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婚後,我姐給我介紹了一個離婚帶兒子的大哥,長得挺一般,但兒子帥絕了,就那種古歐小王子的感覺。
但是他家兒子有點問題,具體有啥問題也沒人說得清楚,大概就是有點自殺傾向,身邊不能離人。
我姐說那大哥在海上跑船,一年能掙百來萬,但是一年只能回家兩次,每次也就十來天。
要是能結婚,他掙的錢都寄回來給我,我只要能幫他把兒子照顧好,別讓他出事就行。
-1-
我和周邢第一次見面是在公司樓下的川菜館。
他穿着身寶藍色衛衣,快四十的男人骨架渾厚結實,剃着寸頭,容貌不咋出衆,但看着乾淨規整。
來之前我姐就給我看過照片,也說過基本情況。
38 歲,年薪百萬,離異,有個十五歲的兒子在市重點讀高一,有自殺傾向。
「方不方便問問,你和你前妻爲啥離婚啊?」
周邢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兩個深深的梨渦,一口牙又白又整齊。
「不瞞你說,我結過三次婚了。」
我一愣,這我姐可沒跟我說過。
離一次婚可能是感情不和或者聚少離多,但是兩次三次……這問題可就不一樣了。
難道他有家暴傾向?或者結婚後不願意上交工資,只是爲了騙人給他照顧兒子?
我上下打量面前比我大十歲的大哥,從面相上看挺溫和憨厚的,特別是笑起來的時候,還有股傻傻的味道。
「我兒子是第一任妻子生的,她家條件好,我那時候一個月才三千多,她爸媽就又給她介紹了個當老闆的。我就……」
就被迫離婚了。
大哥搓着手,小麥色的皮膚上泛起一片紅暈,眼睛看着面前盤子裏的菜,窘迫得不敢抬頭看我。
照說被這樣欺負,一般男人肯定恨透了前妻一家,現在有了經濟實力,更應該驕傲地覺得對方瞎了狗眼。
可是我看大哥這樣子,不僅沒有恨意,自己說起來還挺自卑。
難道後面兩次離婚和他前妻有關?兩個人一直不清不楚?說不定還有大量不明不白的經濟往來?
「你第一任妻子很漂亮哈?我看過你兒子的照片,像個混血。」
我不好意思直接問後面兩個怎麼離的,看情況說不定還有個白月光戲碼啥的。
大哥臉上的笑有點尷尬,只說:「別人是都說漂亮。」
「你不覺得嗎?」
他搖搖頭:「我沒啥審美,還有點臉盲,不太愛盯着臉看。」
菜上來,我們喫了點兒,我才又問他:「前兩個是爲啥呀?你說說,我看我能不能接受。」
他本來泛紅的臉色這時候有點泛白,嘴脣哆嗦兩下,一口肉咬下去,一半牙咬在自己嘴上。
「我兒子他……」
一句話斟酌半天,最後他放下筷子嘆了聲:「瞞你也沒用,我兒子他有點心理問題。」
「我知道,有自殺傾向是吧?」
「嗯。」他點點頭,「就因爲這個,時刻都要有人盯着他。但他現在又是青春叛逆期,非常反感別人盯着他。」
-2-
周邢是真的不怎麼挑女人。
我的基本情況我姐也跟他說過。
28 歲,月薪三千不穩定,喜歡寫寫稿子,和前夫結婚兩年因長時間冷戰離異,沒有孩子。
「那我們先互相瞭解一下?」
我對大哥還是挺滿意的,除了他工資高,可以供我蹲在家裏寫稿子之外,這種離婚後在自己身上找原因的男人也不多見,是那種看着傻乎乎卻可以扛起一個家的感覺。
「其實我覺得你挺好的,是踏踏實實地過日子的人。」
大哥垂着眼,靦腆地笑着。
我才發現他睫毛很長,眼尾帶着向上勾起的弧度。快四十的人,除了小麥色的皮膚之外,臉上沒什麼褶子。
「就喫頓飯,怎麼看出來的?」我好笑。
他給我遞紙巾,一邊掃碼買單,一邊分析給我聽:「你手上乾乾淨淨的,沒留指甲。說話沒有攻擊性,會站在雙方角度考慮問題。還有……你誇我前妻漂亮的時候不帶情緒。」
說完他晃了晃手機屏幕,是付款界面。
「79 塊錢。」
我們還沒確定關係,喫飯 AA 是應該的,不用他多說什麼,這個動作我就懂了。
我當即拿出手機準備加他好友把錢轉過去,卻見他又把手機收了起來,雙手交疊着搓了搓。
「這家店是我朋友開的,他說,第一次有人帶相親對象在他店裏喫撐死都不過百的川菜。」
對細節的觀察如此敏銳,這個男人並沒有看上去那麼傻,我不由得重新打量他一番。
「這樣吧,如果你也覺得可以處,這兩天我帶你回家見見我兒子,看你能接受不。」
他說完猶豫了一下,看得出來有些緊張,眉頭深鎖着,又忍不住強調:「我真覺得你挺好的,要能成,我先給你一百萬當彩禮,再拿五十萬你倆用着。」
「明天吧,剛好週末。」
和周邢交換聯繫方式後我回到公司,跟我姐說了說情況。
其他都還好,大哥每次提起兒子就很緊張的樣子讓我隱隱有些想不明白。
這樣的經濟條件在我們這邊,別說一個兒子,就是倆也沒幾個人介意。
雖然孩子是有點問題,但都高中的學生了,生活方面不需要多操心,最多盯得勤點。
「姐,周邢那兒子你瞭解多少?他是不是很排斥後媽啊?」
我姐也跟周邢一樣,這事兒說不明白。
「排斥倒不排斥,總之你去見見就知道了,有點叛逆,別嚇着。」
「打人嗎?」
「這倒沒有,他不動手。」
-3-
我對結婚一點不着急,可我太好奇一個有自殺傾向的十五歲高中生是怎麼把前兩個繼母都嚇走的。
第二天一早,我買了些禮物,和周邢開車來到市中心環境最好的別墅區。
「這邊是重點學區吧。」
「以前爲梨廷上學買的,那時候這邊挺便宜。」
「叫周梨廷?」
「嗯,他外公給起的。」
車停在別墅自帶的車庫裏,周邢帶我進門。
「有點亂,我昨天已經打掃一遍了,粗人沒那麼細緻。」
我站在玄關的鞋櫃旁,換上週邢遞給我的新女式拖鞋,眼神在屋子裏掃了一圈。
挺乾淨的,就是東西沒怎麼規整,擺放得有點亂。
「梨廷不肯請阿姨,平時可能要委屈你收拾下,他只管自己的房間。」
高中生休息時間少,難得週末,這個點周梨廷還沒起,我就和周邢坐在沙發上閒聊,問了他幾次自殺的原因。
這件事周邢也說不清楚,總結下來就是:沒有預兆,沒有矛盾,事後周梨廷也什麼都不肯說。
「所以我要求他在家不能關房門,他房間浴室的門鎖也被我拆了,屋子裏安了全方位的監控。」
他說着怕我介意,趕忙搖頭擺手地解釋:「咱倆的房間沒有監控,都是針對他的。」
雖然是這樣,我心裏還是有點不是滋味。
十五歲的少年不是小孩子,沒有絕對的私人空間,沒有任何隱私地活在家人的監控下,想想挺讓人窒息的。
「他自己沒意見嗎?」
「他挺乖的,我多說幾遍他都願意聽。」
我正琢磨這麼乖的孩子能整什麼事的時候,樓上傳來緩慢的腳步聲。
抬頭就看見一個穿着白色 T 恤,灰色短褲的男生揉了揉頭頂有些長的碎髮,半睜着眼從樓梯上走下來。
和照片上看見的一樣,這個孩子長得非常出色。不像他爸風吹日曬的小麥色皮膚,他是冷白皮,除了眼睛顏色之外,看着特別像古歐小王子。
「頭髮這麼長了也不知道去剪剪,哪有學生樣。」
「知道了,下午去剪。」
同和我相處時候的緊張靦腆不一樣,面對兒子時,周邢立刻擺出家長的氣勢。
說完又覺得不該當我面不給孩子留面子,趕緊扯起嘴角笑着介紹道:「這是你……」
他一時卡頓。
我趕緊救場:「楊淺,叫我淺姨就好。」
「淺姨。」
十五歲的孩子叛逆,對後媽這種角色更容易排斥,我以爲會被刁難,至少是橫眉冷對纔是。
結果周梨廷很乖,比周邢顯得從容大方一些,視線一直在我身上打量,落在臉上的時間最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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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淺姨是要和我爸結婚嗎?」
中午我們訂了個酒店包間,周邢去點菜,周梨廷坐在我對面,一隻手撐着下巴,垂着眼瞼看着我。
他睫毛很長,又密,隨周邢。
「嗯,我們聊得不錯,今天主要想聽聽你的意見。」
「我不同意,但是沒人看着我,他就不能安心上船,我只能同意。」
「你挺直白,有話明說,這點很好。」
「你最好有心理準備,那是我家,我不會因爲多住進來一個人就改變生活習慣。」
和周邢在場的時候不同,周邢不在的時候,周梨廷身上的乖順會消失,變得尖銳強勢。
不過這樣還不足以讓兩個繼母都離婚吧?
「聊得怎麼樣?」周邢回來,手裏拿着三瓶酸奶,每人面前放了一瓶。
他看着周梨廷說:「你淺姨人不錯的,我們準備儘快領證,你……」
周梨廷意味不明地盯着我,露出一個略顯幽森的笑:「是不錯,總有人爲了錢做出錯誤的選擇,然後爲這個選擇痛苦,最後落荒而逃。」
「梨廷!」
「好了,我不說了。」周梨廷拆開酸奶喝了一口,忽然把他喝過的那瓶遞到我手邊。
周邢見了正要呵斥他不懂禮貌,我從容地把這瓶酸奶換到周邢面前,然後拿走了沒開封的那瓶,擰開喝了一口。
他的挑釁太好懂,我不一定要接招。
週一工作日那天,我和周邢匆忙領了結婚證,把行李搬進新家。
其實周邢早該要出海了,就因爲沒找到人看護周梨廷,一直拖了這麼些時日,再晚就要耽誤季節了。
「現在船上大部分時間是有信號的,但也有聯繫不上的海域,到時候我提前跟你說。」
「梨廷其他事都不用太操心,他自己沒問題,就是隔兩個小時辛苦你去看一眼他的情況,特別是夜裏。」
「如果他做出什麼過分的事,你就跟我說,我打電話罵他。這孩子ṭṻ⁽還是聽話的,你到時候也別害怕。」
送周邢去上船的路上,他事無鉅細地交代着。
身上沉甸甸的行李不停往下滑,我想幫他,他擺手不讓我出力,完全看不出是年薪百萬的男人,踏實得像個生活不易的碼頭工人。
「你說的我都記着呢,在船上注意安全,我會時刻注意周梨廷的情況,你放心。」
大型漁船的轟鳴聲從海岸線駛遠,我眺望着遠方,忽然生出些心疼的感覺。
這一百萬對我們這些月薪三千的人來說不是個小數目,可也是他辛苦在危險的海域漂泊,一年年拿命換回來的。
我看過他的衣櫃,都是些百來塊錢的勞工服,洗得褪了色,變了形,只要不破就照樣穿。
相信這些周梨廷都看在眼裏,所以就算是叛逆期,他在周邢面前也乖順得很。
那周邢走後在我面前呢?
回去的路上,我不由得思考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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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讀生沒有晚自習,我到家的時候遠遠看見二樓有暖光透出來,是周梨廷放學回家了。
剛好我開門進屋,他從二樓走下來。
可能是爲了去冰箱倒冰水,他手裏還拿着一隻透明的水壺。
本來很普通的碰見,在看見他的第一眼,我卻被嚇得呆愣原地,差點轉身跑路。
周梨廷什麼都沒穿,他在家裏全裸着!
十五歲,不是小孩子了。
他骨架雖然有着少年人的纖細,卻也生得高大挺拔,若不說年齡,和二十歲的成年男生幾乎沒什麼區別。
「對不起,對不起,那什麼……我等你回房。」
我趕緊轉過身背對着他,暗暗怪自己回家得不是時候。或者我應該提前跟他發個消息,好讓他知道我要回家了,提前做好準備。
「沒事。」
意料之外,背後傳來一聲淡然的嗤笑。
周梨廷並不像我一樣緊張,他腳下的拖鞋從容地踏過客廳,走到冰箱跟前,給水壺裏倒冰水:「你習慣就好,我在家就是這個樣子。」
什麼?
我半天才反應過來。
他的意思是說,哪怕有後媽在場,他在家也喜歡一絲不掛地到處跑?
初來乍到,我內心深處不自然地帶着寄人籬下的緊張,也清楚自己是個外人的位置:「好嘛,那我儘量不看。」
「看吧,又不收你錢。」
「傷眼。」
「……」
大概是這話讓他不爽了,他沒吭聲,上樓的腳步聲稍微快了些。
等聽見腳步聲進入房間,我才轉過來換拖鞋,順便給周邢發了句:【你兒剛請我看了場健美秀,看樣子對身材很自信,是好事。】
網絡良好的情況下,周邢在監控裏可以看見除我們房間外的所有畫面。
五分鐘後,我收到了回覆:【你別怕,我說他。】
十五分鐘後,我的房門被敲響了。
周梨廷沉着臉站在門口,一隻手撐着門框,有些俯身湊近的意味,咬着牙說:「你跟我爸告我狀?」
「不算吧,他在監控裏也能看見。」
還知道穿條短褲再找過來質問,我甚是欣慰:「你怎麼穿都行,我也只是跟我老公分享一下生活。他說你了?」
針鋒相對的意思太明顯,周梨廷不佔理,眼尾餘光瞥我一眼,甩手轉身就走。
「晚上喫飯嗎?」
「看到你就飽了。」
「那挺好,你多看幾眼,省得我做。」
「……」
按照周邢的囑咐,我每隔兩小時會去確認一下週梨廷的情況,確保他一旦有問題能在搶救時間內發現。
對於這件事,周梨廷明顯不爽,但他答應過周邢不會關上房門,再不爽也只能忍着。
白天他去學校上課,我在家裏用空房間佈置了一間古色古香的書房,然後窩在裏面寫稿子。
我把佈置的書房拍給周邢看,他爽朗的笑聲從那頭的大海上傳過來,帶着烈陽和鹹鹹的海風,讓我的心情都跟着開闊起來。
「我一直喜歡中式的書房,可惜沒心思佈置,回去能借我也玩玩風雅嗎?」
「等我夫君回家品茶焚香了。」
「甚好,甚好。要是買什麼東西搬不動的,花錢請人幫忙,或者使喚梨廷都行,別累着。」
他一句句細心地囑咐,我回應幾句,那邊信號不好就沒有多聊。
掛斷視頻一回頭,敞開的書房門外,周梨廷一身校服,斜倚在門框上,看着我冷冷地嗤笑一聲,扭身回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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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要喫飯嗎?」
我追過去,他正在脫校服,斜睨我一眼,毫不在意地繼續脫。
「沒事,你也可以餓死我。」
我看着他脫完校服,一隻手搭在身上唯一的黑色短褲上,在脫和不脫之間同我較着勁,心裏莫名有些好笑。
「不敢,沒死怨氣就夠重的了。」
「……」
「喫什麼?西紅柿炒蛋,肉末拌麪,再加一份小炒肉怎麼樣?」
不知道這些菜哪裏不對勁,他看着我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詫異,隨後皺起眉變作慌亂。
他很快掩飾起來,我也沒有多問。
這些菜都是他愛喫的,我提前問過周邢。
我並不針對周梨廷,相反我是想討好他,以後能好好相處的。
但顯然不容易,這孩子的心裏有道很高很高的牆。看似乖順自在,其實壓抑又排外,像不斷灼熱的火山,不知道什麼時候會爆發。
我們之間很沉默,開口就是毫不客氣地互懟。
喫過飯我回房洗澡睡覺,周梨廷總會學習到兩點左右,然後蜷縮在他那張純黑色的小牀上,像一隻被遺棄的貓崽子一樣睡着。
就這樣相安無事地相處了一兩個月,高中生除了晚上一頓飯外,什麼都不需要我管。
我空閒時間多,考慮他上課辛苦,就說幫他洗衣服整理房間,他總會用一種厭惡又噁心的眼神看着我說:「你敢碰我東西,我馬上拿去扔了。」
既然這樣,我乾脆不管了,讓他有需要的時候自己跟我說。
來這裏的第一天我就按周邢的建議,定了每兩個小時響一次的鬧鐘。
以前都是被鬧鐘叫醒的,這天卻不是……
時間還不到深夜,我迷迷糊糊剛睡了一會兒,不是很安穩。睡夢中總能聽到一陣陣慘叫聲隱隱約約地傳進耳中。
開始我以爲自己在做夢,慢慢清醒後才察覺這聲音來自家裏。
周梨廷在看什麼恐怖片舒緩壓力?
細聽之下,我又聽見些奇怪的喘息聲。
困得厲害,要是平常孩子我就接着睡了,可週梨廷不同,我怕他出事,只能穿好衣服出去確認情況。
誰知這一眼差點讓我留下終身的心理陰影……
周梨廷的房間門依舊敞開着,只有一盞學習檯燈。
他面前的電腦上播放着一些極端又噁心的顏色畫面,裏面可憐的女人撕心裂肺地慘叫着。
而這樣的畫面前,周梨廷窩在椅子裏,背對着房門,雙腳疊放在桌子上,竟然正在做着某種不該被人看見的事。
他似乎知道我來了,但不爲所動。
我隱約聽見他喉間一聲挑釁的輕笑。
周邢沒有給他私人空間,他答應了不關門就在這種時候都沒有關門。
我驚駭萬分,本該轉身離開,腳步卻沉重地釘在原地,整個人像根木頭一樣動彈不得。
直到近十分鐘後,他結束了,沒有回頭地說:「不到兩個小時吧?嚇醒你了?」
「嗯……你電腦聲音有點大。」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平靜與他對話的。
撞見這樣的事本來應該尷尬居多,我卻感覺渾身發冷,因爲他電腦裏的那些視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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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終於知道周邢前面兩個妻子爲什麼會離婚,爲什麼能放棄拿着每年百萬在家擺爛的生活。
一個十五歲的少年,看着血腥極端的暴力畫面疏解慾望,他在這樣的慘烈面前感到興奮。
這太駭人了。ţū́₃
我面前不是個繼子,是個逐漸成形的暴力罪犯,是個隨時可能揮下屠刀的劊子手。
「你……爲什麼喜歡看這種?」
他詫異我竟沒有落荒而逃,但也只是瞬間,提好褲子後他轉身看我,眉眼間的紅暈還沒消散,綴着瘋狂。
「你不覺得世上有些人就該被這樣對待嗎?可惜我不能動手,否則我會有更狠的手段。」
夜風吹打着沒有關嚴實的窗戶,嗚嗚的風聲像地獄的鬼魂在哭喊,襯得周梨廷一半明一半暗的臉色愈加陰惻惻的。
「你發泄情緒的方式嗯……我大概能理解。」
我真沒想到自己還有膽量走進他房間,在他牀邊的地毯上坐下來,仰頭看着他略顯不解的眼神。
「能不能跟我說說,你針對的目標是誰?當然,我會保密的。」
「嘁。」他嗤笑,抬手指着我頭頂的攝像頭,「保密嗎?我沒有祕密。」
他沒有隱私權,對他而言每一個時刻都是裸奔。
「你知道嗎?我討厭女人,所有女人。」他盯着我,眼神裏濃烈的怨毒感十分駭人,掐着桌沿的手指用力到發白,咬着牙每一個字都是重音,「她們都該死!」
被洶湧氾濫的黑色情緒包圍,我有一瞬間茫然,因爲他說了「所有」,但用詞卻不是「你們」,而是「她們」。
也就是說,我目前還沒被規劃到他「該死」的名單裏。
「因爲你生母是嗎?你覺得她拋棄了你,所以恨她?你是不是……」我猶豫後還是問,「你是不是還被繼母虐待過?」
這一次周梨廷沒有回答,他沉沉的眼眸裏不知道藏着什麼風暴,又平靜深邃得可怕,不像個少年。
第一次見他沒穿衣服從樓上下來,骨骼纖細的孩子胸口上有一條不是很明顯的白色傷痕,從肩膀一直到腹部。
現在仔細看,他身上的傷痕很多。
年輕的癒合能力好,都只剩淺淺的白色,和他冷白的皮膚融在一起。
「滾回去睡吧,大半夜話這麼多。」
他幾乎是默認,側開頭不再盯着我,眼睫垂下來遮住視線,形成自保的圍牆。
「怕你自殺。」
「那你留下來陪我睡?」
「不不不,更怕你要殺我。」我趕忙爬起身,揮手就走。到門口又不放心,「我回去了,想聊天可以叫我,我房裏沒有監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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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邢沒有對我說實話。
或者怪我沒有追根究底地深問,所以被他兩句話糊弄過去了,他們和後面兩個女人之間一定還有更多的問題。
在海上有時差,我給他發消息的時候他還在幹活,一個小時後才閒下來回覆我。
這些事周邢不想提起,被我逼問纔不得不說出當年的隱情。
和周梨廷的母親離婚後,周邢帶着孩子有過一段漂泊街頭,連飯都沒得喫的歲月。
那年周梨廷五歲,奶奶死得早,爺爺剛剛去世。周邢一個人帶着孩子幫人開車拉貨,爲了省旅館錢,他們基本都住在車裏。
冬天的時候破麪包車漏風,孩子三天兩頭生病,沒辦法,他就想帶着孩子去找找孩子外公外婆,看能不能幫忙照顧一個冬天。
那是周梨廷記事以來第一次見到媽媽和外公外婆。
他去的時候高興壞了,從一堆破衣服中挑了一身自己最喜歡的,還在小賣部挑了很多零食,要當作禮物送給他們。
周邢也以爲孩子這麼懂事,他們一定會很高興的,要是能培養一下感情,以後孩子媽還能多跟孩子聯繫聯繫。
可是結果誰都沒想到。
他們不僅把兩人哄趕出門,死活不承認周梨廷是那個女人生的,還將周梨廷精心挑選的禮物全部踩爛,警告周邢:你們要是再敢來找事,我就把這孩子弄去賣了。
那一天,五歲的周梨廷蹲在麪包車的貨物中一聲不吭。
那一天,深感自責的周邢心不在焉出了車禍。
猛烈的撞擊過後很久,小小的周梨廷從滿地狼藉中爬出來,忍着肩膀骨折的疼痛,不知所措地想將昏迷的父親拉出來。
可是他太小了,他連扭曲的車門都拉不開。
他不知道該找誰幫忙,只能憑着記憶跑回那個不認他的女人家,跪趴着求那家人救救周邢。
他流着淚,不敢哭出聲,不停說:「我一定會報答,求求你們,我只有爸爸了……」
他去得不是時候,剛好他母親新改嫁的大老闆來接人。
外公外婆驚慌失措,看提着拖把和椅子都哄趕不走,外公狠狠用椅子砸在他背後,提起他肩膀骨折的那邊手臂,將人拖出小區,扔進外面散發着腐臭味的河溝裏……
沒人知道不會游泳的周梨廷是怎麼從臭水中爬上來的,也沒人知道他有多疼,只知道他在路上一個個求人,總算撿回了周邢一條命。
從那之後,他口中就再也沒出現過「媽媽」和「母親」這兩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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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也是我做的錯事。」
周邢想着,要是家裏有個人能照顧周梨廷,他就能租個便宜點的房子,讓母子倆在出租屋裏待着,也不至於跟着他住車上。
年輕時候的周邢和周梨廷一樣白淨,挺招人喜歡。別人給他介紹了一個從大城市回來的女人,他想也沒想就答應了。
「她虐待周梨廷是嗎?我看他身上很多舊傷。」
「嗯,梨廷一直沒有告訴我。」
周梨廷才上小學,他不知道婚姻意味着什麼,只知道那個女人在家周邢回來就有口熱乎飯喫,走的時候就不會不放心他。
「她當我面一個樣,當孩子面又是一個樣。」
「可我那時候一點沒有察覺,直到梨廷被重傷流血不止,跑去找鄰居求救,被隔壁大哥送進醫院裏。」
「那之後我才知道,她以前在大城市賣肉被人發現了,回來嫁人一直嫁不出去,找我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找了個自己看不上的男人,還要照顧他的小拖油瓶。
對一個在外面過慣了富裕生活的風塵女來說,心裏面多少怨氣無處發泄可想而知。
那之後周邢就找到了船上的工作,有個老師傅看他爲人踏實能喫苦,願意手把手帶他。
可是沒人照顧周梨廷,他怎麼放心一去大半年不回家?
那女人也聽說船上收入高,不肯離婚,跪在地上求周邢給她一次機會,承諾她一定會對周梨廷好,絕不會再打孩子了。
「結果那年收成不好,船出了問題,沒趕上季節,大家都沒掙到錢,灰頭土臉地回了家。」
「回家後她提出離婚?」
「她發瘋砸了家裏所有的東西,要不是我護着,一整壺開水就全潑梨廷身上了。」
周邢沒有細說那壺開水的事,直到後來看他換衣服,我纔看見他背後大面積的燙傷。
「那……後來那個呢?怎麼……」
本來我想讓周邢一次性說清楚的,那邊忽然起了風浪,信號像被海風捲起拋下的海水,斷斷續續連不成句,然後通話就被切斷了。
「你想知道我前一個繼母是怎麼離婚的?」
忽然出現的少年音把我嚇了一跳。
爲了時刻注意周梨廷的動靜,我休息時候也不會把房門關死,會留一條小縫。
這時候周梨廷就站在門外的縫隙裏,語調裏是調侃和諷刺的笑意,明顯在外面安靜地偷聽了許久。
「我直接告訴你好了。畢竟我纔是那個知道真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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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擅自偷聽我打電話,卻沒有擅自闖進我房間,抬手叩了兩下房門。
「能進?」
「能。」
得到我肯定的答覆,周梨廷才推開房門,指尖提着一瓶冒冷氣的可樂,姿態慵懶隨意地窩進我牀邊的沙發裏。
「你來我家快一個月了吧?」
「有一個多月了,我記得你經歷了兩次月考,老師說你進步很大,明年有可能進衝刺班。」
「你還進了我班級家長羣?」周梨廷笑得意味不明,帶着排斥和反胃的噁心。他側頭一邊藏起眼裏閃過的情緒,眼睫也跟着輕顫幾下。
我當作沒看見:「你爸不在家,這些都是我應該關心的事,羣裏的『收到』總要有人回。」
靜謐的夜色中,只有風偶爾劃過窗戶,把窗外凌亂的枝條倒影拍打在玻璃上。
「她和你一樣,也是別人給介紹的,原本在小區裏的維修中心做接線員。」
他沉默許久,緩緩仰起頭,看着天花板上普通的圓形吸頂燈。
「那時候我們有點錢了,也已經買了這棟房子。我爸給她的條件和給你的差不多,只要她能照顧好我,工資全部上交給她。」
那個女人剛進家門的時候很不一樣,她很熱情地討好着周邢父子倆,讓兩個漂泊的男人第一次體會到家庭Ŧů⁹的溫暖。
那應該是周梨廷最開朗的一段時間吧。
正是因爲那段時間的美好,周梨廷在學習上進步驚人,從甩尾班的甩尾學生一躍衝進尖子班前幾名。
可這對父子的坎坷並沒有就此終結,這樣美好的生活僅僅持續了不到兩年。
那一天周梨廷放學回家,聽到她在和周邢打電話,言語間說的話很難聽,好像因爲那年周邢的收入只有八十幾萬,和給她的承諾不一樣。
初中生已經有了完善的金錢概念,他不覺得他們在家要花那麼多錢,於是偷偷觀察那個女人的消費行爲。
他用手機搜索了女人房間的物品,不僅發現大量價值幾萬元的輕奢品,還找到了許多票據,一千多的美甲、兩千多的髮型,甚至是五千多一頓飯,幾萬的整形手術單。
周梨廷當時就火了,氣急敗壞地把這件事告訴周邢。
但周邢這人老實,沒什麼脾氣,總喜歡體貼別人。
他覺得這個女人雖然花錢大手大腳,但對孩子不錯,從來沒虧待過周梨廷。
他說:「人突然有錢都會灑脫些,跟暴發戶心態一樣,沒事,爸現在把路子都跑起來了,以後也不只掙這點兒。」
周邢說得沒錯,那個女人雖然大手大腳,但從來沒虧待過周梨廷,甚至可以說關懷備至,連周梨廷的內褲襪子都是她親自帶着去挑。
所以周梨廷生氣歸生氣,也沒真想着怎麼樣。
直到他初三那年……
-11-
「我當時在牀上坐着看書。」
周梨廷話語間突然站起來湊近我,一條腿跪在牀沿上,俯身直勾勾盯着我的眼睛。
他拿起我的右手,放在他脖頸的位置,然後一點點往下,滑到胸腹部。
初高中是男孩子的發育階段,周梨廷身姿挺拔,除去少年人的青澀,儼然就是個散着光和熱的男人。
他還想往下,我意識到危險,驚慌地抽回手。
「她就是這樣拿着我的手,放在她自己身上,帶着我撫摸她,然後一把扯下我的褲子……」
後面的話他沒繼續說,我看到他眼中惡心又排斥的神色,哪裏還能不明白。
那個女人喜歡上了自己的繼子,並且做出最最不該做的事,讓一個初三的孩子留下了永遠不可磨滅的心理陰影。
「她後來爲什麼會走?因爲你今天看見的那一幕,因爲她發現我牀下囤積的那些工具,因爲她知道我連死都不怕。」
除了這棟房子,周邢死活不分,那個女人罵罵咧咧地帶走了所有值錢的東西,夾着尾巴逃跑了。
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下起雨,房間裏的溫度變得很低。
我看着周梨廷,和他看着我的眼神一樣,空洞、麻木、沒有任何情緒。我在聽別人的故事,他在講別人的故事。
「怎麼突然願意告訴我?」
「你可以裝出任何你覺得有利於生存的樣子,母慈子孝也好,歲月靜好也罷。告訴你,是想警告你,想好好過就老實點兒。」
「嗯,記着了。」我沒有反駁他的針對,淡淡地點點頭,「睡去吧,放假後媽帶你去報仇。」
「用得着你?」
「我這人受不得窩囊氣,你和你爸這忍氣吞聲的風格能把我憋死。」
「……」
周梨廷以爲我就這樣一說,沒想到週末第一天早上六點就被我從牀上拖起來,坐着城際大巴車直奔他生母所在的地址。
「你有病吧,楊淺!我用你幫我報仇?」
「請對你後媽有點基本的尊重,叫我淺姨,不然我告訴你爸去。」
這點破事要不好好解決,周梨廷越積越深的仇恨永遠是顆雷,鬼知道哪天就炸了。
「倆大老爺們兒能被人給欺負成這樣,真行。」
「……」
-12-
繮成企業,老闆姜大通,周梨廷生母改嫁的老闆,主營保健品和低端護膚品業務。
別看企業不大,每年撈的油水不少。上坑客戶,中坑員工,下坑供應商,滿身的官司。
我帶着周梨廷直奔繮成對手公司,要求見他們老闆。
小企業的老闆除了應酬,基本都在公司辦公,我將連夜收集的幾份資料發給他,從他那裏換來了姜大通和周梨廷生母的聯繫方式。
周梨廷全程是蒙的,直到我在回城的大巴車上給他生母發信息,他才揉着剛長起來的頭髮問:「你到底是怎麼查到這些東西的?」
「我們做人事的人有套自己的查詢系統。」
只要一張照片,一個名字,足以在各個人事羣查到大量有用信息。
「這樣的公司,員工離職的時候一定會備份把柄資料,確保離職後能拿到最後的工資。」
很幸運,我不僅買到了姜大通讓員工忽悠供應商和客戶的聊天截圖,還拿到了他和小三在辦公室的露骨照片。
回到家後相安無事了幾天,周梨廷上學時,我一直關注着繮成公司的現狀。
果然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地方新聞公衆號爆出視頻,姜大成老婆在辦公室當場抓姦,兩人在公共場合大打出手,雙雙住院。
沒幾天,繮成公司就因爲供應商終止合作造成交貨違約,不僅失去了最主要的客戶,還出了大量違約金。
銀行聞到風頭立刻終止合作,姜大成想貸款挺過去都辦不到。
與之相對的,垮了一個繮成,對手公司的業務一飛沖天,更是把客戶全攬在手裏,要繮成死只是時間問題。
「怎麼樣?解氣嗎?」
我拉着周梨廷在館子裏改善生活,把收集的情報都傳給他。
大碗酸菜魚和水煮肉的蒸汽後,周梨廷垂着眼瞼沉默很久,最後點了點頭,聲音有些低啞:「喫吧,別涼了。」
他沒有說感謝的話,也沒有改變和我說話時針鋒相對的態度,但在家裏會穿上寬鬆的家居服,不再是一條短褲到處晃了。
「你兩個繼母的信息不用我從你爸那裏套情報了吧,發給我。」
「你又想搞什麼?」
「閒得難受,找找刺激。」
「……」
看得出來,周梨廷骨子裏是恨的,哪怕事情已經過去了。他表面上覺得我煩,夜裏卻還是把那兩個女人的所有信息發在我手機上。
-13-
周梨廷的第一任繼母根本不用報復,我讓人拍了一段視頻發給他,是一間陰ŧųₖ暗潮溼,不足三十平的屋子。
四十歲的女人看着像五十多歲,枯瘦地坐在牀上,對着鏡頭勉強扯出個笑臉,做出嫵媚Ṱūₔ的姿態。
拍視頻的人問:「多少錢?」
她說:「四十。」
「有病嗎?」
「治了,治好了,真的。三十也成,別急着走。」
女人的牀上一片狼藉,怎麼看都不像病治好了的樣子,就算隔着屏幕,也彷彿能聞到房間裏令人作嘔的氣味。
她最終還是爲自己的選擇付出代價,走上了原本那條看着是糖,其實全是玻璃碴的不歸路。
「周梨廷,你相信惡有惡報嗎?」
我看着躺在河堤邊眼神空洞茫然的周梨廷。
他動了動嘴脣,沒回答,遠遠眺望着天邊橘紅色的殘陽,像看着一段即將謝幕的歌舞。
「沒關係,你會相信的。」
我又發給他一份文件。
這份文件是他第二任繼母的現狀。
一個原本月薪三千的女人突然獲得百萬年收入,她的生活品質被急速拉昇。
奢侈的品牌、高端的美食、塑造完美的美容整形、富麗堂皇的住所……
飛機在萬米高空翱翔時突然沒油了,剩下的只有毫無懸念的墜落。
短短一年多的時間,那個女人的信用卡和各種網貸全爆了,欠款一百八十多萬,隱私照片被髮得到處都是,還多次被催收的人打進醫院。
「周梨廷,仇恨有時候不需要極端的手段解決。雖然你們早已沒有聯繫,但她們都在默默關注着你們。你們過得好,比殺了她們還難受。」
「別跟我說大道理。」
「那說點現實的,你爸今年回來得早,元旦我們去太平洋接他,一起在海邊玩幾天再回家。」
別人家的孩子聽說爸爸提前回家,全家人能一起出去玩,肯定喜笑顏開。周梨廷卻顯得愁眉不展,隨口嗯了一聲,晚飯都沒喫幾口。
不僅僅是他,我晚上跟周邢視頻,對面的男人也笑得很勉強,整個人像被海水沖刷過的老船,有氣無力地皺着眉,話語間都是小心討好。
「這次能休息多久?」
「可能……有點久,一直到……開年吧。」
他喉嚨裏哽了哽,眼尾有點發紅,在小麥色的皮膚上看着不太明顯。嘴角扯起來的哪是個笑,比哭還難看。
「受什麼委屈了?」
「哪有,在船上誰給我委屈受,風浪大了點而已。」
「那說好了,我和周梨廷元旦去海上接你。」
「哎,哎好……」
他心不在焉地答應兩聲,藉口要出艙去看看,就切斷了視頻。
-14-
後面一段時間父子倆如出一轍,都跟霜打的茄子一樣。
周梨廷連懟我的語氣都變得軟綿綿的,偶爾幫我一起打理公共區域的衛生,回家路過炸雞店還會幫我帶雞架。
「說真的,你父子倆這態度很像組團出去嫖被抓包了似的。」
「……」
周梨廷把筷子咬得咯吱響:「楊淺你會說人話嗎?」
「叫淺姨,或者叫媽。」
「我的字典裏沒有『媽』這個字,你死了心吧。」
一晃就到了元旦前。
我收拾幾件厚冬衣和生活用品,周梨廷提前請了兩天假,兩人拖着行李箱去港口坐提前預訂的便宜小遊艇。
按計劃,我們會在外面最近的港口和給漁船補給的周邢會合,然後坐他開的漁船返程,體驗一下漁船在外的生活。
周邢這段時間心不在焉,信號也不怎麼好,直到我們上了小遊艇給他發消息,他才驚醒般給我們發來視頻。
「梨廷,淺淺!你們真出發了?」
「嗯,上游艇了。」
「說好了去海上接你的,忘了?」
我帶着周梨廷跟他在視頻這邊揮手。
周邢勉強笑笑,抬手抹了把臉:「要不你們玩兒一圈,到時候再坐遊艇回去吧,漁船上生活很艱苦的,我怕……」
「這次來體驗的就是艱苦,對吧小廷廷。」
我拍着周梨廷肩膀,忽略他側頭時留下的白眼,繼續跟周邢道:「孩子想見爸,我想見老公,還怕什麼艱苦?」
「嘿嘿。」視頻那頭的周邢不停搓臉搓手,快四十的人了,笑得像個靦腆害羞的傻子。
笑完很快又陷入愁緒中,眼尾又開始泛起紅色,喉嚨裏不知道哽着什麼,一直做着吞嚥的動作。
看到他的樣子,旁邊的周梨廷眨眨眼,起身說去趟洗手間,落荒而逃似的跑了。
「那行,不跟你說了,你忙,停靠了跟我們打電話。」
冬季的海風帶着鹹溼的涼意,三天後我們終於在小港口和周邢會合。
他穿着墨綠色雨衣,帶我和周梨廷在最近的館子裏喫了頓烤魚。準備上船時就將雨衣脫給我,幫我細緻地扣好。
「外面風大,傘打不住,別淋雨着涼了。」
「沒幾步路。再說,你倆咋不怕着涼?」
「我們倆皮糙肉厚的,涼不着。」
周邢比我大十來歲,照顧我比照顧周梨廷還細緻。
上船的木踏板破了個缺口,他生怕我一腳踩進去,非要揹着纔行。
船上的船員都笑話他:「老周恨不能把新媳婦供起來。」
笑話歸笑話,笑完幾個船員臉上又低落下來,有的走開時幽幽嘆了口氣,有的抹着臉搖了搖頭。
「都怎麼了?馬上要回家團圓,怎麼感覺都挺難過的。」
「沒……沒事,就是都累了,你……別多想。」
-15-
漁船裏的生活比不上游艇,但周邢有個自己的小單間,來接我們之前就被他打理得乾淨規整。
周梨廷去跟着船員擠宿舍,把獨立空間留給我們。
上船時候淋了雨,周邢在角落裏換衣服。
頭髮上的水珠順着他肌肉緊緻的背脊滑落,在腰窩停留,像乘着酒的器皿微微傾斜,把那醇香的美酒倒入男人下方隱祕的方寸間。
「後面我幫你擦。」
我起身接過他手裏的毛巾,揉過他背後的皮膚。也就是這個時候,我看清了他背後已經痊癒陳舊的燙ẗŭ₍傷,還有數不清的大小疤痕。
男人身上蒸騰的熱氣捲過來,帶着令人安心的氣息,我撫着那些傷問他:「當時很疼吧?」
「沒,還好。」
他和周梨廷不同,他好像不管經歷了什麼總也沒有怨言,也從不叫苦,就這樣默默過着並不平靜的日子。
「好了好了,你先休息,我處理完事馬上回來。」
他ƭũₒ背脊繃緊僵硬,忽然握住我的手,快速套上衣服,貓腰逃跑似的出了船艙。
我只看見他小麥色的皮膚上泛起紅暈,連耳朵尖都是紅的,不由得偷偷笑了許久。
到我半夢半醒間,周邢才終於回來。
夜間的風浪很大,漁船起伏晃動。他從背後抱着我,把頭抵在我肩膀上,用被子將我們裹緊。
和許多相親夫妻一樣,我們之間缺少一份感情基礎,更多是眼緣和那一點權衡利弊的好感,所以貼在一起也沒有那麼親密。
但貼得久了,有些變化是自然出現的。
他氣息越來越重,怕被發現似的翻身背對着我。
「我挺喜歡你的周邢,你也很值得被喜歡。」我翻身抱住他的腰問,「那你呢?你覺得我怎麼樣?」
「很好,我很喜歡你。」
他沒想到我還醒着,語氣有些驚慌,轉身想抱我,卻又帶着猶豫和顧慮地不肯貼緊。
我不知道他的顧慮是什麼,心裏隱隱有些失落。
我並不重欲,但也在乎自己在丈夫面前是否有吸引力。
周邢的身體沒問題,但他不肯和我發生親密關係,這對我來說是莫大的打擊。
我們都離過婚,又不是需要守身的小姑娘。就算是,我們現在也是合法夫妻了。
「睡吧。」
我抬頭吻他脣角,牽起一抹苦笑,翻過身去,再不多說什麼。
-16-
「老周!老周快起來看看吧!起浪了。」
靠近國門,所有人都以爲能相安無事地回家團圓,誰知凌晨時分卻出了變故。
漁船被海浪高高拋起,外面風浪的聲音像萬鬼號哭。
「待在裏面別出去。」
周邢迅速裹了衣服去看情況。
我在裏面被顛起落下,也能感覺到此刻兇險,但我幫不上忙,只能默默希望着千萬別出事。
「沒聽說晚上有風暴啊!」
「不知道,船下可能有東西,小心點!」
「都綁好繩子!趕緊弄好了回艙,浪來了!」
外面是船員們撕心裂肺的吼叫聲,隨着船隻在大浪裏的起伏,時而清晰,時而模糊。
忽然砰!一聲金屬撞擊的巨響。
我聽到有個聲音說:「見鬼!貨艙的門被撞開了,胡三,你沒上鎖嗎?」
「快快!救貨艙啊!那可是我們所有的收成……」
「你閉嘴吧,誰騰得出手!」
上船的時候周邢帶我和周梨廷參觀過這艘漁船,我們都知道貨艙的門在哪裏。
我推開小門出來,果然見到周梨廷在往身上綁繩子,準備出去關貨艙門。
「繩子給我,我去。」
「你添什麼亂!」
我不理會他咬牙切齒的表情,把繩子搶過來往自己身上拴:「你在這頭能幫我控制繩子長短。」
周梨廷說不過我,也沒時間和我爭論。我在牆上取了把鎖,轉身衝進風浪裏。
「楊淺!」
周邢在上方掌船,看見我穿着件單衣衝出來,嚇得差點丟了魂,大喊:「梨廷!快把你媽拉回來!」
「別聽他的,放繩子!」
好在周梨廷知道我的性子,乖乖在那頭幫我掌着繩子,一點點把我放到靠近貨艙門的位置。
風浪下的漁船就是個瘋子,就算我抓得再穩,也磕出一身傷,不過情急之下也不知道疼,我奮力掰着艙門,頂着各種奇奇怪怪的海洋魚貨,將門上閂鎖死。
「行了,拉我……」
就在我準備讓周梨廷拉我回去的時候,沒想到狀況陡生。
一個巨浪撲打過來,將整艘漁船都捲進浪裏。
這麼大的力周梨廷那邊根本就拉不住繩子,我被浪衝刷出甲板,掉下船圍。
「媽!」
海水沖刷的覆蓋中,我聽見周梨廷聲嘶力竭的嘶吼聲。
聽錯了吧,那傢伙字典裏可沒有「媽」。
苦笑了一聲,就當是叫我了。
我扯着腰上的繩子,緊緊抓住船上的欄杆回應:「我沒事!先管好你自己,別被拋出來了!」
好在一浪過後有個喘息時間,周梨廷用力拉拽繩子,把我從側面拉上甲板。
隨後有船員解決完手裏的事跑來幫忙,很快將我拉回船艙裏。
等船隻駛過風浪,周邢從上面磕磕碰碰地跑下來,一把將我抱在懷裏,緊得像要把我骨頭碾碎一樣。
我感覺到男人身上的顫抖,他手腳冰涼,把頭埋在我肩膀上時卻有溫熱落進我肩窩。
「你知不知道這種情況掉下去就撿不回來了!」
「好了好了,我這不是沒事嗎?」
-17-
「這次真是多虧老周媳婦了,那可是我們,是我們……本來這趟就……」
「少說兩句,胡三個狗東西能不能長點心,說你多少次不記得鎖門。」
風浪平息後誰都沒有睡意,貨艙裏的魚貨少了三分之一,有船員抬手抹了把臉,好像要哭出來。
周邢低着頭沉默地坐在我旁邊,一隻手緊緊抓着我,眼睫垂下來遮住裏面的神色,卻遮不住外面的薄紅。
周梨廷把頭埋在手臂中,我戳了戳他肩膀,故意調侃他說:「在外面的時候聽到有人叫媽呢,是不是你?」
他轉個方向背對着我,不吭聲。
「再來一聲,我不嫌你把我叫老了。」
「……」
「快點兒,聽完我去補眠了。」
「……」
「你不會是等着你爸再給你換個年輕漂亮的後媽吧?」
「媽!媽!媽!行了吧楊淺,再說我回家把你書房掀了!」
某個彆扭的少年終於忍無可忍,把腦袋從胳膊上抬起來,怒氣衝衝地瞪着我。
可那白皙的皮膚上眼眶紅得像天邊的朝霞,實在沒什麼威懾力,看着倒像只可憐兮兮的狗子。
「哈哈哈……」
我一笑,整個船艙裏都跟着笑起來。
到港口下了船,周邢和船員們去出貨分賬,我帶着周梨廷先去訂民宿。
天快黑的時候,周邢才揹着沉重的行李,舉着手機導航,騎着共享單車過來。
我看他累得不輕,趕緊跟周梨廷上前幫他接行李。
「怎麼不打車?」
他把我的手攥在掌心,把行李交給周梨廷,隨口道:「沒多遠,打車還要等。」
傻子都看得出來他心疼錢,藉口倒找得不錯,我也懶得揭穿他。
「歇會兒喫飯吧,我訂了外賣,都懶得出去了。」
「哎好。」
這邊夜裏很安靜,海浪聲不遠不近剛剛好,聽得人內心很安穩。
民宿房間裏放着些輕音樂,我裹在被子裏用手機寫稿子。
周邢洗澡洗了很久,出來時裹着一身水汽,眉眼低垂着,也沒見身上的肌肉放鬆下來。
「看你心情不好,怎麼了?」
他走到牀邊,我坐直摟着他的腰,把臉埋在他緊緻的腹肌上蹭了蹭。
「別。」他輕輕抬着我的下巴,將我推開,「我有事跟你說。」
看他挺嚴肅的樣子,我也跟着緊張起來。
「其實這次我們出海……」
他坐在牀沿低着頭,嚥了口唾沫,像喉間哽着什麼。
「就是……這次可能沒掙……沒掙多少錢……」
話語間他眼尾又有些泛紅,修長粗糙的手指絞在一起,用力到泛白,像個交代罪行的囚犯。
「我知道啊,你們提前返程,路上又損失了不少魚,肯定比不上以前的。」
「不僅比不上,我們這次……也就分了……分了五六萬。」
他像是驚慌的鳥闖入獵人的圍堵,如臨大敵,如履薄冰,整個人都繃緊了,忽然側身緊緊握着我的手腕。
「楊淺,我保證就這一次,明年就好了,開年就能像以前掙得一樣多,我……我承諾你的不會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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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婚那天周邢給了我一百五十萬,並承諾以後每年都有一百萬的進賬給我支配,只要我幫他照顧好周梨廷。
我看着面前這個男人,看着他的慌亂和緊張,看着他的小心翼翼。
我想到他滿櫃子不值錢的衣服,爲了省那幾塊錢的打車費寧可辛苦地揹着行李騎共享單車……
「周邢,你知道一百五十萬夠一個普通家庭開支多久嗎?」
「我……我知道,我知道……」
他不知道,他的手在抖,他不敢再抓着我,他連頭也低下去,埋在掌心裏。
他太需要這一百萬的年薪了,他想用這筆錢留住一段感情,留住一個家庭。
我似乎能聽到他心底的悲鳴。
「十年。」
他的背脊一僵。
「正常開支的情況下,可以花十年。」我說,「你在擔心什麼?就算這半年只有五六萬的收入,也是一個普通家庭的正常收入了。」
我抱住他,將男人顫抖緊繃的身軀裹進懷裏。
「你已經做到最好了,周梨廷也很努力,每次月考都能考班裏第一,你們給了我一個很安心的家。」
房間門外忽然有一陣匆忙凌亂的腳步聲遠去,我猜是在門口偷聽的周梨廷。
他知道周邢會跟我說起收入的事。
周邢要提前回家的時候他並沒有很開心,想必也在爲錢發愁。
「淺淺,你……會走嗎?」周邢還沒放鬆,但眼眸裏亮起了點點光斑,小心翼翼地含着那點希望看着我。
我捧起他的臉,看着被歲月磋磨的男人。
他年輕時候應該挺俊的,現在只是黑了些,臉上添了些傷疤和歲月的刻痕。
「周邢,不要用錢去買感情,更不要妄圖用錢去換一個家庭。」
「我喜歡你,你的辛苦和努力我都看在眼裏。」
「若我不喜歡,或你故意苛待我,就算每年給我一百萬,我也留不住。」
「淺淺……」
夜裏的海風很大,很涼,身邊的人卻像火爐一樣炙熱,被包裹在懷裏的充實和安全感令人着迷。
歲月奪走了周邢身上的陽光,但他自己散發着燦爛,被海水洗刷沉澱後,厚重得像一顆寶石。
一夜風雨飄搖,他好像不知道什麼叫累。
入睡前我迷迷糊糊地抱怨:「還以爲你瞧不上我,不願意碰我呢。」
「怎麼會?我……我一直都很想……」
「嘁,在船上的時候你跑得比兔子還快,生怕我喫了你。」
男人沉默了許久,直到我以爲他不會回應,快要沉入夢鄉之時,耳邊才幽幽傳來一聲嘆息。
「我沒掙到錢,我以爲你會走,不想讓你覺得喫了虧……」
「傻子。」
番外一:
兩個人夜裏太瘋,醒的時候已經快到第二天下午。
我陡然坐起來,把旁邊周邢嚇了一跳。
「怎麼了?」
「三點了,我們一晚上帶半天都沒管周梨廷啊。」
放鬆警惕的時候最容易出事,一旦他夜裏起了自殺的念頭,過去這麼久,連搶救的機會都沒了。
這一說周邢也慌,我倆趕緊套了件酒店的厚浴袍,着急忙慌的往周梨廷房間衝。
這間民宿是個套間,兩個房間門相對着,中間是個客廳。
今天,周梨廷關了門……
路過客廳的短短距離,我們的心差點沒從嗓子裏跳出來。
好在門沒鎖,被周邢一把擰開來。
窗簾嚴實的密閉着,房間裏光線昏暗,只能看清柔軟的大牀上癱着個人,被褥只蓋到腰間。
「梨廷!梨廷!你起來啊,你別嚇爸!」
周邢衝到牀邊時險些被地上的運動鞋絆倒,整個人撲到周梨廷身上,抱着他肩膀大力搖晃,大聲呼喊。
我趕緊把窗簾拉開,讓陽光透進來,好查看周梨廷的情況。
「檢查下呼吸,我現在叫救護……」
「操……海嘯還是地震了?」
結果我話還沒說完,一個沙啞朦朧的少年音在周邢懷裏響起。
周梨廷本來就沒清醒,被周邢一晃,滿腦子漿糊。
他看到周邢,隨後整個人一驚,瞪大眼拽着周邢衣領沙啞又慌亂的吼:「楊淺呢?是不是跑了?我去找!我把她找回來……」
「……」
他推開周邢下牀,要衝出去找我,一條腿落地才發現我站在落地窗前,看傻子一樣看着他。
時間好像靜止了似的,他就那樣僵在牀邊。
「我是你後媽,不是長跑運動員,謝謝你看得起我。」
「別慌別慌,你媽在呢。」看他沒事,周邢總算長出一口氣,拍着他的後背安撫。
我這口氣剛準備放鬆,忽然眼前一道黑影撲來,我陡然腰間一緊,落入一個熱烈的懷抱中。
周梨廷沒有出聲,就這樣緊緊抱着我。
他個子比周邢都高了,男孩子像一座山一樣, 筋骨緊繃, 好像抱着失而復得的珍貴之物。
「好了好了, 我不會走的。我跟你爸昨晚沒管你, 怕你出事, 今天慌神了。」
我和走到跟前的周邢一起拍着他的背脊,讓他從剛剛的「噩夢」中回神。
好幾分鐘後, 周梨廷終於緩過來, 放開我揉了揉臉, 又將我和周邢抱在一起, 嘟嘟囔囔的小聲說了句什麼。
好像是:媽,我們一家人要永遠在一起。
我們一家人。
這聲「媽」, 和「我們一家人」五個字雖然聲音小到幾乎聽不清,卻像是什麼擊中了我心底最柔軟最孤寂的角落。
挺好, 就這樣好好的過下去。
番外二:
周梨廷挺爭氣, 後來沒再起過自殺苗頭, 在家也知道乖乖把衣服穿好, 幫忙整理屋子。
我說什麼他總要嗆兩句, 嗆完還是會乖乖聽話。我也樂意陪他互懟,然後看他氣到滿臉通紅的樣子。
後來他保送一流大學, 選了電氣工程專業。
我在家附近開了個花店, 把路子跑通後改包田地種植花卉批發, 行情好的時候一年也有四五十萬。
海上的活辛苦又Ṫúₕ危險,周梨廷畢業那年, 我就不讓周邢去了,把田地交給他管理,我窩在花店裏寫寫稿子。
本來想着這樣就很不錯了, 結果周邢比我會做生意, 他爲人厚道實誠, 半年不到客戶量翻了兩倍, 不得不又包了幾百畝地擴大產量。
「我要能早點遇見你爸,簡直少走上十年彎路。」
我和周梨廷一人抱着半個冰西瓜, 坐在田邊的大楊樹下炫着。
他這次沒有懟我, 眺望着遠處火辣的太陽, 眼裏星星點點, 嘴角帶着點苦澀又安然的弧度。
要能早點遇見周邢,周梨廷的童年應該會幸福很多吧,至少像普通孩子那樣。
「媽, 我這一生,也就承認你是我媽了。」
「每次別人聽說我兒子都大學畢業了,總會誇我長得年輕哈哈哈……」
「聊什麼笑得這麼開心?」
周邢從大棚裏出來,在水桶裏洗了手, 尋找安全感一般習慣性把我裹進懷裏。
我挖了勺冰西瓜送進他嘴裏,把人推開些:「熱死了。」
「真的很熱,但是想抱你。」
「爸!」周梨廷覺得自己像一隻閃亮的電燈泡, 臉當即拉下來, 「知道你倆感情好, 別當着單身的人炫好嗎?我服了。」
「又沒人攔着你找對象,挑好了爸媽去給你提親。」
我故意嘖嘖:「小廷廷不急,慢慢找, 又不是急着要人帶孩子。」
一句話把周邢說得啞口無言,窘迫地紅着臉嘿嘿兩聲,把我懷裏的西瓜搶走蹲一旁喫去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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