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的豆腐攤

我爹是個賣豆腐的小商販,大字不識,卻把我的瘋子娘照顧得乾乾淨淨。
鎮上來了個大官那日,我娘在街上遠遠地看到後,突然神智恢復清明。
我原以爲這會是美好的開始,卻不承想,竟是不幸的開始。
我娘回去後非要跟我爹和離。
原來那名大官竟是她曾經的情郎。
我爹起初不肯,可架不住我娘那副潑辣模樣,最後只得同意。
可沒想到,就在我爹同意和離後的第二日。
他的屍體就出現在了他的豆腐推車旁。
而我娘,跟着大官回了京城,日子好不快活。
至於我這個拖油瓶,就在他們的鄙夷和謾罵中做小伏低地好好長大了。

-1-
我娘是個瘋子。
但有一日我同她上街。
她在街上看到京城來的大官後,突然恢復了神智。
我爹知道這個消息後,憨厚的臉上露出欣喜。
本以爲日子會越過越好,下一瞬美夢卻被我孃的一句話徹底打破。
「趙成雙,我們和離吧!」
她說那大官是她以前的情郎,她要去追尋自己的幸福。
我爹認死理,死活不同意,可不知怎的,我爹終究還是同意了。
就在我爹同意和離後的第二日。
我爹死了。
死在了他辛勤了一輩子的豆腐推車旁。
他被人發現時,雙眼還瞪得老大,死不瞑目。
我娘只是看了眼我爹的屍體,一滴淚也沒掉。
她再沒多看一眼我爹,便找人來匆匆將他下葬。
葬禮上她卻哭得格外賣力,淚水漣漣。
鄰居無一不讚她有情有義。
而我卻只盯着我爹的棺槨,再沒掉落一滴淚。
葬禮過後七日。
我娘穿着頂好的衣服,跟着大官回了京城。
連帶着捎上了我。
鄰居們都說我娘命好攀上了權貴,說我以後跟着她享清福去了。
可我那晚卻看得格外清楚。
大官抬手就指揮侍衛在我娘面前殺了我爹。
我娘沒說一句話。
我爹就那麼死在了我娘面前。
可明明,我爹都答應成全他們了呀。
他們怎麼還不放過他呢?
我娘跟大官恩恩愛愛,我成了她的拖油瓶。
可我看着他們的幸福很是礙眼,非得破壞了纔好。

-2-
大官名叫宋淮之,是曾經紅極一時的新科狀元。
當時及第登科後,陛下爲他與新城郡主賜婚。
如今他已是工部尚書。
兩人婚後也恩愛,育有一女,名喚宋清卿。
新城郡主紅顏薄命,在婚後七年便重病逝去。
自此,宋淮之再未續娶。
他也並未有什麼妾室通房。
因着他年輕,容貌出衆又有才幹,即便是再續娶,也令京城許多貴女都心動不已。
可我孃的到來,徹底打破了貴女們的希望。
宋淮之把我娘帶回京城的第一件事,便是立馬準備迎娶我娘。
十里紅妝,八抬大轎把我娘抬入了宋府。
京城衆人都對我娘鄙夷不已。
直說一個寡婦拖着孩子有什麼資格嫁給尚書大人宋淮之。
可見過我娘後,鄙夷變成了嫉妒。
宋淮之對外只說我娘救了外出公幹的他,兩人日久生情。
我娘也實在是長得貌美。
可他們不知我娘跟宋淮之兩人青梅竹馬,郎情妾意。
宋淮之當初進京赴考時,臨行前承諾回來便迎娶我娘。
可天不遂人意,家裏發了天災,天降暴雨,家鄉被淹了。
我娘只好跟着衆人逃離家鄉,自此跟宋淮之斷了聯繫。
宋淮之也曾回去找過我娘,只是並無什麼線索。
恰逢陛下賜婚。
他這才娶了新城郡主。
如今,兩人再續前緣。
好一段天賜良緣。
只是他們不該害了我爹!

-3-
我在宋府裏漸漸長大了,活得小心翼翼。
宋家大小姐宋清卿素來對我娘不滿意。
「即便對我父親有救命之恩又怎樣,還不是日日還得供奉我娘。」
是了,我娘每日還要爲新城郡主上一炷香。
我娘竟也能忍得。
愛情的力量果然偉大。
可即便我娘做得再好,她也對我娘沒個好臉色。
更何況宋清卿的外祖家是皇室中人。
我娘討好宋清卿不成只得把氣撒在我身上。
「都怪你,你這個拖油瓶怎麼不跟着你那短命爹一起去死啊?」
這些話我早已聽了無數遍,如今再次聽到,內心更是毫無波瀾。
我可得好好活着啊。
宋清卿看不慣我娘,連帶着看不慣我。
即使我在府中透明得像沒有我這個人,可她每次見到我仍舊對我冷嘲熱諷。
「你同你孃的臉皮也太厚了,我的話說成這樣你們還不爲所動。」
我不甚在意,左耳進右耳出罷了,我也不同她犟嘴,久而久之,她就把我當成情緒的宣泄口,每次不順心,就對着我一頓輸出。
還……怪可愛的。
她也爲我在府中的生活增添了幾分色彩。
雖說我娘同那宋淮之恩愛不已,可她仍舊有煩心事。

-4-
我娘嫁入宋府也有六年了,卻依舊不見她有孕。
這可把她給愁壞了。
原本她就不得京城貴婦的喜歡,何況沒有孕育子嗣。
外人更是直接有了嘲笑她的契機。
「再得夫君疼愛又如何?還不是連半個孩子的影子也沒有?」
「要我說啊,她遲早得失寵。」
難聽的話有很多,原本我以爲我娘會氣餒,卻不承想她越戰越勇。
「我是能生的,我定能生得出來。
「我都生得出來你這個小拖油瓶,我一定能再生個兒子。」
她開始拼命地灌湯藥,一副又一副,頓頓不落。
這下可把宋淮之心疼壞了。
「窈娘,你便是不能生,我也是不會嫌Ṫũ³棄你的,何苦爲難自己。」
我娘淚水漣漣:「宋郎,我只是想同你有個孩子……」
隨後我娘趴在宋淮之的懷裏低低地抽泣。
可把他心疼壞了。
嘖嘖嘖嘖,真是令人動容的愛情故事啊。

-5-
可我娘舒服日子過慣了,老天看不太下去了。
宋淮之已經三十餘歲,看着身邊的人孩童繞膝,更是狠狠地動起了心思。
我娘也發現最近Ṭů⁵宋淮之很是奇怪。
平日裏下了朝便會往家裏趕,可最近不是這樣。
「窈娘啊,我有些要事要同大人們商量,會晚些回來。」
「窈娘,今晚有人宴請我,有事商討,你早些睡,不必等我。」
我娘起初還沒當回事,可有一次她竟從宋淮之的衣襟處聞到了女子的脂粉香氣。
這下可把我娘氣壞了。
「好你個宋淮之!」
「我在家裏操持一家,爲了給你孕育子嗣喝着難喝的苦藥調理身體,你卻同別的女子鬼混!」
宋淮之皺了皺眉,快走幾步到我娘跟前,把我娘攬入懷裏:「我的好窈娘,你若不信我,我便真的要痛心了。
「只是一些服侍的侍女不小心蹭到的罷了。」
宋淮之不知用了什麼法子將我娘哄好了。
他待我娘更加好了,還請了城東那家金店爲我娘打了一對無比華麗的金簪,上頭點綴着華麗耀眼的寶石,哄得我娘開心不已。
我娘更是興致好,竟帶上我去城東的金店拿宋淮之爲她定製的金簪。
「錦韻,還是你宋伯父對我好,肯爲我下這樣大的功夫。
「哪像你那短命的爹,就只知敲着梆子賣豆腐,只爲我買過一根銀簪子!」
我藏在袖子底下的手狠狠攥着,直到掐出血跡我才停了下來。
我抬起頭,衝着我娘笑了下:「是啊,宋伯父對您真好。」
我盯着我孃的髮髻,那裏也曾有着一根銀簪子。
是我爹起早貪黑敲着梆子,走街串巷,賣了一車又一車的豆腐,給我娘換來的。
我還記得我爹剛換到簪子的時候有多開心:「韻兒,以後我要更加賣力,爭取給你娘換個金簪!」
我爹爲我娘梳好髮髻,小心翼翼地爲我娘戴上簪子。
然後他看着我娘,樂呵呵地笑出聲。
那時候,應該是我爹最快樂的時光吧。
而那枚銀簪早已被我娘丟棄,再也不會出現在她的髮髻上。

-6-
就在我娘喜滋滋地拿着金簪時,一個挺着大肚的女子進入了金店。
店家立馬笑呵呵地迎了上去。
「夫人,今兒不是您夫君來取嗎?」
女子雖挺着孕肚,卻依舊美得動人心魄。
一開口更是令人渾身酥麻:「他在外面,馬上進來。」
我娘盯着那女子的肚子,目光癡纏。
她也應當很想要個孩兒吧。
下一瞬,一名男子的雙手攬上了女子的腰身,將女子拉入懷裏。
我娘收回目光的一瞬,看清了男子的樣貌。
竟是宋淮之。

-7-
我娘手中的金簪掉落在地上,瞬間被摔得七零八落。
清脆的聲音引得衆人看了過來。
宋淮之看到了我娘。
他頓時驚慌失措,攬着女子的腰的手一下抽開。
「窈娘,你聽我解釋。」
那女子也呆在那處,一時之間,宋淮之竟如同熱鍋上的螞蟻,不知先去找誰。
就在此時,那女子似是肚痛,宋淮之立馬撇開我娘,去到那女子身邊,一下一下輕輕拍着女子的肩膀。
「芸娘,沒事,有我在。」
那女子的淚水盈於眼眶,很是惹人憐愛。
「宋郎,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宋淮之看向我娘,想要張口,卻說不出什麼。
他看到我在我娘身邊,登時下定決心:「錦韻,你先陪你母親回去,我自會跟她解釋。」
隨後他抱起那女子大步離去。
只留我娘呆在那裏。
「娘,我們先回去,宋伯父說他會跟你解釋的。」
我娘終究是哭出了聲,雙腳狠狠地踩向了地上的髮簪,然後憤然離去。

-8-
我跟我娘回家後,過了半天,宋淮之纔回到府裏。
他進了我孃的院子,然後把在房中傷心的我娘狠狠地攬在懷裏。
「窈娘,我錯了。我向你說明原委,你原諒我可好?」
我娘回府後,便差她身旁的人去調查那名女子,此時我娘也瞭解了事情的原委。
我娘只是想知道宋淮之對她是否說了假話,如今,宋淮之親口承認。
我娘靜靜地看着宋淮之,而宋淮之看我娘想要聽他解釋,瞬間大喜:「窈娘,數月前跟同僚喝酒時,我醉了,將一名女Ťůₔ子認作了你,意外同她有了一晚。也就是那晚,她有了我的孩兒。
「我也是後來才知曉,她也是清白人家的女子,那晚也不是她願意的。
「我向你發誓,只那一次。
「起初她知自己懷了孩兒是要自盡的,被人救下。後來我得知,我就給她尋了個住處,讓她養胎。
「窈娘,你信我。
「待她生下孩兒,我便抱給你,就是你同我的孩兒。」
宋淮之滿臉真誠,我娘定定地看着他。
只是內心苦澀。
「你這是看我不能生,故意在外頭找的吧!」
這話一出,宋淮之原本的愧疚感也漸漸消失,只剩下對我孃的厭煩。
「葉窈娘,我待你夠好了,我不納妾,後院只你一人,如今我也三十好幾,你未給我誕育一個子嗣,我想要個孩子怎麼了?!
「我都說了生下孩子便放到你的名下,你爲何如此咄咄逼人!」
「我不稀罕!」
我娘也氣上心頭。
宋淮之自知同我娘說不下去,甩袖離去。
他這一走,便十幾天沒再回府上。
我娘把自己關在房裏好幾天,宋清卿來看她的笑話,她也沒搭理。
半月後,她請人叫回了宋淮之。
宋淮之回到府上後,我娘把他喚入房裏。
她的眼角泛起淚花:「宋郎,你還心悅我嗎?」
宋淮之多日未見我娘,加上我娘主動示弱,不禁有些動容:「窈娘,我自是心悅你,只心悅你。」
我娘掉落幾滴淚,就這麼原諒了宋淮之。
我娘不傻,她沒有給宋淮之誕育一子半女,終究是她的遺憾。
如今外頭的有了,若放在外面離了她的視線,加之那芸娘年輕貌美,宋淮之會漸漸愛上她也未可知。
將芸娘迎入府裏,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終究是好些。
我娘思慮了這麼多,卻單單沒有懷疑過宋淮之,宋淮之他當真還如之前那般心悅我娘嗎?
也未可知吧。

-9-
芸娘被一頂小轎抬入了宋府。
宋府多了一房小妾,加之帶着大肚,引起了一片唏噓。
外面早就風言風語。
不少看不慣我孃的人這下可高興極了。
「原以爲那村婦是真得尚書大人憐愛,不承想也有今日。」
「定是那村婦生不出孩子,宋大人受不了啦。」
……
我娘多年來聽着難聽的話不比這少,便輕飄飄地揭過。
宋淮之的確跟我娘和好如初。
每日都宿在我孃的院子裏,也不出門應酬。
芸娘成了府裏的透明人。
她倒也不急,只是一味地在自己的院落裏安心養胎。
就連宋清卿也來找我抱怨過:「看來你娘不行啊,攏不住我爹的心了。
「那芸娘倒是個安分的,不爭不搶,就是不知是不是僞裝的。」
我也不理會她,就一味地在我的院中侍弄那些花草。
卻惹來宋清卿的不解:「你整日就知侍弄這些花草,也不見你多ƭū⁻說幾句話。
「真是個呆子,半點沒隨你娘。」
我笑笑,隨後她氣呼呼地離去。
是啊,我只是容貌隨了我娘,性子卻實打實地隨了我爹啊。
看着地上的太陽花,我總能想起當初我爹教我種花的情景。
「韻兒,這太陽花總是能尋得到太陽,我們韻兒也一定要像太陽花一樣向陽而生呀。」
爹爹,女兒會努力向陽而生的。
ţũ̂₀只是,再等等,再等等。

-10-
安靜日子沒過幾天,我娘同宋淮之就爭吵了起來。
我娘竟然發現宋淮之每次同她睡下後,總是夜裏起身前往芸孃的院子。
一待就是大半夜,直到天亮才離開。
我娘徹底同宋淮之撕破了臉。
「宋淮之,你不是說不心悅她的嗎?!爲何她有着身孕你都要去看她?!爲何?!
「你同我說,你是不是真的愛上她了?」
我娘歇斯底里,宋淮之只定定地看着我娘,許久纔出聲:「男人三妻四妾本就正常,我允你管家,芸娘不動搖你的地位,你竟還不知足嗎?
「你看看如今的你,可有半分從前的模樣?
「芸娘很是體貼,她不會像你這般喫醋。
「每次同你在一處,我便覺得壓抑,來到芸孃的院子,我的壓抑才能得到緩解。」
我娘徹底崩潰了,她呆呆地看着宋淮之,被自己真心所愛之人如此重傷,定是痛的吧。
可不夠啊,完全不夠!
完全不及我爹的痛苦啊。
宋淮之自從同我娘鬧翻後,釋放自我般接連幾日往府裏抬進來一房一房的小妾。
後院熱鬧了起來。
我娘鬧過,可無可奈何,宋淮之再沒踏入她的院子。
反而日日留宿在新來小妾的院子裏。
宋清卿來找過我一次:「你說我爹怎麼了,真的不愛你娘了嗎?
「看來這天,要變嘍。
「我看你心裏也不好受吧,心疼你娘?」
心疼她?怎麼可能。
我只盼着她能更痛些我才高興呢。

-11-
宋清卿最近有些奇怪,不僅對宋淮之沒有好臉色,而且竟然在公開場合讓宋淮之下不來臺。
不止於此,以往她感到悶了但無處可去纔會來我的院中坐坐,順便譏諷譏諷我娘。
可近日她頻頻往我的院中跑。
不說話也沒有動作。
只是呆呆地盯着我種的太陽花。
偶爾冒出一兩句奇怪的話:「你說,若你發現你的至親傷害了你的另一個至親,你會如何做?」
還未待我回答,她擺擺手:「算了,你反正不會回答我。」
我放下手中的鏟子,站起身來,看着宋清卿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我會狠狠地報復回去。」
宋清卿盯了我幾秒,而後離去。
看來,宋清卿身上也有祕密呢。

-12-
我娘在自己的院落裏沉寂了多日,我也不去找她,省得捱罵。
夜幕落下,趁着宋淮之在新來小妾的院中時,我換好衣服悄悄推開了芸孃的院門。
她見到我,往我的身後看了看,而後關了院門,拉着我進了房內。
看着挺着大肚的她,我的眼角泛起淚花:「朝雲,值得嗎?」
芸孃的嘴角蕩起一抹笑意:「只要能讓宋淮之得到報應,值得的。」
芸娘原名沈朝雲,原是前工部尚書沈家的千金。
三年前,沈家被滿門抄斬,罪名是工部尚書沈從韋貪污了朝廷修築堤壩的銀錢,致使朝廷撥下來的款到了地方變得很少,下頭的人修築堤壩用的是一些粗製濫造的材料。
最終堤壩沒能抵住暴雨的襲擊,導致死傷慘重。
天子震怒,判了沈家滿門抄斬。
而沈朝雲被她父親悄悄保了下來,被送入偏僻的村落裏,她得以活了下來。
沈朝雲這幾年一直在想着爲沈家報仇,多方打探,竟查到了宋淮之的頭上。
她查到是宋淮之當年誣陷了沈家,而後他得以上位,成爲新一任的工部尚書。
我幾年前私下探查宋淮之時,意外結識了沈朝雲,發現她也在私下調查宋淮之。
一來二去,從最開始的試探,到最後卸下心防,我們都互相瞭解了對方對於宋淮之的仇恨。
自此開始了合作。
她意外同宋淮之滾到一處也是她自己的手段。
我曾一再勸告她換個別的法子,不必去毀了自己的一生。
可她彼時滿眼恨意,宋淮之又不近女色,無從下手,她只好以身飼虎,往宋淮之的酒里加了點藥,她說只有去到他身邊博得他的憐惜,纔是最快的法子。
我動搖不了她的想法,只好作罷。
只得暗暗幫助她。
包括髮現她有孕,故意在宋淮之面前做出墮掉孩兒的樣子,都是我同她商議好的。
目的只爲引他上鉤。
宋淮之沒想過把朝雲納入府裏,這可怎麼行,所以纔有了後來金店的偶遇,這計劃也是我寫信告知於她的。
朝雲入府後,小意溫柔,不爭不搶,同我娘形成鮮明的對比,我孃的每一次生氣都將宋淮之一步步地推向朝雲。
「韻兒,不必爲我擔心,只要能報得大仇,我永不悔。
「只是宋淮之的書房看守嚴密,若想進去,還需時機。」
朝雲的眼中透露出絲絲憂愁。
我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
「莫急,我們行至此便已無後路,少安毋躁,我們靜待時機。」
「萬事小心。」
「放心。」
我剛要推門離去,卻發現窗戶後面有個人影。
一直在偷聽我倆的對話。
我果斷推開門,一把將她薅了進來。
竟然是她!

-13-
宋清卿。
我絲毫不覺得訝異。
反倒是她,驚得下巴要掉了。
來時我便覺得有人尾隨,我回頭瞄了一眼,她自以爲藏得隱蔽,實則她的裙襬的一角露了出來,裙襬在月光下熠熠生輝。
加之宋清卿近日的反常表現,我確定是她。
只是她既然想知道我的祕密,我便也要知道她的,這樣才公平。
那日我的反常定引起了她的注意,所以我才拼一把,故意深夜來找朝雲,引她至此。
宋清卿先發制人:「沒想到平時沉默寡言的趙錦韻竟藏着祕密。
「說,你爲何要設計害我爹?」
朝雲一臉擔心,我寬慰她,叫她放心。
我走到宋清卿的身前,盯着她的眼睛:「你不是都聽到了嗎?
「宋淮之是我的殺父仇人啊。
「何況……」
我湊近她的耳邊,低語:
「他也是你的殺母仇人,不是嗎?」
聞言,宋清卿登時瞪大了雙眼,呆在了那處。

-14-
我果然猜對了。
原本宋清卿因爲生母早逝,對宋淮之雖不親熱,面子上卻也過得去。
可近日她對於宋淮之的態度,加上她先前同我說的那句話,我隱隱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
其中可能隱藏着祕密。
我便順着這個線查了下去,竟意外探聽到了先前的尚書夫人——也就是新城郡主——的離世似乎有些蹊蹺。
新城郡主同宋淮之大婚之前,身體康健,也曾陪父上過戰場。
可自從婚後生下宋清卿後,身子一天不如一天。
生產過後的幾年裏,新城郡主的身子時好時壞,慢慢地,身體竟直直地衰敗了下來,直至最後離世。
新城郡主自生產過後,三不五時地纏綿病榻,大夫只道是生產之時虧空了身子,加上她生產之時的確難產,足足ŧù³兩日兩夜才生產下來,故並未引起旁人的懷疑。
也因此瞞過了她的孃家。
王爺對於宋淮之後來續娶也並未多說什麼,加之娶的又是個毫無根基的村婦,王爺也並未多加阻止。
這也是我娘能夠入府的原因。
我面前的宋清卿在我提到她的母親之時,便已控制不住眼裏的淚水,一時之間,淚水決堤。
良久,她整理好情緒,直視着我跟朝雲:「我娘是他害死的,我恨他。
「不僅如此,包括芸孃的家人,還有你的父親,也都是他害的。
「我有證據。」

-15-
宋清卿的話,宛如一聲平地驚雷,徹底把我跟朝雲震蒙了。
她娓娓道來,我跟朝雲靜靜聽着。
原來幾日前,宋清卿因要找一個硯臺而進入了宋淮之的書房,原本拿着硯臺就走,可腳不小心碰到了書桌的暗釦,一間密室在宋清卿的面前打開。
她覺得好奇,就順着密道進去了。
卻不承想,裏面竟然是一個個的牌位。
有好多沈家的,竟然也有自己母親的。
她實在覺得太過震驚,一個念頭在她的腦海炸開。
雖說她不懂朝政,可當年的沈家慘案路人皆知,加之宋淮之那段時日十分詭異,他整日悶在書房,想必就是在這些牌位面前吧。
她再看向母親的牌位,越發覺得母親的死有蹊蹺。
她顫抖着走向母親的牌位,竟在牌位後面發現了一封信。
上面記明瞭她母親死亡的真正原因。
當初宋淮之雖娶了新城郡主,可心裏卻一直想着我娘,覺得對不起我娘,便在新城郡主生產之後往她的補藥裏下了損傷氣血之物,繼而導致新城郡主慢慢死去。
宋淮之怕自己遭報應,就在書房後面的暗室裏爲他所害之人都立了牌位,想要以此來懺悔。
當真可笑。
「牌位裏面有『趙成雙』這個名字嗎?」
我忽地開口。
宋清卿沉默一瞬:「有的。」
趙成雙便是我爹。

-16-
朝雲也問出了問題:「我沈家全族呢?」
「有的。」
室內靜默幾瞬,朝雲開口:「所以,我不該找宋淮之報仇嗎?」
「應該的。」
「我也要報仇的,爲我娘。」

-17-
宋清卿向我們講述了她的孩提時光。
「自我有記憶起,母親便時常臥牀,雖病着,可對我的愛絲毫未變。
「她會親手給我做櫻桃酥,親手爲我扎風箏,親手爲我挽髮髻。
「只要她舒服一些,她總是爲我親手做些事情。
「可父親卻待母親冷冰冰的,整日沒個笑臉,也不會同我玩,只有母親陪着我。
「我那時便想父親似乎不喜歡母親,母親總是很悲傷,聽母親身邊的嬤嬤說,母親曾上過戰場,英姿颯爽,那時的她笑容明媚,那時我便想,等我長大了,我要帶母親走。
「我要讓母親做回那個明媚的女子。
「可我七歲那年,母親徹底離開我了。
「她離開的那日,她拉着我的手呢喃着『我的卿兒,要活得快樂』。
「我自此沒了母親。
「待我最好的母親沒了,所以,我要爲她報仇。」
宋清卿的眼淚滑落在地上。
我輕輕拍向她的肩膀:「宋淮之真的該死。」

-18-
若我們直接拿着密室裏的東西去告發宋淮之,說不定會被他反咬一口。
只有讓密室出現在衆人的眼前,人們纔會相信宋淮之的惡行。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朝雲的目光急切。
我盯着她的肚子:「兩個月之後。」
待朝雲產下孩兒,宋淮之必定宴請賓客,屆時高朋滿座,便是最佳時機。
朝雲向我點點頭:「那便再等兩個月。」
我看向宋清卿:「此刻若後悔還來得及,你還可以救下你的父親。」
宋清卿搖了搖頭:「這世上母親待我最好,宋淮之辜負了我的母親。
「他不配做我的父親。」

-19-
兩個月的時間裏,我娘依舊被宋淮之厭棄在院子裏,宋淮之再也沒去過她的院子。
他在衆多小妾的房裏整日尋歡作樂,完全忘記了我娘。
但那些個小妾也並未有喜訊傳出。
我孃的脾氣愈發暴躁,我也不去找她。
朝雲臨盆在即,宋淮之也喜不自勝。
直說孩兒誕下後要大擺宴席。
朝雲就笑笑。
很快到了朝雲臨盆之日。
小傢伙似是不想讓朝雲很痛苦,即使是頭胎卻也生產得很快。
是個大胖小子。
宋淮之大喜。
我娘得知消息後,笑得可怕:「他有兒子了,他有兒子了。」
我同朝雲都很開心,離宴請的日子越來越接近。
宋淮之把孩子的滿月宴辦得很隆重,邀請了很多官員以及家眷。
就連宋清卿的外祖家也被他邀請而來。
好不熱鬧。
就連我娘也被他要求梳妝打扮,陪同他招呼賓客。
衆人喜氣洋洋之時,一聲通報從外院傳來。
「太子駕到!」
宋淮之蒙了,但很快反應過來,跪迎太子。
「恭迎太子殿下。」
太子一身常服,笑容溢於嘴邊。
「聽聞宋尚書喜得貴子,特來沾沾喜氣。」
宋淮之一聽,更加高興,客客氣氣地把太子奉在上座,準備開宴。
卻不料,此時一個黑衣人從天而降,打亂了這一切。

-20-
太子的護衛紛紛拔刀保護太子,衆人亂作一團。
那黑衣人朝着書房的方向飛去,太子的侍衛就緊緊追在身後,宋淮之的臉色變了幾瞬。
不消片刻,侍衛來傳,刺客已抓到,請太子前去定奪。
太子的視線掃過衆人:「何不一同去看看是誰如此大膽,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行兇,如何?」
見太子這般說,衆人紛紛跟上前去。
一路行至書房,到了書房門口:「宋大人,打開書房門,讓衆人看看是何刺客?」
宋淮之猶猶豫豫,當下便拒絕:「太子殿下,何不把人提出來,這樣看得更清楚些呢。」
太子的侍衛開口:「刺客已被綁在柱子上,大人還是打開門爲好。」
這下,宋淮之即便再不情願,也只得推門而入。
打開門,太子最先進入書房,隨後身後官員紛紛跟上去。
下一瞬,呼啦啦的聲音傳出來,一間密室出現在衆人眼前。
衆人紛紛倒吸一口涼氣。

-21-
大家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到了。
滿屋的牌位,很是瘮人。
朝雲越過人羣,行至太子面前,跪下磕頭:「臣女乃前工部尚書沈從韋之女沈朝雲,有天大的冤情,特請殿下做主。」
衆人議論紛紛:「沈家不是被滿門抄斬了嗎?怎麼還漏了一個?」
「這是有冤情,我便說沈大人不是那般人。」
宋淮之瞪大眼眸,似是得知自己被騙了:「賤婦,竟敢誑騙我!」
作勢便要扇到朝雲。
太子一聲令喝:「大膽!」
宋淮之消停下來。
「沈氏朝雲,你有何冤情?」
朝雲盈盈一拜:「家父當年因貪污一案落得悽慘的下場,這一切都是宋淮之的栽贓陷害!
「當年宋淮之只是工部侍郎,因貪心不足,吞了賑災的銀錢,卻栽贓到我父親的身上,後他升任工部尚書,好不得意。
「所有證據,均在密室的牌位之後,請殿下明察!」
朝雲說完之後,太子便命人去牌位之後取證據。
果真如朝雲所說,牌位後不僅放着宋淮之的懺悔信,還有當年的賑災賬簿,一切真相,大白於天下。
「沈大人果真冤枉啊!」
「宋淮之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宋淮之癱坐在地上,證據就擺在那,他也蹦躂不起來。
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的懺悔之舉竟直接把他害死。

-22-
我撥開人羣。
「民女有冤情。」
衆人紛紛看來,我走到太子面前跪下:「民女要狀告宋淮之草菅人命,害我父親。」
我娘看向了我,眼神中皆是驚恐:「你看到了,你看到了。」
我不再看她。
得到太子的答允後,我從密室中抱出了父親的牌位,後面赫然夾帶着證據。
我跪在太子面前,講了宋淮之殺害我父親的前因後果。
宋淮之瞪着我娘:「都是你惹的好事,賤婦!
「你也有份!」
他一下把我娘拉到地上,扇了一巴掌,巴掌印登時印在了我孃的臉上。
「太子殿下,都是這賤婦勾引我,非要跟着我回京城,央求我殺了她丈夫的,太子殿下!」
看着兩人狗咬狗,我竟無半點喜悅之情。
對這兩人,衆人也都議論紛紛。
「殺人的時候怎麼不分你我,如今事發就分起你我了?」
「真是對狗男女。」
然而事情還沒結束。
一直在書房外的宋清卿走了進來,表情淡然:「太子表哥,我要告發宋淮之殺害我母親新城郡主!」
衆人一片譁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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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人人都知道當年新城郡主同宋淮之的婚事,曾經兩人被稱爲佳偶天成。
卻不曾料到,宋淮之能這麼狠,連自己的髮妻都殺害。
「我帶了人證,就在書房外。」
「宣。」
我曾以爲宋清卿猶豫了,幾日前她不見了蹤影,不承想她是去尋找人證了。
一個年紀略長的婦人走了進來:「奴婢曾是新城郡主的貼身侍女,只因意外窺得了宋淮之給郡主下藥後,便被滅口,幸而老Ṭùⁿ天垂憐,我得以活下來揭發這個人面獸心的惡人!」
老王爺一聽這話,氣得恨不得要掐死宋淮之:「我的女兒竟被你害死,虧我當初如此提拔你,你真是,真是該死!」
老王爺一腳踹在了宋淮之的胸膛,宋淮之登時吐出一口血來。
太子見場面混亂,揮了揮衣袖:「把所有證人、證物都好好帶走,屆時進行判決!」
隨後,太子走出書房,臨走前看了我一眼。
我報以感激的眼神。

-24-
我娘連同宋淮之都被下了大牢。
天子得知後震怒,因證據充分,宋淮之被判了死刑,抄沒全家,三代不可爲官,而我娘也被判了流放。
刑罰開始前,我使了些銀錢進到了獄中,最後一次見她。
我娘見到我時,精神已經恍惚,可當我提到我爹的名字時,她立馬安靜了下來,她自顧自地說着:「你爹就是個傻子,救下了流離失所的我,給我飯喫,給我房間住,大冬天自己就睡在冰涼的地上。
「他對我好,我的心也是肉長的,看着他在冬天穿着單薄的衣服時,我同他說要跟他成婚。
「這個傻子,還以爲我是說笑,紅着臉離開了,可我是認真的,我想給這個男人一個家。
「我同你爹成婚了,雖不富裕,可兩人靠在一起總是溫暖的,那段日子是我一生最美好的時光。
「後來有了你,我開始胡思亂想,我總是想起宋淮之,精神變得恍惚,加上你整夜啼哭,我崩潰了,變得瘋瘋癲癲。
「可你爹不嫌棄我,既當爹又當娘,還要照顧瘋癲的我。他用他的豆腐小推車,撐起了這個家,照顧着我們娘倆,還給我買了銀簪,我當時想着若我好了,定要同他好好過日子。
「可在那日,我見到了宋淮之,已經成爲大官的宋淮之,我不甘心啊,回去我便同你爹說了狠話,同他和離。
「這個傻子他不肯,好在他最後答應了,可宋淮之沒打算放過他,他當着我的面殺了他,原本你爹是掙扎的,可看到我後,他不掙扎了,只留下一句『照顧好韻兒』。
「我不敢哭,我怕宋淮之會殺了你。
「你爹就這樣死在我的眼前。
「我後悔啊,韻兒,若能重來一次, 我只想同你爹好好地過日子。」
我貼近她的耳邊:「你知道自己爲何一直未有孩子嗎?是因爲我給宋淮之下了絕子藥啊。」
我娘忽然神志清醒起來:「那芸孃的孩兒……」
我未出聲,而後她哈哈大笑起來:「宋淮之啊宋淮之, 你果然是不配有孩子的,哈哈哈哈,自己盼了這麼多年的兒子竟不是自己的, 哈哈哈哈。」
對面牢獄裏的宋淮之徹底崩潰:「真是一對賤人母女!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我置之不理,殺人必得誅心吶。
我看着面前蓬頭散發的我娘,從袖口翻出一枚銀簪,戴在了我娘亂糟糟的頭髮上:「還記得嗎?這是爹爲你買的。
「希望爹下輩子不要再遇到你了。」
我娘摸着那枚銀簪,痛哭起來。
而我看了她最後一眼, 然後離開了牢房。
自此一別, 便是永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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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在宋淮之行刑前找到了我, 一見我, 便笑了笑:「怎麼樣, 欠你的可還清了?」
我衝太子粲然一笑:「多謝殿下,爲我父親申冤。」
太子同我幼時有過幾分交情, 當時天子南巡,小太子也跟着,我意外救下了溺水的小太子。
當時小太子說欠我一個願望, 留下一枚玉佩,讓我兌現願望之時拿出來。
朝雲孩兒滿月宴之前, 我求了宋清卿幫我把這封信捎給太ţų₆子。
纔有了那天的太子爲衆人伸冤一事。
如今, 願望已然兌現,大仇得報, 我也該回去了。
回到我同爹爹的故鄉——清溪鎮。
走之前,我去見了宋清卿跟沈朝雲。
朝雲的孩兒並不是宋淮之的, 宋淮之沒有碰到朝雲一絲一毫,她的孩兒是之前沈大人爲她精心挑選的保護朝雲的侍衛沈放的。
一場意外, 整個沈家唯有兩人活了下來。
那沈放我也是見過的, 面目俊朗, 對朝雲無不貼心。
當初朝雲以身飼虎, 也是有他在旁幫助, 才使得計劃如此順利進行。
如今大仇得報, 沈家得以平反,陛下特賜黃金百兩助朝雲光復門庭。
有沈放在身旁護着朝雲重新撐起沈家, 我很放心。
宋清卿回到了外祖家, 老王爺整日同她講新城郡主年輕時的事情。
也只有在這裏,纔會有人同她一同想念她的母親。
如今的她, 也拿起了一杆長槍,同她母親當初一樣,終究會有一日上陣殺敵, 保家衛國。
而我, 回到了清溪鎮,開辦了女子書塾。
之前在尚書府長大的那段時光,我也從不懈怠, 私下裏努力讀書。
爹爹活着時便說:「若天下女娃娃都能讀書該多好。」
帶着他的願望,我教出了一個又一個爲朝廷作出貢獻的奇女子。
我真的有在向陽而生,爹爹此刻應當看到了吧。

精彩故事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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