順道的同學。
我身側,一個戴眼鏡的男生正在喋喋不休:
「哇,方老師,您這車是邁巴赫吧?」
「方老師,聽說您三年就修完博士學位。
「回國之後,您一邊擔任多家大公司的高管,一邊在母校做特聘教授……
「方老師,您實在是年輕有爲啊!」
駕駛座上的方秉白態度漠然,只偶爾回應一聲簡單的「嗯」。
從我這個角度,可以看到他握着方向盤的手——手背青筋突起,手指骨感強烈,有一種奇異的禁慾感。
見方秉白興致缺缺,眼鏡男生又轉向我:
「啊,你是隔壁班的蘇琦吧?
「我們之前一起做過小組作業,你還記得嗎?
「你也住醫院那邊嗎?」
雖然根本不記得他,但我還是露出禮貌的微笑:
「嗯,我家人經常要去理療複查,租在醫院附近比較方便。」
見我對他笑,男生突然摸了摸鼻子,臉有些紅:
「哦,租房啊。除非是合租,不然那邊租金不便宜吧?」
見我點頭,他清了清嗓子:
「說起來,我剛拿了一家不錯的 offer。
「你也知道,搞量化嘛!只要能寫代碼,都能拿到高工資。
「等我以後正式入職,稅後拿個兩三萬不成問題。」
我繼續禮貌微笑。
見他還盯着我,似乎還期待我繼續說些什麼的樣子,我遲疑地補充:「……加油?」
駕駛座上,方秉白低笑一聲。
眼鏡男「嘖」了一聲,直接開門見山:
「我是覺得——我們郎才女貌,又住得近,可以交換一下聯繫方式嘛。」
說罷,他又撓了撓頭:
「蘇琦,你怎麼這麼純情啊,不會……沒談過吧?」
他話音剛落,我的目光下意識看向方秉白。
當年表白成功後,我激動地勾住方秉白的脖子,踮腳就親。
一吻結束,方秉白輕輕喘息着。
他的表情還在強作鎮定,耳尖卻紅透了。
我有些恍然:
「這麼純情?
「初吻?」
那時,18 歲的方秉白垂眸默認,但很快又抬眸盯住我:「……蘇琦,你爲什麼這麼熟練?」
如今,邁巴赫後座。
眼見眼鏡男生已經掏出手機,亮出了二維碼,我咬了咬下脣,垂下眼睫:
「抱歉同學……我已經有男朋友了。」
話音落下,我心中有些解脫——這下方秉白應該放心了吧?
我已經有男朋友了,真的不會再纏着他了。
-9-
「譁——」
邁巴赫突然一個急剎。
我沒防備,額頭磕在車玻璃上,疼得輕呼一聲。
方秉白馬上單手解開安全帶,然後轉頭探身,想要檢查我的傷勢。
而我則輕輕側頭,躲過方秉白伸向我的手。
「方老師,我沒事。」
方秉白的手在空氣中停頓了一下,很快握拳收回。
眼鏡男生的手機也脫了手,摔到了座位底下。
他很快反應過來,大聲說:「這前面的車怎麼回事?怎麼突然變道啊?!」
……
邁巴赫在醫院門口停穩。
我迫不及待地打開車門,跳下車。
醫院大門口。
一個身穿灰色風衣,染着金色頭髮的青年正無聊地踢着易拉罐。
看到我時,沈歸眼睛一亮:
「蘇琦,你怎麼纔來?
「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爺子有多難搞,還留我一個人……」
我快步走到沈歸身邊,挽住他的手臂,朝醫院走去。
沈歸是我母親的幼弟,也就是我的小舅舅。
沈家常年定居海外。
當年,我母親沈辭爲了愛情,與沈家斷絕關係。
外公外婆悲傷之餘,人工授精生下了幼子沈歸。
沈歸注意到了那輛黑色邁巴赫,自然也看到了駕駛座上的方秉白。
他對我當年的荒唐事略有耳聞,很快就反應了過來。
於是,沈歸彎腰湊到我耳邊,小聲問:
「你那位……老情人?」
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這個姿態相當親密。
我輕輕點頭:
「我騙他說,你是我的男朋友。
「你好好演,別露餡。」
沈歸常年生活在海外,要調查他的信息很難,讓他來冒充最不容易暴露。
餘光瞥見邁巴赫還停在路邊,我心一橫,踮起腳,親了沈歸的臉頰一下。
沈歸渾身一僵,小聲抗議:
「我靠,蘇琦,你真要亂倫啊?!」
我趕緊安撫他:「回去給你做一個月的大餐。」
沈歸從小在歐洲長大,回國嘗過中餐後,才發覺自己過去二十幾年過的是什麼苦日子。
「一言爲定。」
沈歸火速答應,然後大手一伸,姿態親暱地圈住我的腰。
身後驟然傳來邁巴赫發動的咆哮聲。
走進醫院後。
我連忙嫌棄地推開沈歸。
他翻了個白眼:「……小沒良心的,你就這麼對待長輩?」
我沒答話,只是心有餘悸地看了看醫院大門。
沈歸皺起眉:「你這什麼表情?
「你不會還對那個姓方的舊情難忘吧?」
他懷疑地摸着下巴:「……難道戀愛腦真會遺傳?」
我搖搖頭。
然後轉身向爺爺的病房走去。
-10-
晚上。
爺爺睡着後,我和沈歸一起去超市購買食材。
沈歸獅子大開口:「明天就是週末了,我要大喫特喫!」
他像個多動症兒童,一會兒戳戳螃蟹,過會兒拍拍西瓜。
我推着購物車,無奈地跟在他身後。
突然,身後傳來一道女聲:「蘇琦?」
我回頭,就看到阮茵茵和方秉白就在不遠處。
他們推着一輛購物車——儼然是一對日常採購的情侶。
方秉白盯着我,沒有說話,眸色很沉。
彈幕激動起來:
【來了來了,接下來就是女配破防找茬,然後男主強勢護妻!】
【男女主太純愛了,現在還沒捅破窗戶紙呢。】
【男主要幫女主打臉女配了,磕糖倒計時!】
我不想自取其辱,於是朝他們點點頭,然後轉身想走。
恰好這時,發現我不見的沈歸又重新繞了回來。
他單手捧着個大西瓜,看起來呆得要命。
沈歸也看到了方秉白兩人。
他挑眉,隨即牽起我的手,大步走到方秉白麪前,落落大方地朝他伸出手:
「你就是琦琦的前男友?
「自我介紹一下,我是她現男友,沈歸。」
方秉白沒有伸手。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阮茵茵連忙出來打圓場。
她親暱地挽住我的手臂:
「蘇琦學姐,真爲你高興。
「你和沈先生在一起多久啦?」
我還沒來得及開口,沈歸就揚着下巴回答:「四年。」
我:「……」
阮茵茵放開我,驚訝地捂住嘴:「四年?那豈不是……」
她看了看面無表情的方秉白,欲言又止。
氣氛凝固幾秒。
方秉白盯着我,突然冷笑一聲。
他身材高大挺拔,盯着人看時眉峯下壓,壓迫感十足。
他語帶譏誚:「蘇琦,你就這麼迫不及待嗎?」
心臟傳來細密的疼。
我突然覺得很難堪,幾乎想立刻落荒而逃。
而此刻的沈歸已經徹底戲癮大發。
他一把攬住我的肩,語氣挑釁:
「是啊,你總不能阻止別人迫不及待地奔向幸福吧?
「順便說一聲,我們已經準備結婚了。」
說着,沈歸拍了拍手中那顆綠油油的西瓜:
「我和琦琦會和這個西瓜一樣,甜甜蜜蜜,多子多福。」
我扯了扯他的衣角,小聲說:
「……這個是無籽西瓜。」
沈歸瞪我一眼,示意大人說話小孩子閃一邊去。
兩個外形惹眼的男人在一片綠得發慌的蔬菜貨架邊對峙着,吸引了不少顧客朝這邊張望。
見狀,我連忙對方秉白說:
「方老師,對不起,他不是故意的。」
然後,我拉住還想說話的沈歸:
「我們回家好嗎?
「回家我給你做大餐,好不好?」
-11-
結賬後。
我拎着大包小包走出商場,在路邊等車。
沈歸好不容易回國一趟,今晚準備去一家特色酒吧玩玩,於是先走了一步。
突然,兩道車燈晃花了我的眼睛。
下一秒,黑色邁巴赫急停在我面前。
車窗搖下,露出方秉白冷峻的側臉。
「上車。」
我搖頭,退後一步:
「不用了方老師。
「我打了車,還有 5 分鐘就到了。」
夜晚光線昏暗。
光影浮動間,方秉白半張臉隱沒在陰影中,我只能看清他繃緊的下頜線。
他突然開口:
「所以,還是那些招數嗎?」
我有些茫然:「……什麼?」
方秉白冷笑一聲:
「做飯,撒嬌,裝可憐……
「死纏爛打,再說幾句廉價的情話,把人哄得暈頭轉向。
「蘇琦,你對你那個新男友,還是用的這套老掉牙的招數嗎?」
我愣在原地,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曾經,我懷着滿腔愛意,追逐了方秉白 7 年,可他如天邊月一般遙不可及。
而現在,方秉白終於主動來到我面前,但卻是爲了告訴我——在他眼裏,我之前做的一切都只是些蹩腳的伎倆,我本人也不過是個醜態百出的跳樑小醜。
可我們已經分手了。
他爲什麼要特地來告訴我這些呢?
彈幕刷得飛快:
【男主是不是把女主寶貝落車庫了?準備追妻火葬場吧你!】
【丟下女主來找女配,男主有點離譜了吧?】
【惡毒女配折磨了男主 7 年,現在女配落魄了,男主來羞辱打臉女配,這難道不是爽點嗎?】
我有些恍然——原來是因爲想羞辱我嗎?
也對,方秉白從高中時就是天之驕子。
而我可能是他順遂人生中,最大的污點。
我忍住心底的酸澀,垂下目光:
「……對不起。」
方秉白的語氣依舊強硬:
「蘇琦,說清楚,你到底在爲什麼道歉?」
我輕聲說:「……爲所有事。」
就在此時,阮茵茵從不遠處小跑過來:「小白哥哥,你在這啊——」
我打的車恰好也到了。
我抹了把臉,轉身快步上了車。
-12-
回到公寓。
我一夜無眠,接近清晨才聽到門鎖擰動聲。
沈歸一身黑風衣,領口大敞,臉上掛着盪漾的笑容:
「小外甥女,你舅舅我鬼混回來咯。」
我沒搭理他,自顧自去廚房做早餐。
沈歸倚在廚房門口,絮絮叨叨地講述他昨夜在酒吧的豔遇:
「你是沒看到——她一襲皮衣,騎一輛紅色機車,簡直酷斃了!
「我有預感,你很快就要有舅媽啦。」
我翻了個白眼,隨手盛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塞進他手裏,希望能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
餐桌上。
沈歸一邊喝粥,一邊詢問:
「琦琦,我明晚要去約會。
「你珍藏那套白色男士西裝,能不能借我撐撐場面?
「你也知道……我回國沒帶多少行李,現在去定製衣服也來不及。」
沈歸還在努力遊說我借衣服。
而我垂下眼睫,假裝喝粥,有些狼狽地將臉埋進蒸騰的熱氣裏。
很多年前。
高三那個暑假,爺爺爲我舉辦了盛大的升學宴。
我特地爲方秉白定製了一套純手工的珍珠白西裝禮服。
禮服的每個細節,都是我和設計師反覆商討,才最終敲定的。
晚會上。
方秉白出場時,額髮向後梳起,輪廓冷峻,剪裁合宜的西裝襯得他身高腿長,清貴氣十足。
我看呆了一瞬,隨即喜滋滋地挽住他的手臂:
「方秉白,你真好看!
「走吧,我們去跳開場舞。」
而方秉白神色淡淡:「我不會跳舞。」
我嘟嘴:「那怎麼行?
「以後要是我們結婚了,這種舞會很平常的。
「到時候別人都會跳舞,要是你不會,豈不是很丟人?」
方秉白的聲音清清冷冷:
「既然別人都會跳舞,那你去找別人不就好了。」
我看着他,不假思索地說:
「可別人都不是你呀。
「方秉白,你是獨一無二的。
「我不要別人,我只要你。」
雖然方秉白不會跳舞,但他學得很快。
開場舞有驚無險地完成了。
最後一個音符落下時,我順着舞步依偎在方秉白的懷裏。
幾秒後,我仰起頭,迷茫地問:
「方秉白,你的心跳……像砸在我臉上一樣,好大聲。
「你還是很緊張嗎?」
從這個角度,我看不清方秉白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紅透了的耳尖。
好久之後,我才聽見一句低語:
「……笨蛋。」
因爲這套衣服的特殊意義,所以當初斷崖式分手時,我猶豫了很久,還是帶走了它。
……
沈歸伸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琦琦,你倒是說句話啊,到底借還是不借?
「你小舅舅我的終身大事,可就在你一念之間了啊!」
我收拾好情緒,胡亂點頭:
「嗯,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
「你需要的話,就先拿去應急吧。」
-13-
週日,深夜。
下樓丟垃圾時,我看到樓下停着一輛紅色摩托機車。
機車上,沈歸和一個短髮女生抱在一起,正吻得難捨難分。
我只能紅着臉感慨一句世風日下,趕緊躡手躡腳地丟完垃圾,然後偷溜上了樓。
……
週一。
我拿着寫好的課題報告,準備上交給方秉白。
508 號教師辦公室外。
門半掩着。
我剛想敲門,卻聽到門裏傳來了對話聲。
從門縫看去——方秉白正背對着門,而他對面端坐着一位有些眼熟的老人。
他是當年方秉白大學專業的老院長,但在前些年已經退休了。
想必是聽說方秉白回國,他才特地趕回來,來見見這個曾經的得意門生。
辦公室內。
方秉白遊刃有餘地講述着他這些年的學術經歷、創業心得。
他的姿態從容,不卑不亢,聽得老院長連連點頭,不住稱讚。
聊了十來分鐘,老院長突然問:
「秉白,我記得……你有個從高中一直談到大學的初戀女友?」
聞言,方秉白有片刻沉默。
他聲音有些乾澀:
「嗯,我們四年前就分手了。」
老院長驚訝地「哦」了一聲:
「那真是可惜了。
「我太太還讓我問問,看什麼時候能喝到你的喜酒呢。
「你小子,是不是辜負人家姑娘了?」
方秉白笑起來,似乎有些無奈:
「是她提的分手。
「在一起的時候說什麼獨一無二、非你不可,其實到頭來,也不過是說說而已。
「比不得您和師孃,伉儷情深,是人人豔羨的少年夫妻。」
又聊了十幾分鍾,老院長準備告辭。
見方秉白要起身送行,我連忙藏進樓道拐角。
等方秉白回來,見我站在辦公室門口,他挑了挑眉:
「剛到?進來吧。」
教師辦公室內。
我雙手將課題報告呈給方秉白,又暗示了幾句——您別忘了高抬貴手,幫我改改分數,放我畢業。
說完,我立刻準備告辭。
可我剛走到門口,就聽到身後傳來一聲:
「等等。」
方秉白起身,越過我走向大門。
然後,他利落地把門關上,反鎖。
「咔噠」的落鎖聲傳來。
我無措地站在原地,突然有一種掉入陷阱的不安感。
方秉白重新坐回椅子上。
他似乎心情不錯,隨手示意我在他對面坐下。
接着,方秉白拿出一部手機,推到我面前。
「蘇琦,有個東西,我想你有必要看一看。」
我不明所以,但還是乖乖接過手機。
手機上正播放着一段視頻。
視頻畫面的光線很暗,似乎是在晚上拍攝的。
在一陣晃動後,鏡頭聚焦,對準了一條有些眼熟的小巷。
昏暗的路燈下。
一對青年男女正在紅色機車上忘情地擁吻。
男方穿着一套珍珠白西服,赫然就是沈歸。
-14-
視頻裏,兩人還在吻得火熱朝天。
而我已經遍體生寒,立刻移開目光,不敢再看。
我緊張得心跳加速——方秉白爲什麼會有這段錄像?他給我看這個是什麼意思?難道他發現沈歸並不是我的男朋友了嗎?
見我面色蒼白,方秉白嗤笑一聲:
「你那個男朋友,他知道你用我的東西去討好他麼?」
「蘇琦,你真是長本事了。」
我心亂如麻,一時間只能心虛地沉默着。
我還沒想好該作何反應,就聽到方秉白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命令道:
「你也看到了——他出軌了。」
「蘇琦,跟他分手。
「現在。立刻。馬上。」
我有些茫然地眨了眨眼,很快反應過來——
原來方秉白還沒發現沈歸的身份,只是單純地以爲我的「男朋友」揹着我在外面亂搞。
想通這點後,我明顯鬆了一口氣。
見我是這個反應,方秉白有些遲疑地眯起雙眼:
「……蘇琦,出軌可是原則性問題。
「你不會還想着原諒他吧?」
我有些尷尬,只想趕緊把這件事糊弄過去,絲毫沒意識到自己說出來的話有多麼驚世駭俗:
「只是一個吻而已,說明不了什麼的。
「而且,沈歸他當時可能是喝醉了,所以不太清醒……」
方秉白不敢置信:
「……只是一個吻,而已?」
他深吸一口氣,閉了閉眼,額角隱隱有青筋浮起:
「蘇琦,這可是出軌,你居然還給他找理由?
「你就這麼喜歡他?
「喜歡到連最基本的道德底線都不顧了?」
方秉白的語氣太過咄咄逼人。
我也被激起了幾分火氣:
「方老師,每個人的道德標準是不一樣的。
「也許你眼裏容不得沙子,但我瞭解沈歸……我相信他。」
見方秉白還想再說,我幾乎脫口而出:
「而且,這是我自己的私事,和你沒有關係!」
空氣瞬間安靜。
方秉白直接冷了臉,薄脣抿成一條直線。
我心裏有點發怵,實在不想多做糾纏,於是假裝接了個鬧鐘,然後起身要走。
「……抱歉,方老師。
「家裏還有人在等我,我要走了。」
我快步走到門口。
剛碰到門把手,我卻突然感覺被人一把抓住了右手手腕。
我的右手手腕有舊傷,而方秉白沒有留力,我立刻疼得倒吸了一口氣。
我皺眉轉身,就見方秉白正站在我身後。
他一手製住我,一手抬起撐住門,直接將我抵在了他和門之間。
方秉白身形高大,壓迫感極強。
下一秒,方秉白略微俯身,平日裏穩重低沉的聲線夾雜着一絲狠意:
「他出軌你都能忍。
「那我當年什麼都沒做,
「蘇琦,你憑什麼跟我提分手?」
-15-
我和方秉白之間的距離太近了。
我退無可退,下意識掙扎了一下,卻被他更加用力地制住了手腕。
方秉白不斷逼近我,溫熱的吐息幾乎落在我耳邊:
「蘇琦,你從前的氣性呢?
「你當初不由分說甩掉我的時候,不是很果斷、很絕情嗎?
「憑什麼你現在要爲了一個髒掉的男人,這麼自甘墮落?這麼……下賤?」
彈幕在一瞬間的沉寂後再次滾動起來:
【我有點看不懂了……誰來分析一下劇情?】
【呃,男主接受不了當年被女配甩了,於是正在狠狠羞辱她?】
【不兒,這是羞辱?這怎麼看怎麼像破大防了啊!】
我很瞭解方秉白。
他心高氣傲,目下無塵,而且非常討厭失控。
而在這 7 年荒唐的「戀情」中,無論是開始還是結束,都超出了他的掌控。
也難怪他會在意這件事,會覺得不甘、覺得憤怒。
我又想起四年前。
方秉白選擇出國,而我留在江城,等待爺爺術後甦醒。
有一回,曾經在高中對我溜鬚拍馬的一幫二世祖,一起跑來蘇家祖宅裏鬧事。
有人叼着煙奚落我:
「蘇琦,你以爲你還是蘇家大小姐啊?
「現在蘇老爺子不在了,你就是落魄鳳凰不如雞!」
他們肆意打砸了爺爺最愛的酒窖。
離開前,爲首的男人肆意打量我,朝我臉頰曖昧地吐了口菸圈:
「蘇琦,別的不說,你這臉蛋身段還是很頂的。
「等真撐不下去了,歡迎隨時來找我。
「跟了我,我不會讓你喫虧的。
「至少不會比當初你對方大校草差。」
那天夜裏,我噩夢連連。
夢裏,白天那些噁心的畫面不斷閃現,最後交織成方秉白厭惡的眼神。
醒來時,我早已滿臉淚水。
我忍不住想,18 歲的方秉白被爺爺叫來蘇家時、他被威逼脅迫不得已低下頭顱時……方秉白會不會和我現在一樣——滿心都是憤怒、恥辱,甚至噁心?
真正感同身受之後,我才明白——
我和方秉白這輩子都不可能了。
難怪他每次親密之前都要喫藥,才能忍着噁心和我逢場作戲。
我想,他應該很恨我吧。
想着想着,我不自覺將這句話問出了口。
聞言,方秉白一愣,但很快點頭承認:
「對,蘇琦,我恨透你了。
「憑什麼你說開始就開始,說結束就結束?
「憑什麼你可以把我像條狗一樣踹開,然後這四年過得跟沒事人一樣,你知不知道我……」
方秉白的話還沒說完,卻突然看到——
有一滴清淚從我臉頰滑落。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
-16-
我的眼淚奪眶而出,幾乎是淚如雨下。
這個在四年間令我輾轉反側的噩夢,此刻終於被方秉白親口說了出來。
在難堪與悲哀之餘,我竟然還感到了一絲解脫。
「對不起,方秉白。
「我承認我當初喜歡過你,也因此做過很多蠢事。
「但現在……我已經改掉了。」
話說出口的一瞬間,我終於感到徹底的如釋重負。
方秉白愣住,抓着我的大手也卸了力。
他的聲音有一種在極度剋制下的顫抖:
「……蘇琦,什麼叫改掉了?」
我沒有回答,而是默默抽出手腕,平靜地說:
「方老師,就到這裏吧。
「我不會再來打擾你,也請你放過我。
「家裏還有人在等我,我要先走了。」
-17-
我去了醫院。
自從當年那場重病之後,爺爺每年都有好幾個月待在醫院裏。
當初,爺爺手術成功剛甦醒時。
雖然插着呼吸管,他還是艱難地在我手心寫字:
「好孩子……你瘦了。
「是爺爺沒用……沒保護好琦琦。」
我拼命搖着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從那一刻起,我下定了決心——以後由我來保護我的家人。
蘇家所剩的產業寥寥無幾,想要東山再起更是遙遙無期。
很長一段時間裏,我白天強撐着局面,晚上卻會哭着從噩夢中驚醒。
我甚至因爲心理問題,住院接受過治療。
情況稍微好轉後,我纔開始慢慢跟爺爺學習處理繁瑣的家族事務。
我學得很慢、很辛苦,但我一直在學。
也許需要很久,但總有一天,我會成爲合格的繼承人。
……
從醫院回家後。
沈歸趴在沙發上對着手機傻樂,一看就是正和心上人聊得火熱。
我給自己倒了杯水,沒好氣地推了他一把,然後把今天學校發生的事說了一遍。
沈歸聽完,一拍桌子,勃然小怒:
「這個姓方的,居然找人跟蹤我?!」
我嘆了口氣:
「你之後約會選個隱蔽點的地方,別又被拍到了。
「我可不想再看到你的豔照……」
沈歸不可思議地瞪我:
「他方秉白管天管地,還管上我親嘴了?
「我告訴你,不僅要和你小舅媽到處親嘴,還要和她求婚!」
我沉默了幾秒,不確定地問:
「……你們才認識多久來着?」
沈歸理所當然地說:
「三天啊。
「怎麼,沒見過一見鍾情?
「只要遇到對的人,認識多久又有什麼關係?」
我愣了一下。
原來只要是對的人,只需要三天就可以互許餘生。
反觀我自己——三年癡心妄想,四年一廂情願,難怪最後自食苦果,狼狽收場。
我自嘲地笑了笑。
好在現在,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18-
沈歸一向是個急性子。
既然已經打定了主意要求婚,一到週末,他就硬拉着我陪他去挑戒指。
市中心商圈。
沈歸一家家珠寶店逛過去,卻始終找不到滿意的戒指。
他一會兒嫌這個鑽石太小,一會兒嫌那個款式太老土。
逛到一家高奢品牌櫃檯時。
我突然注意到玻璃櫃下,有一對款式有些熟悉的對戒。
見我停下腳步,沈歸疑惑地看了一眼,隨即皺起眉:
「好醜,你審美堪憂啊。」
見我們駐足,有櫃姐熱情地迎上來:
「我們家的戒指一般是用來配貨的。
「但如果您想要直接購買,當然也是可以的。」
玻璃櫃下,一大一小兩枚戒指緊緊依偎着,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我想起,我 20 歲生日那天晚上。
我撒嬌賣乖,死纏爛打,好不容易纔把方秉白哄進了我的房間。
我特意在晚宴上多喝了幾杯酒。
趁着微醺,我把方秉白按在牆上,踮起腳親他。
方秉白垂着眼睫,有幾縷髮絲凌亂地散在額前——表情禁慾,模樣卻縱情。
直到我的手從他的襯衫下襬探入、摸上他的腹肌時,方秉白才如夢方醒般反握住我在他身上作亂的手。
「等等。」
他低啞着嗓子:
「蘇琦,我說過的。
「我觀念比較保守。
「結婚之前,不能做到最後一步。」
明明都是 21 世紀的成年人了,可還是堅持高中不談戀愛,結婚前不上牀——這何止是保守,簡直是封建!
我色令智昏,急得不行。
餘光看到一旁的梳妝檯,我突然靈機一動。
我放開方秉白,快速從梳妝檯的首飾盒裏摸出兩枚素圈對戒。
我已經忘了自己是什麼時候買的這對戒指,但現在用來應急,剛剛好。
我將一枚戒指戴在自己的無名指上,抬手朝方秉白晃了晃:
「我願意。」
說完,我拿起另一枚戒指,目光灼灼地看着他:
「方秉白,你願意嗎?」
方秉白與我對視。
他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我,黑眸又溼又沉,漂亮得要命。
我被他看得心猿意馬,等了幾秒就沒了耐性,甜言蜜țŭ̀⁷語不要錢似的往外冒:
「方秉白,我真的真的很喜歡你。
「快說嘛,說你願意……」
下一秒,我感到一隻大手扣住我的後頸。
然後,一個很輕的吻落在了我的眉心。
接着,方秉白不容拒絕地握着我的手腕,讓我親手將那枚戒指戴在了他的無名指上。
-19-
見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對戒指上,櫃姐試探地問:
「小姐,要替您包起來嗎?」
我回過神,朝她笑了一下,搖頭婉拒了。
最後,沈歸買下了經典款的一克拉六爪鑽戒。
他不太滿意:
「求婚先用這個湊合湊合。
「等婚禮的時候,我再買一對更大更閃的婚戒。」
當年我哄方秉白開葷後,第二天的清晨。
他坐在牀上,低垂着頭,眼尾泛紅,對着手上的戒指發愣。
那時的我還有點愧疚,覺得素圈戒指有點委屈了方秉白。
而如今的我依然知曉——也許當時,方秉白正因爲和我的關係,而覺得萬分噁心。
後來蘇家破產,一切都發生得太快。
再想起時,那枚戒指已經不知道遺落在了哪裏。
不過,已經無所謂了。
「叮——」
手機提示音響起。
我按亮屏幕,只見方秉白髮來一句:
【報告寫得不錯,分數我已經改了。】
我登上教務系統,果然看到那門課的分數從 59 變成了 61。
我長舒一口氣,心裏的大石頭落了地——終於能順利畢業了。
於是,我切回聊天框,回覆了一句:
【謝謝方老師。】
隨後,我看也不看聊天框上方正不斷閃動的「正在輸入中」標誌,直接刪除拉黑。
放下手機。
沈歸又在鬧着要練習求婚,我被他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與此同時,我沒注意到彈幕正播報着關鍵劇情:
【今天是女主的生日,男女主終於共處一室了,撒花!】
【女主寶貝臉好紅呀,是不是終於要表白啦?】
【哈哈哈男主這根木頭,還擱這一直玩手機,妹寶快嚇他一跳。】
【……等等,男主怎麼突然起身就走?他要去哪?這劇情崩了吧?!】
-20-
方秉白將車停靠在路邊。
他倚着車門,點燃一根香菸。
待情緒稍微平復,方秉白才劃開手機,面無表情地翻閱着幾張照片。
那是幾張連拍——蘇琦和她那個男朋友並排站在珠寶櫃檯前,正挑選着戒指。
方秉白用力閉了閉眼。
他在爲人處事上一向沉穩剋制,極有分寸,偏偏在蘇琦的事上卻很容易失控。
本來今天,他答應了阮茵茵一起過生日。
但當他看到這些照片時,仍然壓制不住心中的火氣,不管不顧地轉身離開了。
突然,手機響起了來電提醒。
方秉白接起電話。
對面的人是蘇琦的輔導員。
幾句寒暄後,輔導員大着膽子說:
「方老師,蘇琦同學情況有點特殊。
「四年前,她家裏出了事,手腕也受了很重的傷,無法完成畢設,所以才休學三年。
「要是報告沒大問題,您就讓她過了吧。」
方秉白愣了愣。
他想到之前自己抓住蘇琦手腕時,她隱隱忍痛的神情。
方秉白捏着眉心,突然有些懊惱——蘇琦那麼嬌氣,自己是不是……弄疼她了?
……
掛了電話,方秉白獨自開車去了醫院。
他不喜歡這裏。
他還記得四年前,蘇琦跟他分手的那夜。
他們就是在這家醫院,倉促地見了最後一面。
那天,他正在課題組的送別會上,卻突然接到了蘇琦的電話。
她說:「你活太爛,我們分手吧。」
方秉白先是不可置信,隨後是憤怒——
明明一開始是蘇琦主動黏上來的,明明是她非要和自己談戀愛,也是她非要吻自己……
他全身上下哪裏是蘇琦沒碰過的?
怎麼到頭來,她拍拍屁股,說一句「活太爛」,就要甩了他?
於是,方秉白壓抑着怒意,只冷冷說了一句:
「隨你。」
那一晚,平日裏滴酒不沾的他頭一次在人前失了態,喝得酩酊大醉。
過敏反應來勢洶洶。
師妹阮茵茵扶他去醫院。
在樓道上,他們迎面撞上了蘇琦。
她滿臉淚痕,狼狽不已地跌坐在地。
明明剛纔在電話裏那麼絕情,怎麼現在又擺出這副可憐的樣子呢?
阮茵茵說自己是爲她擋酒,方秉白沒有糾正。
蘇琦需要爲自己的任性受到懲罰。
但當看到蘇琦面露受傷,方秉白還是開口:
「你沒什麼話要說嗎?」
他主動遞出了臺階。
只要蘇琦對他服個軟,收回「分手」兩個字,他就會原諒她。
但蘇琦卻只留下一句「對不起」,然後就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了。
後來,方秉白因爲過敏呆在觀察室時,阮茵茵送來了一枚戒指。
他記得很清楚。
在某個迷離的夜晚,蘇琦曾戴上這枚戒指,然後雙眼亮晶晶地對他說:「我願意。」
如今,方秉白左手無名指上,還戴着與之配套的另一枚。
阮茵茵眼神閃爍:
「小白哥哥,蘇學姐讓我把這個還給你……」
方秉白面無表情地接過戒指,用力地在掌心握緊。
他將這兩枚戒指視爲最神聖的誓言,而蘇琦卻只當個玩意兒,隨手就丟了。
憤怒到極致後,方秉白幾乎是平靜地想——
那好吧,既然這樣,那就給她喫點教訓吧。
-21-
後來,方秉白獨自出了國。
他不是沒試過忘掉蘇琦。
但在租房時,當房東問他要什麼牀具,他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雙人牀。」
方秉白知道蘇琦有多愛他。
蘇琦是個被寵壞了的嬌氣包大小姐。
雖然她總是鬧脾氣,但每次也都是她主動服軟,撒嬌賣乖地把方秉白哄回她身邊。
蘇家出事後。
雖然方秉白對蘇老爺子無比厭惡,但他從來沒想過拋棄蘇琦。
方秉白在等——等蘇琦把一切搞砸,然後向他服軟。
等她哭着說她錯了,說她離不開他。
然後,他就可以把蘇琦接來身邊,繼續管教她、照顧她。
方秉白等了三個月。
然後發現蘇琦把自己拉黑了。
幾乎沒有思考,他就買了最近日期的機票,用掉了自己大半個月的生活費,飛回了國內。
……
蘇老爺子的單人病房。
曾經,方秉白看都不想看這個糟老頭子一眼。
方秉白從小就沒有親人,他無法理解蘇琦對她爺爺的感情。
但現在,他強忍着厭惡,單刀直入:
「蘇琦在哪?」
方秉白冷冷地宣佈,他要帶蘇琦一起去國外生活。
聞言,蘇老爺子卻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
「我不會讓你再見到琦琦。
「而且小子憑什麼認爲,在你和至親之間,琦琦會選擇你?」
而方秉白語氣篤定:
「就憑蘇琦她愛我。」
然而,方秉白等了很多天,耗光了所有假期,也沒等到蘇琦。
直到他的博導勒令他立刻回程,他才終於清醒過來——在自己真正強過蘇老爺子之前,他是等不來蘇琦的。
……
後來,方秉白功成名就,光環加身。
可蘇琦身邊出現了別的男人。
方秉白在短暫的失態後冷靜下來——他有的是辦法讓蘇琦離開那個男人,然後重新對他死心塌地。
但當方秉白把那個男人出軌的證據擺在蘇琦面前,她爲他找藉口開脫。
可當自己靠近她時,蘇琦卻哭着讓他「放過她」。
看着蘇琦的背影遠去,方秉白終於後知後覺地有些慌張——
蘇琦她,是不是再也不會對他服軟了?
……
開着車抵達醫院。
方秉白本來想去調查蘇琦手腕的舊傷,卻迎面被一個有些面生的護士喊住。
護士說:「小哥,我記得你。
「幾年前,你女朋友扶你來看病,撞到了一個姑娘。」
方秉白擰起眉。
他剛想解釋阮茵茵不是他女朋友,就聽到護士繼續說:
「那個女生摔倒時手腕受了傷,手上的戒指也不小心掉了。
「我本來要去找她,但你女朋友剛好路過。她說她們認識,然後把戒指拿走了……」
方秉白頓時如遭雷擊。
-22-
我和沈歸排練到很晚。
回到家樓下時。
沈歸看到小巷裏停了一輛黑色豪車,頓時驚豔地吹了個口哨:
「勞斯萊斯,庫裏南,這車主人挺有品味。」
他剛想繞到豪車前仔細欣賞,馬上又看到了車邊的方秉白。
於是沈歸話鋒一轉:
「……暴發戶審美,也不過如此。」
方秉白斜倚在車子邊,手間氤氳着一點紅星。
昏暗的路燈光下,他的臉龐在煙霧中迷濛,眉弓投下一片沉鬱的陰影。
方秉白的目光淡淡掃過沈歸,隨後嗤笑一聲:
「不過如此,也比某些騎着鬼火出軌的人要強。」
沈歸氣得倒仰,擼起袖子就要衝上去理論。
我連忙攔在兩人之間。
我有些頭疼:
「方秉白,我以爲我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了。
「你到底想怎樣?」
如果是想折磨我,他已經做到了。
方秉白現在功成名就,前途遠大,還有小青梅常伴左右,實在沒道理這麼在意一個令他厭惡的前女友。
見我一臉戒備,方秉白突然泄氣地垂下目光。
他沉默地遞來一個信封袋。
打開封條,裏面是一沓厚厚的公司資料。
這些公司背後的家族,曾經都是蘇家的競爭對手,也多多少少參與了四年前的事。
這份資料上,赫然記錄着它們的財務漏洞、資金鍊情況、甚至供應商造假信息……
每一頁都是機密中的機密。
看得出整理的人籌備良久,耗費了相當的心血。
我翻看了幾頁,隨後皺着眉問:
「這是來和我做交易,你的條件是?」
方秉白看着沈歸,不假思索:「你和他分手。」
我果斷回答:「不可能。」
似乎早就料到了我會拒絕,方秉白想也不想,繼續開價:
「那我要他手上那枚鑽戒。」
沈歸本來有恃無恐,聞言立即一臉驚恐地把禮品袋護在了胸前。
我想了想,還是把資料遞還給了方秉白。
「這些東西,我自己遲早也能挖出來,只是時間長短問題而已。」
我冷淡地說:
「我不需要和你做交易。」
話是這麼說,但其實我已經趁着剛纔翻看時,偷偷記下了幾個關鍵的人名。
我默默想——等會兒一到家,我就火速把能記得的都默寫下來,也算賺了。
「我不是在和你做交易。」
他注視着我,表情苦澀:
「你還看不出來嗎?
「蘇琦,我在討好你。」
-23-
我們找了一家附近的酒吧詳談。
因爲害怕方秉白惦記他的鑽戒,沈歸沒有跟來。
吧檯邊。
方秉白的手機擱在桌上,雖然靜音了仍不斷亮起。
只隨便一瞥,我就看到了來電顯示的名字——「茵茵」。
我朝方秉白揚了揚下巴:
「不接?」
方秉白只說了一句「不重要」,然後將手機倒扣。
我挑眉:「我記得阮茵茵好像是你的……小青梅?
「你之前喜歡的就是她吧?
「這麼多年不見,我還以爲你們早就孩子都一大把了。」
方秉白閉了閉眼,幾乎有些低聲下氣:
「……不是的。
「我和她已經沒有關係了。
「是我之前不清醒,想用她刺激你,對不起。」
沉寂已久的彈幕再度彈出:
【男主太狠了吧,居然直接在女主生日這天,撤銷了給她研究生學院的推薦信……】
【之前女主毒唯太多,我一直都不敢說——沒人覺得女主有點綠茶嗎?戒指那件事,算挑撥離間吧?】
【前面的有病?怪女主?那時就算女主不這麼做,男主和女配也會分手的啊!】
方秉白的目光落在Ŧų¹我的右手手腕上——那上面還留着一圈淤痕。
「我剛知道,你之所以延畢,是因爲手腕受傷。」
他頓了頓,聲音艱澀:
「……是那天嗎?」
明明沒說是哪天,但我們對視着,彼此心知肚明。
我和方秉白分手那天,我牽掛着重病的爺爺,卻跌倒在地摔傷手腕,還被逼着向阮茵茵道歉。
那時的方秉白高高在上,目下無塵。
他站在阮茵茵身邊,連看都不屑看我一眼,遑論心疼我的傷勢。
而輾轉多年,那道我曾無比渴求的目光,終於落在了我身上。
可我已經不需要了。
我風輕雲淡地說:
「都過去了。和當年其他事比起來,這點傷不值一提。」
被肆意羞辱,遭人冷眼,四處籌錢,甚至差點被從蘇家祖宅趕出來……
比起這些,手腕受點傷確實是小事一樁。
方秉白看着我,那雙深邃的眼睛出乎意料地很悲傷。
半晌,他將裝着資料的信封袋推給我。
我抿了抿嘴:
「……沈歸他不會把戒指給你的。」
方秉白眼中有轉瞬即逝的陰鷙。
但很快,他就掩下情緒,輕聲說:
「我知道。
「如果非說有條件……把我從黑名單裏放出來吧。」
他苦澀地勾了勾嘴角:
「我已經在裏面呆了三年又十個月。
「好不容易被放出來,沒幾天又被關進去。
「你總不會準備盼我無期徒刑吧?」
我皺眉,有些疑惑——方秉白怎麼知道我拉黑他的具體時間?
其實剛分手時,我經常偷看他的朋友圈。
方秉白不是一個喜歡發動態的人。
但他剛出國時,也許是因爲終於擺脫了我和蘇家,他幾乎每天都要發上幾條——風景,人物、生活瑣事……
一開始,我自虐般翻閱着他的動態,甚至好幾次差點忍不住給他發消息。
後來,我咬咬牙把他拉黑了。
畢竟方秉白是我心心念念喜歡了七年的人,戒斷起來,說不痛苦是假的。
我本以爲自己離不開方秉白。
但其實真的放下之後,才發現好像也就那樣。
我想了想,覺得這個條件可以接受。
於是我當着方秉白的面,把他拉出了黑名單。
-24-
一切談妥。
我正準備離開,卻被方秉白拉住了袖口。
他的語氣刻意放緩放柔:
「琦琦,別走。
「我還有個禮物想給你。」
說着,方秉白站起身,鄭重地拿出了一個戒指盒。
他打開小盒。
酒吧昏暗曖昧的燈光下,兩枚熟悉的素圈對戒緊緊依偎着,因爲陳舊泛出柔和的光。
有人吹着口哨起鬨:「求婚?答應他!答應他!」
我看着這對素戒,有些驚訝,但也僅限於驚訝。
「哦,原來這枚戒指落在你那裏了。
「那就送你,不用還我了。」
似乎是被我漠不關心的態度刺傷,方秉白的眼角緩緩泛出薄紅。
「琦琦,之前的事我都查清楚了。
「以前都怪我不好,我會改的。
「再給我一個機會,我會向你證明自己。」
他低聲說:「……琦琦,不要和別人結婚好不好?」
不得不承認,方秉白長得實在禍害。
他平時習慣了不假辭色,所以當這張精緻的臉露出受傷脆弱的神色,很少有人可以毫不動容。
但此時,我心裏卻罕見地沒有多少波瀾,甚至有些厭煩。
「我說過,我自己的事,和你沒有關係。
「方秉白,別再多管閒事了。」
看熱鬧的人羣中,有人小聲咋舌:「長這麼帥,還當舔狗?」
那人的朋友小聲反駁:「什麼舔狗?那女的都要結婚了,這帥哥是個男小三啊……」
竊竊私語聲中,方秉白的臉色有些發白,但仍執拗地捧着戒指盒:
「可是琦琦,你已經和我結過婚了。
「你說過你願意的。」
面對他的胡攪蠻纏,我心煩意亂,留下一句「隨你的便吧」,徑直轉身離開。
我快速穿過人羣、過道,徑直走向酒吧後門。
突然,我聽到身後傳來腳步聲。
我還來不及反應,一隻手就攬住了我的腰,強迫我轉身。
下一秒,方秉白把我抵在牆上。
他用手護住我的後腦勺,幾乎是獻祭般低頭用力吻住了我。
震驚之後,我一把將他推開。
「啪——」
一個巴掌落在方秉白冷白的臉上,直接打得他偏過頭去。
我用力擦了擦被磕破的嘴脣,火氣也上來了,傷人的話幾乎是脫口而出:
「方秉白,你明知道我有未婚夫,還來死纏爛打。
「你現在的行爲,和破壞別人婚姻的第三者有什麼區別?
「你就這麼毫無道德底線,這麼自甘下賤嗎?」
方秉白一向心高氣傲,所以在聽到這些話時,他的臉色瞬間慘白了下去。
有醉漢從洗手間裏探出頭來看熱鬧:「小情侶吵架呢?」
我冷冷回應:「教訓小三呢。」
醉漢看了眼頂着巴掌印一言不發的方秉白,不可思議地「哦」了一聲,然後一臉見鬼地把頭縮了回去。
那晚,方秉白狼狽地目送我轉身離開,眼神中流露出罕見的痛苦與掙扎。
-25-
醫院裏。
爺爺翻看着資料,挑了挑眉:
「這些東西,哪來的?」
將一切和盤托出後,我有些猶豫地問:
「畢竟這都是方秉白給的,爺爺,我是不是不該收?」
爺爺翻看着資料,冷哼一聲:
「爲什麼不該收?
「當初是阮家收了五百萬、主動停止了資助,不是老爺子我強人所難。
「況且,那姓方的小子大學期間,該給的資源也沒少了他的。
「我們蘇家從來不欠他們。」
從前的我很排斥這個話題。
而如今,我只是淡定點頭,表示知道了。
見我面色如常,爺爺思索片刻,再度開口:
「琦琦,有一件事,爺爺瞞了你。」
爺爺提起——過去四年,其實方秉白回來找過我很多次,只是被他攔下來了。
頭髮花白的老人嘆了口氣:「琦琦,你會怪爺爺嗎?」
我想了想,搖頭。
事實上,我很慶幸,當時沒讓方秉白找到我。
如果我回到了方秉白身邊。
也許我會過上更安穩富足的生活,但也永遠不會真正成長起來。
人生的前 22 年,我被爺爺寵得不識人間疾苦。
在因病倒下之前,爺爺是真的想過要庇護我一輩子。
他甚至想過——培養一個可靠的男人,在他百年之後繼續照顧我。
而如今,爺爺慈祥地拍了拍我的手:
「爺爺現在才明白,誰都靠不住。
「牌握在自己手裏纔是底氣,押在別人身上只會是輸。
「琦琦,你總有一天得靠自己。」
……
後來,聽說當年來蘇家祖宅鬧事的幾個二世祖遭了殃。
他們在境外賭場被仙人跳,輸掉了不小的數目,還被人扒光衣服丟在高速路口,回去後又差點被家裏的長輩打斷腿。
……
沈歸求婚成功了。
婚禮就定在下個月。
對於他日新月異的戀愛進度,我早已麻木。
沈歸準備先在國內辦一場私人婚禮——儘量低調,只通知雙方的親屬和親密好友。
我一邊處理畢業事宜,一邊協助沈歸準備婚禮。
奇怪的是,女方那邊沒有邀請任何客人,連伴娘的角色都由我來承擔。
我提出過質疑,但沈歸渾不在意地說:
「琦琦,你不要因爲自己是個情路坎坷的戀愛腦,就覺得別人都跟你一個樣,好嗎?好的。」
我:「……」
-26-
婚宴當天。
打點好前廳的賓客,我快步走進後臺化妝室。
化妝室內,沈歸穿着純白西裝,正焦急地不斷查看手機。
我走向他,皺着眉問:「婚禮要開始了,新娘怎麼還沒來?」
「叮——」
新信息提示音響起。
我和沈歸同時湊到手機屏幕前,就看到對面發來:
【小歸寶貝,謝謝你的轉賬和大鑽戒。
【你是個單純的好男孩,可我註定給不了你想要的生活。
【我不想耽誤你,所以我決定放你自由。】
我懷疑地看向沈歸:
「……你,真的不是被人詐騙了嗎?」
沈歸的額頭上都是冷汗,但仍嘴硬道:
「不可能。
「她不可能騙我。
「她說她第一眼看到我,就覺得我和別的男人不一樣!」
我:「……」
他試圖給對方發消息,然後就看到了一個代表拉黑的紅色感嘆號。
沈歸瞳孔地震。
我憐憫地拍拍他的肩:「節哀。」
果然,三天就互定終身的愛情,還是不太靠譜。
「叩叩叩——」
就在此時,化妝室外突然響起了敲門聲。
那一瞬間,沈歸幾乎喜極而泣。
他嘴裏唸叨着什麼「一定是她」、「我就知道她還愛我」,然後快步走去開門。
打開門後。
沈歸一愣,隨後發出了驚天動地的大叫:
「不是,你們誰啊?!」
我皺眉看去,就見門口已經被一羣黑衣保鏢圍得水泄不通。
爲首的幾個保鏢對視一眼。
他們三兩下制服了沈歸,然後用絕緣膠帶把他的嘴給封上了。
接着,一個人影如摩西分海般從黑壓壓的人羣中出現,一步步向我走來。
是方秉白。
路過沈歸時,方秉白微微彎腰,將沈歸胸前的新郎胸花摘了下來。
隨後,他又看到了沈歸那身珍珠白色的新郎禮服。
方秉白淡淡地對保鏢吩咐:「把他衣服扒了。」
我見勢不妙,連忙一邊撲上去護着沈歸,一邊解釋:
「方秉白,你放開他。沈歸是我的舅……」
話還沒說完,背後突然有人用味道刺鼻的毛巾捂住了我的口鼻。
下一秒,我失去了意識。
-27-
醒來時。
我發現自己身處一座陌生的別墅。
而方秉白坐在牀邊,靜靜地看着我,不知道已經等了多久。
見我甦醒,方秉白微微歪頭,笑得很清淺:
「早安,琦琦。」
我被嚇得一個激靈,如同受驚的小動物般下意識往牀角縮,瞪着他問:
「這是哪?你要幹什麼?」
方秉白見狀,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
「琦琦,你忘記了嗎?
「你之前說,結婚之後想去海島度蜜月。
「我一直記着,所以特意買下了這座海島,修建了這棟別墅。」
說話時,方秉白探身,伸手圈住我的腰身,把我往他懷裏帶。
我愣了愣。
曾經和方秉白戀愛時,我似乎確實說過這種話,但那都是多少年的老黃曆了?
趁我愣神,方秉白將我抱進懷裏,下巴擱在我的肩窩:
「琦琦,你不喜歡嗎?」
我頭皮發麻,忍不住一把推開方秉白:「喜歡個鬼!」
剛跳下牀,正想往門口走時,我卻突然感到腳腕上的牽拉束縛感。
我不敢置信地低頭一看——我腳腕上被拴着鏈子,盡頭連着牀尾柱。
終於認清自己的處境之後。
我深吸一口氣,開始向方秉白解釋——沈歸的事都是我編的,我沒有要和他結婚,這場婚禮的新娘另有其人。
而方秉白只是眼神悲傷地看着我:
「琦琦,別騙我了。
「我在婚禮場地外守了很久,一直都只有你。」
……
無論我怎麼解釋,方秉白都不相信。
被關在別墅的第三天,我終於大發雷霆。
我無法出門,更無法聯繫外界,整座別墅更是如同鐵板一塊。
連僕人都只聽方秉白的吩咐,從來不和我說話。
我很不適應這裏的生活——月初月末倒還好,滿月時洶湧的漲潮聲幾乎吵得我無法入睡。
我質問他:「方秉白,你到底想怎麼樣?」
他目光悲傷地看着我:
「琦琦,我只是想要一直留在你身邊。」
我大發脾氣,幾乎砸光了所有能砸的東西。
房間裏,滿地狼藉。
梳妝檯的鏡子碎了一地,反射着斑駁的光。
而方秉白站在一旁,靜靜地看着我發泄,只輕聲對傭人吩咐:
「給小姐拿雙拖鞋,別讓她傷到自己。」
-28-
被關在別墅的第十天。
見怎麼撒潑都沒用,我開始無視方秉白,不給他任何眼神,也不和他說話。
沒想到這樣一來,方秉白反倒哄我:
「琦琦,你對我說一句話,我就放你出去走走。」
被他關了這麼久,我整個人都蔫蔫的,沒什麼精神。
但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臉,我狠狠翻了個白眼:「滾。」
方秉白還是很講信用的。
我話音剛落,他就微笑起來,然後一把將我打橫抱起:
「好乖,那我就和琦琦一起去走走吧。」
……
方秉白抱着我在島上走了一圈,我的心情更差了。
這個島不大,但幾乎與世隔絕。
島上只有一座別墅,往前是懸崖,往後是密林。
回到別墅之後。
ţù₀方秉白沒讓我再戴着腳鏈,但別墅各處的看守依然很嚴。
那天晚上。
我從別墅地窖裏翻出了一瓶酒,然後把自己喝得酩酊大醉。
不知道是被酒精腐蝕了大腦,還是確實對這張臉沒有抵抗力,當方秉白緩緩靠近,捧起着我的臉時,我沒有拒絕。
我整個人掛在他身上,雙手還不老實地脫着他的衣服。
好不容易脫掉他一件外套,我就被輕輕一推,坐在了牀邊。
我仰頭,有些迷茫地看着方秉白。
他半邊臉隱沒在陰影中,雙眼被遮得昏暗,詭譎、迷人,簡直像吸人精氣的豔鬼。
吻落下時,我終於有點清醒了。
我突然有些退縮,想用那套「有夫之婦」的老藉口來搪塞逃避。
聞言,方秉白的眼神中流露出痛苦和掙扎。
很久之後,他才很輕地開口:
「琦琦,是不是隻要我願意做你的情夫,就可以一直留在你身邊?」
我的腦子「轟」地一下:
「……方秉白,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他垂眸看着我,突然笑起來:
「我知道啊。
「琦琦,我求你分手,可你不肯。
「我只能退而求其次,只求能待在你身邊就好……」
明明在笑,但方秉白的眼裏卻滿溢着痛苦與瘋狂:
「所以,我只能放下自己的尊嚴和原則,給你當情人。
「用下賤一點的話來說,就是上趕着當小三。」
從我認識他開始,方秉白一直是一朵高嶺之花,什麼時候這麼卑微過?
他這麼高傲的人,能有一天折斷傲骨,垂下頭顱,實在很難讓人不動容。
察覺到我的身子軟下去,方秉白的吻依次落在我的嘴脣、脖頸、腰腹,逐漸往下……
幾分鐘後,我失控地用力攥緊方秉白的頭髮,只覺得自己像一個酒瓶,被劇烈搖晃後瞬間打開瓶蓋,然後在那一瞬間湧出了綿密甜蜜的氣泡。
-29-
我渾身顫抖,好半天才喘息着問:
「方秉白,你……你這是跟誰學的……」
方秉白擦了擦嘴角:
「看片學的。
「你知道的琦琦,我一向學得很快。」
我正失着神,突然聽到了「啪嗒」一聲。
我下意識抬頭去看,就見方秉白正拿出一個熟悉的藥瓶,往手上倒着藥片。
我幾乎是應激般渾身一僵,然後抬腳就往他小腹上踹。
「……滾下去。」
之前大學時,方秉白好幾次做到一半,突然去洗手間。
我後來才知道他是去喫藥。
如今,我聲音有些啞,語氣卻尖銳:
「演都不演了,當着我的面喫藥?
「方秉白,你對我連硬都硬不起來,怎麼做我的情人?」
方秉白愣了一下。
「琦琦,這不是那種助興的藥。
「這是口服避孕藥。」
我完全不信:
「你在把我當傻子哄嗎?
「口服避孕藥是女方服用的,藥店裏從來沒有賣男性避孕藥。」
方秉白嘆了口氣:
「琦琦,你忘了我是什麼專業的嗎?」
他告訴我,這種藥叫 YCT-529,是一種非激素類男性避孕藥,幾年前就已經進入第二期臨牀試驗階段了。
他說:「當年,我主動申請進入了第三期實驗的實驗組。」
我還是有些愣神:
「可是,你爲什麼要喫這種還在實驗的藥呢?
「明明可以直接戴小雨傘啊……」
方秉白低下頭,沉默了一瞬。
「我是過敏體質,
「我們第一次那回。
「第二天早上,我發現我……戴了會過敏。」
我有些恍然地「啊」了一聲,突然不知道說什麼纔好了。
雖然誤會解除了,但我酒也基本醒了。
方秉白抱着我,眼尾泛紅:
「琦琦,如果你還不信,
「我可以證明自己,我可以自己表演給你看的。」
他的聲音很軟,力氣卻一點不見松,半拖半拽地把我往懷裏帶。
我連忙婉拒,示意他自己去浴室裏表演。
走進浴室前,方秉白還試探地問:
「琦琦,真的不試試嗎?
「我看了很多片子,認真做了筆記。
「會讓你舒服的。」
我雙頰通紅,閉着眼朝他擺了擺手。
浴室門關上後。
我立刻無聲無息地從牀上起身,然後從方秉白扔在地上的那件外套裏,摸出了他的手機。
-30-
第二天傍晚。
方秉白難得放我一個人出門。
等他做完晚飯,出來找我時,才發現我已經走到了小島邊緣。
此時,我正坐在懸崖邊,小腿懸空搖晃着。
懸崖很高,底下是大片的黑色礁石。
如果摔下去,就是粉身碎骨。
方秉白從背後靠近我時,聲音都在抖:
「琦琦,那邊很危險,你過來好不好?」
我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拍了拍身邊空着的位置,示意他坐過來。
方秉白緩步向前,直到他坐到我身邊,將我抱進懷裏,整個人都還在微微顫抖。
我有點無奈地拍了拍他的後背:
「你這麼緊張做什麼?
「我就是想和你一起看看風景,說說心裏話。」
沉寂已久的彈幕再次出現:
【現在女主毒唯都走了吧?我要說了,我是真的有點嗑他倆了。】
【男主真的很愛女配,畢竟昨天晚上畫面全是馬賽克。】
【看了這麼久,這對破鏡 CP 一定要 HE 啊!】
我們並肩坐了一會兒。
夕陽餘暉散去,一輪如鉤的新月升上夜空。
懸崖對面,彼岸的燈塔正散發着遙遠的光。
迎着夜風,我開口說:
「方秉白,你之前問我,爲什麼沒有了當年的心氣。
「我覺得,是因爲我成長了。」
我沒有理會方秉白略帶困惑的目光,而是繼續往下說:
「很多人的成長,其實就在一瞬間。
「一般就是遇到巨大痛苦或者挫折的那一年。
「別看大家好像都能熬過去——日子慢慢好起來了,身體和精神也都相當正常。
「但是其實很大一部分人,包括我,在那一年就已經死了,只是不知道何時才真正下葬。」
曾經 18 歲的蘇琦張揚熱烈、無所畏懼。
她近乎無理取鬧,追逐着自以爲的愛情與幸福,哪怕惹人厭煩也偏要強求。
而在爺爺重病、蘇家破產、方秉白出國的那一年—ṭű₋—
苦難像一把銼刀,硬生生磨平了她的所有棱角和銳氣。
成長,從來是一件無人生還的事。
我仰頭,看向掛在天上的新月:
「方秉白,你說你想要一直留在我身邊。
「但那個非你不可的蘇琦, 已經永遠留在了四年前。」
方秉白閉了閉眼睛, 艱難地出聲打斷我:
「……別說了,琦琦。
「求你了,別這樣折磨我。」
而我置若罔聞,笑着看向方秉白:
「人們感謝成長, 但卻不會感謝苦難與痛苦。
「這就像,也許我還喜歡你,但也永遠無法原諒你——爲我帶來過那麼多痛苦的你。」
-31-
回到別墅後。
方秉白失魂落魄,好幾天都閉門不出。
他偶爾會倚在二樓的陽臺,出神地注視着在花園裏曬太陽的我。
而當我笑着和他打招呼,他又會狼狽地轉身離開。
我每天都會出門,準時去懸崖邊吹吹海風。
有時候, 我覺得——方秉白甚至比我更像那個被囚禁的人。
又過了十天。
深夜的別墅外,終於傳來了喧譁的人聲。
……
沈歸一腳踹開大門, 身後還跟着一幫彪形大漢。
看到我時,他只是敷衍地點了點頭。
下一秒,沈歸直接朝着方秉白奔去,然後一拳打在他的顴骨上:
「你踏馬把老子送去亞馬遜雨林?!
「你知道老子一睜開眼, 看到自己旁邊蹲着 8 只大嘴鳥是什麼感覺嗎!」
我:「……」
……
我跟着沈歸離開時,方秉白叫住了我。
他形容憔悴, 眼眶泛紅:
「琦琦, 如果我跟你經歷一樣的痛苦, 你會原諒我嗎?」
他看我的眼神太認真太痛苦了,讓我一瞬間有點不忍心欺騙他。
於是我說:「不會。」
……
遊艇上。
因爲潮汐現象, 今晚的浪格外大,船體有些顛簸, 連鼻腔裏都瀰漫起了海浪的鹹味。
我迎着海風, 手裏捏着一塊鏡子碎片。
沈歸走到我身邊, 挑了挑眉:
「這些天, 你就是用這個給燈塔那邊發信號的?」
其實我用方秉白的手機撥通了爺爺的電話之後, 他們很快就定位到了我的位置。
早些天,沈歸就已經抵達了懸崖對岸的燈塔。
而我也一直在用偷偷收集起來的鏡子碎片, 通過反射陽光的方式, 給沈歸傳遞信號。
如今,沈歸有些疑惑地問:
「但我搞不懂, 爲什麼你要讓我推遲幾天再來?」
我沒回答,只是隨手將鏡子碎片拋入大海。
回頭望去。
只見後方島嶼的懸崖上, 一個黑色的修長人影正煢煢獨立。
方秉白站在懸崖邊,隔着一片海,與我遙遙相望。
海風獵獵,將他的髮絲吹亂。
一輪巨大的滿月懸掛在他身後, 像一塊專爲他鋪設的蒼白幕布。
似乎連月光都格外憐惜他。
沈歸也看到這一幕。
他有點緊張:
「……姓方的不會想不開吧?
「要調頭嗎?」
我沒有說話, 而是輕輕搖了搖頭。
接着,我轉過身,不再去看身後正不斷遠去的島嶼。
轉身瞬間。
我用餘光看見——那個影子終於從懸崖上墜落。
剎那間,大片海鳥被驚飛,倉皇地掠過夜幕。
身邊的人羣瞬間躁動起來,船員們奔走着呼叫救援,連沈歸都面如死灰地跌坐在地。
滿月高懸夜空, 將我的影子拉得很長。
我閉上眼。
當所有聲音遠去,只有海浪的嗚咽,依舊響徹整個天地。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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